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上) -by 連城雪 (耽美)

來源: 新夏 2009-03-23 21:06:1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43718 bytes)
笙歌(上)

1
  “你可知什麽是江湖。”
  “不知。”
  “你又知什麽是宿命。”
  “不知。”
  “我是誰,你又是誰。”
  “我無法回答。”
  “那你何稱第一?”
  “因為我不可戰勝。”
  “誰最強,隻有死的那個才知道”
  “多說無益。”
  “那,便一曲笙歌吧。”
  “笙歌江南,十裏瀟瀟暮雨,百韻傾城無雙,倒也快意。”
  “何謂傾城?”
  “你倒問起我來,不是傾城,是傾人傾我傾天下。”
  .
  嶺南林多,放眼,便是鋪天蓋地的綠。
  深深淺淺。
  行近了,才有花,星點的,絢爛的花。
  最深的,是空,流水淙淙,鳥鳴山澗,忽而撲啦啦的飛去,隻留下潺潺的靜謐。
  一枚羽毛落在溪中,沾染的半濕,飄遊間去了遠方。
  世外。純然。
  若仔細看,那在日光下璀璨的綠中,有時會閃過一顆黑色的明珠。
  許多地方都隻存在於流言裏。
  貘寨便是。
  似乎知道最多的人,也隻能道出它生在南方森林的極深處,被五行花樹包圍,桃源無門。
  莫說路過的決計看不到,就算是拚了命想往裏進的,也隻能汪洋興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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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到死氣的小街,街邊房屋都是東倒西歪,用了黑灰的木。
  斑駁,蕭索。
  似是無人居住。
  而村外,卻是璀璨到極致的桃花林。
  強烈的對比,詭異,迷幻。
  然而一切沉寂,都被突如其來的清脆打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喂,阿笙,你在幹嘛?”
  一個俏麗的綠衣少女跳過來,打了牆角蹲著的少年一下。
  少年回首,竟是冠玉似的麵,漆星般的目,隻是擠眉弄眼的多了些稚氣,更顯靈動,他把
  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下,嘿嘿的賊笑。
  少女似知他調皮,倒也沒阻止,跟著蹲在旁邊,過膝的水綠小衫極地,隱約蓋住白底翠花的布靴,水靈靈的大眼睛朝著少年指的方向望去,不由目瞪口呆。
  隻見村東邊王胖子家門口竟圍了十幾隻餓狼,灰黑的皮緊緊裹著流線型的肌肉,獠牙綠眼,都是躍躍欲試的往前踱步,越湊越緊,把舊到要倒的小門為個水泄不通.
  “阿笙!……唔。”少女剛要訓他,卻被捂住了嘴,隻剩下大眼睛忽閃忽閃。
  “誰讓他昨日欺負你,給那臭胖子好看。”少年嗬嗬的樂。
  女孩打開他的狼爪:“胡鬧,這些野獸是哪裏引來的?”
  “喏。”少年隨手甩出一包藥粉,氣得少女直拍他:“你又從爹那偷東西,這肉香粉很難配的,村裏人還等著用它過冬呢,再說,王胖子無恥,爹也會為我做主,由不得你來胡鬧,你可知這胖子以前是做什麽的,十幾隻狼能耐他如何,他發起瘋來,小心連你一塊兒宰了。”
  “姑奶奶,不要羅嗦了,你爹你又不知道,老好人一個,巴不得天下太平呢,再說我堂堂夏笙少俠,怎麽能怕一頭肥豬。”
  女孩不由的笑起來,眉如新月:“還少俠呢,連我都打不過。”
  夏笙一梗脖子:“那是我讓著你,待以後我們踏入江湖,你綺羅還是乖乖的在我後麵躲著吧。”
  女孩愣了愣:“你真想出去?”
  “廢話,難道一輩子窩在這個豐都似的地方啊,煩都煩死。”
  “可爹說,外麵的世界,比貘寨險惡千倍萬倍。”
  “我就不信外麵家家都是魔頭滿屋都是毒物,能怎麽險?”
  兩人正說著,忽聽一聲大喝,原是木門裏蹦出個五大三粗的胖子,袒胸露乳,黑手握著菜刀狂喊:“夏笙你個小兔崽子,趕往大爺褲子裏放香,大爺我……!”
  話還沒喊完,那些狼便撲了上去,本來附近森林食才就少,外加這胖子身上味道詭異的誘人,一時間紛紛張嘴就咬,險些把胖子壓倒。
  豈知王胖子也不是吃素的料,千鈞一發之際,笨重的菜刀輕輕一橫,靈巧的緊,還沒看清怎麽回事,兩狼便頭頸分家,摔落在地,噴出一尺長的血來。
  綺羅看得慌神,抓住了夏笙的胳膊,夏笙倒是笑,鬼頭鬼腦的興災樂禍。
  轉眼間又死一狼,還有兩隻倒地哼哼,胖子除了胳膊掛點彩外,倒也無妨,隻是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和不敢冒死再上的群狼對瞪。
  忽然,空中漫遍了一股馨氣,說也奇怪,這狼聞了,竟無精打采,不一會功夫,就都搖搖晃晃東倒西歪的出了村去。
  綺羅和胖子鬆一口氣,夏笙反是如同大禍臨頭,起身想跑。
  “站住!”
  清朗低沉的男聲。
  他似被打了定型針,動都不動,逗的綺羅抿起嘴來,竟也不出聲。
  一個高挑的身影飄忽的從房簷落下,擲地無音,藍黑的長衫,筆直的背,剛硬的臉龐還殘留著年輕時的俊朗,隻不過被橫過眉前的長疤破了相,加上本人不苟言笑,看起來極其恐怖。
  “夏笙,偷竊,該如何罰。”
  “挑水五十桶。”
  “傷人,又該如何罰?”
  “他沒……”夏笙一瞪眼睛,話又憋回去:“蹲馬步一整天。”
  “那還不快去。”
  “是。”少年垂了頭,一起腳,身輕如燕,和這中年男子如出一轍的縹緲,還在發育的細
  直身子,竟讓人望直了眼,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貘寨層疊而古怪的層層屋頂後了。
  “爹。”綺羅乖巧的迎上去,攙住中年男子的手臂。
  這時,那清冷到凍結的臉上,才露出絲絲暖意。
  “韓村長。”王胖子迎上來,肥膩的臉上笑嘻嘻的很是諂媚。
  默然橫過眼去,胖子停住腳,悻悻的咧嘴。
  男子便和綺羅若無旁人的沿著巷道漸行漸遠了。
  房屋林森的小村,又恢複了深深的平靜。
  剛才因為惡作劇而有的一點人氣,驀然間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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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遠古的傳說中,貘,是一種會食人惡夢的神獸。
  它會每一個天空被灑滿朦朧月色的夜晚,從幽深的森林裏啟程,來到人們居住的地方,吸食人們的夢。
  貘生來膽怯,它們害怕在吃夢的時候吵醒熟睡的人們,在夜色中,隻會發出輕輕的像是搖籃曲一樣的叫聲。
  於是人們在這樣的聲音相伴下越睡越沉,貘便把人們的夢慢慢地,一個接著一個地收入囊中。
  在吃完人們的夢之後,便又悄悄地返回到叢林中,繼續它們神秘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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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名滿天下的貘寨,似乎並沒有這麽單純美好。
  之所以小村被冠以這個名字,隻因村裏住的全是江湖中的名刀快劍,刺客毒王。
  雖不說集合了大惡人,卻也絕非善輩。
  強者,通常是弱者的噩夢。
  或身負重傷,或看破紅塵,或仇家眾多。
  他們,都躲入了南方茂密如深淵的森林中去。
  這村,食去了武林的噩夢。
  這村,就是貘。
  貘之所以是貘,還因為它神秘,若常人想入寨一遊,簡直白日做夢。
  百年來,好奇而死的人,不計其數。
  就如同現在的村長韓年經常教育子女的話。
  不好奇,方保平安。
  他的子女是誰,自然是夏笙和綺羅,不過,都是拾來的孤兒,讓厭倦世事的他動了善心,才在這恐怖而死寂的村子裏,過了十六載冬夏。
  綺羅性善,很得韓年的疼愛,但這夏笙卻如同混世魔王,四歲就燒掉過半個院子,懂事後更是喜歡跟著村裏的毒醫賭聖廝混,學了不少下三濫的招數。
  都說韓村長脾氣漠然,對誰也不動怒,但對夏笙除外。
  十多年來,村裏人似乎習慣了夏笙拖著水桶從村東到村西,站在村外自天明到日暮,狠了的話韓家院裏更是哀叫連連,不堪入耳,韓年也怪,對誰都放任自流唯獨給夏笙立了十一個不,不偷不搶不嫖不賭不喝不抽不騙不變不殺不傷,最後就是,不好奇。
  古詩裏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夏笙能被體罰嚇倒那就不是夏笙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淘起來更是變本加厲,今天堵了
  全村的煙囪,明天吃了半村的靈藥,當然,大補過甚,鼻子流血。
  今天也不例外,這王胖子從前可是個戰無不勝的采花大盜,雖說人長的孬,入村的理由倒是絕了,號稱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自打見過一位絕世女子,又求之不得,隻覺得人生無趣,死纏爛打的放出風信非要進貘寨不可,最後,在林子裏餓個半死,被韓年揀了回來。
  魚吃的久了,難免要偷腥,誰知色膽包天,前些日子竟在村裏的酒館門前捏了綺羅兩下臉蛋,這回夏笙不幹了,綺羅可是他名為姐姐的好妹妹,晃悠了幾天從韓年藥房裏順出了肉香散,三十倍的劑量呼拉一下就倒在醉的呼哈的王胖子身上。
  肉香散是韓年弄出來專門在淡季引野獸用的,人聞不太清楚,百裏外的動物卻能饞得要死。
  結果,一個受驚,一個被罰,誰也沒撈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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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啊!爹!我拎不動了。”夏笙抱著水桶搖搖晃晃的衝進院子,還沒站穩,就把水往缸裏傾倒下去,死狗似的趴在缸沿粗喘。
  為了給他裝水用,韓家校園硬是擺了二十餘個大大小小的水翁。
  韓年正在和綺羅吃飯,輕輕挑了挑眼:“還有五桶。”
  “就五桶。”夏笙欲哭無淚。
  綺羅卻笑:“五桶呢。”
  “你……”他氣得手哆嗦,又被韓年的神態頂了回來:“哼。”
  扭頭拎起空桶跑了出去,比猴子還快。
  “我就知道他裝樣是想吃飯,拎了這麽多年了區區五十桶還在話下。”小丫頭竟也調皮,笑的眉飛色舞,又夾起一塊叉燒放在韓年的碗裏:“爹,你吃。”
  韓年無奈的搖了搖頭,似是想笑,常年僵硬的臉,卻早已笑不出來了。
  卻說夏笙摸爬滾打中又挑了五桶回來,趕緊跳到椅子上成了一大碗飯使勁往嘴裏塞,要多賣力有多賣力。
  韓年吃飽了坐在旁邊喝茶,破天荒地對他說了句體幾話:“多吃些,早點睡。”
  夏笙剛想感激涕零,韓年又道:“明早還得起來去蹲馬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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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天豔陽高照。
  村外綠草茵茵,彩蝶飛舞,桃花落英繽紛的依舊美好,和不遠處被灰黑的小樓小閣弄得陰森的貘寨簡直是兩個世界。
  但站在太陽底下的夏笙可沒多少好心情。
  雖說這馬步還可以忍受,但浪費時間簡直最大惡極,尤其是浪費了去聽秦三娘唱歌的時間。
  聽說她進村前,是秦城花魁,一手暗器絕妙至極,後被男人拋卻,倦了厭了,躲入小屋三年沒有照麵,後來被人纏得不行,才答應今日一展歌喉。
  自己可是期盼了好久呢,看不見秦淮水,看看秦淮名妓還不行嗎,都怪那個不知恩圖報的小妮子……
  “喂!”肩膀忽被拍了一下,綺羅笑嘻嘻的轉到前麵:“阿笙,怎麽樣,累了吧?”
  夏笙動動眼,不回答。
  “哎呀,我可是聽了三娘歌喉,真是繞梁三日呐。”
  一下子沒忍住,問了出來:“怎麽樣,漂亮嗎?”
  “那當然,臉蛋餳獾模?⊙?趕傅模?擰??辯猜槁匚讀艘環??值潰骸安還??蹠腫鈾的欽賬?沃星槿絲刹鈐讀恕!?
  “嘿,你知道他夢中情人是誰嗎?”夏笙半蹲著手臂舉的發麻,還笑得出來:“遊,傾,城。”
  “不可能。”綺羅眨眨眼睛。
  “真的,是我上個月灌醉他問出來的。”
  “那可真是……癩蛤蟆想吃……皇帝肉。”
  遊傾城,絕不是天下第一美女,甚至隻能勉強稱作美女。
  但她的劍,卻是絕世美劍,天下第一的劍。
  沒有多少人見過她的人,更沒有多少人,見過她的劍。
  隻不過傳說舞起來,風生花落,翩若驚鴻。
  她的劍術,叫“不如不遇。”
  不如不遇傾城色。
  遇上了,或死,或你知道斷無更完美的劍術,而落落寡歡。
  所以,不如不遇。
  遊傾城的傳奇不僅僅在於精妙的劍術,還在於比貘寨更富有傳奇色彩的,龍宮。
  洞庭湖底,一日千年,早已不是神話。
  這世上,卻有龍宮,隻不過,不是龍王坐鎮,而是傾城掌權,沒有蝦兵蟹將,卻有血媛妖女。
  沒錯,龍宮之內,隻有女人,並且容顏不老,武藝精湛。
  遊傾城是天下第一劍,無人出其右,龍宮是天下第一幫,絕非可成雙。
  所以,王胖子看上遊傾鴻,可以說是一等一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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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西沉,鳥鵲回巢。
  夏笙猛然站直了,連連翻過十餘個跟鬥,驚的草野間飛起許多彩蝶。
  綺羅已是在一旁睡得昏昏沉沉,聽到聲音,羽睫眨了眨,睜開眼睛:“又鬧什麽,站了一天了,還不坐下休息。”
  “你懂什麽,現在坐下,肯定腿麻腳麻,還不如翻上幾下。”夏笙伸了伸筋骨:“真不知爹何時才能讓我們出寨,待在這裏,好生無聊。”
  “阿笙十歲就能破了花陣,想出去又有何難?”綺羅伸了個懶腰:“隻怕出去了,你會像寨裏的人一樣,還是想回來。”
  “我輕功不如爹,肯定會被抓住,再說,我才不會像他們那般沒用。”
  “這又怎麽是沒用?”綺羅哭笑不得。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聽說那江南秦城攜月樓足有七層,若趕上中秋子夜歌在樓頂獻曲,那簡直便成天籟,勝秦三娘不知百倍千倍,還有龍宮水晶殿,玉宇浩渺池,就連無生山……”
  綺羅嗬嗬笑起來:“你定是聽了那新來的吳醒胡說,莫提龍宮,玉宇入之無門,單提攜月樓中秋夜,又哪是你玩得起的?”
  “我韓夏笙將來必是一代大俠。”他倒毫不在意,一如既往的搖頭晃腦:“到時候武功蓋世,萬民景仰,要我聽歌,求都求不去呢。”
  “臭美吧你。”綺羅玉指點了點夏笙額頭,笑得璀璨,幹淨的臉,散下的發,都和這黛然山色別無二致。
  夏笙也笑起來,是少年朗朗清澈的聲音。
  不識愁滋味,不染世間塵。
  又有何不好呢?
  一樣的雲淡風輕,水遠天長,誰知道,竟隔了無數個人間天上的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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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天完全黑了,兩人才打打鬧鬧的回到家中。
  意外,韓年竟在院子裏,對著花樹錦燦,負手而立。
  他的手,全是繭子,粗燥卻溫和。
  其實,沒有人知道他曾經是誰。
  江湖上,也從未有過一個性情冷淡,麵貌醜陋而輕功卓越的人。
  但在貘寨,不問曾經,是規矩,也是死忌。
  “爹,你今天怎麽沒在屋裏讀書,晚上天涼,不要傷了風寒。”
  綺羅跑過去,攙住韓年的手臂,韓年溫和的看她一眼,又回首。
  “我蹲了馬步,不信問綺羅。”夏笙連連擺手。
  “我知道。”韓年淡淡點頭:“攜月子夜歌,龍宮水晶殿,玉宇浩渺池,無聲不周地……你
  們都想去看看嗎?”
  “爹,你好奸詐,偷聽我們說話。”夏笙瞪眼。
  “是你耳力不濟,我本隻想叫你們吃飯的。”
  綺羅翹起嘴角嘿嘿,可愛至極:“莫聽阿笙的,我們自然要在家陪著爹。”
  韓年卻頭一回駁了綺羅:“年輕人誌在四方,天下最無趣的就是貘寨,除了你們,住的都是活死人!”
  連夏笙都覺出了他的不對勁:“爹……你怎麽了?”
  韓年怔了怔,似也沒想到自己如此,許久才蹦出句話來:“他說十六年後要取我的命,自然會取,他說要讓我死的難看,那也定是不假。”
  “爹,你講什麽,不要嚇我們。”綺羅聽那語氣冰冷,幾乎要哭了出來。
  “誰敢欺負爹,看我不剮了他!”夏笙摩拳擦掌。
  “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韓年搖搖頭:“他索命……卻比閻王還準。”
  夏笙與綺羅麵麵相覷,倏忽間,兩張如畫臉龐都被強光照亮。
  仰頭,原是數十枚光彈打入高空,冰藍的火焰在黑色的天幕上劃出道道淚痕似的軌跡,貘村剛剛暗下,此時卻如同白晝。
  無人出聲。
  破敗的房宇上飄來一片藍色的綽約。
  說飄,是因為那些人輕功卓絕,不見縱身提氣,反而像是舞蹈,仙人般的舞蹈,碎雪瓊花,衣袂如水,燦然的藍中,有一抹紅,至純至美的猩紅。
  還沒回過神來,兩個孩子便被韓年拉至身後。
  十幾個女子紛紛落地,光彈燃盡。
  除了那與綺羅差不多年歲的紅衣姑娘,藍衣女子都燃起手中的魚燈,燈壁薄且透明,那光,搖曳著,竟也是冰藍,她們的容貌,趨近完美,但死氣沉沉的,更像是雕塑,絕非活人。美雖美,被那紅衣姑娘一襯,卻隻能被淪為視而不見的背景。
  她與她們不同,蒼白的臉,是天山冰雪那種絕望的白,左臉的曼陀羅,是地獄烈火那般絕望的紅,毫無點綴披散而下的發,是三千尺青絲似的絕望的纏綿。
  她長相接近於平淡,隻一雙眼,墨黑的瞳孔竟是兩朵深淵色,修長的眼型,微微眯起,整個人便妖異到了極致。
  韓家的院落,在今夜,特別擁擠,特別的殺氣重重。
  “你可知我是誰?”姑娘傲然環視之後,開了口。
  “龍宮左史,赫連雩羽。”
  “那你便知我為何而來。”
  韓年點頭。
  眼眨到一半,長鞭出手,刹那間,空中盡是鞭劍交錯的碧水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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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與她們不同,蒼白的臉,是天山冰雪那種絕望的白,左臉的曼陀羅,是地獄烈火那般絕望的紅,毫無點綴披散而下的發,是三千尺青絲似的絕望的纏綿。
  她長相接近於平淡,隻一雙眼,墨黑的瞳孔竟是兩朵深淵色,修長的眼型,微微眯起,整個人便妖異到了極致。
  韓家的院落,在今夜,特別擁擠,特別的殺氣重重。
  “你可知我是誰?”姑娘傲然環視之後,開了口。
  “龍宮左史,赫連雩羽。”
  “那你便知我為何而來。”
  韓年點頭。
  眼眨到一半,長鞭出手,刹那間,空中盡是鞭劍交錯的碧水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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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綺羅見雩羽和韓年打了起來,驚的呼叫。
  一把碧藍的劍忽的橫在她的脖子上,是個宮女,她與她對視,那宮女麵無表情,眼睛裏空空蕩蕩的黑,手倒是利索,飛快的扭住她一雙手腕。
  夏笙也不例外。
  赫連雩羽的鞭舞的輕卻致命,手腕一卷,就纏住了韓年的劍,套著紅靴的靴風馳電掣中踢了出去,韓年身靈,左一傾身,巧勁抽出長劍,雩羽踹到桃樹,幾步飛了上去,又轉身揮鞭,一時間淡紅的花混著殷紅的裙,刺目到疼痛。
  短短幾個回合,韓年便隻有躲的份,這姑娘的鞭法不知如何練就,雖是柔韌的銀環蛇皮所製卻柔柔的如同緞帶,打上去和水蛭般吸住人,擺脫不得。
  夏笙聰明,聽赫連呼吸綿長,知是練了精純內功,撐下去韓年定是占不到便宜,他身體大不如前,隻剩下輕功還使得出來。
  “美女,你裙子破了個大洞!屁股露出來啦!”他故意大喊一聲,挾持他的宮女未想到這小子竟如此膽大,手收了勁,卻來不及了。
  到底是個妙齡女孩,赫連雩羽本已勾住韓年手腕,隻待出掌,聽了此言不由微微一怔,韓年趁機抬腳十二分力的踢了出去。
  連退五六步,雩羽捂住胸口,咳了出來。
  韓年不追擊,麵色痛苦的微微喘著粗氣。
  她竟也不反攻,而是轉身給了夏笙一巴掌。
  抽的結結實實。
  “你個臭女……”夏笙感到劍刃冰涼的貼的更緊,不由收了聲。
  沒想到,遠處卻傳來一聲慘叫。
  而後,一聲接著一聲。
  把靜寂聲聲的撕裂了。
  這村裏住的皆不是泛泛之輩,即便自己毀了花陣,又有誰能如此惡毒,趁機行凶?
  赫連皺了眉頭。
  三個宮女會意,閃身飛出。
  她哼了聲,挑挑眉毛,說不出的狂狷:“收拾了那幫投機宵小,再取你的狗命。”
  “你才狗命,不要臉,不許罵我爹!”
  一直沒說話的綺羅大力掙紮起來,雩羽瞅了冷笑:“他沒告訴你他幹了什麽好事嗎?”
  “別說了!”韓年突叫,臉上的長疤扭曲起來。
  嚇的綺羅怔在那裏。
  赫連雩羽收住了笑意,一字一句的:“你這般無恥下流之輩,倒有對這般金童玉女,他
  們,還真是可憐。”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韓年技不如人,認命了,隻是沒想到,狂放一世,竟死在你這個小丫頭手裏。”
  他搖著頭,用長劍支住身體,臉色清白如同死人。
  “宮主自是不屑殺你,不然,你早死了千回百回,派我,也是看在舊日情分,給足了麵子,你以為你韓驚鴻還是當日的韓驚鴻嗎?”
  夏笙望向綺羅,綺羅對著夏笙。
  韓驚鴻,“驚鴻浮影”須臾十裏,秦城那翩翩公子,風流倜儻,一擲千金,家中美婢如雲,食客無數,吳醒說過的無數武林舊史中那如夏花般的一筆,竟是這毀了容,傷了身,隱匿村野的韓年韓村長,竟是他們十六年來不苟言笑古板沉默的爹爹?
