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腦中回響起一首老歌《海鷗》,並且反複持續不斷,就盤算著把這首歌用到我的文章裏去。
去年搬到美東新澤西,聽說了一個故事,故事中的海龜瞞天過海,在大陸包二奶不算,還生下了私生子,原配顧及麵子一直人前強顏歡笑。我聽到這個故事的那天晚上,一個晚上睡不好。幾個月後,我提筆開始寫小說《海鷗》。
可是開了個頭,就寫不下去了。萬維征海歸題材的文章,我本無意投稿,我正在寫的長篇海歸小說《歸去來兮》那時剛寫了一半還不到。
有一天,《海鷗》的旋律又一次在我腦中回響,我想起曾經開了個頭卻擱在一邊的小說《海鷗》,翻出來,自己重讀一遍略微修改了一下開頭,忽然福至心頭,就很流暢地續寫了下去,一個上午這篇小說就寫完了。寫完了想到萬維的征稿,過去一看,很快就是截稿時間了,趕緊寄了過去。我在伊妹兒中說明想用“梅雨”的筆名發表,因為萬維我有不少讀者,不希望用作者本身來吸引讀者或拉票評委。感謝萬維,他們照辦了,今天得知得了二等獎。
真實的故事其實比我寫的醜陋得多,我想我的義憤填膺使得我把這個男人寫死了,但同時也把他寫成了情聖。算是海雲式的難以擺脫的理想主義色彩吧!
取名“梅雨”因為不想用海雲名字,正好寫到結尾處,提到江南的梅雨,那種濕悶鬧心卻又帶一點點浪漫的雨季,是江南一帶每年必經的候季。何況,梅雨同音“沒雨”,繁體的雲,沒有雨,仍然是雲!
一架波音747劃破上海霧蒙蒙的天空,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
陳子明隨著人流,拖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手拖包,不急不緩地向機場外走去。他在機場的車道邊伸手招了部出租車,坐進車裏,對司機說:“古北,名都城。”司機開足馬力沿著機場寬敞的新馬路疾駛而去。
陳子明掏出手機,撥了個號,很快一把柔柔的女聲傳進他的耳裏:“你終於回來了!人家想死你了!你兒子也整天問爹地什麽時候回來?他想去看海洋館的大鯨魚!”
“好好好,告訴兒子,我們明天就去!”陳子明的聲音裏充滿裏寵愛和滿足。
掛了電話的陳子明,從手提包裏掏出另一個手機,愣神了兩秒鍾,又撥了一個電話,這次陳子明說的是英文:“嘿,甜心,我到上海了,一切都順利,你問問媽媽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爸爸,媽媽說沒有。你這次要在中國呆多久?我的畢業典禮你可別忘了哦!”電話那頭是一把少女清脆的聲音,那是陳子明十七歲的小女兒。
“不會,甜心,爸爸絕對不會錯過我們家小公主的畢業典禮的!你也幫爸爸照顧好媽媽和你自己!”陳子明輕聲輕氣地哄著自己的乖女兒。想到臨離開家前一晚的大女兒的指責和發妻眼中的絕望,陳子明驀然有種喉嚨發緊的感覺,於是匆匆掛了電話。他臉上浮現出陰晴不定的神色,他長歎一聲“唉!”他隻能生活在自己編織的羅網裏,就像那個成語“作繭自縛”吧!
從前的陳子明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陽光、開朗,雖說長相一般,略矮還偏胖,但是他就是有女人緣,不知是不是女人看見他的笑眯眼就覺得心情舒暢,還是他這樣的男人讓女人覺得安全又有保障,總之當蔡安妮那時叫蔡蕙燕和他確定戀愛關係時,引起一片“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感歎,蔡蕙燕本人卻對閨中好友說:“子明是個內慧的男人,而且細心會照顧人,這樣的男人做丈夫,是最好的選擇!”
陳子明確實也讓慧眼獨具的妻子掙足了麵子, 婚後不久就去了美國,在紐約讀生物博士。一年後,蔡蕙燕也辦陪讀成功,飄洋過海從此成了蔡安妮。
陳子明在紐約大學用了三年的時間讀完了他的博士,經由教授介紹,被一家藥物研究所錄用為研究員,這兩年中,蔡安妮也沒閑著,先是懷孕了,生了個長得很像媽媽的大眼睛的小女孩,把陳子明給樂的,女兒還在吃奶,他就計劃將來,在紐約哈德遜河的另一邊的新澤西州一個很好的學區買了一棟兩室一廳的聯體別墅,說將來孩子得讀那最好的學校,進最好的大學!
