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理工男和三個女人的故事（九）

來源: 愛吃荷包蛋於 2014-01-17 06:39:04 [檔案]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13034 bytes)

九. 投身外企搏風浪

我們在四川項目上遇到的問題是室外單元不穩定。室外單元是TIW自己新研製的，並沒有過實際工作的經曆，在實際使用中故障比較多，有的時候發現故障後，更換了設備，用不了幾天就又壞了，這成了係統遲遲不能正常工作的主要原因，項目已經延期了很久。
公司組織專家討論，認為主要是室外單元的10MHz晶振不穩定造成的，隻要解決了晶振問題係統就穩定了。於是決定在每個站加一個GPS接收機，GPS輸出頻率穩定，精度高，而且不會隨著時間推移發生變化，用GPS輸出代替原來的晶振可以解決這一問題。其實晶振不穩隻是一個問題，而且不是主要問題，主要的問題是室外單元裏有些元器件質量不夠好，無法適應高海拔，高寒地區的環境要求，這是故障頻出的主要原因，要找到這些問題要花很長時間，公司已經等不及了。我當時對此有不同看法，可是力微休負重，言輕莫勸人。由於我當時的地位太低，我的意見不能引起公司的重視，我連說也沒說。
96年底，這個項目在開工建設二年多後，TIW派出了一個部門經理和兩個工程師，帶著10台GPS接收機，我們分成了兩個小組去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安裝GPS天線，同時攜帶了足夠的備件，遇到問題立即更換。十天後，我們完成了所有站點的GPS安裝和故障處理工作，終於將全網所有站點開通了，延期了兩年的工程終於結束了。在大家全都返回成都的那天晚上，公司全體人員在成都假日酒店舉行了慶祝晚餐，大家一起吃牛排，開懷暢飲紅酒，一吐胸中的鬱悶，大家都高興的不得了，以為萬事大吉了。
可是那個項目運行的並不順利。項目工程人員離開成都僅僅過了半個月，就有站點出現故障，一個月後，停止運行的站點就超過了半數，一切就像我擔心的那樣發生了。因為我在那個項目上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各個站點的故障幾乎親眼所見，而且大部分都親手處理過，可以說對係統的問題了然於胸。但由於沒有解決元器件問題，係統最終沒能運行多久就停了下來，我深感對不起用戶，可我一個中國工程師又能怎麽辦？這是我一生所幹的工程中最為失敗的一個。
回到北京後，我立即投入了新的項目。那是當時東方紅三號衛星測控站的項目，一個非常龐大，非常複雜，投資也很大的項目。包括了一部18米單脈衝跟蹤的天線，一部15米步進跟蹤的天線和兩套對衛星上各轉發器參數進行測量和控製的完全自動化的計算機監控係統，整個項目投資達到了一千七百萬美元。
我接手這個項目的時候，安裝工作已經基本結束，開始設備加電聯調。係統有一個主控台，所有設備都與主控台連接，主控台有顯示器，顯示所有設備的工作狀態，當設備正常工作時顏色是綠的，有故障的設備顏色是紅的，整個係統的工作狀態一目了然，應該說這是一套當時非常先進的測控係統。
TIW從美國派來兩個工程師，一個是係統工程師，叫做Raul，也是這個係統的設計者。另外一個是現場工程師，叫做Mike。我的工作是配合現場工程師完成設備的安裝調試。完成任務的標準就是能從主控台上切換所有的開關和控製所有的設備，整個屏幕中所有的設備都是綠的。
我從熟悉係統方框圖開始著手，用了一周的時間對照圖紙的實物，了解它們的功能和作用，開始動手處理屏幕上紅色的故障點。我從最簡單的隻與主控台連接的設備開始處理，我發現一台機器在主控台上顯示紅色，主控台上不能控製，也不能操作它。我將它的通訊電纜拔下後，什麽變化也沒有，我就判斷是機器的接口電路出了問題。我向負責的總體工程師說出了我的意見，他覺得可以試一試，給了我一塊備用的接口板，為了保證已經設定的地址和其它參數不改變，我沒有忘記將原板上的存儲器換過來，所有的工作經過檢查沒發現問題後，我再加電，這台機器在主控台屏幕上的顏色立即變綠了，再從操作台上進行各種操作均正常，係統工程師立刻對我十分的客氣起來。
