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散記:難忘的海南航空
去國多年,曾幾度回故裏,熱情高。自去年夏天,全家在故鄉度假幾周,雅興大減。中國變化日新月異,多數國人引以為驕,但對我而言,唯有親情,值得依戀。今夏泰山大人進八十,內人和孩子去祝壽,本人不好意思特殊,便一同欣往。我們回鄉政策照舊:我帶孩子先去,太太陪他們回來。
我們在美幾十年,工作穩定,靠省吃儉用,勉強混入中產階級,一心為資本主義培養接班人。教育子女方法,中西合璧,主要套用我父母的老路子,‘老實掙錢,勤儉持家。’平日購物,商店不打折扣,很難出手。幾十塊錢賬單,從頭到尾,逐項檢查。內人嫌麻煩,對我說:“有什麽好檢查的,難道你不相信條形碼和計算器?即使錯了,也不過幾塊錢。您老人家,財大氣不粗,活得太不瀟灑。”我耐心開導:“您小人家說得有理。計算器極少出錯。但總得靠人操作,隻要涉及到人,便有出錯可能。何況世上之人,有聰明的,也有蠢的。幾塊錢當然事小,但小事不能小看。我們做學問之人,跟數字打一輩子交道,連低級錯誤也看不出,豈不汗顏?”
回故裏探親花費不少,禮品錢不菲,耗資最多還是機票。往返中美航班不少,各公司票價各異,質量也有差別。往年我們乘坐美航或美聯航飛機,感覺還行。去年撿便宜,乘國泰飛機經由香港回家。飛機新,空姐俏麗多姿,難得她們對乘客,熱情周到,一家人個個感覺良好。為此,本人覺得‘便宜無好貨’之言不完全正確,看取決於什麽地方。在美國和資本主義香港,便有極大不同,花點小錢,也能買到好貨。當然取決於何人,象我們,讀了幾句書,又會上網的識字份子,才有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能力。有時想到此,忍不住幾分得意,對因歲月蹉跎,一事無成,常心懷沮喪的自己,也產生了幾分敬佩之情。
今年回國,要經由北京,則無法選擇國泰航空。既然去年相信網絡,嚐到花錢少,質量好之甜頭,今年撿便宜機票膽子更大,勁頭更足。
網上搜索,發現海南航空從西雅圖到北京,價格低,網上評價不錯。海南航空已有二十年曆史,據說服務質量好,Skytrax將其列為五星級航空公司之一。我們家離西雅圖幾千裏之遙,乘坐海南航空要轉飛機,很不方便,但機票便宜了許多。一家四口,省下的銀子加在一起,有一大堆。對我們這些愛便宜上了癮的窮酸書生,當然毫不猶豫,理直氣壯定了該公司機票。
這次,一家人不畏辛勞,乘坐海南航空飛機,事後,感慨有三。今日有閑,著墨一筆,與我有相同生活經曆或共同興趣愛好的君子共賞。
感慨之一:網絡定票的高效率
五月初的一個晚上,我在海南航空網站定票,輸入日期、航班、姓名、護照號碼、出生年月,最後用信用卡付賬。不到三十秒,屏幕顯示出錯信息,原來美國運通公司不肯出款,海南航空要我們跟信用卡公司聯係,然後重新定票。遵其吩咐,跟美國運通說明情況,同意付款後,把數據重新輸入一遍,屏幕終於顯示定票成功,謝謝我選擇了海南航空的客氣話,並告之,將把電子機票寄到我郵箱。我籲一口氣。花了不少時間,人有點疲勞,但撿了便宜,心裏樂悠悠的。
晚十點,我查郵箱,海南航空發來兩張電子機票。除機票號碼,定票時間不同,其餘各條款一模一樣。打電話到海南航空西雅圖辦事處,僅機器留言,告之,現已下班,明天工作時間從西部時間早八點到下午五點。我便打電話給信用卡公司,問海南航空是否取了兩次錢,信用卡公司回答:“是的”
此時才知,海南航空定票係統操作軟件前後矛盾,造成了重票。
第一.既然要求顧客與信用卡公司聯係,就應等候結果出來,再通知顧客是否要重新定票,而不應誤導顧客,不管付帳結果如何,都要重新定票。
第二.既然強調重新定票,重新輸入數據,其計算機應該自動刪除第一次輸入數據,特別信用卡信息。
第三.信用卡公司同意付款後,海南航空高速笑納。不給顧客發電郵,告訴已經收到付款,沒必要重新定票了。他們省了這道手續,方便自己,苦了顧客。
