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厚重的烏雲低懸在鉛灰色的天空,風吹過,卷起濕冷的涼意。空氣潮濕沉悶,成群的鳥兒盤旋在樹梢,一切,都是下雨的前奏曲。在一個遠離喧囂的居民小 區,平坦的人行便道,伸展穿行於綠色的草坪之間,枝葉繁茂的橡樹矗立在那片平整的綠色中,綠色的盡處是一幢幢的小樓。風雨欲來,夜幕將至,有些人家已經開 了燈,從窗戶的縫隙處流瀉出了柔和的光線。一輛銀灰色的轎車穿過幾條小路,開上一座二層白磚小樓的車道,停下,熄火。車中走出了李子康。
子 康瘦小身材,腰板筆直,膚色白淨,五官有著江浙男子的秀氣和靈性,而粗黑微蹙的眉毛,和微微下瞥的嘴角,又透出些許固執和堅定的神色。目前在殼牌公司任采石油工程師,薪資豐厚。正值油價飛漲,工作是吃香的緊。隻是工作壓力大,這不,今天周六,還去加班。為了一個新的項目,已經熬了一個月了,不過很快就會完成 了。子康籲了一口氣,剛走到門前,大雨就劈裏啪啦的傾倒如注。
子康才把鑰匙插入門鎖,一雙兒女已經呼叫著打開房門兒,歡迎著他們的爸爸。 妻子欣然一邊大聲的喊著讓孩子們去洗手,一邊手腳麻利的往餐桌上端著飯菜。欣然是典型的東北人,用她自己的話說“那是喝著鬆花江清澈的水,聽著興安嶺澎湃 的鬆濤長大的。” 人長的粗手大腳,濃眉,大眼,豐滿健碩,高八度快頻率的發音氣勢透著一種幹練和決斷。已經考取醫生執照,正在當地一家頗有名氣的大醫院作住院醫生,再過一 年就實習期滿,可以獨立行醫了。兩人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小宇活潑調皮,女兒小欣開朗陽光。。
這一雙可愛的兒女,歡呼著爭先恐後的撲到爸爸的懷裏,一人給了子康一個吻,嘴裏喊著:“愛你,爸爸。” 話未說完,兄妹倆已呼叫著坐到了餐椅上。根本不理會媽媽的大呼小叫。
“要洗手後,才能吃飯。”子康一手一個拉到洗手間去洗手。
欣然解下圍裙,給每人盛了一碗湯。“今兒天忒冷,先喝碗湯再吃飯。”
一家四口圍坐在餐桌邊,兒子小宇滿嘴飯菜含糊不清的說:“老師今天表揚我很聰明耶。”
“行啊,兒子!” 子康摸摸他的頭誇獎道。
“我數學考了一百分。” 女兒小欣也不示弱。
“媽媽知道,小欣最聰明。”欣然誇讚著女兒。
一家人一邊吃著飯,一邊聊著天。
驀然間,電話想起來,子康走過去抓起電話。
欣然帶著一雙兒女繼續用餐。一會兒,子康過來說:“你的電話。”
“喂,我是欣然。”
“欣然,你好,我是美其,別忘了明天晚上在我們家有聚餐,唱詩,和分享,請子康也來喔。”
“忘不了,明兒晚見,謝謝你啦!”
