夢回鈴鐺閣(十)好夢難圓
從1949年9月到1955年7月,在鈴鐺閣度過的六年是我最懷念的時光,衷心感謝給過我幫助指導的各位老師。也曾提起過幾位不甚滿意的,他們被分配到不合適的崗位,並不是個人的錯。
用今日的眼光看,我在那階段所受的教育遠非完美無缺。
翻閱校史得知,鈴鐺閣遠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前期,英語教學已達到相當水平。高中數理化全部采用外文版教科書。而我們入學後,先破舊,初一停開外語,再立新,初二開始學俄語。在計劃經濟體製下,俄語隻在分配到少數特定崗位時,才會有用。平時應付考試並不難,考完忘光了事。
重理輕文,“文科無用”,“文科危險”。社會上連續不絕的批判鬥爭,向我們提供了明確的信號。而在有限的文科教育中,貫串的一係列詞匯、斬釘截鐵的結論又使我們懶於思索,習於輕信,慣於盲從。人文科學教育在開啟思路,拓寬精神視野,培養良好的判斷力,形成健全的人格諸方麵的作用已全被閹割。僅僅變成一種馴服用的工具。
理科教材全盤照搬蘇聯。高中生物課本名為《達爾文主義基礎》其下冊是講米丘林——李森科的學說,否認基因的存在,把占主流的孟德爾——摩爾根遺傳學定罪為反動的唯心的形而上學的資產階級偽科學。這種充滿暴力的“學說”讓我們下意識地“敬”而遠之。多年後,我們知道,對此付出代價的不僅是那些被清除的遺傳學者。
物理化學課本要貫徹蘇聯的愛國主義,每一項重要的科學發現者都是俄國人。講到無線電波的發現者什麽“斯基”,後麵又附一句:十幾年前,意大利人馬可尼也作出同樣的發現。我們當時即引為笑談。
我中學階段,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還是基本維持著的。我離開後怎樣?有校史為據。
“1955年暑假,全校開始了‘肅反’教育的學習。廣大同學和青年團員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團員聽了團課認識到對組織要忠誠老實,要站穩工人階級立場,提高革命的警惕性,不讓一個反革命分子破壞我們的社會主義建設。同時,在全校教職員工中開展的肅反鬥爭學習,在充分思想發動的基礎上,貫徹執行了中央關於‘提高警惕,肅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防止偏差,不冤枉一個好人’的方針。全校教職工分4個大組進行,自始至終充分發動群眾,並隨著運動的發展及時地進行思想教育。由於政策穩妥,工作細致,廣大教師通過肅反鬥爭的學習,政治思想覺悟提高很大。”
“1957年4月黨中央發布了‘關於整風運動的指示’,號召黨外人士和廣大群眾幫助黨整風,開展了以反對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為主要內容的整風運動,天津三中在上級黨委的領導下,從5月開始了整風運動。主要集中在7月至9月,經過了大鳴大放,反右派,大力整改和批評反省四個階段。有些人被錯劃為右派分子,出現了反右鬥爭擴大化的錯誤,造成了不幸的後果。”
(筆者注:‘有些人’中,我知道的有數學老師朱芝英,政治老師趙立功:女,部隊轉業,據說因其父被鎮壓,影響本人進步,發牢騷而入網。肖傳經副校長:南京中央大學畢業生,第一副校長,主持學校工作,本人又是三中民盟主委,隨章羅而倒。)
“1958年黨的八大二次會議以後,在學校中開展了一場所謂破除資產階級觀點樹立無產階級觀點的‘拔白旗、插紅旗’的運動。天津三中在學校黨支部的領導下首先召開了學生代表大會進行發動,而後在全校掀起了‘大鳴大放’的活動。學代會後4天共寫出上萬張的大字報,矛頭指向教師。此後在教師中進行了幹部下放到工廠農村。同時在學生中開展整團工作,大家互相贈‘西瓜’,展開了鳴放,有的團員錯誤地受到批判和組織處理。”
“1959年8月根據黨的八屆八中全會的決議。天津三中也和全國一樣,開展了‘反右傾’鬥爭。從1957年反右鬥爭以來,在‘左’傾思潮影響下,這些政治運動都給學校的教育正常秩序帶來了幹擾和影響,使許多教師和有的學生受到衝擊和傷害。”
“1958年學校放暑假時,全國和全市‘大躍進’的形勢已經形成。7月下旬,中共天津紅橋區委發出‘奮戰一周,八一比武’的號召,在這一口號推動下,天津三中團委發動共青團員帶頭,於7月25日起,全校幹部、師生齊動員,展開了學校辦工廠的活動,在短短幾天內形成高潮。在校內建立起許多具有工廠雛形的生產點,並把這種生產點稱作工廠。計有無線電器廠、鑄鐵廠、煉鋼廠、金屬加工廠、電池廠、草酸廠、木工廠等20多個工廠,少先隊員也建立起製藥廠和娃娃廠,生產的產品近50種。”
“在‘大躍進’的形勢下,全民有什麽活動,就組織學生參加什麽活動。天津三中在這個期間參加了支援三夏勞動、改造海河勞動、‘大煉鋼鐵’活動,還參加了諸如除四害、打麻雀、大搞城市衛生、街道人民公社化等活動。”
“1966年5月中共中央發表‘五.一六通知,6月1日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廣播了聶元梓等人的大字報,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文化大革命’運動遍及全國。天津市中小學陸續停課。天津三中師生也卷入了‘文化大革命’之中。6月中旬市委派工作組進校遭到師生反對,後又派工作隊進校,發動群眾揭發黨支部和學校領導的問題,成立了文化革命委員會。‘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口號響遍全校,大字報、小字報貼滿校園。學校的領導幹部被打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許多教職工被打成‘牛鬼蛇神’,建國以來黨自己培養的青年幹部、骨幹教師被打成‘修正主義苗子’,對他們實行‘群眾專政’,進行勞動改造,關進‘牛棚’,進行批鬥,以至進行人身攻擊和傷害。8月,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召開,通過了《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8月中旬師生代表赴北京參加了毛主席‘八.一八’檢閱師生的大會。此後,學校內群眾組織紛紛建立,學生中的紅衛兵開始走上街頭,開展‘破四舊’活動,進行大串聯。1967年‘一月風暴’後,學校的紅衛兵一派組織‘奪權’,學校的黨政領導組織陷於癱瘓,校園一片混亂,校舍、設備,特別是文獻、檔案資料等遭到嚴重的破壞,整個學校教室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玻璃。由於當時社會思潮的影響,學生群眾組織中產生派性,發生過武鬥,造成個別學生傷亡。……”
(以上照錄自2002年出版的校史。)
這段時間我雖離開母校,遠在千裏之外,但全國統一部署,統一行動,概莫能外。所述動亂,如在眼前,感同身受。至此夢已驚醒。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