  “啟稟左使,是無生山的人,屬下已將其全部剿滅。”
  小院裏正是一片寂靜,剛剛出去的三位宮女便飛跳了進來,她們的服飾於其他人的相似,水藍的羅衫水裙,但領口袖口都繡了銀邊,想必地位要高些,不過高不到哪裏去,所以夏笙吃了一驚也便不奇怪了。
  “無生山?來幹什麽?”雩羽瘦長的眼睛斜瞟一眼,臉頰的曼陀羅在夜裏熠熠生輝。
  “說是來找一把劍,一把綠色的劍。”
  赫連雩羽不屑的扭頭:“無恥匪類,整日隻知偷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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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聲山,武林第一邪地。
  傳說山上毒蟲怪蛇與美人珠寶的數量同樣駭人,弱肉強食,殺戮搶奪甚於禽獸。
  無生山頂,叫不周地,怪石嶙峋,荒涼淒楚,卻生著上古神龍,得見者寥寥。
  教主季無行練就食人邪功,殞命無數。
  二小姐季藍,手段殘忍,淫亂武林,幾年前下得山來到處搜羅美男少年,更是如妖似魔。
  江湖人,恨他們,唾棄他們,也怕他們。
  能夠對無生山如此輕視,也隻剩下傾城龍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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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小姑娘,隻讓人覺得狂,卻不妄,她又把目光轉向韓年:“看在你兒女在此,我便給你個尊嚴……自行了斷吧。宮主隻讓你死,並未說要你怎麽死。”
  韓年傷疤又抽動了一下,緩緩的舉起劍,飛快的看了看綺羅和夏笙。
  “我不會殺他們,也不會用他們威脅你,你若不自殺,我便殺了你,這是一樣的。”
  雩羽又道。
  韓年的劍再次往上提了提。
  “爹,不要聽這個臭女人胡說!”
  “爹!”
  見綺羅夏笙如此,他竟扯出一抹笑來,他們從未見過他笑,如今笑了,竟是無比的扭曲與淒涼。
  “我對不起樓月和傾城,多活這許多年,也不過在等今日,終於來了,我終於可以解脫了,哈哈哈哈!”他還在笑,笑聲顫抖,臉上,簌簌劃下一道清淚,他們亦從未見過他哭,如今哭了,卻是難言的痛苦和抑鬱。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他輕聲念著。
  韓年,韓念,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你們也長大了,該出去了,包裹我已替你們收好,出寨吧,江南江北,煙雨蒙蒙,那裏才是你們的世界。我們緣分一場,就此……別過了!”
  話音未落地,寒光一挑。
  “爹——!”夏笙見了噴出的鮮血,兩眼通紅,口中一甜,竟也嘔出血來。
  鮮血飛速的濺落,濺到綺羅秀靜的臉上,她早已昏了過去。
  赫連雩羽漠然的看著一切,此刻,她的表情才是與身後宮女相同的,那般的麻木與不動聲色。
  “走。”她道。
  魚燈幽藍的光齊齊熄滅了。
  小院,貘寨,又是一片漆黑。
  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血氣。
  那一片藍,浩渺生風,夾著殷紅的異色,離開,與到來一般輕易的突然。
  夏笙不由自主的尋著藍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腳下,是韓驚鴻苦心教受的步履。
  果然翩若驚鴻。
  從前夏笙從來找不到爹爹所言的那種如風似霧之感。
  但現在鬱結著一口氣,反倒運行的自如了許多。
  自己,隻是要攔住她們。
  眼看出了村口,夏笙點著瓦片縱身一躍,竟踩過花枝,幾步飄渺,抽劍,停了下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赫連雩羽站在樹下,墨色油亮的長發隨著抬頭而傾瀉下去。
  黑水晶的眼瞳在眯起的眼中隻露了一半。
  看著那個少年,立於桃花樹上,細白的臉上有些汗珠,一身白衣,拿著劍躍下。
  夜色中入畫至極。
  他很勁瘦,個子高挑修長,所以姿態瀟灑美好,竟然讓自己一時間,想起了宮主。
  雩羽搖搖頭,無人能與宮主相提並論,一定是累得昏了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喝什麽雨!”夏笙見那臭丫頭停下,趕緊擋在她前麵,著急又想不出她的名字,隻好隨口一喚。
  赫連雩羽微怔,琢磨幾遍才知道是在叫自己,不禁愕然。
  自己雖不是數一數二,但在江湖上也算上有頭有臉的人,何時受過這等待遇。
  她緩緩神,揮手:“你們先走,我隨後便到。”
  藍衣宮女們隨即起步,幾下輕躍,就遠去了。
  “你是要報仇?”
  夏笙沒說出話來。
  雩羽道:“你爹爹死了,你自然是要怪我的。”
  話雖如此,但都叫她說出來,自己還要說什麽,夏笙後退一步舉起劍來:“你這個臭三
  八,少說廢話,拿命來!”
  啪——
  還沒看清怎麽回事,就聽見聲清脆的響,然後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赫連雩羽手指纏著鞭子,鞭子在月光下舒快的遊弋,倒像是在把玩。
  “你!”夏笙捂住臉:“打便打,你為何抽我的臉。”
  “我不是三八,從未幹過一件多餘的事情。”
  “你千裏迢迢毀了我的村子,逼死我爹,還敢說不是三八。”
  “毀你村子的是無生山的賤人,與我何幹,至於你爹……這是他與宮主的約定,但總算是被
  我逼死的。”
  夏笙空舉了半天劍,赫連雩羽也不動換,搞得他進退兩難。
  “我不會束手就擒,你也打不過我,不如,就這麽算了。”
  算了?夏笙一時氣結,提劍砍了出去,沒想雩羽不躲,收手是來不及了,結結實實的直入了左肩。
  她趔趄了半步,劍尖出了骨肉,忙抬手鎖了穴道。
  本就無色的唇,更加蒼白。
  血還是湧了出來,把紅衣染暗了一片。
  夏笙看著她深淵似的眼睛,竟然失了神。
  “我的父母也是被惡人所殺,自然知道喪親之痛,韓驚鴻雖罪有應得,但我確實欠你和那位姑娘。”
  “我……”夏笙看看劍上的血跡,再看看臉白唇白的雩羽。
  “我還你們三件事,今日受你一劍,算是解氣,別的,日後再說。”
  赫連雩羽又深深吐納了幾次,一提身,依舊飛躍了出去,隻是身形不夠往日輕盈,驚散了朵朵桃花。
  夏笙跪倒在地上。
  爹爹死了,仇人走了。
  他睜大眼睛。
  眼裏,是比夜的最深處還要鬱鬱的極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桃林外,卻遍地萋萋芳草無情。
  夏笙手腕一傾,往土上倒了一杯清酒。
  清冽的酒,醉人的香。
  “爹,孩兒無用,讓那惡婆娘逼死了您,您若泉下有知,還請原諒夏笙不孝。”
  綺羅跪在他身邊,隻是嚶嚶的哭泣,眼睛紅腫得可憐。
  一片桃花瓣悄然落於墳塋之上。
  如往日稚嫩無暇。
  誰知,竟也是花開花落兩重天。
  想起從小韓驚鴻便不苟言笑,卻對他們極好,手把手的教著寫字習武,桃花開了,便帶著兩個小鬼到山裏玩耍。
  摘果子,遊泳,爬樹,捉知了。
  開開心心的長大。
  他告訴他們江湖險惡,卻叫他們做一個好人。
  他的臉嚇人,用起輕功來,卻比仙人還美。
  每當村裏有了新人,他都會討些外麵的小玩意回家,讓兩個孩子圍著又叫又跳。
  也許他當年富貴,莫說家事,就連飯也做不熟一碗。
  十年後,卻比村裏的廚子還要厲害。
  他要綺羅不能一棵樹上吊死。
  卻讓夏笙學會鍾情。
  他說世間綺麗無數,最好的,隻有家中一展燈火。
  失去了,才知道他的好。
  他這樣好,卻被說為無恥之徒,逼的自縊家中。
  什麽叫無恥,惹了你一人,就是全天下的無恥嗎。
  從前做夢都想看看龍宮水中晶幻奇景,現在,心裏隻剩下不服與厭惡。
  夏笙眨了眨眼,含住眼淚沒落,鼻尖卻已經發涼:“你想報仇嗎?”
  綺羅哽咽:“我不知道。”
  “不管他是好人壞人,是韓年還是韓驚鴻,他都是我們的爹爹,是他養大了我們。”
  “所以,去殺赫連雩羽,去殺遊傾城?”綺羅苦笑。
  夏笙搖頭:“至少,應該去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
  綺羅點頭,擦了下臉:“離開吧,我們。”
  “到爹爹生活的地方?”
  “嗯。”綺羅看著夏笙:“你說,我們會分開嗎?會改變嗎?”
  “失去了爹爹和貘寨,我便隻剩下你一個人了,怎麽舍得分開,又怎麽會改變?”夏笙搖頭。
  “畢竟,你那麽向往外麵的世界,你還會有合意的姑娘。”綺羅歎氣:“而我,隻想留在村裏,守著爹爹和你。”
  “那我就不娶媳婦。”夏笙梗梗脖子。
  “傻瓜,你這麽俊俏,定會傷了許多姑娘的心,若是不娶一個兩個,姑娘們還不把我恨死。”綺羅笑起來,臉上還掛著淚痕。
  見綺羅笑了,他也翹起嘴角。
  兩隻手,緊緊的握著。
  竟是說不出的堅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破壞,總是比創造與守護要容易得多。
  如今的貘寨,已經在江湖上煙消雲散。
  那夜,花樹折倒了一半,村裏的人,死了兩成。
  剩下的,都知形跡敗露,本就是老江湖,連夜便逃了。
  等到夏笙走回小巷。
  村內已隻剩他們兩人。
  破敗的房屋更加破敗。
  火燃著未滅,到處都充盈著燒焦的氣味。
  還有屍體。
  貘寨人的屍體,無生山教徒的屍體。
  慘烈而令人作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站在血跡斑斑的大街上,打開那封信,是韓年俊逸的字體,信封上隻留了夏笙二字。
  信裏寫,綺羅是他撿來的沒錯,而他,卻是舊交的遺孤,他爹給他起名夏笙,還留了隻白玉的笙給他。
  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皆是舊時恩怨,不要心懷報複而成了心胸狹小之人。
  江南氣暖,去江南吧。
  順便找機會把一個劍匣送到玉宇城中。
  伺機而動,明哲保身。
  不好奇。
  雲雲。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原來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教自己的原是驚鴻浮影,藍田劍術。
  還當作村野小技來學。
  可惜了學藝不精,被一群女人製住,眼生生的看爹在麵前自刎。
  仇人就在眼前,卻連打都不屑於與自己打。
  還讓她演出了大恩大義的一幕。
  好生窩囊,好生無用。
  然而人死不能複生,自己堂堂七尺男兒,不能每日因此期期艾艾,想到綺羅,他堅定了些。
  畢竟還有要去保護的人,不能總胡鬧著生活下去了。
  立於街口的少年,身高早已竄起,站得筆直,頂天立地的,目光決絕而灼熱。
  3
  原來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教自己的原是驚鴻浮影,藍田劍術。
  還當作村野小技來學。
  可惜了學藝不精,被一群女人製住,眼生生的看爹在麵前自刎。
  仇人就在眼前,卻連打都不屑於與自己打。
  還讓她演出了大恩大義的一幕。
  好生窩囊,好生無用。
  然而人死不能複生,自己堂堂七尺男兒,不能每日因此期期艾艾,想到綺羅,他堅定了些。
  畢竟還有要去保護的人,不能總胡鬧著生活下去了。
  立於街口的少年,身高早已竄起,站得筆直,頂天立地的,目光決絕而灼熱。
  ****************************前情分割********************************
  秦城是近些年才興起的南方城市,在淮水南岸,如一枝燦然盛開的奇葩,妖嬈嫵媚。
  特別是到了晚上,水岸燈火幢幢,船槳一劃,碎了瓊漿。
  四處歌舞升平,鶯鶯燕燕一朵一朵的美麗憂愁。
  商人,官宦,販夫走卒,把這裏點綴的熱鬧,也點綴得魚龍混雜。
  還有些許江湖人,不留聲跡的,在酒樓,在客棧,在賭坊,在熙熙攘攘的大街。
  來了停,停了走,讓秦城增倍的熱鬧,也增了倍的神秘。
  人間天堂,誰人不向往之?
  更何況,迎麵而來的兩位少年,清秀的眉眼間還有稚氣,東瞧西看,這水榭樓台,飛閣流丹,那擦肩而過的執扇公子,牽巾佳人。華美而盛大。
  夏笙一身青,腰間係著白玉笙,身後背著劍匣,綺羅一身綠,手持長劍,挎著包裹。
  水嫩的花顏,手牽手的興致勃勃,難免要被那些遊走市井的人盯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哎,我說這位小哥。”
  一個黑衣瞎子攔住兩人去路,眼眶裏都是留白,臉褶的像個包子。
  綺羅拉了拉夏笙,示意他繞步過去,夏笙卻賊兮兮的了,而後正形道:“先生何事?”
  “昨夜老身連夜占卜,掛相上說今日秦城有異客將至,果叫我等到了。”
  “哦?何異之有?”夏笙眨眨眼。
  老瞎子故作猶豫,扭捏了一會,悄聲說:“不妨借一步說話。”
  綺羅一臉無奈,被夏笙拖到算命攤前坐下。
  “還請小哥告知生辰八字,老身好做進一步推測。”
  夏笙胡謅個日子,瞪著倆眼睛對著瞎子。
  半晌,兩人都“啊!”的一聲大叫。
  瞎子平日叫慣了,何曾聽見客人叫過,不由一問:“小哥大叫所為何事?”
  一問,就倒了黴,這夏笙自小觸的人哪個不比他道行深,那些異術怪物恐怕瞎子見都沒見過。
  “不瞞您說,我二人乃天山玉虛宮的道人。”
  “天山玉虛宮?”瞎子傻了,何時又有了這個門派?
  “本宮以修仙為目的,平日不與外界聯絡,先生不知也不奇怪,其實本道已八十載有餘,近日天象詭異,恐有大禍降世。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貧道才與師姐下山來這江南一遭。剛才見先生印堂滿是煞氣,恐有大禍!這次禍端非比尋常,乃以火水金木土為基準,變化無窮,防不勝防啊!”
  瞎子也是久經曆練之人,他一席話說得天花亂墜,哪裏肯信:“不知這火水金木土所指為
  何?天下哪有這等事情,老身覺得……”
  話到了半截,忽然肩上火熱異常,伸手觸之,竟然著了起來,臉忽得就變了顏色。
  綺羅知道夏笙多半是偷撒了磷粉,這秦城氣候炎熱……瞎子又穿了黑衣,日頭曬了半天不著才奇怪。
  “先生莫慌!”
  隻見夏笙站了起來,捧著臨攤的餛飩鍋就倒,燒了一會的熱水把瞎子燙的哇哇大叫,夏笙又故意猛地轉身放回鍋子,後背的鐵質劍匣狠狠的打在瞎子腦袋上,他一個沒站穩,直接倒在卦攤的木桌邊,木桌本就腐舊,禁不起一壓,把瞎子摔在地上,吃了一頭一臉的浮土。
  綺羅看的心驚肉跳,夏笙點點頭:“這就是火水金木土,貧道說了防不勝防,先生不信,這回上天怪罪了下來,貧道也隻能替天行道了。”
  瞎子頭磕破流著血,疼的滿地呻吟,哪還有力氣回答他的調侃。
  夏笙肩膀抽動了一下,拉著綺羅便走,沒走出五步,就哈哈大笑起來,引得滿街側目。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這個家夥,嚇壞我了,小心鬧出人命。”綺羅落了座,連連抱怨。
  夏笙不以為然:“多行不義必自斃,誰讓他想騙我們。”
  “哎,你呀。”綺羅長發簡單的挽起,別了朵水綠的絹花,襯著烏黑的青絲,隨著搖頭擺擺晃晃,煞是可愛,她又問:“你是從哪裏知道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夏笙眨眨眼,左顧右盼了一下,才從懷裏摸出幾本書。
  綺羅定睛一看,《修仙善本》《隋末四俠演義》《兩朵小金花》。
  前兩本還能理解,這最後一本……綺羅拿起來。
  “哈哈。”夏笙搶回去幹笑:“拿錯了,拿錯了。”
  “你……淨幹那不學好的事兒!”綺羅聰明,頓時羞紅了臉,纖手拍了他頭一下。
  “我說……二位客官,這菜點是不點?”
  夏笙抬頭,店小二哭笑不得的瞅著他倆,想必等了半天。
  “有什麽好菜拿上來嘛,點什麽,說不定你們的破菜老子還吃不慣。”他大手一擺。
  小兒頓時綠了臉,還好平時接待貴人接待慣了,使勁憋出點修養來:“您稍等。”
  “喂……”綺羅拉了拉他。
  夏笙無所謂的搖搖頭,滿臉壞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沒錯,他們正坐在秦城最大的酒樓,也便是傳說中的攜月樓裏。
  八扇門的樓口,高堂大殿。
  雕花的窗,紅木的桌。
  綿軟華麗的地毯。
  大廳的客人也是那般規矩,似乎隻剩下夏笙在嚷嚷。
  綺羅的是被他硬拉來的,她不喜奢侈,但攜月樓卻是夏笙的夢,是他從小到大不斷叨念的夢,她不知他為何如此,然而她疼他,總是由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客官,淮安茶饊,蟹黃湯包,紅玉列兵,嫦娥善舞,給您上齊了。”
  夏笙美滋滋的點頭,拿起筷子便吃。
  一口蝦子還沒咽下,隻覺耳畔全是靜寂,抬頭,愣是咽不下去了。
  他突然確實相信茫茫天山有個玉虛宮,玉虛宮裏飛著修真的仙。
  是兩個人。
  前麵的身型高而健碩,穿著藏青的長袍,麵如冠玉,翩翩然的邁進店來,手握著一把深綠雕金的長劍,氣宇不凡。
  另一位,個子更高些,修長而優雅,腰束著暗銀的寬帶,極細的腰,卻是極挺,傾瀉而下的月白華服,微微動著,就泛起灩漣的水紋,他的手,纖長美麗,白細到透明,指甲卻泛著但而柔的血色,輕巧的拿著一支玉簫。
  夏笙的目光長到他的手上似的,許久才上移,不禁大為疑惑,他竟然帶著麵具,碎銀鑲成的麵具,璀璨清雅,額處嵌著冰藍的寶石,而後,他又不覺遺憾,因為麵具下,透出兩隻湖水似的雙眼,似乎再不能有第二雙眼有這般透徹又這般分明的黑白,流光瓊彩,在密而纖長的睫毛下勾魂攝魄。
  待那位青衣公子坐定,對著夏笙惡狼似的光明正大的偷窺投來甚為詭異的一眼,夏笙才記得擦一下口水,觀音大士啊,他倆這一身得值多少錢。
  綺羅自然知道這小子腦袋裏裝的什麽東西,玉足狠狠地踩了一下。
  夏笙慘叫。
  這下倆位公子都回過頭來,白衣的漠然又扭過去,青衣倒是一笑,他笑時嘴是微微撇向一旁的,因此,顯得特別意味深長。
  “不要亂看。”綺羅又拉他一下。
  “哦。”夏笙也知道這兩個主非富即貴不好惹,悶頭吃起了東西。
  不吃則已,一吃在貘村一筷子拔三口的毛病又出來了,外加上攜月樓果然名不虛傳,做的菜清淡可口,鮮香誘人。
  吃的夏笙恩恩恩的連連頭,綺羅看了好笑,明明早晨才吃過的,現在又一幅餓死鬼投胎相。
  但他們樂意有人不樂意,鄰桌商人模樣的老頭砰的把茶杯錘到桌上,氣呼呼的瞪著夏笙。
  響的滿廳都是的吃飯聲停了下來。
  夏笙鼓著嘴,四處傳來隱隱的竊笑。
  綺羅皺了眉頭,她脾氣極好,就是看不得別人笑話韓夏笙,一抬手,極小的鐵花就飛了出去,準打在那老頭的茶杯上,茶杯應聲而裂,奇的是,竟也均勻的從中間分了五瓣,齊齊散開,茶水嘩就流了下來。
  知是遇上了武林人士,商人自然精明,沒說話,招手結了帳就氣勢洶洶的走出了大廳。
  夏笙又嚼了嚼,瞥見那白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擺弄玉簫,手緩慢的動著,優美之極,他不脫麵具,也不吃東西,夏笙困惑:他不饞麽。
  但韓驚鴻的多年教育還是有用的,夏笙很快收回了視線,更奮力得吃了起來。
  好奇,總是麻煩的開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嗯,飽了。”
  筷子啪的放在桌上,夏笙伸了個懶腰。
  綺羅早就坐在那喝茶等候,見他吃完,伸手想拿銀子結賬。
  “不急。”夏笙按住她的手,又開始樂。
  “喂——”綺羅教育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一隻蒼蠅撇進盤子,內裏微震,盤裏的湯水熱了,那小蟲不一會就蜷縮起來。
  隻見他拿著筷子,信手拍桌:“小二,過來!”
  “來勒~!”
  殷勤的跑到桌前,小公子麵色不善,小小姐滿臉漠然,再瞅瞅盤子裏,店小二剛順的氣又冒上來,臉是一會兒綠一會兒黑。
  “你這店也太髒了,看看,看看,這是什麽。”
  夏笙的嗓子變了聲也是又脆又亮,攜月樓的大堂就數他的聲音了。
  “客官……這……”
  小二麵色為難,店裏的衛生是一等一的好,怎麽會出這個亂子,隔三差五就有人搗亂,可是有理說不清的事兒,隻好破財消災,以免壞了生意。
  夏笙臉上冷,心裏早就樂開了花兒:看你怎麽辦,一頓飯小說幾十兩銀子,這回可省錢了。
  綺羅剛想勸阻,一個清到無瑕的聲音徹底讓夏笙的小臉拉了下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明明是你自己放進去的,不要欺負人。”
  白衣公子正悠然的擦著水綠的長簫,麵具下突然就傳出了不高不低的話。
  他的調子綿長,一個字一個字十分清晰,卻不拖遝著煩心。
  好像琴師的手勾到了上好的弦,讓人流連沉醉。
  青衣喝了口酒,又對著他們一笑。
  但夏笙可沒心思陶然,憤憤不平的胸悶,剛想胡攪蠻纏著再戰,綺羅卻說:“你忘了爹的話了麽,不可騙人。”
  夏笙眼睛動了動,剛張開的嘴又閉上了。
  “對不起,他不懂事,多少銀子?”
  小二感激涕零:“還是小姐您識大體,三十二兩。”
  “給。”綺羅遞過銀子扯了扯夏笙:“好啦,起來吧。”
  “客官慢走。”
  夏笙訕訕的往門口去了,惡狠狠瞅了那白衣服的怪胎一眼,怪胎沒什麽反應,還是悉心護理著他的簫。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真討厭,原來這世上還有如此多管閑事的人!”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人悠哉遊哉,紙醉金迷。
  這是秦城最喧嘩的荇元街,兩邊都是華美的店鋪九樓,旌旗高掛,臨了街的舞女垂下衣擺。
  小商小販是不來這裏的,窮人也是不來這裏的。
  這裏,曾是韓驚鴻的世界。
  夏笙還沒從鬱結中爬出來,又向蒼天抱怨了一遍。
  “這事本來就你不對嘛,幹什麽訛詐人家?”
  “攜月樓日進千金,幹嘛在乎我們這幾兩銀子?”
  綺羅笑:“你就成了那瞎子,自不量力還想行騙,沒吃悶虧就知足吧。”
  夏笙啞口,抓住劍匣的背帶往上提了提,說實在的,這東西還真沉。
  “你說,會有認識爹的人嗎?”