“是美其的電話,明晚兒在她們家有聚餐,你也去吧。”欣然掛上電話,邊坐下來繼續吃飯,邊對子康提議。
子康一口一下慢吞吞的吃著,一付若有所思的樣子激怒了欣然;“去聚個餐又不是讓你參加總統競選演說,用得著深思熟慮嗎。真是的,什麽都沒個痛快”
“這不是痛快與否的問題,我是認為,如果這次吃飯去,下次查聖經,包管還叫我,你說我是該去還是不去呢?好象我缺那頓飯似的。” 子康不溫不火慢條斯理的說著。
“愛去不去,孩子們每次去都開心,有很多孩子一起玩,我也可以喘口氣,聊會兒天.您呢,就慢慢琢磨吧” 每一次,子康的穩吞總是激起欣然的火氣。
“孩子高興就行,基督教也是勸人行善的,不過信什麽也別太過火,免的走火入魔。 做什麽事情都要深思熟慮,絕對不會錯。” 子康很老道的說,故意忽略了欣然的態度。
子康的息事寧人和慢條斯禮更加引起欣然的不快,看著子康胸有成竹的樣子,欣然的火氣噌的就躥起來:。“幹嗎呢?有話快說,有架就吵,吵完拉倒,憋著忒難受。別裝出一幅不屑與我理論的駕 式。我就是人雲亦雲,怎麽了? 我就是沒腦子,人家一說什麽我就信了. 誰象你,聰明.假斯文,偽君子。” 最後還加了一句:“跟你媽一個德性,天生一條牛皮筋……..”
然後曆數子康結婚十年來的種種罪狀和惡習,並且越講越氣憤。後來子康也生氣了,開始吼起來:”我已經忍無可忍了,好好的為什麽又要扯上我媽,簡直不可理愈.” 兩個人比賽著嗓門的高低最後演變成一場硝煙彌漫的家庭大戰。如此往返周而複始,或許同樣的黃昏裏,下著同樣的暴雨,同樣的情形中,爭吵著同樣的內容。
小宇小欣也已經習慣了父母的大吵大鬧,低著頭趕緊吃完飯,跑到房間玩去了。子康飯後也去書房繼續工作。欣然開始收拾殘局。看了看外麵,不 知什麽時候,雨,小了很多,但依舊飄灑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玻璃窗,空添如許的無聊煩躁。 “唉,” 欣然的心裏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慢吞吞的衝洗著鍋盆碗筷,心思卻穿過時間遂道飄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那還是女兒出生前後發生的事情。
女兒小欣出生時,子康遠在嘉陵江邊的一所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欣然一人在上海的醫院工作。由於子康家在蘇州,而且其母親已退休。所以就商量決定請子康的母親來照顧欣然坐月子。
欣然臨生產的前兩天,婆婆兩手空空從蘇州趕來。子康也請了半個月的假返回上海。
小欣出生在冬季,在醫院住了三天,因為醫院有暖氣供應,所以沒覺得怎樣。那一年的冬天,上海奇冷,家裏又沒有取暖設備。隻能電爐,電縟子的全部翻出來。女兒早產半個月,體質贏弱,僅僅一天,就開始生病發燒最後轉成急性肺炎。不得已第二天又返回醫院。
一住十幾天,再次返回家時寒流已過,天氣轉暖。很快的,子康假期已滿,動身返回學校,繼續畢業論文。留下了婆媳兩人,火爆脾氣的東北媳婦,整日間對著溫溫吞吞的蘇州婆婆,霹靂啪啦的高門大嗓與呢呢呶呶的吳儂軟語,在這間15見方的集體宿舍裏,開始上演太極拳的推拿和反擊。
“媽,餓死我了,燉點紅燒肉,行不?” 高八度的聲音。
“不行咧,紅燒肉肥,對身體很不好的。” 溫言細語的反對。
“您可不可以少放點糖,多撒把鹽呢?” 快頻率的要求著。末了悄悄加一句:“啥味兒沒有,隻剩下了甜。”
“鹽多了對身體不好的呀,沒糖菜會不鮮咧!” 語調溫婉卻態度堅決。最後小聲反駁一句:“吵菜怎可沒糖,從來沒見過。”
諸如此類的你來我往不時的上演著,進行著。無論如何總還保留著一絲客氣和彼此的尊重。