一次，15米天線的手動控製係統不能操作，我經過檢查發現一支二極管壞了，可是手裏沒有備件可以更換，要麽放棄手動操作，這將使測試變得很不方便。要麽暫時等待直到公司的配件發過來，這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大家一時不知怎麽辦。我仔細看了圖紙發現這個二極管及其周邊的電路隻是一些輔助作用，並不起什麽太大的作用。二極管壞了，可以采用旁路的辦法，跳過這一環節，係統就可以正常工作。我向係統工程師提出旁路這部分電路的建議，係統工程師聽完以後看了看圖紙，認為我的建議有一定道理，但出於謹慎，對我的建議還是不放心。他說：“我必須寫郵件回公司，問一下電路的設計者才行。”
我說：“OK，我等著。”
第二天，他告訴我說：“你可以試了，設計者同意了你的建議。”
我立刻開始行動，將電路板的四十多條線逐一拆下，並且全部做了編號標記。然後小心地取下電路板，在板子背麵加一根飛線將這部分旁路，然後一一恢複電路的連線，檢查無誤後，開機試驗，天線的手動控製係統恢複正常工作，與改動前沒什麽區別。用戶也接受了這個改動，並在圖紙上做了標記和說明。
Raul對此十分驚異，他對我說：“這個賈先生從哪找到了你？而且還沒花多少錢。”
我回答說：“我是從首鋼公司來的。”
Raul更加奇怪：“首鋼？鋼鐵公司會有你這樣的人？這真太不可思議了！”
我見Raul無法理解，實在想知道實情，就把我以前的工作經曆告訴了他，聽完這些以後，他才釋疑。“我想一個人如果沒有長期的工作經驗，是不可能像你這樣做出準確的判斷的。”
他接著跟我說：“我是墨西哥人，在墨西哥國家衛星測控站工作過，TIW公司競標得到這個項目後，把我從墨西哥挖了過來。原來我在墨西哥讀大學時，班上來了兩個中國公派留學生，一個來自清華大學，另個一個來自上海交大。開學以後，老師要求同學用一個月的時間記住班上同學的名字。一個月後，老師檢查同學落實他要求的情況，全班所有的本國學生沒有一個能記住全班同學的名字，而隻有這兩個連西班牙語都不會的中國人準確無誤地記住了全班同學的名字，這事讓老師和全班同學吃驚不小。”
我問他：“後來呢？”
Raul感慨說：“後來的事更加令人難以置信。以後在每次的考試中，這兩個中國人輪流把持著前兩名的位置，墨西哥學生再也沒有染指過，一直到畢業。從那時起，我就認為中國人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以後碰到中國人可要注意。”
Raul的語氣一變：“這次我來中國，心想周圍全是中國人，我得小心點。沒想到中廣衛的人沒有一個像我在墨西哥遇到的那兩個中國人，大多數人不能講英語，連圖紙也看不懂，每天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麽，這些中國人也不過如此。我身上的壓力一下子輕了不少。孫先生是我在這裏看到的最懂技術，又能講英語中國人。還好我們為同一個公司工作，如果你是中廣衛的人，我會有些麻煩。”
聽完他這一番話讓我感慨良多，中國人好的太好，差的太差，全都讓他碰到了。
測控站的項目按照計劃進行著。美國來的Mike也是一位有經驗的現場工程師，他也將一些設備出廠時的問題做處理，解決了好幾個問題，當我們為屏幕上的告警點逐漸減少而感到高興時，意外發生了。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過後，屏幕上幾乎所有的設備都紅了，全線告警!包括我們剛處理過的故障。我立刻慌了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和Mike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經過我們檢查，有些設備確實是損壞了，尤其是安裝在18米天線上的設備基本都損壞了，室內也有一些設備損壞，但並不是全都損壞了。之所以全都是紅的顯示故障狀態，是由於主控台的數字接口板損壞了，所有設備的狀態都不能正常顯示了。經過與天線廠家的共同檢查，確認是由於18米天線的防雷係統做得不好，當雷雨來襲時引發大麵積設備損壞。
這就是場災難，不僅損壞了那麽多的設備，而且使我們按期完成任務的願望徹底落了空。我們已經不可能在“東方紅三號”衛星發射前完成設備的安裝調試，因為好多的設備需要返回美國修理，一個來回至少三個月時間。
與此相對應的是東方紅三號衛星的發射工作卻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沒有任何的拖延。眼看著我們的工作進度被落下來了。中廣衛的項目經理不隻一次地提醒我們：“你們的進度已經拖期了，如果影響到衛星發射後的測控，你們是要承擔責任的。”