  “全天下的人都認識爹,我們要找的是了解他的。”
  “到哪去找……”綺羅蹙眉。
  “嗯……”正琢磨著,突然一個黑色物體猛生生的眼前劃過。
  夏笙和綺羅身輕,淩空後閱了一步,那些笨的可就慘了,被砸個正著。
  定睛一看,原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尖尖的下巴,漂亮得有些像個女孩,之所以這麽肯定他的性別,是因為少年衣冠不整,裸露的白皙胸口盡是斑斑點點的紅痕。
  他又被摔倒的人推到一邊,虛弱的趴在地上,恍然可見秀媚的臉蛋淚痕斑斑。
  “小賤人,敢掃了小姐的興致,今天這是輕的,還不快滾。”
  一個粉衣姑娘晃出大門,長得煞是可愛,秀發梳成兩個團子束在兩邊,衣服精美大氣的銀色繡紋在陽光下燦若銀蓮。
  巴掌大的臉,眉間一顆紅痣,聲音嬌滴滴的內容卻極為不堪。
  “哪家的小姐這麽不要臉。”夏笙看的不忿,嘴裏就嘟囔了出來。
  “你說什麽?!”亮晶晶的眼睛從那個少年轉向夏笙。
  “嘿嘿,我說你家小姐好生的不要臉麵,我隻見過男人喝花酒,還沒見過女人耍流氓,真不知是何方神聖。”夏笙哪裏怕他那一瞪,打開了嗓子,下巴還一挑。
  粉衣姑娘見這少年生的剛中帶柔,舉手投足盡是說不出的風情,外加有些性格,小姐定是喜歡,便古怪一笑:“我家小姐?告訴你何妨?”她一頓,吐出幾個字來,砸的夏笙發蒙:“無生山,季藍。”
  無生山,無間地獄無生山?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知趣的,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散了,隻剩下幾個不怕死的,不遠不近看著熱鬧。
  綺羅本不想管這閑事,一聽無生山三字,卻暗火頓湧,抽了劍起身就刺了過去。
  粉衣姑娘微怔須臾,但久經沙場,平地起身翻過劍鋒。
  豈知綺羅“驚鴻浮影”飄渺一轉,驚的她靠左一蹲,拿出武器迎戰起來。
  幾個動作隻是眨眼的功夫,夏笙看著她們刀來劍去,緊張的要死,生怕綺羅有個閃失。
  一時間空中隻剩下武器的光,殺意的寒。
  水綠和桃粉融在一起,流水似的越殺越狠。
  綺羅天資聰穎,有肯用功,韓驚鴻的點撥早以學了八成有餘。
  粉衣姑娘刀術雖狠,但和綺羅一比舉止鈍了許多。
  時間一久,就微露敗績,被挑下一層衣袖。
  飄飄忽忽的粉紗從空中飄落下來。
  綺羅一個提氣,連環十餘劍就殺了出去。
  粉衣姑娘連連後退。
  響的盡是鋼鐵碰撞之聲。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春江,小心!”
  夏笙剛鬆口氣,頃刻又從二樓陽欄掠出一抹桔色,與那粉衣連起手來,逼得綺羅翻了個身,跳上房簷。
  定睛一看,桔衣和粉衣竟生的一模一樣,眉眼分毫不差,隻是春江多了顆紅痣。
  夏笙心急,也不顧劍匣安危,負著就躍了上去,挑開春江,伸手就揚了把蝕粉。
  這粉是韓驚鴻秘術,遇上女子肌膚立馬見血,落在臉上定是毀容露骨。
  桔衣長袖一掃,拂去許多,但難免有著幾抹落在手背,出了點點血跡。
  “你……!”她一瞪眼,生氣起來:”找死!”
  說著就橫刀一揮。
  夏笙輕巧的跳到地上,哈哈大笑,惹得她更為惱火。
  正打的不可開交,樓裏忽有女子說話。
  那聲,柔美的入骨,妖嬈而誘人。
  “秋水,你動了怒,定是輸了,快回來吧。”
  語氣溫柔親和,好似在安撫,而不是命令。
  但也奇怪,這對雙胞胎聽了,乖乖的收了手,跳回花樓。
  綺羅落在夏笙旁邊,微有些氣喘。
  他們對視,很顯然,都想到這是誰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季藍浮窗見影,為數不多的圍觀者不禁發出整齊的驚呼。
  傳聞裏她常搶些男子強行那周公之禮,簡直被唾棄致死,但見了本尊,又有幾個男人需要她強迫呢?
  桃花眼瞅瞅夏笙,浮出了笑,情色卻不下賤的笑。
  她長發及地,一襲黑裙,隻剩下纖細的美手,白嫩的臉蛋,和半露的酥胸。
  豐潤的紅唇微啟:“敢問公子大名?”
  夏笙歪過腦袋,哼哼了兩聲,才到:“行不改名做不更姓,韓夏笙是也。”
  “夏笙……夏笙……”季藍軟軟的重複了幾遍,又笑,眼睛都成了月芽:“韓公子傷了我家的丫鬟,這可怎麽是好?”
  綺羅哪肯跟她廢話,想到貘寨橫屍流火,咬牙切齒:“醜女人,少在那裏無恥!”
  “奴家醜嗎?”季藍鮮紅的指甲扶上臉頰,笑得花枝亂顫。
  “醜,醜死啦,我家的豬都比你好看!”夏笙接茬。
  “那……我這個醜女人……”季藍不知從何處拿出把刀來,小巧的,彎的厲害的銀亮的刀,她慢悠悠的說道:“今天……就教訓教訓你們這個兩不懂事的孩子!”
  話音剛落,就提腳殺下,身形快的不可思議。
  夏笙隻覺眼前一陣銀光亂閃,勉強用白玉笙接了幾下,手震的發麻。
  都說無生山二小姐快刀亂世,人稱“十三冬至”,一般人五步之內就要敗手倒地,不頃刻死,卻要被刀傷寒毒折磨的比死更加難受。
  但季藍卻無心傷他們,七步,綺羅倒地,九步,挑了夏笙的扣子,他長衫散開,裏衣又被劃得破不蔽體。
  “哎呀,你們怎麽如此不小心呢。”季藍收了手,巧笑挪揶,果然她使刀絕不過十三步,殺便殺,不殺便罷,但大多,刀下都是死人。
  夏笙臉漲的通紅,趕緊雙手拉住長衫衣襟,沒想到,呆了半刻,外衫也一道一道破落下來。
  消瘦而白滑的少年肩膀在日頭下有些微微發抖。
  “真乃春色……”季藍剛要用刀尖挑了夏笙的下巴,半截,似笑非笑的收了手。
  一件溫暖的鬥篷落在夏笙身上。
  她用手點著唇線:“今天這風吹的,可比往日都大呢。”
  4
  都說無生山二小姐快刀亂世,人稱“十三冬至”,一般人五步之內就要敗手倒地,不頃刻死,卻要被刀傷寒毒折磨的比死更加難受。
  但季藍卻無心傷他們,七步,綺羅倒地,九步,挑了夏笙的扣子,他長衫散開,裏衣又被劃得破不蔽體。
  “哎呀,你們怎麽如此不小心呢。”季藍收了手,巧笑挪揶,果然她使刀絕不過十三步,殺便殺,不殺便罷,但大多,刀下都是死人。
  夏笙臉漲的通紅,趕緊雙手拉住長衫衣襟,沒想到,呆了半刻,外衫也一道一道破落下來。
  消瘦而白滑的少年肩膀在日頭下有些微微發抖。
  “真乃春色……”季藍剛要用刀尖挑了夏笙的下巴,半截,似笑非笑的收了手。
  一件溫暖的鬥篷落在夏笙身上。
  她用手點著唇線:“今天這風吹的,可比往日都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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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笙還僵在那裏,尷尬,心情還有些別的複雜。
  綺羅爬起來,不顧得疼,抱過夏笙,嬌小的身子,使了最大的力氣。
  她以為季藍要殺了他們,她以為夏笙要死了。
  那一刹那,心跳的有些凝結,後悔,恐懼,什麽都湧上來。
  顫了許久,體溫的觸覺才讓她冷靜。
  抬頭發覺,和季藍對上的,竟然是那個攜月樓的青衣男子。
  玉樹臨風,武氣逼人。
  站在身後,讓她特別安心。
  他與季藍對視,煩惡,甚至有些厭倦的神色在裏麵。
  “莫大俠賞臉獻身,不知有何指教?”季藍忽而又媚笑,刀卻提了起來。
  綺羅微愣,她雖長在山野,但對外界頻有耳聞,當今二十歲上下姓莫又讓季藍稱的上大俠的,隻有清風劍莫青風了。
  “小友何處惹了季小姐,至於如此捉弄?”
  莫青風上前一步。
  季藍笑意更濃:“他們傷了我的婢女,我的教訓,算是輕微。”
  “胡說,明明是你們無生山殺了,殺了……”夏笙脫口而出,話至半截,又不敢道出家鄉。
  “殺了誰?”季藍桃花眼微眯。
  夏笙語結。
  “不管殺了誰,無聲山上上下下幾萬教徒,難道都歸我季藍管麽?冤有頭債有主,你不如找季無行那個老頭去吧。”
  天下能這樣稱呼自己親爹的,恐怕隻有她了。
  莫青風卻微微蹙眉:“有沒有你的份,心裏清楚就好了。”
  季藍沒說話,抬起到,紅潤的舌尖在彎刀上輕舔了一下,強烈而妖異的樣子簡直非人。
  “惡心。”綺羅小聲嘀咕了一句。
  季藍也沒理他,把刀抬在莫青風的下巴尖上,冷冰冰的的問:“這麽說,在你的眼裏,我季藍就是天下第一大惡人了?”
  “有過之而無不及。”莫青風厭惡的避開。
  季藍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想打女人,但你未必,所以,你還是趕緊走吧。”
  季藍笑到不行,眼淚差點出來,彎腰捂著肚子道:“那還真是多謝你,有緣再會。”
  說完,身子一縱。
  黑而嫵媚的衣裙隱進花樓不見了蹤影。
  街上的人漸漸冒了出來。
  除了有幾個側目夏笙,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阿笙……”
  綺羅擔憂的看著夏笙。
  夏笙扯著嘴笑。
  她摸了一下他的臉,沒再說話。
  “你們以後小心些吧,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莫青風拱了拱手,轉身要走。
  綺羅叫住他:“莫公子。”
  他回首,挑挑眉。
  “可否,帶我們去玉宇城?”她咬咬牙,說了出來。
  莫青風不置可否的笑笑:“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便知道生人不能進玉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玉宇莫家,天上宮闕。
  如果武林還有最後一個地方堅持正義,那便是這裏。
  莫言城主曾隻身手刃臨風島七十二罪人,成為傳奇中的傳奇。
  獨子莫青風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十五歲踏入江湖,行俠扶弱,快意恩仇,自創清風劍法,力重速快,近年來的名聲不下“不如不遇”。
  老一輩的人已極少現身,活躍於武林的新秀,他是第一人。
  玉宇城藏匿極其隱晦,無跡可尋,外人無可進入,才導致眾邪教包括他們的龍頭老大無生山久攻而不破,屹立江湖縱步天下。
  傳說玉宇城中浩渺池,百裏青蓮遍開。
  浩渺池中沐水亭,十尺銀蔓纏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綺羅點頭:“隻是,我們的爹讓我們把一劍匣親手交給城主,此為遺囑,不肯怠慢。”
  莫青風遲疑。
  “我爹……是韓驚鴻。”
  英氣的眸子微微一閃:“我見你們剛才步伐輕巧奇快,比內力高上不止半點,原來是驚鴻浮影,這就難怪。”
  “現在,可否帶我們去了?”
  莫青風微撇著嘴笑笑,語氣不似見到季藍那般冰冷,反是極為散漫:“韓前輩與我爹是故交,既然有物相托,自然是去得,不過路途稍遠,而且我那朋友不喜趕路,不如今日先暫做休
  息,明早啟程。”
  綺羅點點頭。
  夏笙看他們一唱一和的說完,烏溜的眼珠轉了兩圈,也點頭。
  莫青風伸手:“二位先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千時客棧。
  月色浮了上來,照得灰瓦白牆尤為幹淨。
  過了飯時,前來投宿的人漸漸少了,門前車馬稀。
  兩個大石獅子佇立守護。
  闊氣而威武。
  越過漆紅大門向裏,是敞亮的大道直通大堂。
  整齊的桌子,人們三三兩兩的坐在那,閑聊著,稀落倒也幹淨。
  掌櫃八成在算一天的收成,小二倒是忙上忙下的倒水。
  綺羅洗了身子,換下件幹淨的紫色衣服,柔順的長發還帶著水珠,亭亭的從樓上下來。
  自然天成,濃妝淡抹總相宜。
  莫青風正在喝茶,見了綺羅,微微一笑,英武的眉舒展開來。
  “莫公子。”她走近,微微頷首。
  “不要那麽見外,叫我青風就好,坐,吃了嗎?”
  綺羅道:“吃了些。”
  “喝茶吧,小兒,再添副茶具。”莫青風招呼。
  “來了。”
  白瓷茶杯穩穩放在桌上,清冽馨香的茶水緩緩注上。
  “客官,慢用。”
  綺羅輕輕品了口,笑:“這茶味道真好,淡而不澀。”
  “嗯,我也特別喜歡,每逢路過就要上一壺,茶叫”長相思”,當時我還不懂,現在想來,總讓人惦記的好茶,不就是長相思嗎?”
  “那這茶不可與人同飲。”綺羅點點頭。
  莫青風微怔。
  綺羅大眼一彎:“人生在世,難免增會惡,愛別離,若是與你飲茶的人不在了,即便還能獨自要上一壺,又怎能不長相思?”
  “你年紀輕輕,倒如此悲觀。”莫青風不知在想什麽,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
  “自小便接觸那些失意之人,遇事難免會多想一些。”
  “貘寨,你是貘寨人。”他突然說。
  綺羅翹翹嘴角,沒回答。
  莫青風也不追問,轉了話題:“夏笙怎麽不出來玩逛,這可不像他的性格。”
  綺羅終是笑出來:“八成是白天受了打擊,說是睡下了,不肯見人。”
  “這有什麽,當年韓信胯下之辱,不依舊當了將軍。”
  “他還小,頑皮多,經世少。”
  “你卻與他不同。”
  “我是姐姐,自然要照顧他,今日他受了委屈,我卻比他還要難過。”
  “無妨,無妨,當年我第一次來秦城……”
  月色是靜謐之色。
  窗外竹林,影影綽綽。
  夜風如水,帶著暖意,彈響秦城黑暗中的嫵媚。
  喧鬧的,華麗的,觥籌交錯,美人雲集。
  但這個地方,千時客棧的一角,安靜的不可思議。
  一壺茶,空了,滿了。
  兩個人,說了,笑了。
  如此。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都說人到秦淮,不登攜月樓,不上泛江船,那是一輩子的遺憾。
  但沒提的,是滄海巫山閣。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品過此閣的美人佳釀,恐怕就再難尋其二。
  這閣,是秦城極盛時驚鴻公子斥巨資所建。
  當時賓客成流,車馬往來不停。
  如今已改朝換代,轉手他人,蕭條了不少,但桃紅柳綠,金盞銀杯,仍是天下花樓的翹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夜,又是春色滿閣,老鴇接了一個又一個達官貴人,世家公子,正忙於東瞅西看,忽見一玉麵少年,眼眸婉轉,稚氣未脫的秀挺,兩三步就迎了上去。
  “我說這位公子,真是俊俏,不知是想吃酒觀舞,還是……”
  夏笙不耐煩地打斷她:“來你這自然是要找姑娘。”
  老鴇嗬嗬一笑:“不知您想找什麽樣的?我們巫山滄海閣可是環肥燕瘦,有的是美女佳人。”
  夏笙摸著下巴琢磨琢磨,蹦出句話來把老鴇嚇了一跳。
  “我要老的,越老越好。”
  周圍的人一圈一圈靜了下來,到最後大廳竟然鴉雀無聲。
  聽說過要瘦的胖的懂事的青澀的,這老的可是……
  到底是風月場上的人,老鴇趕緊收回驚愕,又換上膩人的笑臉。
  “您稍等。”
  轉身走了,不一會又顛著碎步回來,托著個盤子。
  夏笙見盤子裏一個盤金絲的玉牌,拿起看看,上刻“菊色染秋”。
  “三樓,您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果然是妓院,夏笙捏著鼻子躲過那些刺鼻的香粉脂氣,故作鎮定的順著樓梯往上爬,碰到一對一對淫蕩下流的隨便找個地方野合,就止不住的惡心。
  要是那些女人摸到自己,非吐了不可,還有人花錢找罪受,真是不可理喻。
  好不易的找到“菊色染秋”的門牌,進去了。
  果然一個風韻猶存但很顯然不年輕的女人坐在那裏。
  夏笙哽了哽喉,估計她當自己媽還還差不多。
  女人迎上來,拜了拜,臉上塗了厚厚的粉,卻掩蓋不住頹色,想必美人如雲的日子不好過,如今人老珠黃,未來也是一片飄渺模糊。
  夏笙僵著身子點點頭,摸出一錠金子。
  韓驚鴻留了不少細軟,夏笙也大咧慣了,倒是把那妓女弄的驚愕。
  “公子這是做什麽?”
  哪有問這種話的,難怪已把年紀還在這裏混日子。
  “我是想問些事情而已。”
  她抬眼。
  “你在這裏多久了。”
  “二十年。”女人緩緩吐出一個數字。
  夏笙倒笑起來,樂的什麽似的:“那你一定認識他了。”
  “誰?”
  “韓驚鴻。”
  女人麵色變了幾變,再不複剛才的木然平靜。
  她閉上眼睛,深喘了幾口氣,才道:“坐下說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香茶果酒,她抿起來,都像是很苦的樣子,蹙著眉,慢慢的咽下。
  “你年紀尚輕,怎麽會問到那陳年往事呢,十六年前,巫山滄海閣被龍宮屠殺,韓公子下落不明,到如今,我也沒能再見上一麵。”
  夏笙聽她管爹叫韓公子,語氣盡是緬懷,就如實告知:”不瞞你說,韓驚鴻,是我的養父,三月前,他被龍宮人逼死家中,不明不白,我也是無奈,沒頭沒腦的尋些故人,想多了解些爹當年的事情。“
  “韓公子死了?”她愣了許久,然後倏忽間掉下淚來,用絹子擦了又擦,才忍住不哭,隻是臉變的更加煞白,好似又老了幾分。
  夏笙安安靜靜的看著,沒說話。
  女人過了一會,微抬頭,細細的打量他,歎了口氣:“果然是韓公子養出的孩子,潘安宋玉不能比及,他這些年,過得好嗎?”
  夏笙猶豫之後,不想讓人聽說爹的慘狀,便點點頭:“爹每日飲酒作畫,驚鴻浮影境界更上一層,逍遙愜意,隻恨那龍宮女人忒狠。”
  “那便好,”女人淡笑:“想當年,韓公子才華橫溢,風流倜儻,這秦城的姑娘可是都迷他迷的厲害呢。”
  “嗯……”夏笙點點頭。
  “那時我剛來秦城,才十四歲,生有生活來源,貧困潦倒,差點餓死街頭,多虧韓公子心善,救了奴家,收為貼身丫環,才讓我活了下去,可惜他惹到了龍宮,不知去向後,我也無奈,賣身青樓,到了如今。”
  “爹和遊傾城有什麽過節?”夏笙終於問出了糾結已久的問題。
  “其實韓公子和遊宮主本是青梅竹馬,至交好友,都是為了那江樓月,才反目成仇的。”
  “江樓月?”夏笙眨眨眼睛。
  如果說遊傾城是傾城劍,江樓月就是傾城麵。
  江湖中關於他的流言極少,也最為神秘。
  不知出處,不知深淺。
  隻說他長的驚天地泣鬼神,能見到麵的,就算是死了也是含笑。
  但似乎見到的人,的確都死了。
  因為他的妻子,就是遊傾城。
  遊傾城性格古怪,喜怒不定,尤其厭惡覬覦江樓月的家夥。
  讓遊傾城厭惡了,就是神仙也難活。
  爹怎麽能和這樣的倆個人糾纏呢,夏笙哀歎:“爹喜歡誰不好,偏喜歡她。”
  女人點頭,也是眉眼堆著愁思。
  “聽說遊傾城長得也不怎麽著,就是會耍個劍,爹可真是鬼迷心竅。”
  女人微怔:“你說什麽呢?”
  “我說爹沒必要為了個暴力婆娘,去挑戰那第一美男,結果暴力婆娘護夫心切,讓爹兩頭不討好。”
  她愣了半天,忽而笑起來,笑的酣暢淋漓:“哎呀,我說這位小公子,你人長得聰明,怎麽腦子如此愚鈍?”
  “啊?”
  “韓公子喜歡的可不是遊宮主,而是那江樓月。”
  “……江樓月是男的。”
  “恩。”
  “我爹也是男的。”
  “恩。”
  “那……那那那那……”夏笙那個半天也沒那出來。
  女人抿起嘴:“公子淳樸,這話亂說是我的不是了。”
  “可是……”
  “若有什麽不懂,不如到四樓小倌那瞅瞅。”
  “額……?”
  “有人玩女人,自然有人玩男人。”
  夏笙點都綠了,站起來,退了好幾步,剛想跑,又想到什麽,回來拿出幾錠金子。
  “我就這麽些了,不知夠不夠。”
  女人搖搖頭:“我並不缺錢贖身,隻是贖了身,也沒有地方去,公子莫要操心了。”
  夏笙猶豫了幾下,又收起金子,逃似的走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來是信心滿載的走進巫山滄海閣,這回可好,得到這麽個消息,真不知如何向綺羅啟齒。
  夏笙在走廊深吸幾口氣,又被嗆得咳嗽,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兒,想到自己頭頂正有一群大男人親親我我,頓時毛骨悚然,慌裏慌張的就想往下跑。
  剛邁出一步,卻被人揪住後衣領子。
  夏笙在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裏算是很高的,突然這麽一下,把他弄愣了。
  回過頭,隻看到那人的胸口,再抬頭,才暗暗吃驚。
  素衣銀帶,麵具下,一雙秋水盈盈的看著自己,當然,是冷冰冰的秋水。
  “你……”夏笙此刻對男人分外恐懼,特別是比自己高又看起來比自己厲害的男人,他使勁咽了下口水:“真巧。”
  “不巧,我已經等待一會了。”
  白衣男人開口,碎玉似的聲音碾的人心裏飄飄忽忽。
  “你跟蹤我?”夏笙往後跳了一步。
  他輕輕放開夏笙,修長挺拔的站在那裏。
  “不,我是打算找她。”
  夏笙往關著的屋門瞅了瞅,又往後退:“哦,那你請便。”
  “但現在,我打算找你。”
  說著,那門就自己開了。
  還是雕花大床,錦被紗簾。
  隻是那女人沒了,桌上的茶喝酒也沒了。
  男人邁進去,優雅而從容,走了兩步,回頭:“你進不進來?”