俗話說好日子過得快,歹日子熬不到頭。十幾年的好日子轉眼就過去了,陳子明從一名研究員升到高級研究員,又升到研究組組長,工資三級跳,當年的小鎮屋成了出租房,陳子明一家搬進了一棟四室三衛的獨立別墅。蔡安妮在大女兒安安四歲時又生了一個小女兒妮妮,因為子宮內壁長了一個子宮瘤,婦科醫生征得他們夫妻同意,剖腹產順便就切除了安妮的子宮。他們有兩個孩子足夠了,雖說都是女兒,陳子明喜歡被家裏三個女人簇擁的感覺。他們一家每年總會度個一兩次假,加勒比海和歐洲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人到中年的陳子明心寬體更胖,肚子凸了出來,他的小眯眼上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脫了眼鏡,他低頭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兩隻腳。體檢時測出血壓偏高,醫生下令他減肥,他利用每天中午吃飯時間的一個鍾頭,在公司健身房的跑步機器上疾走半個鍾頭,一段時間過去了,還真讓他減了二十磅。健身房裏常常碰到一個跟他同病相憐的美國胖同事,碰在一切聊天才知道同事卡特是公司市場開發部的,有一天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公司欲開發中國市場,卡特知道陳子明是中國人,便說:“我們正在招募有中國背景的專業人士,去中國開分部,但有專業知識又願意長期住在中國的人還真不多,你若認識這方麵的人才,推薦推薦,若錄用有兩千五的推薦獎金哦。”陳子明心一動,脫口而出:“我能申請嗎?需要什麽樣的條件?”
結果是在陳子明的大女兒初中升高中的那一年,陳子明被其服務的生化公司派往中國。公司的待遇非常得好,陳子明不僅每月可以回美國,機票及旅途費用全包,在中國住的吃的全由公司買單,還有海外工作人員的補貼,工資等於一分不用,全部可以交給蔡安妮。如果倆孩子跟著回去,公司報銷國際學校,那一年可是好幾萬的費用,可惜,好說歹說,大女兒安安死活不肯去中國,正值叛逆期的安安說父親自私,為了一己私欲,要把全家帶回到那個他曾經常常說小的時候沒有肉吃飯也吃不飽的地方去受苦,即使蔡安妮後來勸說大女兒肯去中國看了一圈,回來之後態度更加堅決,對那個大街上隨地吐痰的父母嘴裏的家鄉堅決拒絕!甚至說她願意在美國找一個寄養家庭,也不願跟隨父母去中國。
蔡安妮內心也不是很願意回中國,總覺得丈夫這樣被派回去,也是短期的,最多幾年而已,兩個孩子都不願去,大女兒倔強的個性和中國那個社會環境絕對不會相溶,她傾向於她和孩子留在美國,陳子明於是也鬆口:“就是要辛苦你了,一個人管兩!”
陳子明從此開始他放飛自由的海鷗生涯。除了剛回國時抱怨過國內的種種弊端,慢慢地,他開始適應大洋彼岸的節奏,畢竟是故土,轉眼,陳子明走在上海的大街上,別人還真看不出他和這座大都市裏的人有什麽區別。
在一次酒席上,陳子明遇到了一個叫曾枚枚的年輕女子,藥學院剛畢業,幾個年輕人自組公司推銷藥品,倒不是她年輕貌美吸引了陳子明,主要是她的酒量,一杯一杯眼睛都不眨的喝下高酒精度的五糧液,陳子明自以為自己的酒量比一般人厲害,沒想到那天晚上栽在這個年輕的女子手裏。他喝多了,說了什麽自己都記不清。
第二天早晨,剛進辦公室,秘書小姐就對他說有位叫曾枚枚的已經坐在那裏等了一會兒了。陳子明一時還沒想起來這位曾妹妹是何許人也,等見到走進來的身穿職業女套裝的曾枚枚才笑著伸出手去:“啊,曾小姐,好酒量!陳某甘拜下風!”