第四.美國胖子多,肥得要坐兩個座位的也有。但一家大小,個個肥胖,每人定兩個座位的幾率,百年難遇。因此,該計算機係統至少應有檢查重票,排除人為錯誤的能力。
此事出在五星級航空公司的電子定票係統,有點讓人遺憾。
沒辦法,自己多付的錢,隻能靠自己索回。第二天我跟西雅圖辦公室打電話,電話被轉了幾次,最後有人告之,網上定票,隻能打電話到國內退票,他們不受理此事。
跟國內海南航空打了電話,幾經周折,同意退票,但每張票要收兩百美元手續費,理由是過了二十四小時。我耐心告訴處理此事的小姐,第一,重票是你們計算機係統錯誤,你們應該負責。第二,我當晚和第二天早上打電話給了西雅圖,並沒有超過二十四小時。更重要的,我發現重票,當即發了電郵給你們有關部門,你可以查對。小姐聽我此言,要我把當晚發的電郵轉送到另外郵箱,並答應第二天告訴其調查結果。
第二晚,該小姐準時來電話告之,票款將全額退回,但需兩個星期,錢才能到我賬上。我聽說錢能全數退回,一顆石頭落了地。退錢時間雖長一些,但想到,中國到美國距離如此之遙,乘船至少半月,國內財務製度嚴格,層層把關,幾千美金,需多少領導批字,經過多少工作人員之手,才能匯到‘差錢的美國’,此事完全能夠理解。如今這世道,當‘楊白勞’容易,做‘黃世仁’難,誰叫我迫不及待把票定了呢?唯恐節外生枝,我笑容滿麵,連聲答道:“沒關係,沒關係。”
此小姐雖未謀麵,從通話中感覺,她有耐心,懂禮貌,講信用。中國近年變化大,令人心儀,但最令海外赤佬高興的,很多年青人,眼光開闊,接入待物,彬彬有禮,不卑不亢,與文明世界距離正在逐漸縮小,如此下去,中國有望,我欣慰之餘,為退款產生之煩惱,一掃而光。
此筆退款,在路上風光了將近一月,依依不舍回到我賬上。海南航空取錢之快,退賬之慢,令人佩服。我從小愛國,知道這是先進生產力和落後生產關係之矛盾。此小錯是計算機造成,乃碧玉微瑕。我堅信,隻要海南航空多雇象那位處理退票事宜的年青人和繼續吸引如同我這樣,身在曹營心在漢,賬上有點小錢,舍不得花,心寬體瘦的華僑們,一定會牢牢保持世界五星級航空公司的寶座。
感慨之二:祖國大門的好衛士
七月初一個早上,天高氣爽,太太驅車將我和兒子們送到機場,登上了美國航空往西雅圖的飛機。到西雅圖後,乘機場內快線,幾經周折,到了海南航空所在候機廳。
時間還早,辦理登機手續的櫃台空無一人。和孩子們閑聊一陣,終於見到櫃台上出現一胖一瘦兩小姐。胖者臉色偏白,眉宇間呈目空一切之神韻。她高挑豐滿,穿在身上製服用布過於節省,裹著玉體,布料有時刻被繃破的可能。瘦者偏黑,麵相端正,年紀稍大,哈著腰站櫃台裏。我猜,瘦小姐和善,可能好打交道 ,胖小姐臉蛋雖漂亮,估計腦子不太靈光。
我跟孩子們聊天告一段落,便走近櫃台,本能地站在較短隊伍後麵,抬頭望前,原來屬於胖小姐接待的隊伍。
輪到我了,遞上三本護照,說聲你好,胖小姐頭也不抬,嘴角朝兩邊扯一下,算是還禮。她忙著檢查護照和計算機,過一會兒,抬起頭,對我說:“我隻能給你兩張登機卡。”
“怎麽啦”我心頭一緊。
“因為你兒子的簽證已經作廢。”她目無表情說道。
“怎麽可能,我們全家簽證都是兩年有效,多次進入,要到明年四月才作廢。”我有點著急,一口氣說出來。
“你看,他的簽證中間畫了一道,就是說,該簽證已經作廢。”她漫不經心,用兩根肥羅卜似的手指,點著那份簽證。
我睜大雙眼,簽證中間不知是誰用園珠筆畫了一道。“喔”我心頭一沉。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出發前,我竟然沒有注意到,便慢慢地對她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誰畫了這麽一筆。不過,我們的簽證都是同一天簽的,簽證號碼都是連續數字。上麵明明寫著多次進入,到明年四月才作廢。怎麽單單這本簽證提前作廢?”
