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住在牛角尖上！
一、引言：父親的名言
小的時候，還沒有上學，對生活、事物的認知能力、辨別能力還很低，大人們說的話，常常聽不懂。聽不動，就容易有奇怪的念頭和想法。上次的文章《四十年前三本書》說到，老父親說：“字典可以傳輩。”俺不懂什麽叫“傳輩”，就以為是蓋被子的“被”，經常摸著被子想：為什麽叫傳被呢？
今天再說個故事給大家聽。
閑暇時節，吃飯的當口，老人經常跟兄弟姊妹聊天。其中一個話題就是：天底下哪個地方最好。說來說去，總是說：煙台這拉塊兒，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什麽原因呢？因為，北有大海，南有大山，老輩兒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四季分明，物產還豐富。老父親總是說煙台是個好地方，俺聽得半信半疑的，煙台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嗎？
不過，老人的另一句話，俺就聽的雲裏霧裏的，不是很明白。老人說：“咱住在牛角（gia3）尖上！”兄長們多半是懂得的，他們不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可是俺不懂這句話的涵義！第二天，看到生產隊裏的老牛，就盯著那牛角看，納悶：咱怎麽是住在牛角尖上呢？那牛角尖那麽小，怎麽可以住得下人呢？
夏天的晚上，躺在草席上，仰望星空，盯著牛郎星就想，天上的牛郎星，跟我們住的牛角尖有關係嗎？俺是一個比較內向的人，很少問別人問題。有了問題，就在心裏悶著。
後來，上小學二年級了，開始學習一個新科目《常識》，林老師給講解世界幾大洲，還查看地圖，才第一次知道山東省的形狀，還看到了小小煙台的位置！
果真的呀！山東半島伸進大海，形狀真的是牛角尖的樣子！老家煙台的位置正好處於牛角尖上。俺豁然明白老人說這句話的比喻、形象的含意了！
咱們的確住在牛角尖上！俺從此就喜歡上了地理課，喜歡上了地圖了。看，老人不經意的一句話，啟發了俺幼小的心靈，啟動了俺喜歡地理、探索世界的動力！俺從那時也就想，煙台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嗎？
二、 地理課之戀
幼時，很多地理知識是來自老父親講述的關東山的故事。
關東地區，是很多山東人闖外必去之地。膠東地區的每個村裏，甚至每個家族裏，都有青年男女跑到東北去店鋪裏學徒，或者到礦上出苦力。因此上，膠東地區的人們跟遼寧、吉林、黑龍江的民眾有切割不斷的親情關係。
由於家裏有親戚在沈陽和大連，所以老父親多次去過這兩個城市。每次回來，老父親都繪聲繪色地講解沈陽的故事、大連的故事、山東人闖關東的故事。這些故事，從地理空間上開闊了俺幼小的心靈，啟動了自己想去看一看的意念。
說到家裏的第一本地圖冊，是長兄上初中使用過的教材輔助材料，16開本，20至30頁的樣子，彩色印刷。兄長保存得非常好，沒有任何汙損！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隻要進了長兄的手，都會得到倍加愛惜的。
每次抱著地圖看，就覺得很開闊自己的眼界。這一頁，標示著幾大行星的位置，俺知道了幾大行星；再看一頁，畫出了一年裏地球運轉的軌跡，俺知道了四季的形成過程；再翻翻後邊的頁碼，都是華北、東北、華南、西南、西北的地形和行政圖，俺知道了全國各地的地形、地貌和行政劃分。
雖然是很簡明的地圖冊，裏邊卻包含了很多東西，再加上長兄超級喜歡地圖，就引領俺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二兄也是喜歡地圖的人! 1974年，當兵的他，買來了全家最全的一本分省地圖冊，這就成了全家的寶書！