曾枚枚笑得很開朗:“陳博士你謙虛了,我昨晚回去就吐了。還從來沒有過呢!”她坐下來之後很快轉入正題:“我今天來是因為昨晚陳博士對我們幾個年青人有信心,承諾讓我成為理貴公司的有關減肥藥的代理,我是特地來和你簽代理合約的。”說著她就打開公文包,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陳子明有點暈了,天啦,昨晚喝酒肯定是喝昏了,承諾他們代理藥品了?別說那減肥藥剛進入中國市場,那本來在美國和歐洲是需要醫生處方的,他們正試圖與中國有關方麵商討在中國可免醫生處方這道坎,他一個人如何能應承由她們這幾個資曆和資本都很淺的年輕公司來代理?!陳子明趕緊擺手:“別,別,我、我昨天大概喝多了,這個藥這、個藥還沒商定銷售的渠道和方式,我們公司機構龐大,我一個人做不了主的。”“陳博士你真是個非常謙虛的人!昨天你對我們幾個的學曆和經曆都了解的很詳細,一直說你對我們有信心,我們一定不辜負你的厚望,隻要你在公司美言我們幾句,讓我們能成為貴公司的中國推銷代理商之一,我們一定竭盡全力,不讓你丟臉的。”說著,她從公文包裏掏出一盒CD, 遞給陳子明:“你昨晚說你小女兒在學中文《西遊記》,這是我小時候看的電視連續劇《西遊記》的原版碟片,送給你女兒!”“這、這怎麽行?多少錢?我付……”陳子明的話被她打斷:“這不是新的,是舊的,我小時候的算玩具,不值錢的。你若想謝我,就請我吃碗餛飩,你們樓下拐角的那個麵店裏的餛飩是很有名氣的。不過我現在得去另一家公司談一個合同,中午可以過來。”
那天中午吃完餛飩,陳子明對這位從孔乙己的家鄉出來闖大上海的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他佩服現在年輕人的的雄心和闖勁,兩碗餛飩吃完,陳子明想要付賬,曾枚枚大笑:“陳博士你真成了美國人了!這種小麵鋪,是要先買票才能吃到東西的,幾塊錢的事,我已付過了。”這下陳子明更不好意思了:“說好我請你,怎麽反過來了!不行不行!要不這樣吧?你晚上有時間嗎?你們年輕人要不要約會什麽的?”他看見對方搖了搖頭,接著說:“如果有時間,我帶你去一個不錯的西餐廳,讓我還你一下情,否則我今晚睡不著覺!”曾枚枚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亂顫:“那好吧!為免你失眠,你說幾點鍾,我過來找你!”
那個晚上,在南京路的搖滾吉他餐廳裏,他教她西餐的禮儀,教她吃略帶點生的牛排;她教他隨著搖滾樂擺動著身體,當大家都跳進舞池,舞池裏有些擁擠,她的身體幾乎緊貼著他的,她卻仍閉著眼睛陶醉地擺動著胯部,他感覺得到她吐氣若蘭,心中湧現很久沒有的一種亢奮和激情。音樂轉慢時,她自然地用雙手圈住了他的頭頸,他們慢慢地隨著音樂滑著步,那是一首老歌《海鷗》,“晚霞籠罩著伊洛瓦底江,活潑的海鷗展翅飛翔,啊,它們飛來飛去盡情歌唱,啊,它們自由自在多麽歡暢,靜靜的江水向東流,隻有那歌聲輕輕回蕩。海鷗啊,海鷗,你那婉轉動人的歌聲,攪亂了我那平靜的心房……”
那個晚上之後,他們的晚餐約會越來越頻繁,他知道她不久前剛與大學時認識的男朋友分手,好象是男孩子不想在上海苦苦地奮鬥下去,回了浙江進了一家醫院做藥劑師。陳子明把太太和兩個女兒守在美國因為大女兒不喜歡中國這些家庭瑣碎告訴了曾枚枚,他們相互安慰相互打氣,很快也很自然,兩個人在一個夜晚手挽手走進了陳子明的豪華住處,孤男寡女幹柴烈火,就那樣各自心照不宣又極度饑渴地融進了各自的身體和生活之中。
陳子明名示暗示都有過,他隻是一個人寂寞,他不會放棄美國的妻小,他不會給她任何名份!她從來也不往那方麵問任何問題,他回美,她會為他兩個女兒挑選那個年齡應該喜歡的禮物,有時還會買一些上海名點零食,讓陳子明帶著,她不說為誰,陳子明知道是那應該是給蔡安妮的。他很感動,難為她一個年輕的女子能有這份大度!又這般細心周到!他覺得對她有所虧欠,而彌補虧欠的第一步就是他讓她搬過來跟他一起住,這樣可以省了她的生活費的大部分,隻是非常抱歉地給她打預防針:如果妻子過來的話,曾枚枚需要回避。她說她懂,她不會讓他為難的!