  麵具閃著奇異的光芒,又忽而被垂下的劉海遮住。
  夏笙心裏突然打鼓似的緊張,使勁擺手:“不不不,我還有事。”
  “什麽事?”男人轉身。
  “我……我約了姑娘。”
  夏笙腆著臉說完撒丫子就想跑,沒想到在次被人拎住後領,動彈不得。
  這個男人速度快的,讓人難以想象。
  隻聽他恍然大悟似的,半真半假的語氣:“我倒是忘了,來這裏自然是要找姑娘,好啊,我們一起。”
  夏笙還憋著的冷汗嘀嗒就掉了下來。
  他訕笑回首,男人緩緩摘下麵具。
  一張似笑非笑的絕美的臉。
  細致到無暇的肌膚,柔潤的眼,英氣的眉毛微微挑著,高挺得鼻梁下,粉而薄的嘴唇微微輕啟,露出隱約的貝齒。
  男人直起為他俯下的身,晦意的笑更濃了些,看著眼下這個呆呆的有些可愛的男孩,他似乎很久沒戲弄別人了,他也似乎很久沒有欲望對著別人說話了,但不知為什麽,夏笙總讓他覺得可笑,天真,又有點憐憫。
  夏笙可不這麽想,他看著白衣男人,腦子裏浮現出江樓月三個字。
  然後是爹。
  江樓月和韓驚鴻。
  微微發燙的臉騰的就紅了起來。
  5
  “我……我約了姑娘。”
  夏笙腆著臉說完撒丫子就想跑,沒想到再次被人拎住後領,動彈不得。
  這個男人速度快的,讓人難以想象。
  隻聽他恍然大悟似的,半真半假的語氣:“我倒是忘了,來這裏自然是要找姑娘,好啊,我們一起。”
  夏笙還憋著的冷汗嘀嗒就掉了下來。
  他訕笑回首,男人緩緩摘下麵具。
  一張似笑非笑的絕美的臉。
  細致到無暇的肌膚,柔潤的眼,英氣的眉毛微微挑著,高挺得鼻梁下,粉而薄的嘴唇微微輕啟,露出隱約的貝齒。
  男人直起為他俯下的身,晦意的笑更濃了些,看著眼下這個呆呆的有些可愛的男孩,他似 乎很久沒戲弄別人了,他也似乎很久沒有欲望對著別人說話了,但不知為什麽,夏笙總讓他覺得可笑,天真,又有點憐憫。
  夏笙可不這麽想,他看著白衣男人,腦子裏浮現出江樓月三個字。
  然後是爹。
  江樓月和韓驚鴻。
  微微發燙的臉騰的就紅了起來。
  *******************前情分割線*********************************************
  鶯歌燕舞溫柔鄉。
  這幾個字似乎是為男人而生的,但很顯然不是為了夏笙。
  那白衣公子把他帶到了一間更為奢華而寬敞的屋內,錦麵的席,低矮的桌。
  佳肴玲瓏盤,美酒夜光杯。
  窈窕佳人聲樂齊奏,隨聲而舞,腰肢細軟的誘人。
  幾個僅著薄紗的女人依偎著他們倒酒,看姿色,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紅牌。
  但屋裏最耀眼的,卻還是那個白衣男子,笑而不喜,媚而不柔,讓人忍不住不看,又讓人不敢對視。
  他坐得離夏笙極近,微微抬頭,就能看見他銀領下潔白淨爽的裏衣,和弧線優美的脖頸,隨意慵懶的把長發係到一邊,剩下絲縷,襯著膚色,還是分明的黑白。
  “來,公子。”女人靠得更緊,胸脯簡直壓到了夏笙的手臂。
  紅色的酒在玉杯中晃蕩,夏笙躲著她,又靠到那男人身上,更慌亂,便一仰脖把酒倒了進去。
  誰知看著美麗,卻極為嗆人,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弄得夏笙猛地咳了起來。
  男人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笑,修長的手指端著玉杯,摩擦得緩慢,緩慢,看得夏笙趕快別過頭去,有點心驚肉跳,他尷尬的手足無措,便問:“我叫韓夏笙,你叫什麽名字?”
  “顧……照軒。”男人一頓,還是說了出來,三個字,玉珠碰撞似的清透。
  “哦……”
  “你們隻顧著自己聊,都不理人家。”
  顧照軒身邊的女人嬌吟的靠了上來,他正銜著酒杯,聞言,悠遠的眼神一暖,手就伸了過去,摟住女人的腰,指尖一挑,便開了紗衣僅有的扣子。
  “討厭。”她好像無骨似的,摟住顧照軒小聲抱怨。
  夏笙全身發冷,恨不得自己就沒生出來過,好死不死的顧照軒又叮嚀起來:“好好伺候韓公子,他可是特地為了你們才來巫山滄海……雲雨的。”
  後麵的音,揚的極曖昧,夏笙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坐立不安,平常的機靈氣早就嚇沒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微抖個不停。
  “韓公子這樣好看招人疼,能伺候他,那是奴家的福分。”
  驚覺一隻軟綿綿的摸上了自己,打著旋,一點一點往下。
  妓女都是習慣風月的人,夏笙又是生澀,對這種事一竅不通`,沒幾下身子就熱起來,麵色緋紅。
  他本就秀美,這樣一來,更多了些說不出的味道,顧照軒瞅的興致盎然,一屋子妓女更是竊笑不已,隻剩下緊張到要崩潰的夏笙眼冒金星,沒有察覺。
  那女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隔著衣服握住了他的分身。
  “啊!”
  夏笙被火燙了似的跳起來,手哆嗦著隻向她:“你怎麽,怎麽這樣?”
  妓女用手絹捂住嘴嗬嗬的樂:“公子花錢買舒服,奴家自然要讓公子舒服。”
  “才,才不舒服。”他一個越身跳到門口,看著表情詭異的顧照軒,忍住咬牙切齒的衝動,扔下句:“我走了。”
  說完,就竄出屋不見了蹤影。
  他大約是沒聽見身後眾女的嘲笑。
  不然,連逃跑的臉都不能有了,得直接撞死在這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夜色正濃,夏笙掠過好些屋簷,停在一個寂靜的小院房上,喘了口氣。
  涼風習習,蟬鳴不絕。
  一彎如鉤新月。
  清冽的空氣進入身體,讓他冷靜了不少。
  剛剛的惡心和恐懼,恍如隔世。
  綺羅說外麵危險,果然比毒蟲猛獸可怕,人們能和自己不愛的人做那種事情,還有什麽坐不出來。
  可惜了顧照軒,神仙似的人,也是那麽肮髒。
  還是貘寨好,有桃林,有小溪,有爹爹,有家。
  他想起韓驚鴻,一身清骨。
  即便真如那妓女所言,爹也一定是個執著而堅持的男子,因為,他和他們不一樣。
  “一會要找姑娘,一會要發呆,你倒是很忙。”
  夏笙差點從瓦片上掉下去,還沒做得反映,就被大手扶了一下,飄來淡雅而悠然的香。
  同樣是坐在那裏喝酒,為什麽他如此好聞,自己卻一身酒味,狼狽到家。
  顧照軒坐在夏笙旁邊,輪廓分明的臉在月色中如天人風采。
  夏笙立馬往邊上閃了閃:“你要幹嗎?”
  他又拿著蕭,透明的指甲和青玉的蕭都流淌著動人的光暈。
  顧照軒沒有回答,夏笙確又忍不住問:“為何我從未聽說過你的名字?”
  “為什麽要聽說?”
  “因為……你這樣的人……”他沒說,你這樣的人,隻怕比任何人都不差。
  顧照軒卻好像知道似的:“樹大招風,倒不如默默無聞,有個名號又有什麽用呢?想讓天下人景仰,還是憎惡?”
  “可是當你幹了很大的事情,自然會出名的。”
  “沒有名,不留名,如何出名?”
  夏笙轉轉眼珠子,沒再出聲。
  顧照軒瞅著他鬼精靈似的樣子,不知在琢磨什麽,覺得十分好笑,抬手就捏住了他的臉。
  夏笙微愣,臉上的觸覺又涼又滑,沒有男子的粗糙,也沒有女子的柔軟,很舒服很奇異,一時忘了躲開。
  少年的臉龐,剔透無暇,幹淨到出乎想象,夜風拂起發絲,把白淨的肌膚纏繞了絲毫,顧照軒鬆手,竟微微的笑起來,他常若有若無的翹起嘴角,這一次,卻連眼眸都暖了。
  “那種地方怎麽長出你了?”他還是笑。
  “什麽地方?”夏笙緊張。
  “貘寨。”顧照軒一臉理所當然。
  “你怎麽知道。”
  “你逢人就提韓驚鴻,稍稍用了腦子便知道。”
  “我哪有逢人就提。”夏笙瞪眼睛。
  顧照軒沒有糾纏下去,隻道:“你以為韓驚鴻活的精彩,就會被所有人欽慕?不,恨他的人,比愛他的人,多得多。”
  夏笙癟癟嘴。
  “你剛才逃什麽?”
  “我才沒有逃!我隻是……隻是……”夏笙使了把勁兒,說了出來:“那種事情,隻能和媳婦做,怎麽能隨隨便便?!”
  “媳婦?”顧照軒好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眼睛都彎了。
  “本來就是。”夏笙梗脖子。
  “那你……”顧照軒用蕭扳過他的臉,尖尖的下巴一揚:“知道怎麽做嗎?”
  “當,當然了!我可是個男人!”夏笙對他調戲小姑娘的表情萬分不滿,扯個亮嗓子就強調。
  “沒看出來。”
  “我……唔……”夏笙瞪大了眼睛,看著極近的男人,他微微側著頭,清涼的鼻尖觸到了自己的麵頰。
  溫暖而幹爽的唇反複的摩擦,讓他清醒地神誌突然燥熱了起來,輕輕吻開少年的唇瓣,舌尖碰到舌尖,少年躲開了,突然勾起了他平息已久的情欲。
  驀然暴虐的吻把夏笙因為驚異而渙散的眼神弄得粉碎,他猛地推開顧照軒。
  空氣裏隻剩下喘息聲。
  顧照軒得唇顯得分外的紅潤,星眸更為明亮。
  夏笙怨憤自己不清不楚的暈眩,罵道:“你,你這玩笑太過分了!”
  手有些抖,不小心推落了瓦片。
  啪嗒一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屋內傳來叫罵。
  夏笙慌裏慌張的站起來,淩亂的驚鴻浮影,飛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顧照軒坐正,沒有跑。
  修長的手托著下巴。
  許久,拿下腰間的麵具。
  冰冷而璀璨的銀,緩緩扣上了絕世的臉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剛回到千時客棧,綺羅就氣勢洶洶的衝了出來。
  “知道現在什麽時辰了麽!你跑到哪裏瘋了!”
  夏笙撓撓頭,沒吭聲。
  “嗯?”綺羅聞他一身酒氣,再瞧瞧他微腫的唇,最後飛快的搜出了“菊色染秋”的牌子。
  “不是,你誤會了。”夏笙忙擺手往後退。
  “誤會?”綺羅眯起眼睛,露出危險的光芒。
  “是……是……”夏笙瞧見在門口看熱鬧的莫青風,就更不想說了。
  “混蛋!你個不學好的東西!”
  綺羅一個鍋貼抽過去,打的夏笙抱頭鼠竄。
  清靜的客棧大院,頓時被叫罵和哀叫灌滿了。
  莫青風搖搖折扇,看得興致盎然。
  這絕對是溫馨而有幸福的一幕。
  雖然對於整夜磨難不斷的夏笙,並不盡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婉轉而悠遠的鳥鳴吵醒了夏笙。
  他幾度掙紮,終於掰開了眼睛。
  看來自己起的越來越早了,不久就能達到爹的勤奮標準。
  哼著小曲洗漱完畢,換上新買的淡黃衣服,套靴子時順道瞅瞅銅鏡,恩,盡管惡人當道,自己依舊是風流倜儻,麵如冠玉。
  背著劍匣晃晃悠悠的下樓。
  那三個人正坐在大堂喝茶。
  看見他修長筆挺的背影,夏笙如鯁在喉,憋了一口氣過去坐下,笑:“我來了,開飯吧。”
  莫青風道:“我們吃完了。”
  “因為等了你半個時辰,怎麽叫也叫不醒。”綺羅無奈的搖頭。
  “既然他來了,我們走吧。”
  顧照軒慢悠悠的開口。
  莫青風不知為何格外聽他的話,點點頭,拾起桌上的長劍。
  “可是阿笙還沒吃呢。”綺羅發愁。
  顧照軒輕扶麵具,美麗的眸子看過去,換得夏笙惡狠狠的回視,便道:“耽誤了時間,我也沒有辦法。”
  莫青風左右為難,這位大哥平時不慌不忙,今天倒想起趕路。
  夏笙哼哼著站起來:“我不吃了。”
  說著出了大門。
  隻見四匹俊馬立於大院,不,是三匹,和一匹小紅棗。
  顧照軒緩緩過去,往雪白的馬上一躍,動作好看的很。
  莫青風也牽住自己的黑騎。
  綺羅瞅瞅夏笙,露出個狡猾之極的笑容。
  最後,還是夏笙無奈的趴在小紅馬上鬱悶不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綠水青山,悠悠古道。
  一路上顧照軒在前麵挺著個背一言不發。
  綺羅青風走中間,溜溜達達,相談甚歡。
  隻有夏笙的小馬吃力的小跑追趕,肚子及其不爭氣的慘叫,煎熬得他幾乎把那個白衣服瞪
  出洞來。
  小人,斷袖,病態。
  正咬牙切齒,綺羅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瞅見他扭曲的臉,一愣:“你幹嗎?”
  夏笙正形:“沒事。”
  “我昨天想了想,你也大了,想找姑娘是正常的。”綺羅十分認真:“總比那些躡手躡腳的傻小子要好,但也不要玩的太過分。”
  夏笙差點氣結。
  “聽見沒?”
  “嗯。”他重重應了聲。
  前麵顧照軒肩膀一抖,又一抖,氣得夏笙差點把劍匣砸過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走了一天,日落時分,終於望見遠遠的人煙。
  暮暮晚風,帶走了燥熱,送來陣陣花香。
  是成海的白色小花,搖曳,閃爍。
  綺羅不禁叫道:“真美麗。”
  “那是樗城,我們今日再歇一晚,明日午時就可以到達玉宇了。”莫青風說道。
  “太好了……”夏笙捧著肚子苦苦呻吟。
  氣氛正是悠閑,顧照軒卻突然勒馬。
  白駒一聲嘶鳴。
  莫青風暗罵:“有埋伏。”
  話音還未落,一抹藍影閃電似的向夏笙襲去。
  他趴在馬上,抬頭驚愕。
  綺羅卻愛弟心切反應過來,脫了馬鐙保護。
  藍影的手法極快,電光火石之間,綺羅就摔到地上,但夏笙卻躲過一劫。
  原是一個近三十的女人,水藍而華麗的長裙,魚紋寶劍,臉精致而淡漠。
  她落在樹上,哼笑了聲,回手又反刺過來。
  莫青風利落的抽劍迎上她。
  清風劍,聲如輕風,柔而淩快。
  女人手法陰狠,施劍之時,連放暗器。
  頓時鬥的身移影動,讓人眼花繚亂。
  夏笙慌慌張張的下馬,抱住綺羅,她左肩已洇滿了鮮血,淡紫的布料一片黑亮。
  “沒事……”她皺眉笑了笑,卻突然嘔出血來,也顧不得疼,纖纖五指使勁抓到傷口上,深深的嵌進去,小臉褶成一團。
  “有毒!”夏笙脫口,剛想伸手找藥,就被一支長蕭攔住。
  顧照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依舊的悄無聲息。
  他麻利的封住綺羅穴道,輕輕一抬,把她橫抱起來。
  “你……”
  夏笙剛想問,隻聽莫青風一聲質問:“不知童右使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那女人已被長劍封喉,淡淡一笑,垂劍。
  “我此次前來和玉宇城無關,還請莫公子不要多管閑事。”
  “是嗎?”莫青風也笑。
  夏笙見綺羅昏睡,痛色全無,鬆了口氣,對著藍衣女人道:“你我素不相識,幹嗎暗下毒手?”
  “我是童初月。”女人側過頭:“我不是要你的命,而是……要那個匣子。”
  龍宮,又是龍宮。
  夏笙憤憤的拿笙指著她:“你們三番幾次危難於我……”
  本是大聲的說著,顧照軒卻道:“算了。”輕飄飄的聲音,別人似乎也沒有聽到。
  莫青風收起長劍:“可惜這匣子是送給家父的禮物,青風難以割愛。”
  童初月飛身上樹,一挑細眉:“你真是一日千裏,與上次見大不相同,可是,莫公子還是小心吧,我們宮主要的東西,沒有奪不來的。”
  “多謝提醒。”
  莫青風拱手。
  藍衣疏忽間竄入路旁的高林,沒了蹤影。
  “韓姑娘可好?”他又看向顧照軒,麵露憂色。
  顧照軒漫不經心的抱著綺羅上馬:“隻是中了龍宮的水毒,找個安靜的地方逼出來,便無
  大礙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漆成暗紅的窗遮掩的開著。
  外麵,濃黑,微冷。
  夏笙伸手把它關嚴,轉身歎了口氣。
  莫青風安慰道:“別擔心,他說能治,就一定能治。”
  夏笙勉強點了點頭,又試圖趴到門外偷看。
  客棧的走廊已經空無一人,隻剩下他們倆個。
  這龍宮之毒,自來無解,能瞬間流入血脈,刮骨似的疼痛,顧照軒已經在裏麵多時了,一直沒什麽消息,隻每次夏笙靠近時,都讓他離遠。
  這回卻不是,夏笙偷摸湊過去,剛趴,門就開了,一時沒穩住,靠上了溫暖的胸膛。
  “額……”他猛的往後退了一步,臉色又五花八門。
  顧照軒沒有戴麵具,絕色的臉,微微有些倦意,見了夏笙如此,嗤笑:“你急什麽?”
  話莫青風聽著還好,夏笙可覺得大不是滋味。
  “韓姑娘……”
  “明日就好,我去睡了。”他恢複了不冷不熱的聲調,邁著優雅的步子進了旁邊的房間。
  兩個人急忙進去,綺羅已經安恬的睡在床榻上,舒展著眉,猶如嬰兒般無暇。
  “他……真厲害。”夏笙咽了下口水。
  莫青風苦笑:“不然,我也不會低三下四的求著。”
  “嗯?”
  “我爹病了,症狀奇怪,無人能醫,一個月前有人說秦城出了位顧神醫,我千方百計的懇求,他才露了麵。”
  “你就知道他沒騙人?”
  “顧大夫隻說不信便罷,我不信不行,不然爹他……”
  莫青風搖搖頭。
  夏笙替綺羅掖好了被子,沒再說什麽,他想起了韓驚鴻,不由有些神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次日,夏笙拚了命的起來想敢頓早飯,卻沒想到那三人全都睡到日上三竿,竟然結伴下得樓來。
  守著一桌子涼了的菜,他義憤填膺:“你們,你們……”
  莫青風恍然,做到位子上悄聲說:“昨日緊急,我一時忘了說,其實玉宇就在附近,卻隻能等到正午才可進去。”
  “哼……”夏笙悶悶的,使勁張著眼睛。
  綺羅憋著笑,顧照軒卻隔著麵具瞥著他慢悠悠地說:“眼睛都黑了,你們還真是姐弟情深。”
  夏笙這才想起來,忙問綺羅:“怎麽樣了?還疼嗎?”
  “沒有大礙了,隻等著傷口愈合。”綺羅點點頭,笑:“多虧了顧大夫手法高明,才救了我一命。”
  顧照軒沒吭聲,透徹的眼眸象征性的微彎。
  “那……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夏笙結巴上了,總覺得這話女孩子氣,又覺得非說不可。
  綺羅嗬嗬的樂。
  “來,”莫青風招呼小二:“把這菜熱熱。”
  店家麻利的辦好,三個人開始進食,顧照軒卻還在那裏擺弄長蕭。
  “你不餓……?”
  夏笙嘴裏鼓鼓囊囊,想起自己竟從未見過這大仙兒吃什麽東西,最多抿口酒,不由得好奇。
  “顧大夫道骨仙風,吃不得這五穀。”莫青風慢慢喝著粥。
  夏笙翻個白眼。
  顧照軒卻右手把蕭壓在桌上,左手托著下巴,華服長袖水樣的垂下,露出勁瘦而細致無暇
  的手腕。
  “餓。”
  清脆曖昧的一個字,把夏笙弄得再也咽不下去了。
  綺羅東看西看,一個包子叼在嘴裏,古古怪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用過膳後,莫青風就帶著三人出了樗成,往東南行了三裏。
  他見了片香樟樹,騎著黑馬仔細邁了進去。
  夏笙綺羅知道這是五行八卦陣,也沒大意,亦步亦趨的跟著。
  顧照軒長蕭別在腰間,仰頭看了看頓時蔭翳的林子,卻說:“這些樹五年必死,你要注意。”
  莫青風點點頭,早已習慣他古怪而淵博的見識。
  又約是半個時辰的路,到達山腳下的一片空地。
  莫青風勒住韁繩,回頭麵露輕鬆:“到了,我早說這陣太過複雜,我久不來,又差點記錯。”
  “到了?”夏笙疑惑,牽著小馬四下觀看,無非是綿延的林,巍峨的山,哪裏有什麽美輪美奐的城?
  綺羅似是悟到,輕笑:“不識廬山真頭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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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照軒長蕭別在腰間,仰頭看了看頓時蔭翳的林子,卻說:“這些樹五年必死,你要注意。”
  莫青風點點頭,早已習慣他古怪而淵博的見識。
  又約是半個時辰的路,到達山腳下的一片空地。
  莫青風勒住韁繩,回頭麵露輕鬆:“到了,我早說這陣太過複雜,我久不來,又差點記錯。”
  “到了?”夏笙疑惑,牽著小馬四下觀看,無非是綿延的林,巍峨的山,哪裏有什麽美輪美奐的城?
  綺羅似是悟到,輕笑:“不識廬山真頭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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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青風下馬,看了看天色,便卸下腰間玉佩。
  傾身躍到石壁之上,亂藤纏蔓之間摸索了幾下,扣了進去。
  片刻,隻聽得遠處轟鳴的石響。
  他收回玉佩,係在腰間,落於馬上,帶著大家往東行進。
  身邊越發的窄擠,直到經過緊容二人並肩的小口,眼前才豁然開朗。
  夏笙走在最後,微微抬頭,傻在那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高屋建瓴,墨色山水仙城。
  竹林波濤暗湧,環著那些灰的瓦,白的壁,望不到盡頭,也不想望到盡頭`。
  有清水,有素花,汩汩作響,流水落花。
  有行人,有農田,怡然安寧,阡陌炊煙。
  不知誰家古曲,悠悠然一曲世外桃源。
  身後突然一陣響動,夏笙才回過神來,原是暗口合閉。
  這玉宇城藏匿山穀深處,周圍青山陡峭,機關又是刁鑽,難怪外人無望而卻步。
  沒有傳言中的金貴奢華,卻更多了種深刻的韻味。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說的,也隻能是這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顧照軒似乎心情大好,竟脫了麵具,在竹風中揚頭,柔順而纖韌的青絲紛紛揚揚的飄起,長翹的羽睫,落下幾滴透明而璀璨的露水,陽光反射的更為流光而溢彩。
  不知為什麽,夏笙忍不住地看他,看得心裏隱約的酸疼起來,便夾了下雙腿,讓小馬顛倒前麵。
  沒想到,顧照軒突然一抖韁繩:“駕!”
  聲音清澈的回響,綿延不止。
  他超過夏笙時,傾身伸臂,攬過少年細瘦的腰,策馬狂奔。
  夏笙驚的忘了掙紮,直覺的耳畔風呼呼的作響,夾著那人的呼吸。
  兩邊景物飛逝倒退。
  掠過竹海,掠過村寨,向著玉宇最繁華的遠方奔去。
  發絲和發絲,肌膚和肌膚,那樣近,近的分不清是彼時此。
  夏笙不覺得煩,不覺得怕,反而喜歡如此。
  速度越來越快,他樂出聲來,高聲呼喊。
  回音蕩澈,把山擊碎了,把城擊碎了。
  什麽都有,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在此後少年的夢裏,那個人的影子忽而模糊忽而清晰,但如此狂亂的飛奔,卻好似一刀一刀刻進骨子,不曾褪色過分毫,直到,他已不是少年的,很久很久以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白馬在一片水域旁停了來。
  噴著響鼻,喘著粗氣。
  夏笙離開顧照軒的束縛,跳下馬,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幾步,扶住大理石的圍欄,上麵篆刻著說不清的詩文樂譜,飛禽走獸。
  玉宇浩渺池。
  煙波浩淼,茫茫水地。
  白色的蓮,成片成片的綻放。
  每瓣花上都有著水滴,每片葉上都泛著漣漪。
  朦朧的池中央,隱約的一個亭子。
  華美虛幻的雕梁畫棟,銀蔓纏繞,熠熠生輝。
  夏笙忍不住驚歎出聲,顧照軒越下馬,也踱步到了水邊。
  “依舊很美。”
  夏笙閉上嘴,瞅著他。
  顧照軒把手附在欄杆上:“我從前也是像你這樣感到奇異。”
  “你來過?”
