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之幻想與悲傷

我小時候，有個鄰居，二十來歲，忽然某一天，她說自己生癌了，茶飯無心，悲悲戚戚。她有個十分可愛的一歲的小孩。有時看到她神情抑鬱地對別人說，她要是死了，她的孩子怎麽辦？還這麽小，太可憐了。別人聽了，問她，她什麽也說不出，就說她生癌了，快要死了，她死了，小孩誰管。別人隻好無言地走開。誰也不知道她怎麽就突然得癌了，得的是什麽癌。

大概過了一個禮拜，她抱著她的小孩坐在門口抹眼淚，十分悲傷的樣子，有人路過，問她怎麽了，她說她和她的小孩都得癌了，這麽小的小孩就得了癌，多麽可憐啊，說著又流下了眼淚。

她那天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蒼白的臉色，呆滯無神的目光，緊緊抱著小孩，好像怕小孩要離開她似的，就那樣癡癡地坐著。

我回家對我父親說，那誰誰說她和她小孩生癌了，活不長了，坐在那裏哭。我父親說：“怎麽先說她自己生癌，現在把她小孩都扯上了，神經病。”

又過了一個禮拜，見到她高高興興地逗著小孩玩，說著自己的小孩如何如何地健壯調皮，倆人都臉色紅潤，勁頭十足，她好像徹底忘了她曾經說自己生癌，還說她小孩生癌的事。

鄰居們就在背後說：“真是神經病。”

好多年過去了，她孩子長大了。有天我遇到了他們，她的孩子長得胖胖的，黑黑的，壯壯的。我想起那天的情景，禁不住嗬嗬笑起來，心裏說：“神經病。”

好像有的人有時願意幻想自己生病，並且沉浸在這幻想之中，嚴重的就不可自拔了。據說達爾文就總是相信自己生病，不知這是一種什麽心理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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