事到如今，TIW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是聽天由命了。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衛星雖然按時發射，但是卻沒有成功。衛星是由長征三號甲運載火箭發射升空的，由於出現衛星燃料泄漏故障，雖經挽救，實施三次變軌而進入了地球同步軌道，但由於燃料耗盡而未能定點。
TIW大難不死，由於衛星沒能發射成功，中廣衛並沒有為難TIW，而是自己吞下了苦果。TIW繼續自己的項目。
當設備返修回來後，我們立即著手安裝，我們要在第二次衛星發射之前完成設備的安裝調試，還有相當大的工作量。將返修的設備安裝並連接後，大部分的告警消失了，但仍有一些設備不正常，處於告警狀態。另外還有一些新的故障出現，首先就是15米天線的控製係統工作不正常，從主控台不能操控。我查閱圖紙發現主控台是通過PLC（可編程式邏輯控製器）來實現對天線的控製的，PLC屬於計算機領域的產品，按照劃分已經不屬於我管的範圍了。可是為了早日消除告警，我開始查資料，一邊學習PLC的工作原理，一邊看圖紙，最後還是找到PLC上的故障點，更換備件後，告警消失，工作恢複正常。
眼看著告警點逐漸減少，我們的信心正在恢複，這時在項目協調會上用戶提出增加並修改一些轉發器參數的在軌測試要求，這樣一下子軟件編程的工作量大增。目前看，就算硬件的安裝調試按期完，軟件也不可能按期完成。因為，從第一次發射失敗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三四個月了，第二次衛星發射的日期已經臨近，TIW再次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中廣衛的項目經理這次不再是提醒，而是警告TIW準備接受違約罰款。
但是TIW還是按照自己的工作安排，從美國一次派來了五名軟件工程師，計劃用一月的時間將所有的編程全部完成。就在TIW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工作時，第二次衛星發射按期進行了，對中廣衛來說非常不幸，但對TIW大幸的是第二次發射又沒有成功。這次不是衛星的問題，而是火箭的問題，火箭一上天就失去了控製，衛星最後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中廣衛公司的老總聽說第二次發射又失敗了，在公司的幹部大會上流下了傷心的淚水，他說：“一次發射失敗還可以理解，連續發射失敗真是我們不能承受之痛。我們已經簽下的合同不能按時提供服務，是要承擔責任的，公司將遭受重大的經濟損失，這對剛組建不久的中國廣播衛星公司來說是災難性的，是我們無法承擔的啊！”
可TIW公司卻再次幸運地躲過了因項目拖期而帶來的違約處罰。這可直是天不滅曹呀！
當時間又過了兩個月後，TIW的軟件工程師完成了所有的軟件編程，我也將屏幕上最後兩個告警點清除掉了。那是兩個切換開關的告警，我原以為是開關壞了，但又一想，兩個開關同時壞的可能性不大。還是先查查別的問題吧。最後我查到是兩個開關檢測點的連線被固定在同一個端子上，而端子的固定螺絲由於空調或其它設備長期震動的原因已經鬆動了，我隻用螺絲刀一緊就好了，至此屏幕上的告警全部消失，滿眼看去，整個屏幕一片綠，這讓我心裏非常舒服愜意，當時我覺得那全綠的屏幕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圖畫，每天上班都願意先在那看一會兒這最美的圖畫。
由於與係統工程師長時間的工作，配合的相當默契，我已經取得了他完全的信任，他對我說：“我很快就會回去了，以後係統中出現什麽問題，你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先行處理，事後告訴我一聲就行，我不想讓你處理了故障，而我什麽都不知道。”