  他卻沒回答。
  兩個人又看向水霧中的沐水亭,空中掠過一群鴿子,點綴了寂靜。
  不一會,身後傳來嗒嗒的馬蹄聲。
  是莫青風和綺羅。
  顧照軒回身上了馬,道:“我先去與你給城主看病。”
  莫青風點點頭,手放到嘴邊吹了個響,頃刻過來幾個侍從。
  “我先去見爹,你們安頓好韓公子和韓小姐。”
  “是。”
  說著,二人就騎著馬向池後的大殿去了。
  綺羅瞅瞅夏笙。
  夏笙跳上馬,坐到她的身後,懶腰一扯:“真累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玉宇城果然和貘寨是天上地下。
  華屋錦被,比那秦城的千時客棧都不知好過多少。
  夏笙進了自己的房,先在大床上打了幾個滾,然後勤快的把髒衣服都拿出來洗了,他可不
  像那兩位大少爺,一件絕不穿第二遍。
  收拾完畢,把劍匣塞進被子裏裹裹好,頓時就倒下悶頭大睡。
  這一路可累的夠嗆,他很少騎馬,腿磨得生疼。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綺羅卻不是,她先坐下喝了杯茶,在瞅瞅這,看看那,最後推開窗戶對這玉宇勝景讚歎不已,完全的小姑娘架勢。
  一晃到了傍晚,莫青風來探望,臉上不但沒有久病逢良醫的輕鬆,反而更加矛盾重重。
  “伯父的病……醫不好嗎?”
  綺羅小心翼翼的問。
  莫青風抿了口茶,歎氣:“能醫。”
  “那你……”
  “顧照軒說,我爹他命在旦夕,除非……我渡氣給他,再輔以他特製良藥,方可保命,否則……”
  綺羅變了臉色:“渡氣?那你一身武功豈不白廢?”
  “我爹經脈具淤,隻有此法,我倒不是吝惜自己,隻是……如今天下波濤暗湧,玉宇龍宮無生山彼此製約,保了一時太平,一旦玉宇力殞,無生山素來暴虐橫行,遊傾城行事也越發古怪,他們若是短兵相接,必定生靈塗炭,到時候,苦的是天下百姓啊,再說,我玉宇幾萬人,又如何生存。”
  莫青風一席話,聽得綺羅也憂心忡忡,她勉強一笑:“或許事情不會變得那麽糟糕。”
  “你以為……貘寨被毀,隻是個不幸的巧合嗎?”
  沉默半晌,她道:“若我是你,還是會選擇救爹爹一命。”
  莫青風似是極為疲憊,用手捂住眼睛,再放開,英氣的眼睛已是一片通紅。
  屋內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人生,有很多光華的事情。
  但這些事情背後無一例外,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楚。
  在綺羅眼裏,玉宇一下子也並不是那麽純粹的高高在上,而是,高處不勝寒。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這邊夏笙可沒那麽多煩惱,睡的那是酣暢淋漓,七葷八素。
  劍匣早踢到腳邊歪歪扭扭。
  韓驚鴻若是泉下有知,見了這幕,非得吹胡子瞪眼一番不可。
  燭台被一隻優美的手點燃了。
  火光搖曳,亮了一室的酣恬。
  男人輕輕坐在床邊,溫柔的俯視著夢中的少年,秀挺的眉宇間,一點一點,堆上了從不外露的愁緒。
  他驀然間想起很多,與自己有關的,無關的,過去的,現在的。
  統統糾纏在一起。
  就像沐水亭上的銀蔓,看起來美麗,卻是致毒。
  不經意的,手就碰上了那張天真而幹淨的臉龐,溫熱柔滑的觸覺,讓他流連,一時間忘卻了自己夜間體寒。
  夏笙皺皺眉頭,墨黑的眼睛在白淨的臉上睜開了道修長的縫隙,朦朧的神情暖的可愛。
  看到顧照軒,他猛然醒個透徹。
  “你幹嗎?”夏笙坐了起來,沒想一腳踢掉了劍匣,慌裏慌張撅著屁股撿回來,顧照軒早已換上了平日的風輕雲淡。
  “隻是路過,聽到你喊叫,進來看看,原來是做了噩夢。”
  “胡扯,我沒做噩夢。”
  “那你喊什麽。”
  “我喊什麽?”
  “顧照軒,你……你個混蛋,不要過來!”他學著十六七歲的男孩子特有的聲音,夏笙臉黑了一半。
  他們隻是對視,但夏笙總是不敢直麵那雙分明的眼睛。
  “莫伯父的病……怎麽樣。”
  “拖得太久,不怎麽樣。”
  “啊?”
  “除非莫青風渡氣給他,才能保下性命。”
  夏笙撓頭:“那不是很好?總比我爹要好。”
  顧照軒懶得與這個猴子廢話,又說:“莫言明日要見你們。”
  “哈哈,終於可以把這個破盒子交給他,再背下去,我的背都要駝了。”
  “你可知道,這盒子裏裝了什麽?”
  “不知道,應該是把劍而已。”夏笙說:“反正不是給我的。”
  男人翹翹嘴角。
  “但爹給了我這個,可比一把劍好多了。”他拿起枕邊的白玉笙炫耀似的晃晃。
  “確實。”顧照軒點頭。
  “對了。”夏笙恍然大悟似的往前湊了湊:“你……”他指著顧照軒腰間的青蕭:“你能給我吹上一段嗎?”
  沒想到夏笙說這個,他微怔,然後點了頭,卸下蕭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白玉的手,清冷的蕭。
  薄薄的唇輕啟,洌洌蕭聲就滑了出來。
  如雲山雪霧,如鬆海瓊枝。
  如夜色中的寒梅綻放,如夏日裏的荷顏靜亭。
  少年醉了,浩渺醉了,玉宇也倏忽的醉了。
  天籟,韓音,環徹,繞梁。
  似是永恒,又像絕響。
  悠遠漫長的旅程,夏笙忘了眨眼,也忘了說話。
  顧照軒放下蕭,瞅著他傻呆呆的樣子不禁一笑。
  有些媚氣的風華絕代的笑碎了夏笙的凝結,他回過神來,大歎:“你吹得太好聽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顧照軒道。
  分明的眸子看向夏笙的手。
  夏笙幹笑。
  “你不會?”
  “厄……”
  “可惜了。”很顯然那笙不是俗物,顧照軒搖搖頭。
  “我要求你個事兒。”
  “我從不為人白白做事。”
  夏笙可憐巴巴瞅了他幾眼,顧照軒一臉平淡不為所動。
  “那……那我們做個交易……”
  “什麽交易?”
  “你教我吹笙,我……我教你……嗯……”他絞盡腦汁,最後一拍大腿:“我教你驚鴻浮影~!”
  顧照軒啞然。
  “怎麽……那我就不會什麽了。”夏笙在身上東摸西摸,又翻出幾包損到家的毒物,推給顧
  照軒:“還有這些,你要不要。”
  見他就是從小被綺羅慣的一副小孩樣,顧照軒實在忍俊不禁,眸子彎起:“你可以找別的
  樂師,恐怕用不了傾家蕩產。”
  “不行,沒人比你吹的更好了。”
  顧照軒點點頭:“好,不過我既不想學驚鴻浮影,也不想要毒藥。”
  他身子前傾,美臉對了上來:“不如……”
  夏笙滿臉通紅。
  顧照軒卻直起身子,整整衣領:“困了。”
  說完就轉身一如既往的優雅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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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笙鬆口氣,哼了一聲,收拾起床上的毒粉,要真給了那臭醫生,他還心疼呢。
  正檢查品質,忽覺光色暗了不少。
  抬頭,一抹倩影正站在窗台,裹著夜行衣,看不清麵容。
  “綺羅,不要鬧了。”
  夏笙嘟嘟囔囔的,好像醉千日被放壞了,不知還能不能用。
  女孩竊笑。
  夏笙猛然一覺聲音不對,黑衣已如浮光般掠了過來。
  她手法奇毒,掌風直取胸口,夏笙瞬時把那催眠粉揚了出去,姑娘忙攀著床柱躲開。
  瞬時夏笙已經起身迎了上去,兩人身法都輕,打得分外激烈。
  一個翻身踢倒了桌子,茶杯嘩啦摔得粉碎。
  那姑娘見形跡敗露,也不戀戰,轉身拉住劍匣猛力一揚。
  夏笙仰身躲開,幾個侍從破門而入,黑影已跳置窗口,轉眼無蹤。
  莫青風趕來,見他無礙,隻抬手:“不用追了,此殿戒備森嚴,她逃不脫的。”
  “可是劍匣……”
  莫青風搖頭:“我身上所配名為逐日,那把,應該是追風,它們是爹親手所鑄,但追風早
  已斷裂,韓前輩讓你們護送它前來,一是給爹留個念想,二也是作為你和`韓姑娘的信物,莫說那女賊逃不出去,就算逃走,倒也沒什麽大損失。”
  夏笙聞言,點了點頭。
  “明日爹要見你們,他身體大不如前,那些傷心事,少提為妙。”
  “嗯。”
  “綺羅去城裏夜市閑逛,你若想玩,就去找她。”
  “不了。”夏笙惦記自己的毒物,剛才又似少了許些,哪有心情陪丫頭逛街。
  “那就早點歇息吧,去哦去看看那女賊抓住了沒。”
  房門又被合上。
  夏笙撇撇嘴,又殺回床上數寶去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走廊又恢複寂靜,莫青風附手站在那裏,煩亂至極,歎了口氣。
  近來,歎氣的次數越發多了。
  看著夏笙,說不出的喜歡,也說不出的羨慕。
  曾經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忠,信,孝,義。
  這是一個男人的負擔,也是一個男人的榮譽。
  但他常常懷疑自己,不能像爹那樣快意恩仇,頂天立地。
  江湖漸漸不詳,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而無處下手,這種感覺,格外的難受。
  耳邊傳來聲隱隱的悶哼,似極痛苦,又在極力忍耐。
  是顧照軒的房裏。
  莫青風想到這人,心又沉了幾分。
  深藏不露並不可怕,怕的是露了你都不知道有多深。
  其實他早已想到渡氣之法,但說著簡單,如何度,誰知道,偏偏這橫生出來的顧神醫知道。
  若不是爹危在旦夕,他又怎會把如此危險的人帶進城裏?
  果然,不太平,不太平。
  搖著頭,走到樓梯口,正趕上追飛賊的侍從。
  “少爺,那女賊不知去向,屬下無能。”
  莫青風搖搖頭:“算了,她敢來,就能走,再去找吧,明日午時之前,她是出不了玉宇的。”
  “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玉宇和秦城有些相像,那就是無夜。
  愈黑,便愈是熱鬧。
  尤其是浩渺池的南岸,沿著水,聚滿了人和商物。
  從高處看去,就像是蜿蜒的一條金色亮帶,十分好看。
  城裏的女人都是心靈手巧,喜歡做出些精巧的玩藝到這裏擺攤來賣,一來可以補貼家用,二來湊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就把時間打發過去了。
  “聽說莫少爺今天回城了,還帶了幾位神醫,來治城主的病。”
  “真的?少爺可真是個孝順孩子”
  “嗯,可不是嘛,自打城主身子不好,他就沒少往外跑,蘭二她舅從殿裏回來,說是少爺瘦了一大圈呢。”
  “你說少爺什麽時候成親,這下可拖了兩三年了。”
  “誰知道,少爺一表人才,武功又高,聽說在外麵也是響當當的人物,真不知會娶個什麽樣的姑娘。”
  “不是無生山二小姐便好,你知道嗎,那女人……”
  綺羅東轉轉,西轉轉,聽到別人說莫青風,就多留了幾步,假裝挑些香囊。
  見來了客,女人們忙停止了扯家常。
  “這位姑娘真是水靈,來,看看大娘的頭帶,這綠的,正襯你的裙子。”
  綺羅見她拿出的絲帶果然漂亮,本是洗了頭發隨意披散,接過往烏黑的發上比了比,正在猶豫,身後卻有人說:“挺好看,那就買了吧。”
  “你忙完啦?”大眼睛一眨。
  見到莫青風,攤主可不是一般激動:“不用買,不用買,姑娘喜歡拿去就好。”
  “那怎麽好意思……”綺羅想要摸錢。
  “收下吧。”莫青風卻道。
  “對呀,不用客氣。”
  綺羅還想說什麽,卻被莫青風大手拉著細臂,拖到一邊。
  看看他英氣的臉,再看看他的手,沒說話。
  莫青風笑笑,又扶住劍:“這裏好玩?”
  “嗯。”綺羅點點頭,拿著綠色的絲帶在手上卷了卷,又散開。
  兩個人一起向前邊走去。
  燈火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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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綺羅還想說什麽,卻被莫青風大手拉著細臂,拖到一邊。
  看看他英氣的臉,再看看他的手,沒說話。
  莫青風笑笑,又扶住劍:“這裏好玩?”
  “嗯。”綺羅點點頭,拿著綠色的絲帶在手上卷了卷,又散開。
  兩個人一起向前邊走去。
  燈火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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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簡樸到單調的房間,白的壁,灰的床,一張木桌。
  散著濃濃的藥香。
  深呼吸,苦澀就會慢慢的散開,流轉不去。
  莫青風走到床邊,俯下身,輕聲道:“爹,他們來了。”
  嘶啞而幹裂的聲音:“扶我……起,起來。”
  綺羅和夏笙對視一眼,他們沒想到莫言竟然病的如此嚴重,貘村裏流傳的他,是英武而果決的蓋世英雄。
  憔悴到包骨的臉,幹癟的肌膚,混濁的雙眼。
  莫青風穩穩的扶著,莫言微微抬手,指著前方:“過……過來。”
  二人趕緊兩三步跪倒床邊。
  他撫摸了綺羅的發,又撫摸了夏笙的臉,哆哆嗦嗦,看著使人感到分外辛酸。
  “好,好,好。”莫言費力的連聲說。
  “還是躺下吧。”
  見爹點了頭,莫青風放平了他,墊好枕頭,掖好被,眼睛裏滿是憂色。
  “驚鴻這些年……”莫言猛烈的咳嗽起來,好不容易說出來:“過得……可好?”
  綺羅忙回答:“好,他在貘村當了村長,平日裏也是飲酒作畫,閑暇時教我們習武。”
  莫言蒼黃的手握了握綺羅脈門,長長許了口氣:“假以時日,必成……大氣。”
  夏笙伸個脖子:“我呢?”
  莫言費力的笑笑:“臭小子,不用看。”
  “嗯?”夏笙自視一番,不知所以然。
  “驚鴻去了……是……龍,龍宮?”
  “嗯。”綺羅紅著眼眶點了下頭。
  “傾城她恨那,恨那,活著,死了……都不易。”
  莫青風開了腔:“爹,別說這種話了,改日我渡氣給你,細心調養,您定會痊愈。”
  “混帳!”
  莫言不知哪來的氣力,使勁拍了下床:“你堂堂男兒,休得為了情長壞了大事,不然,不然……老夫白養了你了!”
  莫青風大氣都不敢出,綺羅左看右看,轉了話題:“伯父,你和爹是如何認識的?”
  “那時……”莫言閉上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我二十,他十七,在……在秦城,一起收拾那季無行,覺得……彼此稱意,相見恨晚……就拜了把子,此後七八年,都是……都是兩肋插刀的好兄弟,直到,直到樓月……”
  那被病魔狠狠摧殘的臉上,在此刻堆滿了平靜。
  莫言似是想到了什麽流光溢彩而又滿載悲傷的回憶,停止說話,眼睛微微的抖著。
  三個孩子也沒說話。
  提起來風清雲淡的過去,隱去那些大起大落,大富大貴,其實,不過是一個人,和另一些人,和愛,關於情誼,追逐理想,受傷,離開,或者等待。
  後來,莫言又絮絮的問了些別的。
  談了很晚,直到他疲倦中睡去。
  莫青風請綺羅和夏笙喝了酒,三個人把盞到午夜,才盡歡散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夏笙從前極少貪杯,但今日心情複雜,難免多灌了些。
  胃裏灌滾的難受,被莫青風安頓好又自己爬了起來,到廚房找到些醒酒的涼茶喝了。
  “媽的……”
  他搖搖晃晃,又幹嘔了幾下,極其狼狽的撲門進去。
  眨眼,再眨眼。
  酒醒了大半。
  走錯了。
  這不算很糟。
  走到顧照軒的房裏來了。
  還不是最糟的。
  糟到一定程度的是,顧照軒正在打坐,而且赤裸著上身,腰間隻隨意圍了條白色錦被。
  夏笙的目光掃過他緊閉的目,纖長的睫,高挺的鼻,薄唇,長頸,精瘦的肌肉。
  夢華黑發,雪霧肌膚。
  絲縷,纏綿,妖媚。
  看到他隱隱約約堅實的小腹,夏笙知覺的更熱,更難受。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跑,而是關上門,搖晃的走上前去。
  顧照軒沒有動,甚至沒有睜眼。
  夏笙湊到床邊,仔仔細細看了看他,隻覺的比粗瞟更耀眼,更不像人。
  “哼……”他捏住顧照軒的臉。
  顧照軒微動了眉頭。
  “你不是很能嗎,動啊,動啊,保準你經脈逆轉,七竅流血。”夏笙說完,似乎對自己十分滿意,哈哈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又瞅上那夾著仙氣與妖異的絕代臉龐。
  鬼使神差的突然吻了上去,香香軟軟,被酒勁一摧,完全沒有自製,隻是癡迷的細細的吻著,想要離不斷入侵的馨香更近一點,更近一點。
  顧照軒在他的纏綿中猛然睜眼,流光水眸讓夏笙微微一呆。
  轉眼,少年就被壓到床上。
  顧照軒的長發有幾縷落在他的臉邊,眼神極為清醒,看著滿臉紅暈迷迷糊糊的少年。
  “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清冷的聲音。
  “嗯……”夏笙半睜著眼,躺在床上隻覺得是在波濤起伏的大海上晃蕩。
  顧照軒吻了他的眼睛,鼻尖,嘴唇,一路向下,修長的手輕輕拉開少年的腰帶。
  雪色的肌膚細膩而結實,一存一寸暴露在空氣當中。
  但夏笙哼哼兩下,就沒了反映。
  再看,他已經睡了過去。
  男人深吸了口氣,美麗的眼睛閉上,又睜開,讓情欲漸漸退色。
  他把臉龐貼到夏笙的臉龐上。
  良久無言。
  一夜清風,新月如鉤。
  ——————————————————————————
  “唔……”
  上午燦爛的陽光在屋子裏一點一點鋪灑開來,流淌到少年的頭發上,眼瞼上,睫毛上……他吃力的轉了個身,頭痛欲裂。
  “早知道不喝……”含糊不清的嘟囔聲發到一半,夏笙似乎想起什麽來。
  片刻,天打雷劈。
  “啊!!!!”
  慘叫一聲坐了起來,臉都藍了。
  他吻了顧照軒,雖是醉的,卻無人強迫,然後發生了什麽,朦朦朧朧,但總有一點是千真萬確的,他自己上前吻了顧照軒。
  “莫非……莫非我也是個……斷……袖。”
  哆哆嗦嗦的捫心自問。
  “不對……不對,我喜歡女人。”
  夏笙左右亂摸自己的臉,又狠掐一下,才冷靜下來。
  華麗舒適的屋子裏已經隻剩下他了。
  被細心蓋好的錦緞滑落下來,夾著兩個幹淨硬整的信封。
  夏笙拾起來,飄逸清奇的字體。
  一個寫著莫青風。
  一個寫著夏笙小妻。
  越發藍綠的小臉徹底扭曲了。
  打開,果然。
  “愛妻,如此熱切,欣慰至極,忽遇急事,有緣再續。”
  “混蛋!”夏笙氣呼呼的把信合上,千言萬語卻瞬時擋在牙裏。
  因為綺羅又在走廊裏叫他。
  從小到大,隻要她兩個時辰不見夏笙,就一定要找來看看,不然吃不香睡不好,這怪毛病離了家也沒改好。
  ——————————————————————————
  “這呢!”
  剛回答立馬後悔,手往枕頭下一塞,綺羅已經衝到眼前。
  “阿笙?”
  她先是吃驚,然後就含了淚。
  “阿笙……”
  順著綺羅的目光,低頭一看。
  裏衣半敞,胸前星星點點。
  “我……”
  “不怕,阿笙,不怕。”突然就被綺羅抱住,她開始劈裏啪嗒掉眼淚:“姐一定替你殺了這個賤人!早就看他賊眉鼠眼,不懷好意!”
  感情把他當成了被人欺負的小媳婦,再說顧照軒哪裏有一點賊眉鼠眼?
  “綺羅……”
  “嗚……”
  “綺羅……”
  “嗚……”
  “綺羅!”
  大眼睛裏都是水,眨巴眨巴的瞅著夏笙。
  “誤會!你誤會了。”
  “恩……”
  “昨,昨夜喝多了酒,被顧照軒拉去了彩衣坊,回來糊塗,就睡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撒謊不打腹稿,但夏笙寧死不要讓綺羅知道真相。
  綺羅抹了抹眼淚,拉著夏笙站起來,讓他走兩圈。
  夏笙疑惑照做。
  她這才停止哭泣,如釋重負的笑笑。
  “你幹嗎?”
  “要是……要是他對你做了那種事,你一時也走不了路了。”
  “什麽事?”
  綺羅小聲:“當然是……交歡。”
  “男人和男人怎麽……”
  見四下沒人,綺羅咬咬嘴唇,扒住夏笙肩膀踮起腳說了幾句,夏笙聽得目瞪口呆:“我都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的?”
  “爹說的。”
  “啊?”
  “爹說你生的好看,難免要被壞男人盯上,要我替你留個心眼,小心提防。”
  夏笙無語。
  “沒事就好。”綺羅幫著夏笙把衣服裏裏外外穿好弄平,又開始了嘮叨:“但那花街柳巷也莫要常去,風塵女子難免有什麽不幹不淨,染上了就不好了,治好治不好另說,傳出去總會讓人……”
  “綺羅,你別說了。”夏笙皺眉。
  “怎麽不說,出來以後,你自己想想,幹了多少好事?別以為爹不在了就沒人管你!”綺羅瞪眼睛。
  “嘿嘿。”夏笙幹笑,躲開綺羅要給他梳頭的手,在枕下摸摸摸,摸出那封沒有打開的信:“顧大夫給莫大哥的。”
  “幹嗎?”
  夏笙把信往她手裏一塞:“送去呀。”
  “哦。”
  綺羅轉了好幾下視線,才慢騰騰的往門口走。
  “努力!”
  夏笙樂嗬嗬的喊她。
  綺羅回頭眼光一橫:“閉嘴!”
  這才消失在門口。
  ——————————————————————————
  “這信……有什麽不對嗎?”
  綺羅小心翼翼的問,自打莫清風拆開看了,就沒回過神來,眼有些發直的對著信紙。
  “他寫了四個字。”
  “什麽?”
  信往綺羅眼下一放。
  “節哀順變。”
  綺羅也變了臉色,這四個字,很輕易的就讓她想到了莫言。
  “顧照軒呢?”
