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那個收音機頻道周五下班的時候是和觀眾互動的時間。今天的主題是“如果沒有明天了,那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麽,什麽會是你最大的遺憾?”
這真的是一個太大的話題。我們的人生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遺憾。人也總是有許多想做而沒能做的事情。於是乎電話就不停地打進來。。。我一邊開車一邊聽著不同的聽眾述說著他們最想做的事和不同的遺憾。思緒突然飛到了911那天。那天,在電視上看到那雙塔轟然坍塌下來的時刻。我當時清清楚楚地在想不知道他怎麽樣了,他會不會逃過那一劫,要是沒有,那我最大的遺憾將是欠他一聲道歉。
人生中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可理喻。按說他的爸爸和我的爸爸是很要好的朋友,同一所學校的教授(他爸爸是外語係的教授),又是很好的橋牌牌友。我小得時候,爸爸去他家的時候總是帶著我,如果沒帶我,他爸爸就會問“三三為什麽沒來?”。他爸爸來我們家的時候總是帶著他的小妹妹,如果小妹妹沒來,我媽媽會問他爸爸“你的小心肝怎麽沒來?”。他家的餅幹筒什麽樣子和放在哪裏我一清二楚。我們家的糖果罐子也是小妹妹一進來眼睛所追隨的地方。就是這樣的兩家人的關係,我們理所當然地應該是好朋友。就算是他比我年長,最起碼也不該是現在這樣的一種關係。可是我們現在的關係是“互不相識”“老死不相往來”。當然到底是什麽讓我們沒有像父輩那樣成為好朋友。也許就是命運和不同的人生軌跡。但我的心底還是很固執地認為是我的原因。至少從那一天開始,我就開始躲著他,覺得他一定會是很討厭我了。可是我那時還年少,不懂得該怎麽處理。就這樣我們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彼此本應該很close的世界。
從我11歲14歲的時間裏我們是住同一棟職工宿舍樓,我們住2樓,他家住4樓。我們共用一部樓梯。所以我們幾乎每天都能在樓道裏碰到。和那個年代和那個年齡段的孩子一樣,每次在樓道裏見到他,會盡量避開,實在躲不開就彼此點點頭,從不會主動說話。到他家裏去的時候還是會說話的。他是姐姐的同學是那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平時在家裏聽多了姐姐和爸爸媽媽對他的讚美之詞。我也會暗暗地把他當成我的榜樣。心底其實是很佩服他的。
然後就是那個周日的黃昏。那天下午有個朋友來玩,並約了晚上一起去看電影。那個時候的交通工具主要的還是自行車。為了防偷自行車都放在樓道裏。我們家在2樓,抬自行車上來放在家門口不是件特別大的事情。可是住在高層樓的住戶要把自行車抗到4樓6樓的就有點兒吃力了。所以常常有高樓層的住戶就把自行車放在二樓。有的時候會有兩三兩自行車摞著靠在牆上。真的是很習以為常的事。那天我們出門的時候天已經有點兒黑了,看到我的自行車外麵壓著兩輛自行車。第一輛自行車還好搬,第二輛,也就是緊貼著我的自行車的那輛,和我的車貼的緊緊地,一隻腳蹬子卡進了我的自行車,拉了幾下都拉不開。我們又在趕時間。我當時就一股氣上來,對著拉不開的那輛自行車就踢了一腳。當然不會踢得很重。同時叫了一句“這些人真討厭,不住在這層樓還把自行車停在這兒。。。”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從樓上下來,身邊也有個朋友。他顯然聽到了我的話。急步走過來,把那輛自行車用力地拉了出來。對我說“對不起,這是我的車,對不起占了你的地方,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放在這兒了”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扛著他的自行車上樓去了,留下我尷尬地看著他背影。我十分地懊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我知道自己很不應該,不應該那麽失態,那麽沒教養那麽小家子氣,做出那樣的舉動和說那樣的話。他真的也沒什麽錯,住在4樓每次把自行車抗上去多不容易。他的自行車放在二樓其實也沒有礙到我什麽。我應該去給他道歉,我其實也真的沒有不讓他們把自行車放在二樓的意思。可是我卻一動沒動,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樓梯上,那句道歉就是沒有說出口。
以後的日子,真的就沒有再看見他的自行車。再在樓道裏遇到的時候,也許是我自己心裏有鬼,也許是他真的生了我的氣。反正我們再沒有打過招呼。沒多久我們家搬走了。新的房子每一層樓隻有兩家人,樓下還有一個院子可以放自行車。所以走道裏很空,我總是在上樓的時候看著空空的樓道想到那個黃昏。那種內疚好像從未消失過。後來聽說他來了美國,在一家金融相關的公司做事。他的辦公室就在世貿中心。他是911那天我唯一“認識”的在那個雙塔中的人。慶幸的是他沒事兒。
我不想留下這個遺憾,就是想說一聲遲到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