“告訴你吧,這種作廢的簽證我看得多了。”胖小姐麵有得色,說道。
“讓我看看。”瘦小姐聽見我們爭執不下,對胖小姐說。看神態,瘦小姐職位可能比胖小姐高一點。
“照一張像,給海關發去,看他們怎麽說。”瘦小姐把護照還給胖小姐,然後對我說:“您到旁邊等著吧,呆會兒,我們會通知您的。”
“謝謝,謝謝。”我連聲對她說,慢慢地開,心想:“此小姐腦子會思考問題點。”
我領著兩個孩子到附近快餐店買了三明治。又跟內人打了電話,告訴此事。邊吃著三明治,邊留心海南航空的櫃台。
終於看見胖小姐向我招手,我放下半個三明治,三步並兩步,走到櫃台前,迫不及待地問:“怎麽樣?”
“不行,我們不能要他登機,隻能讓你們兩人走。”胖小姐冷冰冰的說。
“那怎麽可能,要走,我們三人一同走。海關到底怎麽說的。”我說。
“海關說不行。”胖小姐一口咬定。
“是什麽原因不行?難道我這個兒子有可能損害國家安全?如果是這樣,海關計算機裏肯定有記錄,什麽時候,什麽原因,是誰取消的,都能查出來。” 我壓住火氣問她。
“我怎麽知道。你清楚麽,現在國內是深夜,人家早就下班啦!”她不高興,聲調提高了兩度,臉也拉長了幾分。
“這麽說來,你們根本沒把簽證複印件發給海關,仍然憑中間那道印確定是作廢簽證。誰都知道,海關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小姐,這事對你們是件小事,但對我們全家來說是一件大事。我麻煩你,打個電話問問,究竟什麽原因讓此簽證作廢了。我們乘幾個小時飛機來到西雅圖,現在上不得上,下不得下。跟國內接機,送站的親戚朋友根本無法聯係。你要我們回去。我們安排一次旅行也不容易,浪費的不僅僅幾千美元飛機和國內的火車票,更重要的是我們和國內親人的時間和精力。” 我臉紅筋暴,越說越激動。
瘦小姐見胖小姐瞠目結舌,便幫她說:“我們已跟國內海關打了電話。他們說持作廢的簽證不能上飛機。我們也是照章辦事,沒有辦法,如果讓你們乘我們的飛機,公司要被罰款的。”
“我能理解你們照章辦事的精神。問題的關鍵是這份簽證不是作廢簽證,很可能是筆誤。我猜想,可能我們去年回國時,海關人員因為在護照上蓋了一個有效停留時間90天的章,所以把原簽證上180天劃掉。或者他看錯了,認為隻是一次有效進入,畫了一筆。不管怎樣,隻要麻煩你們查查海關計算機的記錄,就知道是不是作廢簽證。”我懇請她。
“我們不可能查到海關的記錄。”瘦小姐回答。
“請你們想想,有效簽證被提前注銷,最大可能是持簽證人違反了中國法律或者會對國家安全造成危害。如果象我,可能性還是有的。盡管我手無縛雞之力,嘴裏也許吐出幾句不中聽的話,給偉大國家和偉大的黨抹黑。而我這兒子,美國生、美國長,個子雖高於我,但還是個小孩,力氣沒我大,中國話不流利,怎麽能危害國家安全?既然你們查不到記錄,又不願跟海關聯係,那這樣吧,我跟發給我們簽證的中國總領事館打個電話,拜托他們查查,看這份簽證是否注銷,然後要他們給你們來電話行不行?”無可奈何,我卑躬屈節地望著那兩位至高無上,在美國土地上牢牢守衛著偉大中華人民共和國大門的胖瘦衛士。
“你自己看著辦吧。” 瘦小姐冷冷地回答。
我心神沮喪,回到座位,跟太太又打了電話。囑咐她趕快跟當地中國總領事館聯係,同時把留在家裏計算機內我們簽證複印件電傳到領事館,請求他們查查我兒子簽證是否有效。
我兒子知道發生的事情,連續問了幾個問題。我心亂如麻,隨便答幾句,然後靠著椅背,長歎一聲,“嘿……”。兩個兒子依偎在我兩旁,我伸開左右手,分別扶在他們的肩膀,心力疲憊,慢慢說:“孩子們,你們長大後,千萬不要學你們的爸爸,一輩子喜歡撿便宜貨。”