  “怕是走了。”
  “那……伯父怎麽辦……”
  莫青風手指扣到信裏。
  “他怎能如此騙人!”綺羅張大了眼睛
  莫青風沒再說話,頹然坐到椅子上,把那張單薄的紙重重一拍。
  高大的身軀,像是猛然間脆弱了,搖搖欲墜。
  至親之情,放到誰的身上,能無所動容。
  韓驚鴻死前,綺羅也是同樣的無奈,同樣的絕望,同樣的力不從心。
  心裏想著,寸寸的痛了起來。
  從前,生命裏隻有爹,隻有弟弟,今天,卻第一次為了另一個人難過,在攜月樓時,他還那麽瀟灑無畏,所有的,都很好。
  綺羅邁了幾步,蹲了下去,把手附在莫青風的手上,沒有說話。
  隻是一點溫暖,莫青風卻好像瞬間就把支撐點都交給了這個小小的女孩兒。
  娘很早就去了,女性,總給他很有韌性的溫柔感覺。
  他回握住綺羅。
  此時無聲。
  ——————————————————————————
  “少爺!”
  鬆手,站直,坐起。
  “進來。”
  侍從猛推開了門,有點喘:“少爺,城主他,他……”
  莫青風意識到什麽,猛然站起來,飛奔出去。
  “爹——!”
  跑過走廊,撞了人,踢翻了花瓶,亂作一團。
  “爹——!”
  衝進大殿,回蕩的腳步,空曠寂寞。
  “爹——!”
  那個充滿藥香的簡樸房間,已徹底淪為死寂。
  風,從微露的窗口吹拂進來。
  帶起了床紗,飄飄蕩蕩。
  莫青風站在門口,再未敢上前一步,隻是紅著眼,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
  “爹——!”
  淚,刺的骨痛,卻流不出來。
  ——————————————————————————
  次日,天下人都知道,莫言莫大俠去了。
  他一生嫉惡如仇,頂天立地,是個毋庸置疑的大英雄。
  就連死,也是痛快到淋漓,拿著用了二十年的劍,縱頸一揮。
  江湖縞素,即便是無生山,也未趁機鬧事。
  一個真正的英雄,是值得所有人敬佩與尊重的,包括仇家。
  莫言,有一座城,一個兒。
  他留給兒子唯一的字,就是血書牆壁的,蒼勁有力的“俠”。
  玉宇城斷了三天的煙火,下了七天大雨。
  莫青風按照父親生前的吩咐,簡單的辦了喪事,盡在郊區立下石碑。
  他一直未說話,隻是跪著,跪著,跪著,幾乎成了石化的影子,沒有半點生氣。
  綺羅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無法可使。
  所以,人們在祠堂裏看到的,總是兩個跪下的身影。
  一大一小,一壯一瘦。
  ——————————————————————————
  “我說綺羅啊,你這麽跟著折騰下去,又有什麽用呢?”
  夏笙拔了幾口米飯,嘴裏鼓鼓囊囊還要說話。
  “不然……?”
  眼睛下黑了一圈,綺羅無精打采,有半口沒半口的吃著。
  “好好勸勸莫大哥,總會過去的。”
  “其實……”
  “恩?”
  “其實我想去尋那劍匣。”
  “莫大哥不是說沒用麽?”
  “傻瓜,”綺羅給他夾過去幾片肉,說著:“你弄丟了劍,他當然是要安慰你,爹和伯父情深義重,沒看到舊物,是一個難以磨滅的遺憾,所以,我想尋它回來。”
  夏笙鼓鼓囊囊塞了一嘴,好不容易咽下去:“你走了,莫大哥誰來陪?”
  “陪什麽陪。”
  綺羅狠狠地推了他的頭一下子。
  “我是說真的,他爹死了,肯定不好受,又不象我們彼此有個伴。”
  “劍總是要找回來的。”
  眼珠子一轉,夏笙說:“我去。”
  “不行。”
  “為什麽。”
  “危險。”
  “綺羅,我是個男人。”
  “你是我弟弟。”
  “我是你哥。”
  綺羅又給他一下:“吃飯你。”
  夏笙斜著眼呆了會,放下筷子。
  他看向綺羅:“我肯定能是要走的,天下這麽大,玉宇城給不了我什麽,你是女孩子,需要一個家,而我不是,綺羅。”
  綺羅沒說話,也扔下了筷子。
  起身就出去了。
  ——————————————————————————
  生氣歸生氣,她輾轉反側了一夜,還是許了夏笙。
  聽到他要離開自己,瞬時心裏就很難受,很擔心,他是個不會照顧自己不會心疼自己的傻孩子。
  沒有人能知道她當時的感受。
  邁過門檻,然後掉下了眼淚。
  感覺自己有點像個瘋子,就是放心不下,就是從骨子裏的擔憂。
  他很淘氣,但很善良,他願意相信每一個人,可是天下之大,值得相信的又有幾個呢?
  站在走廊深深的喘了口氣,便一直走出了大殿,看到明媚的眼光,看到慢慢綻放的白蓮,毫秒池水蕩漾,遼闊悠遠。
  綺羅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她要讓夏笙變得獨立,也要讓自己變得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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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氣歸生氣,她輾轉反側了一夜,還是許了夏笙。
  聽到他要離開自己,瞬時心裏就很難受,很擔心,他是個不會照顧自己不會心疼自己的傻孩子。
  沒有人能知道她當時的感受。
  邁過門檻,然後掉下了眼淚。
  感覺自己有點像個瘋子,就是放心不下,就是從骨子裏的擔憂。
  他很淘氣,但很善良,他願意相信每一個人,可是天下之大,值得相信的又有幾個呢?
  站在走廊深深的喘了口氣,便一直走出了大殿,看到明媚的眼光,看到慢慢綻放的白蓮,毫秒池水蕩漾,遼闊悠遠。
  綺羅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她要讓夏笙變得獨立,也要讓自己變得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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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鬱滴翠的樹林夾著小路曲曲折折的向前延伸,放眼看去,隻見得明明暗暗的綠中有一點土色。
  人際稀少,靜得透徹。
  突然間的鳥雀飛起,野獸經過,倒是給這靜謐的氛圍憑添了些意趣。
  太陽,越發的火熱,熾炎讓夏笙有些煩躁,汗濕了衣背,實在頂不住,便四下尋了顆大樹乘涼。
  “臭綺羅,給我帶這麽多東西,路還沒趕完,沉都沉死了。”
  他隨意坐下,又開始拋棄隨身的物品。
  “防蚊蟲叮咬膏……麵紗?”夏笙一瞪眼:“嗯?我又不是姑娘家的,真是。”說著就隨手一撇。話說他出了玉宇,騎著高頭大馬,駝著四箱行李,晃蕩了一個月,基本就剩下點細軟和半小包雜物,一路上東西送的送,扔的扔,搞得別人以為是哪家富貴公子發了癔症呢。
  夏笙也沒覺得多爽快,不提歹徒山匪一個沒見,就連那些大幫大派也莫名其妙消失無蹤,他走到哪都是風平浪靜,不僅沒架可打,連熱鬧都沒有的看。
  當然,這麽急著出來,不是為了添亂子,找劍匣也是其次,主要是想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是誰。
  韓驚鴻舊交甚多,查起來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但不知爹娘的感覺,實在讓人難受。
  所以他就一路向西,往武昌奔去,那藏龍臥虎,繁華似錦,好打聽事兒,再說,劍匣八成是被龍宮的暴力婆娘奪走了,洞庭湖是她們老巢,不信找不到人。
  歇了半晌,夏笙又坐不住了,拎著笙站起來原地耍了一圈,覺得無聊,就爬上樹跳來跳去,摘些野果砸鳥。
  也怪這些鳥倒黴,遇上這麽個搗蛋魔王,不一會,地上就死了三四隻,還有個在蹬著腿抽搐。
  “哎呀,正好大爺餓了。”
  夏笙美滋滋的往下一跳。
  誰知,從對麵樹林蹭的就躥出個紫影,風卷殘雲,眨眼的功夫,抓著小鳥們就竄跑了。
  夏笙頓時不幹,抬腿便追,哪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一時間,萬獸慌動,草木皆驚。
  ——————————————————————————
  “奇怪……死到哪裏去了……”
  跑到一片空地上,紫影就徹底沒了,夏笙東瞅西看,撓撓頭,無奈。
  “你才死了呢!”
  清脆的聲音帶著不高興。
  “又是個臭女人,你幹嗎偷我的鳥?”
  夏笙扯著脖子對聲源喊。
  偷鳥賊利落的獻身,嗬嗬的笑:“看你像隻猴子,真是有趣。”
  一個紫衣少女,眉眼狐媚,而且有些陰毒,腰間別著幾個盒子,頭發上的裝飾竟然是隻銀色的緩緩活動的細蛇。
  纖纖十指夾著死鳥,在夏笙眼前晃:“想要嗎?想要嗎?”
  笑的極其氣人,誰知夏笙早就轉了興趣,指著那蛇就一臉羨慕:“這個好玩,給我吧。”
  少女一皺眉,扔了鳥,把那蛇拿下來使勁揪了揪:“不行,小軒是給我虐待的。”
  “小軒?”夏笙立馬笑不出來了:“你認識顧照軒?”
  她一翻眼睛:“誰不認識那個賤人?”
  知音難遇,夏笙附和:“對,他是個徹頭徹尾的賤人。”
  少女怪怪的瞅瞅他,然後點著下巴,笑的別有其意:“哦~嗬嗬。”
  “你笑什麽?”
  “笑你像個猴子!”女孩把蛇往頭上一扔,叉著腰:“像那般捉鳥,鬼知道要捉到哪年哪月。”
  “不然怎麽捉。”夏笙對於別人質疑他最引以為豪的功夫十分不滿。
  “傻瓜,看我的。”
  女孩蹲了下去,摸出一小顆藍色的藥塞進還在抖的小鳥嘴裏,掐了脖子讓它咽了下去。
  說也奇怪,那鳥不一會就停止抽搐,蹭得飛了出去,速度比以前快了十倍不知,而且逢鳥便啄,撲拉撲拉傷雀掉了一地。
  約是一柱香的時間,它也摔落下去,再不動彈。
  “怎~麽~樣~?”
  女孩得意洋洋的拖著長調回頭,等著看那呆子嚇傻的臉,這藥可是自己精心三年試煉才配出來的,禽獸服食尚且如此,要是給人吃了,就是遊驚鴻也奈何不得。
  誰知夏笙拿著布兜四處撿鳥,邊撿邊興奮的喊:“你這藥太好用了,咱倆一起走吧,這樣每天都能吃燒雀了~”
  少女的俏臉頓時拉過了長白山。
  ——————————————————————————
  巍巍青山,一捧篝火。
  兩個年輕人席地而坐,手裏拿著用劍穿著的烤雀,吃得不亦樂乎。
  “味道不錯,看不出來嘛,你還會做這個。”女孩滿意的點點頭。
  “那當然了,這是闖蕩江湖必備手藝之一。”夏笙說:“我叫韓夏笙,你叫什麽。”
  丹鳳眼瞟瞟他:“我與你說,你可不許對別人說,也不要在別人麵前叫我。”
  “為什麽?”夏生叼著鳥腿一愣。
  “因為……我家主子不讓說。”
  “那就不要了說了。”
  女孩嗬嗬的樂:“你這麽傻,告訴你也沒關係,我叫楊采兒。”
  夏笙點點頭:“你是要去武昌嗎?”
  “現在看來,應該是。”
  “你去幹嗎?”
  “不幹嗎,轉轉,你呢?”
  “我要……去龍宮。”
  “怎麽去?”
  夏笙把最後一隻鳥揪下來:“不知道,看看再說,你知道怎麽去嗎?”
  “嗯。”
  隨口一問,沒想到這小妮子真點頭,夏笙吃了一驚:“怎麽去?”
  “聽說龍宮每年都要修葺,會招些宦人進去。”
  “你……”他一哽,開咬。
  “你怎麽都吃啦?我隻吃了三隻,你吃了十隻。”
  “誰叫你吃的慢。”
  “給我。”
  “什麽?”
  “嘴裏那個。”
  “我都咬了。”
  “誰要吃你咬得,我不讓你吃了。”
  “憑什麽?”
  “憑……”
  楊采兒一摸腰,才想起來劍在夏笙手裏,鼓著腮幫子瞪他。
  “你……”
  “啊!”
  這楊采兒使毒使慣了,出手怪得不可思議,可是她沒想到夏笙也有這手,一時間,兩人雙雙命中。
  “給我解藥!”楊采兒捂住小臉,感覺手下熱熱的,怕是腫了起來。
  “你先拿。”夏笙彎著身倒在地上,不知道鬼丫頭用的什麽藥,沾上一點全身上下無處不疼。
  “我不!”
  “你……”夏笙感覺好像要被扯碎了似的,頂起一口氣大喊:“你再不給我你的臉一個月也消不下去!”
  “我就不,我樂意!”楊采兒摸出隨身的鏡子,一看更加火大。
  “哎喲……我要死了……我心脈不好……”
  瞅見他越發蒼白的臉,連嘴唇都失去血色,楊采兒左想又想,怕惹出大事自己倒黴,不情不願的摸出藥丸扔過去。
  夏笙哆哆嗦嗦吃了,果然馬上好轉。
  “我的呢?”
  “什麽?”
  丹鳳眼一瞪:“解藥!”
  夏笙一攤手:“丟了。”
  “混帳!你活膩味了,敢戲弄老娘!”楊采兒氣極,飛身拿劍砍了上去。
  夏笙樂得不行,拔腳就跑。
  兩個人又在林子裏你追我逃了起來。
  月上中天。
  吵醒了寒鴉,踏碎一池夜色。
  ——————————————————————————
  落到河邊,夏笙一個轉身,韓采兒已經殺了上了。
  “把解藥給我,不然別怪我不仁不義。”
  本來是玩笑開夠了,可見看漂亮的臉蛋變得跟豬頭有一拚,夏笙還是沒忍住翹了嘴角,而且翹的十分惹人厭。
  這回韓采兒忍都不忍了,流雲似的劍花挑了上去,夏笙仰身一躲,就地打個滾抽出笙,擋了下她的狠擊,一聲脆響。
  “我說……”
  這姑奶奶哪還有心情聽他廢話,連出數十招,夏笙躲的極其狼狽,哀叫連連。
  “少給我裝相!”
  楊采兒更加窩火,但氣急敗壞,又沒用暗器……還是被捉到空子,夏笙抓住她的手腕,剛想揮掌攔住,掌風卻硬生生的停了。
  瞅瞅自己胸前的油手,再瞅瞅夏笙咬住嘴唇的鬼樣,楊采兒蹙起眉頭,一抬玉足,使勁踢了上去,怒吼:“滾!”
  夏笙直接一個流線,流之前還被扯走了包裹。
  “撲通——”
  進了河裏。
  ——————————————————————————
  “王八蛋。”
  楊采兒抖落了那些雜七雜八,在瓶瓶罐罐裏中翻找,她本是製毒高手,自會解毒,更會認藥,看著了罐碧綠的晶膏,嗅了嗅,盤腿對著鏡子抹了上去,臉上火辣辣的感覺頃刻沒有了,風一吹,涼涼的。
  “王八蛋。”又咒罵了句,才消去心中怒氣,捂著麵頰揉來揉去。
  ……這家夥,落水落得也太久了吧。
  莫非是個旱鴨子?這可不太妙……楊采兒起了身,走到靜寂和河邊一看,粼粼黑色的河水緩慢流動,水紋分外舒緩。
  “夏笙豬!豬夏笙!”
  喊了兩句,依舊沒有反應。
  “喂——!”韓采兒急了,幾步淌到河水裏。
  清冽的水聲。
  遠處的湖麵上忽而蕩起了漣漪,她忙跑過去,果然是夏笙冒了出來,甩甩頭發,濕掉的青絲貼在月白的麵頰上,眸子裏堆滿了笑,好像在閃光一樣,她看的愣了,手腳就有些慢。
  “楊小妞!快過來~看我撿到什麽了?”
  夏笙揮著手。
  這回她可竄過去了,神速,美目一瞪:“你叫我什麽?”
  “你看……”
  說著,就把一樣東西塞給楊采兒。
  是手。
  冰涼的,死人的手。
  楊采兒微怔,但平日大膽慣了,往下一揪拖了上來。
  是一個女人的屍體,皮膚已經泡的不成樣子,手臂上係著透明的銀環,看不清麵容,但她身上的衣服可是江湖人都認識的。
  龍宮的藍裙。
  “她漂在水中間,既不沉底也不浮上來,真是神奇。”夏笙抹了抹臉上的水。
  “笨啊,那是因為龍宮的臂環重量精妙。”楊采兒嘲笑。
  夏笙眨眨眼,明白了,又說:“這手環……是龍宮的?”
  “對。”
  “所以,她是被龍宮自己人弄死的?”
  “應該。”
  “所以……”夏笙美的聲音都抬高了:“她很可能是從龍宮中飄出來的?”
  楊采兒眨眨眼,點頭,微笑。
  “喂,拖我幹嗎?”
  “我們順著水找龍宮啊。”
  “這水係繁雜,怎麽找?”
  “看我的。”
  “嗯?”
  “走啦。”楊采兒扔下死人,屍體慢慢浸沒,約是要飄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夏笙忽然拍了她的腦袋:“我的包呢?”
  “少碰我,自己去取,岸上呢。”
  “你去,你搶走的。”
  “真煩人,你肯定是被懶死的。”
  楊采兒不情不願地走了。
  夏笙偷看幾眼,開始在水底下狂搓自己抓過屍體的手。
  ——————————————————————————
  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水性不錯,但這楊采兒閉水功力絕對是一等一的好,夏笙跟著她遊了一宿,不管明支暗道,楊采兒都能潛下去摸索半天找到前路,倒是苦了夏笙,那小蛇怕淹出毛病來一直擱他手裏握著,信子吐得呲呲作響。
  “楊小妞。”
  終於忍不住阻止她遊上遊下,采兒不耐煩:“幹嗎?”
  “他有毒麽?”
  “沒有。”
  “哦。”
  “就是咬了你就得睡上三天三夜,無藥可治。”
  “……”
  “軒兒,乖噢~”楊采兒濕淋淋的手使勁揪了揪小蛇的頭和尾巴,又進入水底。
  夏笙再低頭看,完了,嚇癱了。
  ——————————————————————————
  日頭蒙蒙的亮了,天邊的雲朵染著初升的絢爛顏色,層層疊疊,光芒從縫隙中柔和的撒了除來,一點一點變得強烈而璀璨。
  楊采兒露出了頭,夜晚水冷,凍得臉色有些發青。
  “你下去往西南遊上一會,見到條人工暗渠,那裏應該就是。”
  “你不去?”
  她搖搖頭:“我去龍宮幹嗎,到是你,呆子一個,自己小心。”
  “那……”夏笙撩開擋眼的濕發:“我以後去哪裏找你。”
  “一時半會我不出武昌,有緣再會吧。”
  夏笙點點頭。
  “冷死了,我可要進城找個客棧睡一覺,祝你被那群瘋女人剁成肉醬。”
  她笑嘻嘻的,眼睛彎的像個狐狸,說完就轉身向岸上遊去。
  紫色的影子越來越遠,夏笙上上下下的浮動著,突然大喊:“楊小妞,謝謝你~!”
  楊采兒沒回頭,發出一個極大聲極不屑的字眼。
  “切!”
  ——————————————————————————
  深深吸了口氣,夏笙閉住嘴,潛入水底。
  水清澈,漂著一些藻類和水草。
  他睜開眼睛,朦朧間果然看到了那個巨石造就的渠道,渠口寬大,夏笙迅速遊了進去,因為不知有多遠,所以時間即為生命。
  但出乎意料,三十丈左右,就見了頭。
  腿一蹬,麻利的遊向前方。
  溫度漸漸低了下去,夏笙開始上浮,越上便越冷,身上有些顫抖。
  見了光,他更用力,也更吃力。
  水麵以下,幾乎是可以結冰的溫度。
  終於到了,迎頭一上。
  “噗——”他大吐一口水,喘息不止。
  許久,才回過精神,看清四周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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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睡蓮,大朵大朵藍色的水芹花,天剛亮,還閉合著葉子,依舊是勝景。
  遠處,巍峨的白色宮殿煙水朦朧。
  夏笙扒住身邊圓形的一片浮橋,爬了上去,忍不住張大了眼睛。
  龍宮,果然是龍宮,水中宮殿,神仙處所。
  浮橋飄飄蕩蕩向遠處伸延,遠處,是至聖至美的建築,分散而優美,全部被成海的藍色睡蓮包圍,還是寒氣飄渺,靜而高雅。
  “天啊……這,這遊大嬸,可,可真富裕。”
  他感歎,咂咂嘴。
  玉宇再美,那是幾萬人的地方。
  龍宮更美,誰都知道,這是遊傾城一個人的城市,一個人的牢籠。
  她十幾年未曾現身,人們都說,傾城劍,老了,廢了,甚至死了。
  但現在,如斯美景,暗透著不可忽略的威信與地位,任誰看了,還敢懷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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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半愣半神遊,颯颯風聲把他拉回了現實。
  尋聲。
  一抹紅雲,飄然而至。
  還是深淵的眼,平淡的臉,曼陀羅華妖豔綻著,青絲及地,沾入水中。
  “你倒是很能折騰,如何跑到這裏來的。”
  赫連雩羽冷冰冰的打量著這個渾身濕透的少年,似乎變了一些,又似乎還是一個脆玉似的人。
  “你們死人衝下去,傻瓜看不見。”
  “哼,不知道跑到水中間的人是不是傻瓜。”
  夏笙也沒好臉色,立在那不動。
  “我聽人說還不信,沒想到跑進來的竟是你,慶幸不是童使在這吧,不然你隻能遊著進來,漂著出去。”赫連雩羽道:“我不告訴宮主,你快離開。”
  “不行,我是來找東西的。”
  “什麽?”
  “我爹的劍匣。”
  深邃的眸子瞅瞅他:“我們是在找,但它不在龍宮。”
  夏笙不信:“不是你們還能是誰,那女人功夫厲害,一定是龍宮。”
  “笑話,厲害的女人多了,現在風頭最盛的厲害女人是季藍,難道她也是龍宮生出來的?”
  “真的?”
  “我從不撒謊。”
  曼陀羅紅的愈發滴血的豔麗。
  夏笙側過頭,望著藍色的睡蓮,又扭過來看看她。
  “好吧,我信你。”
  赫連眯著眼笑笑,沒什麽暖意。
  夏笙俯視著她,忽然覺得她很小,很小,張口就說:“你太瘦了。”又覺得不妥,畫蛇添足:“吃胖點,等我練好功夫,自然找你來算賬。”
  赫連雩羽毫不在意,冷淡的回答:“好。”
  忽而又變了臉色,猛地推他:“快走。”
  還沒反應過來,夏笙就又落到刺骨的水裏,知她臉色不對,也沒敢露出頭來,轉了兩圈,順著水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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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冷,不是冷到你疼,而是冷到你木。
  木的毫無感覺,就不再知道冷,也不再知道暖,或許更不知道自己還活著。
  她深深的吐納,呼出縷縷白霧。
  手,臂,肩,都已經凍的發紫。
  以下,就沒在木桶的寒冰裏,看不見了。
  這是一個暗而優雅的房間,所以顯得神秘,燃著淡淡的檀香。
  同樣暗而優雅的女人,倚在塌上,手支著頭,閉上目,沒有半點生命,卻給人恐怖至極的壓迫感,不然,你會以為她是個死人。
  赫連雩羽在桶裏已經三個時辰了,女人終於動了動睫毛,但沒睜眼。
  “冷嗎?”