捧起它，就愛不釋手了！空餘時間，除了讀《漢語成語小詞典》，就是看這本地圖了。那時，接受的教育是：要胸懷七億三十億！要有國際主義精神！意思是說：心中要記住我國有七億人，世界有三十億人！俺就真的這樣想，要做一個有理想的人！
俗話說：人各有誌！
俗話還說：各識一經！
那時節，正是文革時代，學校功課壓力小，家庭作業也不多。同學們玩的時候，俺就喜歡記憶東西。除了喜歡記成語，還喜歡記地名。每次翻看地圖，先開始記憶省會名稱，而後是地級市名稱，再後來就開始記憶縣名。全國兩三千縣，記憶起來實在不容易。但是還是堅持查看、背誦。長兄有時會拿著地圖，逐頁、逐省挑地名來考俺，大致也都不會錯。在兄長的讚揚聲中，對自己的記憶力就更有信心了。
上中學了，開始學習《世界地理》了。32開本的教材，淡藍色的封麵，白色的書名，簡明的各個國家的介紹。這是俺超級喜歡的科目。任課的曲老師，說話慢條斯理的，走路內八形，不緊不慢。同學時常在背後取笑他，但是，俺不僅不取笑，反而倍加尊敬曲老師！因為跟著他，俺學習到了豐富的世界地理知識。
高二下學期要分文科和理科了，俺的理、化科都比較遜色，至今不懂《化學》裏化學分子式的左右配平，至今不懂《物理》電學裏電流的串聯與並聯的區別，就隻好報文科。文科裏的主要科目俺都比較擅長：語文，不難；曆史，不難；地理，很容易！外語，喜歡！數學嘛，也沒有太大問題！
高考的時間到了，考場安在縣城一中。那天，在老師的帶領下，騎著自行車，蹬了四十多裏路，浩浩蕩蕩地來到縣城南關的一個廠房的二樓，在鋪滿麥杆的草鋪上，放開帶著的褥子，就是我們晚上休息的地方了！連著三天的考試，就那麽快樂地結束了！
最後那天考《地理》科。打開卷子，好多同學都傻眼了！這是文革後第一次全國統一出題，題目類型太新穎，問題的設置很有挑戰性，好多同學甫一看到試卷，立刻就慌了。什麽叫“信風”？同學們很陌生，沒有複習到！怎樣麵對地圖填寫地名？同學們不熟練，隻知道背文字題了；一個大題問：東北地區的氣候對農作物有什麽影響，這個太容易了；另一個大題問：一個人春天從南美洲出發，三個月後到了美國，問他經曆了幾個季節？這題該怎麽解？多數同學都很茫然。
所有的考試題目，幾乎都在自己從小以來接觸過的範圍內！回答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從容不迫！不久，成績公布了，天哪，差幾分就是滿分呢！
看，自小老人給啟動的愛好、追求，又是在關鍵的時刻、關鍵的地點、關鍵的關頭，發揮了極大的關鍵作用！
俺告訴老父親自己取得的好成績！老人自然是喜不自勝！問：想到哪裏讀書？我說：山東大學的中文係，山東師範學院的地理係，吉林大學的法律係，南京大學等，都在考慮之內！
老父親囑咐說：好，無論到哪裏，隻要離開莊稼地就好！不過，念完大學，再回煙台來工作，煙台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老母親囑咐說：走，使勁走，走得越遠越好！盡你的勁了（liao3）！離開了這個窮莊稼地，就永遠別回來！哪裏的黃土不埋人？
是啊，老人說得多好：“哪裏的黃土不埋人呢！”
老人的話，激起俺聯想到清代詩人龔自珍的著名句子：“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咱不是英雄，不是好漢，不需要青山，隻要一個小土丘、一掊(pou)土就足夠了！
牢記父母的囑托，自己走出了牛角尖，走向了更大的地方。畢業後，沒有返回煙台來工作！雖說，離開老家越來越遠，但是老家在心靈上打下了深深的印記，不但無法忘記，而且印象越來越深！每走一個地方，心裏最常想的問題就是：這裏比老家煙台怎樣？適合謀生嗎？
三、地圖之戀
秉持著對地理知識的愛好，自己也就發展出了一個收藏的愛好。別人的收藏愛好是郵票、錢幣、票證、書法和字畫等有價值的珍藏。俺的愛好很普通，很不值錢，那就是喜歡搜集地圖和地圖冊。
國內的省份，除了西藏和西北遠處的省份沒有去過，其他省份都走過。每到一地，就先買地圖，了解基本的情況後，再開始遊覽；省內的縣市一百多，除了聊城幾個縣市無緣一覽外，絕大多數縣都有幸學習過。去了之後，也還是先搜集地圖。不經意間，家裏積累的地圖和地圖冊就豐富起來了。這一收藏愛好，至今不輟。