開始,回去麵對妻子,陳子明也內疚也慚愧,所以每次回去他竭力想討好妻子,不僅在床上使出渾身的解數,而且家裏家外打掃得幹幹淨淨。可漸漸地,他發現力不從心,愧疚在慢慢淡去,對妻子的身體沒有相對的激情,他隻好偷偷借用藥物來達到讓妻子滿足和愉悅,他也在想自己大概正在老去吧,可是回到中國,麵對另一個年輕富有的彈性的身體,他又生龍活虎了,幾次下來,他覺得枚枚說得很有道理,夫妻做久了,其實隻剩感情和親情了,愛情沒有了,男人愛不愛,真的很明顯,對著一個女人他身體沒有反應,基本上愛情已經是無影無蹤了!
蔡安妮如果說一點沒察覺丈夫的變化,那也不可能,不如說她選擇了不去注意那些讓她心跳加快的跡象,四十多歲的女人,長夜裏孤枕難眠時,她也覺得身體裏那盆燒得正旺的火卻沒有人可以為她撲滅,丈夫越來越少的親近,更使得她倍感孤寂。大女兒即將高中畢業,一門一門的考試,申請大學,上補習班,她幫不了多少忙,但是接來送往的做司機卻也讓她忙個不停。心情低落的時候,有一朋友帶她去教會,在那裏,隻要聚會總就有人問她先生怎麽沒去,她解釋先生回國發展,別人的眼光立刻變得憐憫起來,仿佛她是一個棄婦,被老公欺騙,她受不了別人這種可憐的眼神,陳子明隻要一回美,她就會拉住他到教會去,一半希望丈夫也能成為基督徒,有點道德倫理的約束,另一半也是想讓那些常把她當作可憐蟲看待的人看看,瞧!這就是我的丈夫!他好好的還陪在我的身側!你們看好了,不是所有的海歸男人都是陳世美!
唯一讓陳子明夫妻都很頭痛的是大女兒安安對她父親的態度,不冷不熱,不理不睬,不多言不多語,完全沒有笑臉!陳子明有時想跟女兒談談她讀大學的事兒,女兒一付“我自己可以,不用你煩神!”的樣子,唯有小女兒妮妮還常會和陳子明發嗲:“爹地,你怎麽在中國的時間越來越長啊?你什麽時候回來不要再去中國啦?”陳子明疼愛地捏捏女兒的小鼻子,說:“姐姐馬上要上大學了,爹地得多掙點兒錢啊!還有你呢,上大學很貴的!”妮妮歪著腦袋:“姐姐說她自己貸款!她讓媽媽把錢留著將來出事的時候用!她還說將來如果有一天你不管我們了,她會供我讀大學的!”陳子明很生氣:“這個安安,胡說八道!爹地怎麽會不管你們呢!這孩子,真不像話,我得和她好好談談!”妮妮有點擔心:“爹地,你別說我說的啊,姐姐說你給我們買的禮物一看就是女人挑選的,你不會知道選那樣的禮物的!”陳子明心裏咯噔一下,這個聰明的大女兒啊!她還看出了什麽?好像什麽都逃不過她小大人般的法眼!