TIW終於在衛星第三次發射前二十天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比原來的計劃晚了七八個月。可是TIW不僅沒有影響係統的運行，現在還提前了，有了比較充分的時間對設備的運行情況進行檢查，並且為用戶提供培訓，這一次的時間相當充裕。在培訓中我還經常客串翻譯，成為用戶和老外的溝通橋梁。那時我覺得自己的業務能力達到了人生的最高點，人生價值得到了最大的體現。這種經過努力之後獲得成功的感覺是那樣的幸福，那樣的充實，而且還是那樣的自豪，我有理由為自己的成功感到驕傲，因為那是我付出了百倍的努力之後所獲得的回報，這是對我所有努力的最高的褒獎。回想我在離開首鋼前的思想鬥爭，我覺得自己在人生關鍵時刻做出了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我如果捧著首鋼的鐵飯碗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獲得今天的成功，有今天這種成就感的，這是個人努力獲得成功後所獨有的幸福和自豪感。
1997年5月，東方紅三號衛星發射成功，定點於東經125°赤道上空。衛星定點後由中國通信廣播衛星公司和有關單位共同對衛星有效載荷和衛星平台進行了在軌測試，先後有5路轉發器開通工作進行試運行，運轉情況表明其話音清楚、圖像清晰、傳輸質量良好。
東方紅三號衛星由中國通信廣播衛星公司經營，於1998年初正式開始商業服務，主要用於電話、傳真、數據傳輸、VSAT網、電視等業務，服務對象遍布全國各地。有著顯著的社會效益，對推進中國的信息化進程具有重要的作用。TIW的測控係統監視測量著衛星所有轉發器上的載波數量，功率消耗，增益大小等重要參數，為衛星的正常運行發揮了的重要作用。
而在以後的運行中，兩個天線分別出了一次故障。由於係統還在保修期之內，TIW對設備故障負有維修保障的責任。第一次故障出在了15米天線的電機驅動部分，隻要電機一加電，供電部分的總保險絲就會燒。這是一個70安培的超大保險絲，能將這麽大的保險絲燒斷可見過流非同小可。而備用的保險絲已經沒有了。看到這一故障後，根據我多年處理故障的經驗，必須要用分段壓縮的辦法來找出短路點。我首先將係統最大的負載電機斷掉，加電後，還是將我代用的國產普通保險絲燒斷了。我知道問題不在電機上，反而覺得事情好辦了。我查看電路圖，發現電壓是通過交流接觸器送到電機的，交流接觸器成為最大的可疑點。第二次，我將交流接觸器的進線拆掉，再加電試驗，這次保險絲沒有燒，我知道是交流接觸器的線圈短路了，找來備件更換後，故障排除。
第二次問題出在了18米天線上。這次是伺服係統加電後過不了五分鍾，係統就會跳閘。能讓空氣開關跳閘，也是過流造成的，問題在哪裏？我先上天線看了看，發現幾個電機接線的密封盒子進了水，以為找到了問題，可是清理幹淨水後，還是跳閘，我知道問題沒有找到，問題還能在哪裏？肯定還是與電機有關，要不然不會有這麽大的電流。
這次問題不那麽簡單了，我需要下點功夫，拿出看家的真本事了。我隻能從電路上找問題了，我拿來伺服電路的圖紙仔細查看，發現電機是直流電機，它們是由可控矽驅動的，而可控矽的控製信號來自前麵跟蹤信號的解調和放大，這與我多年以前維護的伺服係統有相似之處，隻是集成電路代替了原來的分立元件。方位和俯仰的電路基本相同，我就分別對方位和俯仰進行加電，發現隻有方位會產生過流跳閘，問題應該是出在了方位的控製電路上。俯仰電路工作正常，我可以用俯仰電路的可拔插集成電路來替換方位的集成電路，通過這種辦法來找到故障。於是我就一個一個地將俯仰的集成電路換到方位上，並加電試驗，當我更換到第三片集成電路時，空氣開關不再跳閘，過流消失，我知道問題出在了第三個集成電路上，集成電路的故障造成可控矽觸發信號過高，輸出電流過大，最後導致空氣開關跳閘。經過幾次試驗，我確認了這個問題。
我拿著損壞的集成電路，到中關村買了三片。回來之後，換上一片，係統立刻工作正常，另外兩片留給用戶當備件。這兩次的故障處理使中廣衛與我一同工作的年輕人眼界大開，他們佩服我的工作經驗，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並處理了故障，不斷地問我查找故障的方法。我想起我年輕時學習成長的經曆，告訴他們：“我隻是比你們多吃了幾年幹飯，比你們碰到了更多的問題。你們隻要用心，遇到故障肯下功夫，多琢磨，用不了幾年你們都會超過我。”
中廣衛的年輕人卻說：“以後遇到問題不用再舍近求遠，大老遠去找美國人了，還需要考慮時差，一般問題孫先生都能解決，比找老外方便多了。”這話我聽了覺得用戶還是認可了我的工作能力，感到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