“為什麽?”兩孩子異口同聲問。
“這次爸爸為省錢,我們不辭辛苦,搭乘這家過去從未聽說過的航空公司飛機。僅因簽證上一條劃痕,他們不問青紅皂白,一口咬定簽證作廢,不要我們登機。如果我們乘坐美國的飛機,直飛北京,到了中國海關,海關人員再沒有腦子,查一下計算機,便一清二楚,哪來今日麻煩。現在全靠你媽媽去找中國總領事館,證明你簽證是否效。但願媽媽運氣好,能遇到個富有愛心的領事,要不然,我們隻能打道回府了。”
“那兩個姐姐怎麽這麽蠢?”小兒子問我。
“不能怪她們蠢,她們隻是不願承擔責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僅考慮自己,少了點愛心。世界上這種人多於牛毛,真正的蠢人是你們的爸爸。”我麵呈懊悔之色,孩子們望著我,默默無言。
我心頭燥熱,四肢乏力,閉著眼,頭靠椅背,心想,要內人找當地中國總領事館,是可抓的最後一根稻草。此事又談何容易,沒有熟人,現在已是當地時間下午四點四十,大家都準備下班,有誰願意多一事呢?唉……。
電話鈴響了,內人來電,她告訴我當地總領事館電話和簽證組的分機話碼,說對方要求海南航空的小姐直接打電話給他們。
我快速走到櫃台前,正準備跟兩位小姐說此事,胖小姐先開口:“先生,我們把你們的行李已經拿出來,放在一邊了。你去跟我們領導商量怎麽回……”
我聽此言,不由得青筋暴現,雙眼通紅,打斷她的話,大聲說:“我不是告訴你們,給我一點時間,跟領事館聯係,看看簽證是否有效嗎?”
這時,候機廳所有乘客都望著我。我把與身俱來的、大聲嚷嚷之惡習,暴露得淋漓盡致,不免心懷歉意。環顧四周,還好,乘坐此航班絕大多數是中國人,內醜內楊,不好意思了,嘿嘿。
“你不是說了,要走三人一道走,所以……”胖小姐也不示弱,高聲回答。
我不理她,轉過身壓低聲音對瘦小姐說“我知道你們管理混亂,多售了票,很多人排隊等座位。但你們不能找個理由把我們三人趕下飛機,什麽事都有個先來後到。”
“誰說的,我們的商務艙還有座位。”胖小姐搶過來搭句腔,瘦小姐瞪她一眼。
“謝謝你告訴我經濟艙已滿。”我向胖小姐點頭示意,接著問她:“他們不可能都買了商務艙吧?”不等回答,我側身轉向瘦小姐:“我知道你作不了主,你們的經理在哪裏?我要麻煩他打個電話給中國領事館。”說完,我把寫著中國總領事館電話號碼的紙條遞給她。
“經理正在忙,也不知道來不來。”瘦小姐滿臉戾氣,接過紙條。
這時,櫃台右側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穿製服的男女。首先過來一位說廣東普通話的男士,年紀大概已過五十歲,問了我情況,我問,你是海南航空的領導嗎?他說不是,他隻是西雅圖機場的工作人員。我問他,你看看,根據我兒子年紀判斷,他有沒有可能上‘不準進入中國領土人員’的光榮榜?他狡獪一笑,退在後麵。
我見到三個戴大蓋帽機組人員中一人,似乎對此事有興趣,走過去跟他說了幾句,希望他能開導胖瘦二位,他不等我說完,硬邦邦來一句:“這種事情由地勤處理,我不管。”
“他是機長,又是台灣人,人家能為你作主麽?”我身後傳來胖小姐幸災樂禍的聲音。
我轉過身去。此時,瘦小姐領上一中年女士。她四十來歲左右,身材不高,偏瘦偏黑,典型的南國女士。瘦小姐對我說:“她是我們的經理,你跟她說吧。”瘦小姐不等我搭話,回到櫃台裏。
女經理耐心聽了此事來龍去脈,對我說:“我們一般不為這種事跟領事館打電話。他們可以跟我們打電話。”
我心裏一涼,領事館的先生再好,再樂於助人,也不可能主動為此事跟海南航空打電話呀。我隻得說:“這樣吧,我給他們打電話,到時麻煩您接一下可以麽?”