女兒高中畢業典禮,陳子明特地回來參加,那天晚上,全家在一家澤西城哈德遜河邊的查德屋西餐館裏吃晚飯慶祝,陳子明特地訂了可以看到整個曼哈頓燈火的靠窗邊的桌子,開了香檳,舉杯對女兒說:“安安,我知道爸爸回國這幾年沒能好好陪你們,對不起!可是,我要你知道,你們三個永遠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你這麽爭氣,進了這麽好的大學,普林斯頓是我的夢想,你幫我實現了夢想!爸爸當然會負起你所有的費用,包括如果將來你真的進醫學院的費用!爸爸謝謝你,你是我的驕傲!”安安那天可能高興吧,還算給她父親麵子,站起來走過去跟父親擁抱了一下,回到座位,她直視著父親的眼睛,說:“爸爸,我隻有一個要求,希望你盡快回到美國,跟媽媽一起生活!我的同學說男人和女人如果像你們這樣分開,應該離婚,否則是不人道的!”蔡安妮一把把女兒拉坐在椅子裏,讓女兒別亂說話,挺高興的晚上,不談別的,隻為安安的畢業慶祝。
那天晚上,陳子明摟住妻子躺在床上時,說:“我這次回去問問看是否能調回到美國總部來,女兒大了,我們也老了!”蔡安妮,把頭伏在丈夫的胸膛,嚶嚶地喜極而泣。
陳子明回到中國,還沒來得及向上司打聽回美的可能,卻發現曾枚枚懷孕了,而且已是五個月身孕。
那天,一如往常,早晨起來之後,陳子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新的報紙,天氣晴朗陽光燦爛,曾枚枚走過去想把透明的絲質落地窗簾拉起,再把陽台的門打開透透空氣,陳子明的眼睛一瞥之下,發現側著身子在使勁兒拉門的女人肚子明顯的凸出,他走過去,把手放在她寬鬆的睡裙外麵輕撫著那圓潤的肚子,他的眼神在問怎麽回事兒,她靠過去,把頭放在他的胸膛之上,說:“別怪我,我沒跟你說,我懷孕五個月了!我不要你負責,我要這個孩子!我已經二十七了,我自己可以養活他的,我想做媽媽!”陳子明算了一下,也就是說在他回美國參加大女兒畢業典禮之前她就已經懷上了,可是她一直沒說,她以前一直有說在吃避孕藥,什麽時候停了藥,他不知道,他有點暈了,心裏又高興又茫然,高興自己又要做爸爸了,畢竟是自己的骨血;但是想到答應妻女準備回美國,這個孩子該如何處理?
陳子明的猶豫在曾枚枚三個月後生下了早產的兒子“福兒”之後完全消失了,他如今有兒子了!看著因為早產顯得瘦小的福兒,他心中的憐愛如滔滔黃浦江水,他要把這個唯一的兒子養好養大,他要給他最好的生活,他的陳姓將來就靠這個兒子來承繼了!
在兒子一百天之際,他接受了曾枚枚的建議,辭去了公司的工作,加盟了曾枚枚他們幾個的公司,或者說他們用他的關係重新打造了一個中外合資的企業形象,陳子明成了陳總,他告訴他的在美國的妻子他自己在中國創業了,如今時機成熟了,回美國之事從此再也不曾提起。
陳子明的公司業務不錯,憑著他的外國醫藥公司的關係網和幾個年輕人曾打下的國內銷售網,銷售額遙遙穩步上升,這個期間,陳子明曾經匯了一筆不小的數目給妻子,說是給大女兒的讀大學的費用,蔡安妮在一次與丈夫的通話中隱隱聽到小嬰兒的哭聲,她像扔燙手山芋般地扔了話筒,一個晚上無法入睡。那以後,失眠如一個如影隨形的鬼魅跟著她,她很快地消瘦直至臥床不起。小女兒終於忍不住告訴了姐姐媽媽的病情,大女兒從大學回家逼著母親去看醫生。醫生說蔡安妮身體機能一切正常,但是得了憂鬱症。
大女兒毅然休學一學期,在家照顧母親。這半年裏,陳子明竟然沒有回來過,他說自己做老板忙得團團轉,知道女兒休學,知道妻子生病,他能做的就是寄錢。因為安安不願意跟父親說話,每次都是妮妮接電話,弄到後來陳子明連電話都很少打。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安安高中時的一位好友在大學期間懷孕,又和男友鬧翻了,退了學回到了父母家裏,安安每天除了陪母親照顧妹妹,就是抽空去看這位好友,這位從小和安安一起長大的美國女孩子跟安安情同姐妹,安安常把大著肚子的她帶回家,已經可以起床的蔡安妮會做點簡單的吃的,陪著兩個女孩子說說話。蔡安妮自己知道自己要好起來,不能耽誤了大女兒的前程,還要照顧小女兒的生活,她讓安安陪著自己去教會,對於這個她半信半疑的神開始學著別人那樣禱告,而日子就在她一天天的禱告聲中慢慢地過去了。
安安有一天從醫院陪好友生產回來,摟住母親說:“媽,生孩子真的好痛的!母親真的很偉大!媽,你放心,不論發生什麽,你都有我!隻要你需要,我可以隨時回來陪你的!”安妮的眼淚湧了出來,抽泣著對女兒說:“我不能耽誤你的學業!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應該回學校了!媽媽有了你和你妹妹,這輩子滿足了!我向你保證:為了你們,我也要好起來!”蔡安妮那一刻下了決心,為了她寶貝貼心的女兒,她要撐起這個家!