  毫無情緒的兩個字。
  “不冷。”
  “冷嗎?”
  更倔強的回答:“不冷。”
  女人忽而露出暗至盡頭的雙目,手一抬,桶裏的冰急速凍結,發出可怕的淩亂的聲音。
  赫連臉上再無任何反應,她刹那昏死過去,嘴,由無色,至青紫。
  頭垂在一旁,長發硬邦邦的,成了一種無法改變的形狀,散在一旁。
  女人收了氣,揉揉眉頭,抬高了聲音:“右使知情不報,丈責三十,擅自作了主張,丈責六十,對本宮不誠實,丈責一百。”
  紗簾外的宮女抱劍應到:“是。”
  “現在就罰。”
  藍色的水袖僵了一僵,又應:“是!”
  9
  “冷嗎?”
  毫無情緒的兩個字。
  “不冷。”
  “冷嗎?”
  更倔強的回答:“不冷。”
  女人忽而露出暗至盡頭的雙目,手一抬,桶裏的冰急速凍結,發出可怕的淩亂的聲音。
  赫連臉上再無任何反應,她刹那昏死過去,嘴,有物色,至青紫。
  頭垂在一旁,長發硬邦邦的,成了一種無法改變的形狀,散在一旁。
  女人收了氣,揉揉眉頭,抬高了聲音:“右使知情不報,丈責十,擅自作了主張,丈責六十,對本宮不誠實,丈責一百。”
  紗簾外的宮女抱劍應到:“是。”
  “現在就罰。”
  藍色的水袖僵了一僵,又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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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昌,地跨長江,依山傍水。
  三國時即為要陣,到如今,隨著造船日盛,龍宮落址,更加繁華。
  不似秦城的散漫悠閑,也不像玉宇明朗幹淨。
  它有一種厚重的硬骨,和無數複雜的枝枝葉葉。
  夏笙進了城,東搖西晃,走走看看,倒是有些想念秦淮河水,畫舫遊船。
  轉而又覺得自己小請小調,買了身幹淨衣服換上,就隨著別的江湖壯漢,邁進一家酒樓,吆喝了四兩牛肉,半斤燒幹。
  吃得起了興致,又無人可以聊天,就分外注意起了旁人的談話。
  “聽說莫城主……”
  “你可真是孤陋寡聞,這是多早的事兒了。”
  “那玉宇城不是莫青風當了家。”
  “那是自然,要說這莫青風命真是好,家大業大,最近還有了個嬌滴滴的未婚妻。”
  “你們這兩個井底之蛙,那不是未婚妻,是他表妹。”
  “是嗎?哎,總之是富貴命。”
  “那倒是,不說遠的沒邊得了,你們知道嗎?昨日城裏死了不少大夫。
  “恩?自來隻有死病人的,哪能死大夫?”
  “這是我倒是有所耳聞,那些大夫都死狀安詳,看起來無疾而終,但湊在一起,著實恐怖……”
  “嘿,我猜呀……”
  一個男人壓低了聲音,另外兩個湊了過去。
  夏笙想聽,耳朵都快豎成兔子了,迷迷糊糊往嘴裏放了塊肉,結果是空筷子。
  正過頭。
  楊小妞還是全紫,鳳眼笑眯眯,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動來動去。
  “你來啦?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夏笙一樂。
  她忙著嚼肉,食指點點腦子。
  “吹吧。”夏笙哼哼。
  楊采兒喝了口茶水,才說出話來:“你倒是很快,兩天就晃過了來了,我還以為龍宮得收拾你十天半月呢。”
  “我是誰啊,到哪都有熟人。”
  “惡心,是不是被人打出來的。”
  “當然不是,那沒有我找的東西,待的無趣,我就出來了。”夏笙隱瞞掉自己在郊外迷路的事實,大言不慚。
  “切。”
  “你有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夏笙偷偷摸摸。
  楊采兒點頭,小銀蛇跟著抖三抖。
  “知道怎麽回事嗎?”
  “我殺的。”
  “我說真的。”
  “你問這幹什麽?”
  “當然是行俠仗義,抓住那個惡賊。”
  楊采兒嘿嘿的奸笑:“還行俠仗義,你書看多了腦子壞掉,江湖上哪有行俠仗義這回事,呆瓜。”
  “怎麽沒有,莫言就是。”
  狹長的眼珠子不屑的一瞥:“我家主人說了,除了你自己做的,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形跡,不管是看來的還是聽來的。”
  夏笙沒說話,默默地吃起來。
  “你怎麽不問我家主人是誰?”
  “我爹說不能好奇。”
  “為什麽?”
  “好奇的人都死得快,我還得當個萬民景仰的大俠呢。”
  一頓飯吃的徹底沉默。
  熙攘的大街上往來著許多武林人士,他們和在秦城不同,都露著武器,穿著幫服,讓夏笙看得分外起勁兒。
  楊采兒倒是目不斜視,拉著他就往前奔。
  “我們去哪?”
  “去劫鏢。”
  “啊?”夏笙停下來,死活不走:“不行,不行,我不能做這種事情。”
  楊采兒側頭對他奸笑:“看不出來,你還保留氣節那?”
  “當然。”
  “好嘛,我告訴你,我們……”她小聲:“去劫無生山的鏢。”
  “是什麽?”
  夏笙來了勁。
  “嘿嘿,一塊玉。”
  “嗨,真沒勁。”他停下櫓胳膊卷袖子的動作,垮下臉。
  “那可不是普通的玉,是能吃的玉,治病的玉。”
  “吃?”夏笙摸摸肚子,表情怪異:“你要它做什麽?”
  “當然是治病了,我家主人身體弱,唯有吃些靈丹妙藥才能延壽。”楊采兒道。
  “你家主子是什麽樣的人,值得你這個樣子……”
  “是……”楊采兒想了想:“是一個心裏很苦的人。”
  “蓮子啊?”
  “你想死嗎?”楊采兒伸手就要抽他。
  夏笙投降:“開玩笑,開玩笑,不過……我們要怎麽……”
  “這個嘛……等到沒人的地方再說。”
  二人打打鬧鬧到了郊外,楊采兒路邊一站,盤個手四下看望。
  “我們就在這劫?”
  “嗯。”
  “不躲起來?”
  “躲起來幹嗎?”
  夏笙憋了話:“……”
  楊采兒樂一樂,才道出計劃:“這玉其實也不算稀世珍寶,但這幾年市麵上幾乎沒有,你知道季無行閉關練功的事情吧?”
  “知道,聽說他要拿活人……”
  “對,此功惡毒至極,而且過於陰烈,需要食玉調和,他兒子最近找了塊成色非常好的,親自押往無生山。”
  “季雲?那我們能劫走嗎?”
  “當然了,他功夫雖好,可脾氣極差,逗弄一下,玉就是我家主人的了。”
  “說得容易……”
  “你怕了?”
  “不是,我是怕奪不來,耽誤了你家主人治病。”
  丹鳳眼彎的詭異。
  “不,我對那小姐沒有非分之想,我隻是覺得你是個好人,她也是個好人……”夏笙被笑的毛骨悚然,擺手否認。
  楊采兒越發覺得夏笙好玩,還小姐呢,但搗亂心理作祟,她正色道:“謝謝關心。”
  夏笙撓撓頭,跟著笑。
  等了半個時辰,趕路的人中終於出現了一小隊黑衣人,為首的漸漸清晰。
  夏笙看得暗暗吃驚。
  這對兄妹,太像了。
  同樣的明亮眼睛,微翹嘴唇,翹挺鼻梁,同樣的美麗,妖異。
  不同的是,季雲有著英挺的劍眉,和高挑的個子,走起路來,高傲,微微抬著頭,目空一切的眼神。
  的確,沒人敢多看他。
  除了大大咧咧的夏笙,和漫不經心的楊小妞。
  “呆子,一會兒,你和他打,我偷東西,手腳快點兒。”
  夏笙興致勃勃地點頭。
  “他力大,你不用硬抗,機靈點。”
  “知道,知道。”
  卻說季雲正大步流星的帶著車和屬下趕路,忽見一個少年一個少女在路邊特高興的對著自己,不由皺了皺眉。
  楊采兒立馬跳到路中間,笑嘻嘻的:“季~流~氓~”
  “你是誰?”季雲扶住劍。
  “我?”明眸一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顧照軒是也。”
  夏笙差點噴出來,季雲一瞥:“你是那醫生?顧大夫可是男人。”
  她樂的前仰後合:“謠傳,謠傳,我打出生就是個女的。”
  “隨便你,攔住我們想幹嗎?”小魔頭有點不耐煩。
  “當然是……”楊采兒提高聲音:“搶劫!”
  話說這,夏笙就飛身躍上車上的箱子,季雲反映極快,抽出劍就和他廝打起來。
  無生山的功夫毒辣狠力,夏笙接的有些吃力,趁淩空翻身之際,拿了話就損他:“你這工夫,照你妹差遠了。”
  這可是季雲心裏的死忌諱,聽了立馬火大,大有誓不宰他不為人的架勢,下手越發致命。
  與此同時,楊采兒幾個致命暗器一飛,直接砍開箱子,抓了個樸素的木盒就把兩指放在嘴裏吹響。
  知道他們調虎離山,但季雲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對這個東躲西藏速度奇快的少年死不放手。
  風馳電掣的瞬間,天空中俯衝下一隻巨大的白雕,好似通了人性,準確抓住木盒就又飛向遠方。
  楊采兒跳了老遠:“傻瓜,快跑!你打不過他!”
  可季雲劍下逃跑何嚐容易,夏笙抓住路邊樹枝打算躍上,季雲挑劍一斬,連根斷,把夏笙摔的差點骨裂,銀白的刃眼看揮下,必死無疑。
  當——一聲清鳴。
  劍震了一下,竟然收不住力,直直插入旁邊的土中五寸深。
  季雲側首望去,水藍的裙衫從旁邊的蔭翳中垂下。
  “洞庭湖域,不要殺生為好。”
  童初月輕飄飄的落到地上,泠冰冰的話簡直是命令。
  “右使何必管閑事?”
  “這與你無關。”
  冷眼對冷眼,年紀大的勝了,或者說龍宮勝了。
  季雲默不作聲的拔出劍插入劍鞘,也不管那一箱金銀珠寶,扭頭氣呼呼的走了,步子邁得比來時更大。
  夏笙早就爬了起來,不吭聲,看不出表情。
  童初月幾乎是帶著厭惡掃視她。
  “你要幹嗎?”楊采兒跳到她身後。
  右使沒回頭,聲音象是銼冰:“我要……送韓公子一樣東西。”
  “什……啊!”
  他捂住臉,還沒看清童初月是怎麽出手的,嘴角就洇出血來。
  “哼。”
  女人簡直像不愛看他,飛身就縱入林間。
  剩下兩個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哎呦……疼……”
  夏笙敷著臉,躺在床上抑鬱。
  “你又如何招惹龍宮了,這女人也是忒狠,不過還多虧了她,不然你小命早沒了。”
  楊采兒拿著藥攪來攪去。
  “我哪裏惹那群暴力婆娘了,都是她們在欺負我。”無限委屈,怎麽想也沒想明白。
  “來。”楊采兒坐在床邊:“我看看,哎呦,腫的真厲害,你也就這張臉能看看,別再打歪了。”
  夏笙瞅她小人得誌,意欲報複,韓采兒手指在他傷處輕輕一點,剛起來的身子又倒下滿床打滾了。
  “嘿嘿,我才發現她打的真好。”
  夏笙不理她,趴那不動了。
  “喂!”楊采兒推他,還是不動。
  “小肚雞腸的男人。”鼓著嘴不樂意,誰知夏笙突然就轉過身來,做了個奇醜無比的鬼臉,加上臉部腫脹,要多怪有多怪。
  楊采兒愣半天,最後點頭:“你被打的更傻了。”
  夏笙沒趣,正形躺在那。
  “看你那德行,把這藥塗上,好得快,我去給主人配藥了,你不要來打擾我,不然軒兒會咬死你,哼哼。”
  楊采兒站起來,跑到窗台邊拿起木盒,溜進內室。
  夏笙看了看這個郊外簡單的小木屋,沒什麽意思,塗了藥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睡醒了,楊采兒沒出來。
  跑到城裏大吃一頓,楊采兒還是沒有出來。
  又睡,醒了,依舊沒出來。
  一連三天過去,小妞都不見蹤影,這回夏笙急了,生怕她一不小心被自己給毒死,也不管楊采兒樂不樂意,直接衝到內室門口,推開了門。
  濃濃的藥香撲麵而來,小屋裏霧氣蒸騰。
  木桌上散亂的擺著各種草藥,一塊軟玉被削下半角,碎末散在旁邊。
  爐子的火緩緩的燒著,藍紫的焰靜寂跳動。
  楊采兒趴在桌上,枕著手臂,呼吸綿長。
  白嫩的臉上還貼著片綠葉。
  夏笙慢慢走過去。
  銀色的小蛇從一朵花中遊出來,竄到他的肩上,盤成團。
  平日裏嬉笑怒罵,擠眉弄眼的胡鬧,睡著了,倒是乖巧,像是不知從哪個巷子裏跑出的小女孩兒。
  他伸手替她摘下葉片,感覺到麵頰有些燙。
  楊采兒忽而坐起來,滿臉驚慌:“呀!”
  說著就推開夏笙,趴到蒸鍋旁看,才緩緩舒了口氣:“還好……”
  “楊小妞,你好像發燒了。”
  “沒事,呆子,把那朵雪蓮拿來。”
  她接過手去,撕下片葉子,打開鍋蓋,包住一顆碧綠瑩潤的藥丸,靈巧的幾折,放進隨身的小盒裏,一個一個,也不嫌煩,耐心勁半點不像是那個一會高興一會生氣的楊采兒。
  “你對你家主人可真好。”
  “主人對我我,我就對主人好。”
  夏笙嗬嗬樂起來,倒是很同意她的邏輯。
  楊采兒全部裝好,熄滅了火,站起來。
  “藥煉好了?”
  “恩。”
  夏笙走過去,輕輕一抱,就把她弄起來。
  楊采兒滿臉驚愕:“你幹嗎?”
  “你得休息,你累病了。”
  說著,就把她放在外麵的床上,蓋好被子。
  楊采兒眨眨眼睛。
  “不要動。”夏笙指指她,往外麵走去,到門口又一回頭:“躺著別動,睡會。”
  她莫名其妙,屋內無人了,想想,忽而一笑,手抓著藥盒,倒是安心閉上了眼睛。
  夏笙溜達到小廚房裏,找了些柴火,又拿出點米,倒上水,準備做點稀飯。
  誰知道,這玩意可跟燒烤不一回事。
  不是太稀了,就是太幹了,要不幹脆全糊到鍋上。
  折騰了六七遍,才把最後一點米弄的像個樣子,搓搓燙的紅一塊紫一塊的手,屁顛顛的去向楊小妞邀功。
  楊小妞倒是吃了,瞅瞅他,什麽話也沒說。
  “不好吃啊,還是你不喜歡吃?我生病我妹就給我做這個的。”夏笙撓撓頭。
  看到他傷的手,楊采兒啪嗒掉下滴眼淚,落進碗裏。
  “你哭什麽?”夏笙吃驚,然後又陰笑:“被我感動了是不是,是不是。”
  還紅著的眼睛不屑的一翻:“替這點米心疼。”
  夏笙滿臉無奈:“我不會做這女人的東西嘛。”
  “啊?”楊采兒含著淚笑出來:“粥怎麽就是女人的東西?”
  “怎麽不是,哪有男人吃這個的。”
  “不然男人吃什麽?”
  “當然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誰告訴你的。”
  “書裏寫的。”
  楊采兒徹底被打敗,一臉苦笑:“你以為全天下有多少人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普通老百姓,能喝些白粥,就是幸福了。”
  “可是……”夏笙撇撇嘴:“江湖上大家都在……”
  “江湖……你說的江湖……都是強盜,商人,權貴……”楊采兒歎了口氣:“我家主人說過,他最大的願望,就是不再有江湖。”
  夏笙眼神發愣。
  “你這麽傻,肯定不明白了,等你長大點,看多了,自然能有所體會。”
  “你也沒多大嘛,明明比我還小。”
  楊采兒吃下最後一口,說道:“你一定有個幸福的家庭,而我,五歲無家可歸,七歲學習製毒,十歲開始殺人,巧取豪奪,明拿暗搶,不知道做過多少。”
  “……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夏笙表情特別認真。
  “我沒苦衷。”楊采兒大喇喇的躺下:“狗咬狗的世界,我當然要做一條比較厲害的,才不至於沒有骨頭吃。”
  說完,翻了個身,裹緊了被。
  小蛇跟著一甩尾巴,躲到枕下。
  夏笙坐在旁邊,冥思苦想,最後搖了搖頭,開始推楊采兒。
  “又幹嗎……我是個病人……”
  她含含糊糊的應著。
  “明天我們幹什麽好?”
  “當然是坐船去秦城……”
  “啊?”夏笙莫名的高興:“去那幹嗎?”
  “趕上中秋之夜,攜月樓,子夜歌……別說你不想去……”
  夏笙沒再說話,幹脆坐在那憧憬起來。
  楊采兒把臉悶住,不由的露出笑意,她開始有一點點明白,韓夏笙哪裏好。
  而後,又明白這種好是一種傷人的可愛。
  想到未來,心裏隱隱的酸楚起來。
  所以,她無法回身,無法麵對,一個隻願讓人如初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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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我們幹什麽好?”
  “當然是坐船去秦城……”
  “啊?”夏笙莫名的高興:“去那幹嗎?”
  “趕上中秋之夜,攜月樓,子夜歌……別說你不想去……”
  夏笙沒再說話,幹脆坐在那憧憬起來。
  楊采兒把臉悶住,不由的露出笑意,她開始有一點點明白,韓夏笙哪裏好。
  而後,又明白這種好是一種傷人的可愛。
  想到未來,心裏隱隱的酸楚起來。
  所以,她無法回身,無法麵對,一個隻願讓人如初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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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仍是綺麗的河水,蕩漾中的城。
  喧嘩的街道,幾十年如一日,卻又在瞬息萬變中破繭,成蝶,過季,死亡,重生。
  秦淮之地,有著讓人永難忘卻的魅惑妖嬈。
  似一個人最青春的日子,最鼎盛的韶華。
  夏笙跟著楊采兒行船半月,靠岸,已是金秋。
  菊,放的正盛。
  天氣卻仍舊熱的人發慌。
  踏上那堅實的石路瞬間,夏笙就像是找到了歸屬感,連心情都安定下來,如同回到家中,想到爹曾在這裏叱吒風雲,就泛起說不出的自豪。
  “後天才是中秋,你想先去哪兒玩嗎?”
  夏笙買了幾個包子,楊采兒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邊吃邊含糊不清的說:“……得……主人……”
  “啊?”
  奮力咽下去,才說明白:“我要去看看我家主人,他前些日子氣血受損,這藥得給他拿去。”
  “哦……”夏笙撓撓頭:“那讓她好好養病嘛。”
  “傻樣。”楊采兒奸笑:“我要走了,你請我吃頓好的,為了你我也氣血受損了。”
  “什麽時候的事兒?你……”
  “誰幫你找到龍宮的?”
  “……就知道沒那麽便宜的事兒,好吧,你吃什麽?”
  “來秦城當然吃攜月樓了。”
  夏笙嘀咕:“最毒婦人心。”
  楊采兒一瞪眼睛:“你說什麽,軒兒,咬他!”
  “得了吧,我們哥倆好。”
  “你也就跟它是哥倆。”
  “揍你。”
  送走了楊采兒,夏笙又剩下自己一個人,平時不覺得,現在倒是真的很想念那個吵吵鬧鬧刀子嘴的丫頭,除了爹和綺羅,他好像是頭回想念別人。
  好像。
  百無聊賴的坐在客棧的床上,整理自己的隨身物品,又摸到油紙包裏那封和本人一樣金玉其外的信。
  “有緣再會……”夏笙打了個寒顫,別說見到顧照軒,就算腦子裏出現,都會覺得又可怕又尷尬,他從小就是這樣,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特怕男女之事,更別說對方是個古古怪怪的男人。
  手忙腳亂把信塞起來,生怕被人發現。
  結果,出門遇到鬼。
  陰陰涼涼的腔調從後麵傳過來:“愛妻,想我?”
  當然,其實陰涼隻是夏笙自己的感覺。
  他慌張回頭,顧照軒莫名其妙的就坐在桌旁,看起來,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
  更華麗,也更有距離。
  銀色長袍垂擺拖地,並不繁雜,甚至簡約,但裁減的幾乎無暇,完整地勾勒出他高挑身材的美感,有種雍容高貴像寶石般奪目而刺眼。
  青絲隨意垂下,連往日輕綰的帶子都省下了,黑的發,銀的衣,靜靜地對著夏笙綻放開來。
  眨了眨眼,才發覺出最不一樣的地方在哪。
  他沒帶蕭,卻配上把流暢的劍。
  顧照軒輕輕一挑下巴,笑的意味難辯:“看來,你真的想我了。”
  夏笙回神惱怒:“少廢話!誰讓你進來發瘋的!”說著憤然拍床,手甩到木邊,疼得那叫一個激靈。
  收起勾引小姑娘的表情,顧照軒眉眼如畫,輕聲道:“你。”
  “放屁,大爺幾時允許你出現?”
  “不是說……”顧照軒款款的站起來:“要我教你吹笙嗎?”
  “我……”夏笙轉轉眼睛,見他走過來,往後退退。
  “你怕我?”顧照軒停在床邊,目光熠熠,又帶著捉弄的神色。
  “不是。”夏笙站起來,終於在床上他的身高超過了這個混蛋,大義凜然的俯視:“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你可不要在意。”
  “我在意了。”顧照軒微微一笑:“我是個從一而終的人。”
  夏笙惡心的不行,打了個寒顫:“你怎麽和女人一樣。”
  他倒不在意,輕輕地歪頭,掛了一臉純真:“男人和女人有什麽大區別?”
  “有……”夏笙語塞。
  顧照軒意味深長的點點頭,又做了意味深長的表情:“哦,我忘記了,你不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我我我……”
  “知道就好。”顧照軒轉眼又恢複了淡淡的語氣,轉身坐在床上,靠著軟墊,慵懶而悠閑。
  夏笙站的沒趣,也邁到另一邊,盤腿坐下。
  修長的五指伸了出來,白皙的指尖在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泛著微微的粉。
  夏笙愣愣:“幹嗎?”
  “笙。”
  溫軟的一個字,夏笙有種錯覺,像是他在喊自己的名字,清清透透的聲音,在空氣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回過神來,才解下,給他遞過去。
  顧照軒仔仔細細端詳起來,眼睫垂下,指尖慢慢擦過白玉,長發順著低下的頭緩緩垂過去,撒落在衣襟。
  夏笙撓撓頭:“你怎麽了?”
  他抬頭,眼神潤澤,似一位長者,看著膝下童子。
  慈愛這個詞出現在了夏笙的腦海裏。
  兩個時辰過後,顧照軒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
  夏笙憋紅了臉,又吹了一聲。
  “停。”
  “怎麽?”