後來呢?便逐步升級,火藥味兒與日俱增了。
小欣每天晚上要醒好幾次,淩晨時分才會睡一個長覺。欣然亦隻好隨著女兒的作息時間。可每天一大早,折騰一宿剛剛入睡的欣然,總是被吱呀一聲驚醒,那是婆婆雷打不動的習慣,開門出去散步。
“媽,請您開門時小聲一些好嗎?我剛睡著” 懇求中夾雜了一絲埋怨。
“哎呀,不是我的事啦,是這個門有問題的啦!” 辯解中包含了一些不滿。
婆媳二人在小小的空間裏,兵來將擋,水淹土埋,各講各的理,各有各的道。似乎永遠沒有交集和妥協。就說洗尿布吧!子康在時由子康洗,子康走後就由未滿月的欣然洗。況且欣然是剖腹產女,腹部仍然陣陣抽痛,陰雨天更添不適。婆婆從未替小欣洗過一片尿布。原因是有關節炎。
而且做飯時會說:“我血糖高,不能吃麵粉大米,我膽固醇高,不能吃雞蛋,我尿酸高,不能喝雞湯。” 所以欣然跟著婆婆吃了幾天青菜後,開始自己做飯。
到了此時,欣然的心中已經憋了一肚子的火。隻盼著這老太婆快點離開。
而婆婆還不識時務的不斷提點著,看到欣然褒雞湯,會一撇嘴:“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會享福,生一個孩子得喝多少雞湯啊?我們那會兒啊如何如何。。。”
觀察到欣然為了少洗和減少夜間換尿布的次數,而買了一些尿布準備晚上用,又會長歎一聲:“這得花多少錢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老人需要錢時,總是哭窮,自己隻管浪費。”
欣然便夾槍帶棒,含笑反擊,“您可真象我們大學的思想輔導員,給我上政治課呢。得,我都大學畢業多少年了,早過了接受思想教育的年齡了。”
婆媳二人高手過招般的拆解了幾個回合,依然難分難解,難辯高下。而兩人的臉色卻越拉越長,越來越不好看。發展到最後見到彼此時眼睛避開,互不搭話,由熱戰轉向冷戰。空氣中孕育漂浮著隨時可以引爆的火藥味。
終於有一天,當婆婆喋喋不休不緊不慢的又講今比古時,欣然撕破了臉麵,下了逐客令: “謝謝您兩個多月的時間,我想您也很忙,我自己什麽都能做,況且,在過一個多月,我也要上班了,我需要清、靜。和休、息。” 說完扭頭就走。
婆婆也自覺無趣,過了幾天,返回了蘇州。
從此,欣然在心裏立下誓言,即使走頭無路,也絕不再向婆婆求助。
而 婆婆卻覺得這兒媳婦既驕氣又嬌氣,脾氣還挺大。一有機會就在子康麵前編排欣然的不是。不能吃苦,胡亂花錢,兒子掙的錢都讓媳婦浪費了。所以,老太太隔三岔 五的來要錢,美其名為兒子儲錢。殊不知欣然在醫院工作,外快很多,子康仍在攻讀學位,剛夠自己的溫飽。就經濟實力而言怎能與欣然相比?
起 初,欣然還曾向子康敘述過婆婆的種種劣跡,為此兩人很吵了幾回。每次爭吵,都無果而終。平時兩個人都各自忍耐著,忍不住的時候,就翻出來接著吵一遍。而且 一次比一次刻骨銘心,一回比一回傷筋動骨。從上海飛越太平洋一直吵到美國,又從東部吵到西部,現在又吵到了南方。而且雙方使用的武器越來越現代凜利,越來 越直刺心的最痛處。尤其五年前生了兒子後,得子的快樂轉瞬即逝,前塵往事勾起了千般苦痛萬般恨怨,欣然得了產後憂鬱症,有幾次差點自殺。
許多年過去了,怨恨似乎被深深的埋在心裏,深入骨髓,擴散至全身。婆婆成了子康和欣然之間的雷區,如許的矛盾糾結成心結,而且還是一個死結。解不開,碰不得,誰一不小心觸到,家庭內的核武戰爭絕對會爆發。
兩個人背負著這個沉重的心結,努力的想解開它,欣然甚至看過心理醫生,都無濟於事,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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