“行。”女經理說完,便走回櫃台。
我按照紙條上的號碼給總領事館簽證組打了電話。接電話是一位先生。我簡單說了情況,他告訴我,你太太已經打了電話,說了基本情況。我對他說:“麻煩您跟海南航空的櫃台經理說幾句,好麽?”他回答說,“好”
女經理接過電話,寒暄幾句,說:“我現在忙,是否告訴我你辦公室電話號碼,我等會兒給你打過來。”
隻見女經理拿著她自己記的領事館簽證組電話號碼的紙條,走近計算機,查了一陣,然後拿起手機說話。我離她有一段距離,隱隱約約聽到她在報我兒子的簽證號碼。我歎服她的老道,同時祈求上天保佑我們這次能順利登機回中國。
過了幾分鍾,女經理走過來,把我領到僻靜處,低聲說:“領事館說你兒子簽證還在有效期,我們也不清楚為什麽海關在簽證上畫一道。現在我讓你們登機。但是請你理解,如果海關不讓你們進關,希望你在二十四小時內,買張機票離開中國,反正你們是美國護照,到哪兒都不要簽證。要不然給我們帶來很多麻煩。”
我聽她如此而言,心中倒過意不去,問道:“會有什麽麻煩?”
“罰款,還有……”女經理答了半句,低頭停嘴不語。
“多少?”
“三萬美元。”女經理答道。
平日吝嗇的我,豪氣從膽邊衝出,大聲說:“請放心,如果要罰款,我出了。”
“那倒不必了。”女經理笑一笑,楊起頭,慢慢地走開了。
本應欣喜欲狂的我,不知什麽原因,呆呆站在原地,心裏沉甸甸的。哦,原來‘苛政猛如虎。’
我回到櫃台,另外一小姐給了我兒子的登機卡。此時,瘦小姐站在遠處,滿臉鐵青,一言不發,胖小姐主動對我說:“你看,為你的事情,把人家氣得什麽樣子了。”
我心存愧疚,望了瘦小姐一眼,輕輕說聲謝謝,想必她也沒有聽見。然後看了看胖小姐,一言未發,領著兩個孩子隨著人群朝登機口走去。咳,‘犬齧桃樹根,李樹反見傷。’不是你這這個尤物,有眼睛發現問題,沒有腦子分析,不願跟海關落實,剛愎自用,哪來今日一幕。瘦小姐為了圓你的場,自討煩惱,你連這點也感覺不到,豈不辜負了老天爺讓她和你同事的一番美意。胖小姐,你要多保重。再不要把海南航空發給你的一點工資全部用來長身體和粉刷臉蛋,也要適當考慮補補腦子才行。
我混混噩噩領著孩子,隨著人群上了飛機,到了座位,原來已有兩人坐在我們座位上。互相對了票,座位號碼都一樣。人家先上飛機,我們隻得等待空姐重新發落。過了七八分鍾,給我們安排了座位,一家三口分在兩個地方。空姐問我行嗎,我答,沒有關係,隻希望你們的飛機沒有超載,我們能平安回到日思夜想的偉大祖國就滿足了。
在飛機上熬了十個小時,空中客車穿過薄薄的雲層,昂首挺胸降落在雄偉的首都機場。我領著孩子,跟著隊伍來到海關大廳。大部分乘客湧向中國公民入境口,外國遊客入境處,稀稀落落幾人。我學了乖,領著孩子來到一個麵相和善小姐窗前。她收了護照,依次把我們每個人打量了一遍,對著計算機看了一陣,然後在護照上依次蓋了章,說,歡迎你們來中國。我道聲謝,一手牽一個孩子,走出了令人敬畏的中國海關。
取行李處,熙熙攘攘。等了很久,托運行李才懶懶散散來到傳送帶上。我拿了三件行李。等到乘客基本走光,傳送帶上也空了,我還有一件未到。此時,整個大廳隻剩下三名旅客。大家都知道行李今天是不可能出現了,便依次在行李大廳內辦公室登記了有關表格。
一件行李未到,沒影響我經曆層層波折,失而複得的喜悅。領著兩個孩子走出機場大廳,迎麵一陣熱浪撲來。麵對來往的各色汽車和門外接機人群,我露出了自昨天以來的第一絲微笑,忍不住在心中喊道:“啊,親愛的,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感慨之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我在家鄉充分享受了十幾天連續高溫的熱情,到了回美國的日子。北京出關後,隨著眾多乘客,浩浩蕩蕩又登上了海南航空的飛機。上次在西雅圖和櫃台小姐曾有過君子之會,這次又和大部分乘客共享了歡樂之行。