收藏地圖有什麽價值嗎？有什麽利益在其中嗎？老實說：沒有多大經濟價值！其實，在我的心目中，並非隻有有價值的東西才值得收藏。收藏地圖，還是從中受到很多益處呢。
說三個故事吧。
1、地圖冊成了“自由行”的好向導
有機會到其他國家走走，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可是，語言不通，地理不熟悉，會給旅遊帶來很多困難。在家千般好，出門時時難！所以，好多朋友旅遊，喜歡跟團隊旅遊，無法自由行。當然，二者各有利弊，也是見仁見智的。
對我來說，還是喜歡自由行。帶上一張或者數張當地的地圖，自己一人或者跟妻子孩子，一起去看自己規劃的景點，不受時間、地點的限製，按照自己的速度，邊走邊看，是很愜意的事情。
記得那年去巴黎和阿姆斯特丹，語言不通，文字不識（那法國是非常有骨氣的國家，上下彌漫著拒絕學習英語、拒絕講英語的氣氛），全仰賴手裏不同類型的地圖。
還有一年，隻身一人去美國俄亥俄州府哥倫布開會，自己拿著地圖，從最城北走向最城南，再從城東走向城西，硬是憑著幾張地圖，把個不大的城市走了個遍。
說來有點淒慘，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如果手裏沒有一張地圖，自己會很恐慌，很煩悶，妻子因此給了我一個特殊的名稱，稱之為：地圖缺失恐慌症！
2、地圖冊成了紀念品
時常回鄉，時常遇到學生和同學宴請或者見麵，這時“伴手禮”（見麵禮）就成了我比較頭痛的問題。咖啡給過了，總不能年年給吧？巧克力給過好多次了，還好意思再送一次？郵票大家也失去興趣了；同學的孩子大了，總不能還給《現代漢語詞典》吧？U盤從2GB 送到8GB 了，真的有時會為伴手禮犯愁。
前幾年發現，人們開始駕車旅遊了，即使沒有置上汽車的人，也開始對旅遊感興趣了。地圖冊，就成了我送給學生、同學、朋友的選擇之一了。
每當跟學生和同學、朋友會麵，他們打開包裝精美的中國地圖冊、世界地圖冊或者自駕遊地圖冊，多數都會感到欣喜！
3、地圖成了講座的“殺手鐧”
好像是2004年，沙斯危機之後不久，有一個公益機構，原本經常舉辦講座，很受歡迎。沙斯危機過後，需要聚攏人氣，恢複信心，問我有沒有好主意。經濟狀況好的時候，這類機構舉辦活動很容易。可是經濟不景氣的時候，他們常常舉步維艱！我說，那我就以你們的名義，舉辦一個公眾業餘係列講座吧！
舉辦這類講座，對於公眾來說，大家來自各個階層，有不同的專業和興趣愛好，不可能講解太專門的內容。但是，大家對“中華文化”都很有興趣，都渴望了解中國各地的曆史、文化、風土、人情。我就建議他們舉辦一次“中華地域文化係列講座”。主辦方一聽，很少有人從這個角度來辦講座，就分配好了計劃，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我知道，這類內容的講座，不能太死板了，一定要有較多的閱讀材料，最好是看得見、摸得著，能夠引導大家走進去。這時，就想到了自己積累的地圖。假如能夠人手一份地圖，講座一定不會枯燥的。
可是，五十多人的講座，連續多個周末，十幾個小時，上哪裏去弄這麽多的地圖呢？
有了！中國駐外旅行社！他們那裏有無數的各省市旅遊地圖！每次旅遊展覽，他們都是免費供公眾領取的。我拿起電話，撥通了工作人員，告訴他們我的用途。對方一聽，是宣傳中國文化、而且會帶動旅遊市場的，立刻同意，囑咐給我足夠的每個省的旅遊地圖！也許讀者朋友不知，很多駐外機構，都有國家專項經費，資助各類活動，用來宣傳國家，吸引投資，帶動旅遊。所以，駐外旅行社經常會免費給當地公眾提供各類資料，這些分省地圖，就是這類工作的一部分。
按照如約，我去載回來了各個省的旅遊地圖，整整兩大袋子呢！
講座如期開始了。
講到齊魯文化，每人發一張山東地圖；
講到巴蜀文化，每人發四川地圖和重慶地圖；
講到嶺南文化，每人手裏會領到廣東地圖、廣西地圖和海南地圖。
講到吳越文化，每人手裏會拿到浙江地圖、江蘇地圖；