安安的好友在安安回學校之前因為安安的鼓勵也決定慢慢地回去繼續中斷的學業,暫時她找了一份工作試圖養活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隻是擔心孩子沒人帶,安安推薦自己的母親,蔡安妮也一口答應下來,幫女兒的朋友帶孩子。就這樣又一個半年以後, 蔡安妮不僅考取了辦托兒所的執照,而且在她的家裏,她把以前的娛樂室改建成兒童托兒所的場所,除了安安朋友的孩子,她又收了三個小朋友。平日裏,小女兒上學去,蔡安妮在家裏帶著四個小孩子,和他們一起聽音樂唱歌,當整整一年沒回來的陳子明又一次回到美國的家裏的時候,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原本以為病懨懨的患憂鬱症的妻子竟然氣色紅潤神采奕奕,指揮者四個小毛孩在家裏連滾帶爬樂嗬嗬地像是另一個他所不認識的人。
陳子明這次回來卻是有目的的。隨著公司業務的擴展,陳子明覺得曾枚枚的有關追加投資的建議是可以使得公司再上一層樓的關鍵,可是前一段時間賺的錢,他四分之一寄給了蔡安妮家用和大女兒的讀書費用,二分之一在上海的古北買了一套四室兩廳的精裝公寓房,,還有四分之一用在了公司拓展的業務上了。如今手頭現款還真有限,他想到美國的房產。
陳子明跟蔡安妮一說,蔡安妮對於丈夫的事業了解不多,既然有需要,自己沒有不支持的道理,雖說這半年來丈夫自上此匯了一筆款項之後就沒再寄過錢,但她如今已經能夠自食其力了,她也正準備擴大自己的“業務”,多招幾名托兒進來,隻不過州政府有規定,一個人能帶的孩子數目是有限製的,除非她再找一個幫手。和陳子明商量的結果是夫妻倆決定把最早買的那套鎮屋現在的出租房賣掉套現,陳子明帶著三十萬美金滿意歸去。
大女兒知道了這件事,非常氣憤地埋怨母親:“媽, 你怎麽這麽傻!他說公司需要,你就相信啊!他多久沒回來了?多久沒給你寄錢了?他在中國是不是有別的女人?是不是拿著這筆錢去給別的女人?”蔡安妮想到電話中的那聲嬰兒的哭泣聲,心裏隱隱得痛,她像是對女兒也是對自己說:“就這一次吧!就算是我還他的情!他前一階段把你所需要的學費都寄來了,我不用擔心會影響你的學業了,我現在自己可以養活自己了,你妹還有一年高中畢業,到時真的不行,我就把這棟大房子賣了,供她上學總夠了!那個出租房的房租本來是供我家用的,現在沒有我也過得下去!”安安打斷母親:“可是你的將來呢?你就這樣守著一個沒有意義的婚姻和一個自私自利的丈夫?媽!你才四十七歲!你看看我同學的媽媽,比你還要大幾歲,跟他爸爸離婚後,自己去約會出外聽歌劇,歐洲去旅遊,活得可精彩呢!你呢,除了我和妹妹,你為你自己打算過嗎?”蔡安妮的眼淚又要流出來了,她強忍著,走過去摟住女兒的肩膀,說:“我們中國人跟他們外國人不一樣!各有各的活法吧!別擔心我,隻要你和妹妹幸福,媽媽我就快樂了!放心,這次,我讓你爸爸做了他想要的,我再沒有多餘的了,剩下來都是為了我的女兒的,我分毫不會再讓了!”