我同座是個五十歲左右廣東女士,個子高,不善言談。我們剛坐穩,空姐過來跟我們說,前排女士帶兩孩子共三人,座位上隻有兩個氧氣罩,而我們座位上有三個,是否可以跟前排換個座位。我說:“行,沒問題。”同排女士見我答應了,也換到前排。換座位幾分鍾後,我便知道做點好事真不容易。
帶小孩的女士不到三十,矮矮個子圓圓臉。兩個孩子,男孩三歲,女孩一歲。飛機起飛後,幾小時內,女孩幾乎沒有停止啼哭。半月前我從西雅圖至北京已得到過鍛煉。後麵幾排,曾有個印度家庭,大小七八人。一歲左右男孩,一路哭過不停,他父母聽之任之,從未想法讓孩子安靜下來。既然全飛機沒一人抱怨,我也不吭聲。我想,啼哭可能是印度孩子的呼吸之必需。而今日中國女孩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哭聲更嘹亮。年青母親比信佛教的印度母親更為寬厚包容,順其自然,一路上隻跟男孩說個不停。她的中文發音標準,流利,如果每一句話不夾帶幾個蹩腳的英語單詞,肯定她會憋出大病。
空客座位前後距離設計獨具一格,三歲矮個子男孩的身子靠在椅背上,伸其短腿,正好踢著我椅子背後。用腳登椅背是他新學的功夫,連續幾小時,沒有片刻休息。隔不了幾分鍾,猛蹬幾下。我不知道空中客機的椅子用什麽新材料製作,剛迷糊幾分鍾,整個椅子震動起來,原來,後麵小孩又在發功。我實在不忍,跟他媽媽說了兩次,沒有任何效果,最後就不好意思再回頭朝她們望一眼。
同座女士個子雖大,也不過180磅左右。整個身體擠在裏麵,肩膀和手臂隻得向兩邊張開。她左邊是走廊,右邊與我共一個扶手。除上廁所和吃東西,抬著右肩膀的右手臂趴在扶手上就沒有移開過。我雖過來人,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隻得向右側著身子,頭枕在我椅子靠背的右角和飛機內壁之間。我們乘坐是空客A330-200的豪華寬體客機,據海南航空介紹,其客艙布局寬敞舒適。但經濟艙座位是否專為海南島上小個中國子男人特別製作,有待專家考證。
我從家鄉到北京,坐了一晚火車,雖說是軟臥,也沒有休息好。上鋪乘客一夜間上下四五次。淩晨一點我醒後,再無法合眼。到北京後,中午大學同學請客,興奮了兩小時。下午四點上飛機後,唯一奢望是能夠在飛機上靠在椅背睡上一陣。
此航班,絕大部分乘客是中國人,多數在四十歲以下,他們充分享受著空客A330觸摸式液晶電視和自己的智能手機帶來的歡快。因為是長途飛行,為了便於旅客休息,起飛後兩小時,機艙內照明燈都熄了。雖說那些年青人用的電子設備,時刻在閃爍,絲毫不影響我的休息。小孩的折騰,我不能有任何怨言,隻能怪自己今天運氣不好。但整個經濟艙內,有兩組狂客,連續五小時的大喊大叫,喜笑怒罵,令昏昏欲睡的我狂躁不安。有兩次,恨不得站起來破口大罵,才解心頭之怨。
第一組狂客是七八個五十多歲的中國人,大概是屬於組團出國。不知他們上飛機前是否喝多了酒還是天生的腎上腺素亢進,個個是談匠,人人乃豪客。一路上有說不完的笑話,道不盡的風流韻事,加之有一兩女子與他們打情罵俏,幾個小時沒有半刻停歇。有時,我剛有睡意,突然被一陣笑聲和叫罵聲驚醒。有時哈哈大笑還不能發泄他們心中快意,竟然互相錘肩打背。這次回國,我對國內的年青人好感漸增,對我們這一代完全喪失信心。今天見到這群活寶,深深感到,‘今天的中國,五十歲以上,七十五歲以下的人中,絕大多數都是混蛋,老三屆尤以為烈’是何等誠懇,切貼。