講到燕趙文化，每人手裏會拿到河北地圖、天津地圖以及北京地圖；
講到關東文化，每人手裏會領到遼寧地圖、吉林地圖和黑龍江地圖；
講到荊楚文化，每人手裏會拿到湖南地圖、湖北地圖以及江西地圖。
再配合穀歌的網絡地圖顯示，每堂課，大家會看到不同省份的地圖，個個覺得新鮮，人人聽得明白。自然，整個講座，圓滿，成功！
這個講座，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利用自己的知識和專長，為公益機構籌措善款，雖然數量有限，但我為自己能夠為不幸的人士做一點好事，而倍感欣慰。
老家的話說：不行春風，哪得秋雨？自從跟該機構結緣之後，就經常參與其中的一些活動，生活平添了很多的姿彩。
後來，類似的講座又主辦過幾次。而我收集的這些地圖，就成了保證我的講座成功的“殺手鐧”和“秘密武器”！
前些天，一個西區校群的負責人聯絡我，希望利用假期給五十多名中小學老師開辦“中華地域文化”講座！我欣然答應，慨然允諾。
不用說：這些分省地圖，又成了我的殺手鐧！
四、天下哪裏最好？
前文提到，老父親說：天下最好的地方是煙台。這句話永遠記在俺心裏，也一直在尋求答案。
到了香港，在想：香港好，還是煙台好？
到了台北，在想：台北好，還是煙台好？
到了新加坡，在反複想：新加坡好，還是煙台好？
到了紐約，在比較：紐約好，還是煙台好？
去了倫敦，去了巴黎，去了波士頓，去了布魯塞爾，去了……..每到一地，都會思考這個問題。
後來，明白了，曉開了：所謂的“天下最好的地方”，其實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即使有，也是因人而異，見仁見智的。
老父親知道我經常走南闖北，公幹、開會、旅遊，所以，每次回鄉總是問我：最近又去了哪些地方了？
我都會如實相告。老人繼續問：那裏比煙台好嗎？
我知道老人的心思，我不願叫老人失望。拉著老人的手，我真誠地說：“他們那裏也很好。比一比，看一看，煙台雖然說不能算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但是一定是個很好的地方！” 我情願老人認為我讚同他的觀點：煙台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老父親認可煙台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是因為自己生於斯、長於斯、長眠於斯，對自己的家鄉注入了濃濃的個人情感，自然，就認為煙台就是最好的地方了。這無可厚非。即使是偏見，也並非是個人的偏見，而是一個群體所共同持有的！
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家鄉、自己的寄居地、自己的長期居住地，看成是天下最好的地方！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無需指責！
古話說的好：“出生不嫌地麵苦！”（意思是說：人們對自己的出生地都是抱有好感的，一般也不會抱怨自己的出生地）話俗理不俗！
詩人們說得好：月是故鄉明，水是家鄉的甜。
五、結語：我的夢，掛在牛角尖上！
對於我，一個四海漂泊、居無定所、遊蹤飄零的遊子來說：
老家，是終日裏掛在嘴邊的生我、養我的地方；
家鄉，是我寄托思念、表達情感的地方；
故鄉，是我魂縈夢繞、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
我慶幸自己能夠生活在不同的地理空間。有老家，叫我回憶和思念；有寄居地，教我比較、鑒別、成長！
我來自遙遠的牛角尖的地方，即使距離再遠，路途再長，哪怕是天涯
海角，而我的夢，還是掛在牛角尖上！
永久，永遠，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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