而陳子明自從看到妻子能夠自立之後,真的心安理得地不再往家裏寄錢了,可能他真的手頭緊,也可能時間讓他把他的心慢慢地全部轉移到他在中國建立的那個小家庭上。他的兒子已經開始蹣跚學步了,他在中國的絕大多數場合都以太座的身份介紹曾枚枚,大家都知道陳子明的公司老板是聽太太的,雖說這個太太並沒有得到法律的承認。
曾枚枚信守承諾,這些年來從沒有為自己的名份爭取過什麽,她知道從開始自己就是個入侵者,所以,既然對方允許自己的入侵行為,那麽大家就相安太平,反正男人在她的身邊,她的生活已經因為這個男人而改變,自己在這個大都市已算完全落下腳來,並且活得比普通的市民滋潤得多!可是,隨著孩子的長大,她開始不滿足,她想要她孩子有正常的家庭,希望有一天她的孩子也能去美國那個人間天堂留洋讀書。兒子兩歲的時候,陳子明問她想怎樣慶祝,她說不如帶著孩子一家三口出國旅行,旅遊的錢是有的,但是給兒子辦護照卻成了引發曾枚枚痛苦的導火線!所有的委屈都在那一天爆發,陳子明也覺得愧對於他們母子,想到自己跟美國的妻女實際上已疏離生分,他第一次萌生了與蔡安妮離婚的念頭。
那段時間,公司的業務一落千丈,可能是受亞洲金融風暴的影響,加上陳子明公司安插了太多私人關係進來的人員,光是曾枚枚的表親姨親,就進來了五六個,親戚不好好幹活還喜歡吹噓與老總的關係,陳子明礙於曾枚枚的麵子又不好隨便發落,需要整頓的公司門麵雖大了,內裏卻是危機重重。
就在離小女兒妮妮高中畢業的兩個月前,陳子明回美國準備跟發妻攤牌。陳子明的算盤打好了,預備跟發妻把婚離了,美國的財產主要是那棟價值不菲的自住宅,保守估計按市價應該可以賣掉一百五十萬左右,除去三十萬的貸款和幾萬塊的手續費,至少可拿到手的現款不應該少於一百一十五萬美金,離了婚他就大方點兒,不跟蔡安妮平分這筆錢,拿著五十萬就走人,剩下的都給她,也算對得起她了!他反正以後長期在中國生活了,美國政府若要證地產所得稅讓他們找留在那裏的蔡安妮了。陳子明為自己的精打細算暗自得意,這邊把自己的計劃說給了曾枚枚聽,一付有擔待要為她們母子負一輩子的責任的樣子,曾枚枚苦盡甘來,熱淚橫流,依偎著即將成為丈夫的男人滿心歡喜。
回到美國,陳子明把公司說得似乎明天就要倒閉,為了不拖累妻女,他考慮再三覺得他們夫妻應該離婚,房子賣了,他隻拿一小部分現款,大部分留給妻子女兒,他要回中國最後一搏!蔡安妮知道要來的終於來了!她很平靜地告訴丈夫,婚可以離,房子不能賣!她還指望這房子的錢供大女兒讀醫學院和小女兒讀大學呢。她說:“我們夫妻情分盡了我認了,我們對不起孩子,這棟房子算是我們倆對孩子的補償吧!你放心,我不會用這筆錢,我可以養活我自己!”說完之後她再也不願意與這個男人多談什麽,一切交給他自行自決。陳子明沒想到發妻這麽爽快的就答應離婚了,可是最主要的財產分割卻卡了殼。
白日裏,陳子明去見了一位律師朋友,試圖打聽若通過法律途徑離了婚,他可以分得多少財產?律師費讓他肉疼,那天回到家,大女兒聞訊從學校趕回來,請他立刻離開這個家,並且第一次打破了他以為天衣無縫的謊言:“方阿姨早對我說過她在上海看到你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方伯伯他們回國時聽說你在中國不僅有女人還且有兒子!我媽傻了一次了,房子賣了讓你去養你的情人和私生子!我沒揭穿你,因為顧及到媽媽的感受,這次你又回來舊戲重演,還想讓我媽再傻一次!你妄想!請你現在就走人,否則,我問過律師,隻要我們的證人可以證明你在中國做的這一切,你一分錢別想從這個家裏拿到!這個家已經不歡迎你了!請你現在就去找你的情人和兒子吧!”
