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問你,柳下惠是誰?你一定會回答,柳下惠,不就是那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嗎?不錯。但是如果再多問一句,柳下惠姓甚名誰,是哪裏人,做什麽的,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恐怕答得上的人就不多了。這也難怪,關於柳下惠其人,曆史上的記載並不多,我們也隻能從古書中記載的片言隻語中了解一個大概輪廓。
首先,柳下惠並不姓柳下,也不名惠。先秦時一個人的姓是姓、氏是氏、名是名、字是字,分得清清楚楚,各有不同的來源和意義(有興趣者可參閱拙做《有趣的姓氏(上):起源和變遷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1106&postID=24079)。他是春秋時期魯國人,是魯孝公的兒子展的後裔。魯國是周公封地,姓周王室的姬姓。因此,柳下惠姓姬,又以他祖先的名“展”為氏,名獲,字禽。那個時代,貴族一般不稱姓和名,而以“氏”為貴,所以柳下惠的“正式”稱呼是以他的氏和字組成的 -“展禽”。“柳下”是他的食邑(今山東泰安柳裏),“惠”則是他死後的諡號(類似於“偉大的無產階級戰士”),所以後人尊稱他為“柳下惠”。展禽的後人以他的封邑“柳”為姓,所以他是柳姓的始祖。
柳下惠最為人所熟知的評價“坐懷不亂”來源於一個傳說,說的是魯國有一個獨處一室的男子,鄰居是一位寡婦。一天夜裏,暴風雨大作,寡婦的房子被摧毀,婦人來到男子這裏請求庇護。男子不讓婦人進門。婦人從窗戶裏對他說:“你為何不讓我進來呢?”男子說:“我聽說男女不到六十歲不能同居。現在我還年輕,你也一樣,所以不能讓你進來。”婦人說:“你為何不像柳下惠那樣,能夠用身體溫暖來不及入門避寒的女子,而別人也不認為他有非禮行為。”男子說:“柳下惠可以開門,我不能開門。所以我要以我的‘不開門’,來向柳下惠的‘開門’學習。”所以,這是一個間接的故事。
柳下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曆史上的記載並不多。柳下惠在魯國做過達官,三起三落,他的人品事跡,我們可以從他後世《論語》、《國語》、《孟子》和《戰國策》中零零星星的記載中,窺見一斑。
我們先來看一則《戰國策 .齊策》提到的非常有趣的 “顏斶(chu)說齊王” 的故事 - 齊國有個叫顏斶的隱士去見齊宣王。齊宣王召見顏斶喊道:“顏斶你上前來。”顏斶也叫道:“大王您上前來。”齊宣王滿臉不悅。左右臣都責備顏斶:“大王是一國之君,而你顏斶,隻是區區一介臣民,大王喚你上前,你也喚大王上前,這樣做成何體統?”顏斶說:“如果我上前,那是貪慕權勢,而大王過來則是謙恭待士。與其讓我蒙受趨炎附勢的惡名,倒不如讓大王獲取禮賢下士的美譽。”齊宣王怒形於色,斥道:“究竟是君王尊貴,還是士人尊貴?”顏不卑不亢回答說:“自然是士人尊貴,而王者並不尊貴。”齊王問:“這話怎麽講?”答道:“以前秦國征伐齊國,秦王下令:‘有敢在柳下惠墳墓周圍五十步內打柴的,一概處死,決不寬赦!’又下令:‘能取得齊王首級的,封侯萬戶,賞以千金。’由此看來,活國君的頭顱,比不上死賢士的墳墓。”宣王啞口無言,內心極不高興。活著的齊王不如死去柳下惠雲雲,當然是顏斶的說辭,不過這個故事也從另一個角度折射了柳下惠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再來看一看《國語.魯語》中講的一則柳下惠批評臧文仲祭祀海鳥的故事 -“展禽論祀爰居”(左丘明著,收錄在《古文觀止》的“周文”中)。一種名為“爰居”的大型海鳥在魯國都城東門停留了兩天,宰相臧文仲讓都城的人都去祭祀它。柳下惠看不下去了,說臧氏治國簡直就是亂來,祭祀是國家的重要製度,而製度是治國能夠成功的基礎,所以要謹慎地製定關於祭祀的典章製度,而且這些製度要依據聖王的祭祀原則。聖王隻祭祀對人民和國家有功勞的人和事物,所以黃帝、顓頊、帝嚳、堯、舜、鯀、禹……直到周文王、周武王這些人,才能受到後人的祭祀。此外,土地、五穀和山川的神,先哲和有美德的人,天上的日月和星辰,地上的五行,九州的名山、江河和沼澤,也應該加以祭祀。而海鳥“爰居”飛到魯國,還不知道它為什麽飛來,也不見得它對人民有什麽功德,這樣就決定祭祀它,實在不是仁德和明智的舉措。臧文仲聽到後,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了,接受了柳下惠的批評。
接下來我們來看看孔子和孟子是怎麽評價柳下惠的。柳下惠在魯國做士師,這士師的職位,是個執掌“五禁”(宮禁、官禁、國禁、野禁、軍禁)的執法官,大製相當於現在的司法部長。當時魯國王室衰敗,朝政把持在權臣臧文仲等人手中。柳下惠生性耿直,不事逢迎,受到臧文仲的排擠,接連三次被黜免。100多年後的孔子還為他大抱不平,說“臧文仲占著茅坑不拉屎,明知柳下惠是個俊賢,卻不加以提拔!”(“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論語·衛靈公》”)。此外,孔子在《論語·微子》中還兩度談到柳下惠。他三次上台,三次被罷免,於是有人對他說,你為什麽不走呢?自己的國家不要你,到別的國家說不頂有更好的地位。柳下惠答道,堅持原則做官,恐怕到了那裏都難免遭遇被黜免;如果放棄原則,在魯國一樣可以得到高官厚祿。那又何必離開生我養我的故鄉呢?(“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稍後,孔子又把柳下惠與伯夷、叔齊、虞仲等人一起列為“逸民”- 隱逸之士,這些人都是孔子所欽佩、所提倡人格高尚的人。
孟子對柳下惠也非常推崇,《孟子》一書曾把柳下惠和伯夷、伊尹、孔子並稱四位大聖人,認為他不因為君主不聖明而感到羞恥,不因官職卑微而辭官不做;身居高位時不忘推舉賢能的人,被遺忘在民間時也沒有怨氣;貧窮困頓時不憂愁,與鄉下百姓相處,也會覺得很愉快;他認為自己和任何人相處,都能保持不受不良影響(“柳下惠不羞汙君,不卑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 … … ”《孟子 .公孫醜》)。因此,聽說了柳下惠為人處世的氣度,原來心胸狹隘的人會變得寬容大度,原來刻薄的人會變得老實厚道(“聖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柳下惠是也。……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誌;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鄙夫寬 … …”《孟子 .盡心(下)》)。可見,孟子對柳下惠的評價比孔子對柳下惠的還要高。
總之,柳下惠既有私德,又富公心,堅持原則,棲心道德,百折不撓,遠遠不止“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而已。孟子賦予他的“和聖”稱號,當之無愧。展氏後人,柳姓子孫更值得以他們的始祖為傲。
(辛卯季秋 草於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