第二組狂客是從中國返回美國的高中生。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十幾人。血統不一,四五個老墨,三四個黑人,兩三個白的,另加幾個亞裔。大概在中國參加了什麽活動和短期培訓,偶爾也有人吐出兩個中文單詞。這種年齡的男女,情竇初開,異性前的表現欲十分強烈,互相吸引能量也大。開始他們用手機或Ipad照相,先是單人後合影,三三兩兩,卿卿我我。接著跟著Ipad唱歌,扯談,笑聲、尖叫聲,與遠處那幾個中國男人的風流狂叫,此起彼伏、相映成惡。他們全然不顧機艙內大部分乘客在閉目養神,我行我素。過去,我也曾同美國青少年的團隊同機旅行,從未見過如此沒有教養、不居禮法的美國孩子。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道這些孩子來自美國那個地區,哪個學校,受何人影響。大概不會由於在大陸旅行一趟,學了一點我們的國粹吧。
海南航空的空姐空哥,舉止得體,殷勤周到,機內服務,堪稱上流。但有了這麽一群汙七八糟的垃圾乘客,我在超級噪聲中,苦苦熬煎了五個小時,待所有的狂客都累了,由於疲勞而狂躁憂鬱的我才得以休息片刻。昏昏沉沉,我夢見了一件往事。
前幾年我們在一個朋友家做客,女主人在廚房炒菜,我太太看見她們家買的中國茄子又大,籽又黑又多,便問她,為什麽不買小一點,嫩一些的。喜歡幽默的女主人告訴我們:“平日這個菜店賣茄子都是論重量,不知為啥,今天他們賣茄子論個數,一塊錢三個。你說說,我這個當經濟師的,應該買大個的還是挑小的?”
夢到此處,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睜開朦朧雙眼,看見正在熟睡的其他乘客,不由得歎一口氣,“咳……,‘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今天和大家同機而飛,也是緣分。我和各位誌同道合,都是善於精打細算的好人啊!
後記
上星期,太太和孩子們回到家裏。趁著她在興頭,我把此文交給她審核。她身兼我們家宣傳部長多年,官場經驗日益豐富。審稿能力也大為增強。讀文後對我說:“我對此文雖然不怎麽看好,但為你終於能認識到自己的不足而高興。種種煩惱,皆由喜歡撿便宜而生。希望夫君今後能過得瀟灑一些,我和孩子們也少受一些勞累。我建議題目改為‘撿便宜者的煩惱’更為貼切。”
我答曰:“夫人之言,極為有理,我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但筆寫順了,‘海南航空’總在腦海裏轉去轉來,真乃日久生情,至今尚存相思之苦、惆悵之意。多謝你的褒獎,今後我堅決不撿便宜貨,什麽東西貴,就買什麽。……”
“今天我有點累,此事就談到這裏。”妻子打斷我的話,接著說:“開始我跟你說什麽來著?”
“你說,過幾天是我們小兒子的生日,你問我到哪裏吃飯比較好?”我答。
“你說呢?”妻子半閉著眼,靠在沙發上,有氣無力的問我。
“昨天我在網上看到,我們家北麵十裏處,有一新餐館開張。外麵裝潢華美,內部格調清雅,燈光設計色澤柔潤,真可謂,‘皓壁晝朗,朱甍晴鮮’,太有檔次了。我很滿意,但不知夫人意下如何?”我搖頭晃腦,語調也逐漸加強。
妻子從沙發上坐起問道:“餐館叫什麽名字?”
“麥當勞”。
2013年8月22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