蔡安妮及時阻止了安安發威,雖說對女兒揭發的丈夫的行徑早有預感,可真聽到耳朵裏,還是有種心碎的感覺!丈夫有了外遇而且有了兒子,她卻不是他兒子的母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唯有她蒙在鼓裏!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良心發現,陳子明跪在妻子的麵前,請求原諒,他說他本來是打算回美國的,可是曾枚枚卻懷孕了,等他發現曾枚枚已經懷孕五六個月了,曾枚枚又堅持要養下這個孩子,等到孩子出生,他發現是個兒子,他這輩子沒有兒子啊,這唯一的兒子他怎能撒手不管?他求安妮原諒他一個男人中年得子的心!他說到公司的不好的境況,如今他若回美國,可能工作都找不到,八年了,他與美國社會脫節,他已回不來了!蔡安妮什麽都沒說,聽著丈夫還算真心的懺悔和敘述,陪著落淚為了他們即將破碎的婚姻也為了自己的過去的真心付出、現在的一地碎片和將來的茫然無望。
陳子明第二天一早就飛回了中國,他知道,他不應該也不可能再從美國這個家裏拿取什麽東西了,他承諾小女兒妮妮回來參加她的高中畢業典禮,至於蔡安妮是否會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就交予老天爺的宣判吧。他畢竟還有一另頭家,那個家裏有個愛他和需要他的女人,還有他心肝寶貝的兒子!
陳子明的美國之行沒有帶回來公司急需的救急現款,更沒有帶回來曾枚枚急切盼望的名份之想。
在一個精疲力盡焦頭爛額的工作日之後,陳子明回到名都城的家裏,給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著,看見兒子在一邊哇啦哇啦地哭,大聲叫著保姆把孩子抱開去,曾枚枚看著這一幕已不大開心。陳子明對女人說:“銀行不願意貸款給我們,我們欠藥品公司的賬沒付他們已停止發貨給我們,公司的開支急需現金,我在想是否把我們這套公寓套現?這套房子現在也該翻了幾個跟頭了吧?”曾枚枚雖說對公司的情況了若指掌,男人的建議無疑是當前可行的一步,可想到這些年跟著這個男人,背負著第三者的罵名,到今天都得不到一個正當的名份,兒子給他養了,青春給他占了,到頭來,公司讓他經營得隻剩下一個空殼子了,唯一的財富這棟房子確實翻了幾個跟頭,當年三百萬不到買下的,現在已是人民幣千萬的價值,他說得那麽輕巧,賣掉!她和兒子呢?往哪兒安置?好不容易在大上海立下腳,誰知馬上又要無立足之地了!看他現在連兒子都嫌煩的樣子,有一天連她都嫌煩的日子也不遠了!曾枚枚的苦水就這樣越到越多,泛濫成災!直到陳子明大喝一聲:“夠了吧!我回家都不能休息一下嗎?”曾枚枚抱起被驚嚇了的兒子衝了出去。
外麵綿綿細雨,黃梅雨季剛剛開始,陳子明任由女人發頓脾氣,他知道過一會兒,女人還會回來。以前他們拌嘴她也跑出去過,可在上海她沒有親戚,隻有這裏是她的家。
過了午夜,女人和孩子還沒回來,陳子明開始擔心,就在陳子明考慮是否給幾位他們倆都熟悉的朋友打電話的猶豫中,電話鈴響了,是一家醫院打來的,曾枚枚出了車禍!陳子明瘋了一般趕到醫院,第一個消息是他的兒子在車禍中當場死亡!陳子明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曾枚枚雨夜駕車,心情惡劣,一不留神被一輛外地的卡車攔腰相撞。曾枚枚最終被救了回來,可是兒子永遠地走了。曾枚枚再回到名都城的公寓,已經沒有了家的感覺,她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終於決定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陳子明一個人開著他的奧迪車來到杭州灣邊的江海連接處,看著黃色的黃浦江水匯入藍色的大海之中,他感覺他的一生就像一場夢!一場令人歡喜又令人悲傷的夢!遠處海麵上海鷗在高高低低地飛翔,陳子明打開車裏的音樂,那首熟悉的《海鷗》飄了出來“啊,它們飛來飛去盡情歌唱,啊,它們自由自在多麽歡暢,靜靜的江水向東流,隻有那歌聲輕輕回蕩……”
陳子明把車子開上了杭州灣上的新建的大橋,停下車走了出去,他最後一眼看了看天空中自由自在飛舞的海鷗,張開雙臂,如一隻海鷗般的飛起,往江海水匯集處撲去!
那一天,是陳子明小女兒妮妮高中畢業慶典的日子,那天妮妮的爸爸沒有兌現他來參加女兒慶典的承諾,那天慶典過後,蔡安妮把簽好的離婚協議書放進了郵箱裏,蔡安妮知道從今以後,她跟女兒們會有一個全新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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