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艾嘉
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演藝生涯順風順水,別人拚命追逐的東西,我手到擒來,順理成章。這些都讓我成了一個張揚的人,無論感情還是性格。
30歲那年,我的心態忽然有了微妙的變化——我不再滿足飛車勁舞的日子,忽然很想有個孩子。
37歲,我生下兒子王令塵,英文名奧斯卡,因為我是演藝圈裏的人,而奧斯卡是演藝界的最高榮譽。從第一次把他抱在懷裏,我就為他計劃好了未來的路——我要他成為最好的童星。
我從最細微處著手,衣食住行樣樣刻意培養。
兒子5歲那年,我把他推到了大眾麵前:那年,我應邀前往泰國北部采訪難民村,我帶他隨行。
拍攝過程中,我把部分台詞讓兒子背熟,然後將攝像機對準他。節目在電視台播放後,香港頓時轟動,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天才。在香港成功後,我隨即帶著兒子殺回台灣,帶他參加了一個國際品牌的童裝展示會,並讓他上台走秀。各大媒體對此大肆報道,一夜之間兒子紅透台灣。以後的日子裏,我利用自己的知名度不遺餘力地打造兒子,而他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很快成為童星。
可是這時,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兒子在上學的路上被綁架了。盡管綁匪一再威脅不許報警,我再三斟酌後,還是通知了警方,警方很快將綁匪擒獲。當我打開兒子藏身的箱子時,倒吸一口涼氣——綁匪已經在箱子裏準備好了香燭冥紙。很明顯,他們已經做好收到錢就撕票的打算。抱著失而複得的兒子,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綁架事件對兒子造成了極大的刺激,他變得有點神經質,再也不願意與我一起出現在任何公眾場合,一回家就鑽進自己的房間鎖上門。看著以前舉重若輕的兒子如今草木皆兵,我的心疼了又疼。
谘詢了很多心理專家,得到的建議隻有一個——時間療法。我收起眼淚,告訴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老天已經對我很寬厚了,把活生生的兒子還給了我。
我開始學著以母愛的本能和他共處,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高興,由著他去做想做的事情:擯棄牛排去啃漢堡包;請同學來家裏鬧得翻天覆地;和以前我嗤之以鼻的不富貴沒氣質的同學打成一片;穿便宜的T恤和牛仔褲;不再在我的監督下練樂器,苦著臉去聽交響樂……
有一次在埃及,我們共騎一峰駱駝,在金字塔前端詳獅身人麵像。兒子坐在前麵,靠在我懷裏。駱駝脖子上的鬃毛蹭得他的小腿發癢,我讓他將腿盤起來,半躺在我懷裏,左手幫他撫摸著蹭紅的小腿,右手輕輕地摸著他的頭發,兒子忽然動了動,把腦袋往我的胸前擠了擠,夢囈般地說:“媽媽,謝謝。”
我讓他成為全校最優秀的學生,他沒有謝我;我讓他成為童星,他沒有謝我;我曾打算傾家蕩產去交贖金,他也沒有謝我。可就在落日大漠裏,靠在我懷裏的時候,他由衷地感謝我。一句“謝謝”,頓時讓我覺得所有的榮耀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我發覺這樣的生活才讓兒子真正覺得幸福和滿足。
3年的恢複,兒子終於痊愈了。隨著兒子的痊愈,我也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我不再張揚,學會了理解和同情,變得成熟和內斂,也終於懂得了幸福的含義: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