  顧照軒一把拿過玉笙,道:“你讓我平靜一下。”
  夏笙瞅瞅他,又鼓鼓嘴,砰的倒下,滾滾滾,拿被子把自己裹起來,長胳膊長腿通通蜷縮。
  “不學了,不好玩。”
  被隔住的聲音很悶。
  顧照軒拉住被角,夏笙又往裏湊。
  再拉,還往裏湊。
  他失了耐性,抬手扯過被,把夏笙抖落出來,目瞪口呆的看著顧照軒,瘦高瘦高的人,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哪來這麽大力氣。
  “人活著最悲哀的事,不是你不去嚐試,而是嚐試了卻半途而廢。”
  顧照軒手一鬆,錦被掉落在床榻上,他垂著眼,抬著頭,一如既往的高傲。
  “可是我沒什麽天賦,吹得那麽難聽。”
  夏笙垂頭喪氣,腦袋一歪。
  顧照軒俯下身子,手支在他的臉旁,語氣溫柔的滴水:“不是你的錯,是我不會教,你很聰明,不要失望。”
  夏笙看著他,秀發沾到自己的臉,癢癢的,不知為什麽聽他說話,突然就自信起來,突然就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因為莫名的相信他而相信自己。
  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卻還要人勸,真傻,夏笙笑出來。
  顧照軒愣愣,低下頭,溫熱附上了他的額頭。
  夏笙又傻了,動也不敢動,任他順著眉心,鼻尖,一點點吻到自己的嘴巴。
  親一下,又親一下。
  他摟過少年的脖頸,力氣霸道的把他抱起來,肆意翹開他的唇瓣。
  秀美的眼睛眯了起來,黑色的眸子,黑色的羽睫,連成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淵。
  夏笙被他的老道弄得迷迷糊糊,下意識的想推開,卻徑直被摟進懷裏。
  屋內隻剩下凝固的靜寂,和曖昧到極致的細小而急促的喘息。
  似乎過了滄海桑田,他才放開他,白淨的臉泛起妖豔的殷紅,眼神盡是秋水動人。
  夏笙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一次兩次可以,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每一次都不拒絕?
  顧照軒單手捧起他的臉,又輕輕吻了片刻,愛惜至極的語氣:“今天還有事,改日再來陪你。”
  “我……”
  美麗的眼睛一眯,像隻狐狸:“不如,中秋夜,我們去荇元街玩。”
  “可……”
  “那就這樣,到時見。”
  顧照軒湊過頭,舌尖在他的臉上一劃,笑的得意,起身飛窗就跑了。
  夏笙糾結半天才回過神來,伸手就往前一砸:“我陪你大爺!”氣呼呼的喘息。
  片刻發現,自己把爹給的笙摔到牆上了,屁顛屁顛得撿回來,無意往外一看,臉抽了。
  這是四樓,四樓……他跳到哪去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夏笙就把這件倒黴事兒忘的一幹二淨,因為,綺羅來了。
  兩個多月沒見,第一次離別,再相見格外高興,兩個人手拉手說個不停,倒是把到哪都很耀眼的莫城主忘在邊上,默默喝茶。
  “綺羅,你變漂亮啦,遇見什麽好事?”
  夏笙擠眉弄眼的樂。
  綺羅捏住他的耳朵,一瞪大眼睛:“越來越貧了你,少在外麵晃,給我回家。”
  “回家?”夏笙笑的更燦爛:“回哪個家?”
  “回……”綺羅瞥他一眼。
  莫青風微笑:“那劍匣……有下落嗎?”
  夏笙撓撓頭:“沒有,我以為是被龍宮搶走,去了那裏,結果赫連說不是。”
  莫青風微微吃驚,其實他本就沒指望夏笙能幫他找見,隻是順了綺羅的意讓她弟弟出去闖蕩闖蕩,但夏笙竟然誤打誤撞進了武林第一隱地,不是運氣太好,就是高人指點。
  “你進了龍宮?”綺羅忙問。
  “嗯,是一個小姑娘幫我從水路找到的,她人很好,可惜這兩天有事情,不然你們還可以互相認識一下。”
  “小姑娘?”
  “嗯,挺多十四歲,她叫楊采兒。”
  莫青風對綺羅輕搖了頭,兩人心裏都分外忐忑,如此幼齡而能進龍宮的人,竟然連名字都沒讓人聽過,還出現在毫無城府的夏笙身邊……這像極了一張巨大的網,開始撲向江湖的邊邊角角,等待坐在最深處的人,將它一把收緊。
  “你們不要想太多,她隻是幫我而已。”
  綺羅笑笑:“那她再來找你,一定要介紹給我。”
  “那當然了,我想明晚你就能見她了吧,采兒也要去攜月樓的。”
  “都累了,先吃飯,休息好了再說。”
  莫青風優雅的放下茶杯,喚來了遠處忙碌的小二。
  每年中秋,秦城就城了最熱鬧的地方,連平時藏不漏臉的人也會偷偷出頭,找個機會混進七層樓台,去一聞那經年流傳的美麗天籟。
  所以,在人多的地方談論事情,必定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人滿為患。
  直至中秋,夏笙才知道這四個字的確切意思。
  攜月樓七層是曠闊的樓台,雕鳳巨柱,朦朧紗簾,一排排矮桌,暗黑的錦緞坐墊,最深處由層層紫色的絲綢擋住,夏笙興致勃勃地衝過去,大叫:“是不是子夜歌就在裏麵彈琴?”
  “嗯。”莫青風點點頭,帶著綺羅找到位子坐下。
  由於來者甚多,誰也不好得罪,便是訂的早就靠得前。
  每年三月,前來搶坐的如潮如海,但幾個大幫大派,自然還是坐得首席的。
  “哎呀……”
  夏笙滿臉失望的坐回來:“那豈不是看不到子夜歌的樣子了。”
  綺羅撲哧一笑:“那有什麽好看,她彈了二十年琴,想必年歲也不小了。”
  “你懂什麽,我是因為她的音樂才想要看到本人,又不是因為她的樣子.”
  綺羅笑的更厲害:”還音樂,你聽過什麽好聽的音樂.”
  夏笙想說我聽過天下最好聽的蕭,可是他一想到顧照軒,就閉了嘴,做那哼哼的生悶氣。
  “好啦,吃些東西嘛,我開玩笑。”綺羅往他碗裏放菜,開始哄。
  “什麽時候開始……”他不耐煩。
  “子夜歌,子夜歌,當然是子時了。”
  “啊?”夏笙吃驚:“那我們來這麽早做什麽?”
  莫青風笑笑:“你一會便知。”
  “可是……”……荇元街……
  “又怎麽?”
  “我……我有朋友約我去玩……”
  “什麽朋友。”
  夏笙推托:“你不認識。”
  “今天是中秋節,你不和姐姐在一起,還想去找誰?”綺羅不樂意了,又轉念一想:“是……女孩子?”
  “不是。”
  “那……”她一字一頓不容夏笙掙紮:“哪,也,別,想,去……”
  夏笙悻悻的吃上了水果:“好吧,反正也不是很重要。”
  果然,過了半個時辰,本就滿了的樓台又擠進些新的人,而後,樓梯口也堆滿了黑壓壓的人頭,再過了一炷香,隻感覺樓下嗡嗡作響,亂作一團。
  夏笙東瞅西看連連咋舌:“這也太恐怖了。”
  “廢話,你當別人說的都是假的,什麽叫門庭若市,喏。”綺羅下巴往人湧處一點。
  “可是……亂成這樣,彈的再好聽又有何用,一點意境也沒有。”夏笙越發覺得無聊。
  莫青風搖搖頭:“不然,子夜歌抬手之後,必定鴉雀無聲,如無人之境,即便傳說有多麽玄妙,都無法形容那種能讓你如癡如醉的感覺,好的音樂,就是如此,不然,又怎麽會年年如此,二十年如一日呢?”
  “可是,也有人沒來嘛,難道要一會從樓下擠上來,那可真夠嗆。”夏笙指著旁邊空下的兩張桌子。
  “傻瓜,你覺得還有誰沒來。”
  夏笙眨眼:“好像……討厭的人都沒來。”
  莫青風笑得無奈。
  還沒等夏笙再問,一團紅黑就從窗口飛入,還帶著刀劍清鳴。
  是赫連雩羽和季藍。
  她們鬥的分外狠惡,看得夏笙眼下直跳,季藍不管她的十三冬至了,赫連也不裝好人了,紅黑糾纏之間,是招招斃命。
  往前擠的人們呼啦的散開,倒是空開了好大一塊地方。
  莫名風食指揉揉眉頭,朗聲說:“攜月中秋不見血色,兩位還是以和為貴吧,都是至性之人,何必掃了大家雅興?”
  赫連又是兩劍刺空,一個後翻身,翩躚落在錦緞黑墊上,蒼白的臉,血紅的花,滿是煞氣。
  季藍倒是笑的妖嬈:“莫大俠又在仗義了,真令我自感汗顏。”說著彎刀往桌上一插,聲音回響,本尊卻風情萬種的坐下,纖纖食指攜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片刻,季雲也從窗口飛入,坐在他妹妹身邊,沒什麽表情。
  夏笙和綺羅對視,一起露出惡心的神態,看的莫青風連連無奈搖頭。
  “我聽說……”坐著無聊,季藍又拖長了調子:“有人……”
  夏笙聽了掩麵想跑。
  “確切的說是玉什麽城的人,搶了我爹的玉,光天化日之下,怎麽有如此無恥的事情,哎哎。”她殷紅的指甲劃過酒杯,歎氣拖得分外惹人厭。
  季雲瞅瞅她,不吭聲。
  綺羅聰明,咬牙切齒的小聲說:“是不是你……”
  “采兒說她要那玉救人,反正無生山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夏笙嘟嘟囔囔。
  莫青風更加頭痛,隻好裝傻:“季兒小姐這話可不要亂說,我玉宇城何至於去搶你一塊玉?”
  “嗬嗬,我就說莫大俠你就是那麽敏感,又沒說是玉宇城,這天下之大,玉豬城,玉狗城什麽沒有?再說了,那是我爹的玉,和我有什麽關係,您一向行得正坐的直,怎麽會做這等事情。”季藍說的他臉發綠,又開始找赫連的麻煩:“不過有些藍龜可真愛管閑事,明明惡徒都被抓住,卻讓她放跑了,真是可惜。”
  “龍宮重地,容不得野狗放肆。”
  “你……”季雲終於開了口,一個字剛出手就搭在劍柄。
  “技不如人就不要廢話。”
  赫連說完突然咳了起來,深邃的眼睛閉上,隻留下曼陀羅,在純粹的白中,如火,如荼。
  想是從前就成手下敗將,季藍壓了他一下,他就閉了嘴。
  夏笙卻說話不過大腦的高聲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赫連像是一驚,恍然張開了眼,又搖了搖頭。
  季藍嗬嗬的樂,大廳裏也隻剩下了她的聲音。
  但災難卻一波連著一波。
  正是連空氣都不死不活的時候,大家頭頂突然有個少女清脆的怒喝:“顧,照,軒!”喝完啪的又亮又響一巴掌,淡青的身影飄忽忽的落了下來,邪肆一笑,又像靈蛇似的滑躍上去,轉瞬,再看梁上,就什麽都沒有了,簡直怪異至極。
  各位高手都為之動容,但最動容的卻是非高手的夏笙了。
  剛剛那個少女分明就是楊采兒,她喊得確實也是顧照軒。
  但落下來的男人,夏笙卻見都沒見過。
  如果說還有易容之說,但還不至於高度,形態都沒半分相似。
  所以,他所認識的顧照軒,應該不是顧照軒。
  使勁咽了下口水,夏笙看了看綺羅,她也是分外驚奇,但動動嘴,沒說出來,至於莫青風,似是沒有反應,默默喝了口酒,放下杯子。
  夏笙又怎能體會他胸內波瀾,但江湖就是如此,學不會寵辱不驚,見怪不怪,就永遠別想有什麽作為。
  江湖看似險惡,真像卻遠比外表更加光怪陸離。
  年幼之人,如何能夠片刻讀懂韓驚鴻一生的經驗?
  不好奇。
  不好奇。
  夏笙說不出自己什麽感受,隻覺得心裏像放了塊沉甸甸的石頭,墜的又累又煩。
  燈忽的熄滅了。
  亥時已過。
  11
  使勁咽了下口水,夏笙看了看綺羅,她也是分外驚奇,但動動嘴,沒說出來,至於莫青風,似是沒有反應,默默喝了口酒,放下杯子。
  夏笙又怎能體會他胸內波瀾,但江湖就是如此,學不會寵辱不驚,見怪不怪,就永遠別想有什麽作為。
  江湖看似險惡,真像卻遠比外表更加光怪陸離。
  年幼之人,如何能夠片刻讀懂韓驚鴻一生的經驗?
  不好奇。
  不好奇。
  夏笙說不出自己什麽感受,隻覺得心裏像放了塊沉甸甸的石頭,墜的又累又煩。
  燈忽的熄滅了。
  亥時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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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中秋,攜月樓都會在子夜歌出場之前準備些歌舞。
  蠻腰水袖,在唯一亮著的星點光中,顯得特別動人。
  夏笙抬頭,走神,喝酒,玩手。
  最後綺羅著實受不了,捏了他一下。
  疼的夏笙悶哼。
  “再鬧我看看。”黑暗中她杏眼同樣閃爍。
  “我……”
  “幹嗎。”
  “我想出去。”
  綺羅哭笑不得:“不是盼了好些年了?如今能看,怎麽要走?”
  “我和別人約好了。”
  “到底是什麽人?”
  “朋友。”夏笙打算采取從前的蒙混策略,一個使勁站了起來:“反正我不喜歡這節目,我玩去啦,你和莫大哥好好看吧。”
  “喂——”
  話音落下,這小子已經竄沒了,綺羅咬牙切齒的瞅著黑壓壓的門口,莫青風笑著往她嘴裏塞了塊蘋果,綺羅嚼嚼,老實掉。
  但夏笙就慘了,他顯然不願意挑戰極限出風頭,隻得用兩條腿走出去,可惜這人擠人,又得護著笙,掙紮的差點壓壞了內髒。
  “哎,剛才那個就是顧神醫吧?”
  “是,可惜咱沒看清楚,聽說他無病不醫,妙手回春,出道區區半年,就被人尊稱為醫仙啊,這年輕人可了不得。”
  “爹,你還誇他,聽說顧大夫可是個花花公子。”
  “哪個男人沒個三妻四妾的,你小丫頭懂什麽,要是能讓顧神醫看上,那是你修來的緣分。”
  “我才不要,那神醫右眼下長了個淚痣,肯定命途多舛……”
  卡在牆角,夏笙聽到這句,想起那男人幹淨到不真實的臉,徹底爆發了,怒吼一聲:“啊!毒蛇!”
  本來就混亂的人們更加你推我搡,夏笙徑直往前衝,跑到哪喊道哪,還真闖出跳道來,跌跌撞撞出了大門。
  街上華燈已上,人來人往,空氣不知比那一樓二樓好過多少,隻是天有些陰,月暗星稀。
  他大口的喘息。
  剛要離開,就被人拍了下後背。
  回首,是儀態萬方的女魔頭。
  季藍紅甲點在下巴上,笑:“怎麽走的這麽急,小韓?”
  夏笙斜瞟她:“與你無關。”
  “那是,嗬嗬……”季藍意味深長:“不過勸你要小心點,知道嗎,小心眼的女人不好惹,小心眼的男人更不好惹。”
  “什麽意思。”
  “慧根啊,慧根。”她笑著晃著腦袋,毫不掩飾的妖媚,說著,淩步躍上一層屋簷,黑衣飛升至深深的夜色中,無影無蹤。
  小心使得萬年船,總覺得今夜會發生什麽不同尋常,夏笙也怕殺出什麽教什麽幫,專撿著熱鬧的大街往荇元走去。
  但他忘了,教或幫,前麵若加一個邪字,做起事情自然肆無忌憚,無章無法。
  所以,當季雲擋住去路的時候,夏笙分外吃驚,不是驚異於他報複自己,而是驚異季藍肯來警告。
  “哼,你以為自己命硬的了一時,還能硬的了一世嗎?”
  他摸出劍來,直指著夏笙。
  “那玉,八成已經被吃了,你再威脅我也沒用。”夏笙討厭他,故意手攤開,也不接招,隻琢磨著怎麽逃離這是非之地。
  “威脅?我可不幹那假模假式的事。”
  “那你想幹嘛?”
  劍眉一挑:“殺了你。”
  風馳電掣的瞬間,劍已經如織如網的纏上了笙。
  夏笙知道大禍臨頭,又沒旁人幫忙,使了一百二十個心眼,驚鴻浮影自從學會隻把功力用出過一次,就是那夜追逐赫連。
  今天,是第二次。
  本以為這小子功夫平平,季雲和他打過,知根知底,就沒太過留意,沒想到忽然之間夏笙竟然步履異常,身如輕燕,連頭發都碰不到他分毫,頓時急了,用處家傳至陰刀法,如連環套,生死劫,向少年襲去。
  畢竟武功差異過大,夏笙即便躲的如魚得水,還是難逃厄運,一個翻身眼看那劍已逼近胸口,暗暗叫苦。
  誰知衣襟裏忽而飛出一電金光,以迅雷之勢蹭的打倒季雲手腕。
  劍眉一簇,臉上頓時翻出疼痛難忍的神色,長劍頃刻脫手落地。
  但他在江湖摸爬滾打數年,手段也非常人所料,左手一翻,硬生生的擊到夏笙胸口,自己應聲吐了口血。
  天上,已下起了細雨,雨水混著血水,從邪魅的臉上滑落,季雲惡狠狠的看了夏笙一眼,封住手臂穴道,拾起劍飛速的走了。
  夏笙依舊愣在原地,季雲那個眼神,非深仇大恨不能用出,自己不過搶了一塊玉……至於嗎?
  他那一掌,疼痛過後,也沒什麽感覺,夏笙揉揉傷處,大步向前走去。
  這一走,卻一個跟頭摔到地上,隻覺得四肢發麻,五髒六腑似有千萬隻蟲子在撕咬,疼,瞬時就達到了頂峰。
  還奇怪他為什麽手下留情,夏笙蜷縮在地上苦笑,隻要不動,那疼就會漸漸散開,可是,就這樣等著綺羅來救?
  他使勁翻了個身,仰倒在大街上,行人見他古怪,加上這秦城近日高手雲集,也不管這閑事,怪怪的看上幾眼,就過去了。
  雨,青色的雨,紛紛揚揚的從蒼穹落下,打在臉上,涼涼的,聚集得多了,就順著流了下去。
  他不是顧照軒,他是誰,一無所知。
  也許今日錯過,這個人就不會出現了。
  夏笙想到再也不能見到那雙分明的眼睛,驀然間就泛起了難以忍受的酸楚,他從來不知道人的心,出了悲傷和快樂,還會有如此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他竟掙紮的站了起來,邁了一步,兩步。
  發瘋的就飛跑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麽決絕而瘋狂,俊秀的臉,一身的泥水,濕發粘的一縷一縷,濺起了無數的水花。
  他隻是想著,長痛不如短痛。
  反正,今晚,是一定要去見他的。
  荇元長街,十裏燈火輝煌,亭台水榭,一路輕歌曼舞。
  雨,下的越發大了,似乎是在用自己最大的力氣衝刷著秦淮兩岸。
  街上已經空蕩蕩的,隻剩下嘩嘩的水聲。
  隻有那屋簷之下,依舊的歌舞升平,繁華似錦。
  隱隱的樂曲歡笑,更把外麵的世界襯托得冷淡淒涼。
  男人支了支手中的墨花素傘,滴雨的傘沿下流露出一張精致絕美的臉龐。
  他今天穿的似乎特別用心,月白長袍,腰帶似水紋淌了下來,繡著細膩的紋路,絲滑的長發,也認真的梳好,垂在肩邊。
  寶石般的模樣,更加璀璨,隻是,衣角濕了,臉也微微的帶了倦色。
  還是執著的站著,他就是相信,那少年會來,一如很多很多年前,他相信,那個人,會笑嫣不改的回來。
  時光容易把人拋。
  不經意間,竟也過去了那麽久,那麽久。
  他怕自己忘卻,每天都會在夜深人靜之時一遍一遍的塗抹著回憶。
  不管,手中的顏料,是不是刻骨的仇恨與倦怠。
  夏笙衝到荇元的時候,就是望見這麽一個高挑優雅的身影,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的站在街頭。
  他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驀然回首。
  微微的驚愕,見到夏笙如此狼狽的樣子,臉上沒有半絲人色。
  夏笙站住,隻覺的天旋地轉,狠狠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才強忍住不發出痛苦的聲音。
  受了內傷,又不管不顧的流轉血脈,一停下,甜腥的血就從喉口湧上,順著嘴角慢慢流了下去。
  在花燈的照耀下更顯剔透的臉龐慌了神,男人扔下傘,幾步邁了過來,他伸出手想扶住夏笙,卻沒想,被奮力的撥開。
  夏笙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眼睛裏又是懷疑,又是矛盾。
  “你……你到底是誰?”
  他聽了,同樣的猶豫。
  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對望著。
  夏笙的血越湧越多,抬手抹了一下,死活不讓他靠近。
  男人動了動眼眸。
  終於吐出三個字,三個他從沒打算在此刻說出的字。
  穆。子。夜。
  夏笙如釋重負的眯了眼,穆子夜,穆子夜,錯過了子夜歌,卻有了一個穆子夜。
  他想笑,卻在嘴角彎起之前,腿一彎。
  撲通倒下。
  中秋子夜,年年都是傳奇,總會被傳頌到麵目全非。
  今天尤其如此。
  但重點卻變了,不是說子夜歌的琴有多麽動聽,而是無生山大少爺挨了打。
  混跡武林,一山還比一山高,挨打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但一個也算是響當當的人物,在琴聲正值悠揚之時,被一個突然出現的戴著銀色麵具的男人揪住領子拎起來使勁抽了倆巴掌愣是一聲都沒敢吭,那就是天大的稀奇了。
  還有什麽季藍幸災樂禍,子夜歌中途跑路,就更是添油加醋把人物關係說的撲說迷離。
  當然,聽到的人十個有九個不信,因為無生山這兩年一直在和龍宮犯衝,還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不過,不信的人可不包括徹底病倒長臥在床的夏笙。
  綺羅每日憂心忡忡,對著夏笙時不時地抹把眼淚,夏笙本來沒感覺自己不行,經綺羅一哭,差點就以為自己要命喪黃泉了呢。
  “哎呀,你不要哭了……”夏笙裹著被開始打滾:“煩死了,煩死了。”
  自打他醒來,就躺在千時客棧,不過房間已經被換成了上等,好吃好喝好藥的供著,還以為裝窮裝慣的莫青風突然大發善心,原來人家早就付好了賬。
  這個人家,不過是穆子夜。
  但夏笙死活不說,把綺羅弄得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終日,提起來就抱怨:“我說不讓你去,你非去,現在怎麽樣,還不是惹是生非的命,告訴你,你招誰不都不能招那個不明不白的男人,他連季雲都拉起來就抽,還有什麽不敢幹,青風說江湖風水勢將大變,那人……”
  “啊!”夏笙忍無可忍坐了起來,頭又昏的不行,苦苦哀求:“綺羅,你千萬別說了,再說我就要死了。”
  “別提死……要不是救的及時……你可不就得……”眼睛眨了眨,又濕了。
  夏笙頹然倒下,全身還是疼得很,皺著眉頭不吭聲。
  “別怕,青風去請顧大夫了,他定是能把你治好的。”
  “顧大夫?”夏笙瞪大眼睛。
  “嗯,這回可是名副其實的神醫,不會再給那個無恥之徒騙了。”
  夏笙想了想一個自稱顧照軒的人將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隻覺得更加頭痛欲裂。
  說曹操曹操就到。
  兩個人正你哭我抱怨,莫青風就敲了門進來,後門跟著個花蝴蝶似的男人。
  第二次見,陽光照得透徹,夏笙仔細端詳後,覺得自己病的更厲害了。
  他不光全身閃閃亮亮,臉也像個愛照耀的漂亮女人,若不是眉毛很挺,鼻子很高,別人簡直難以相信他的自稱性別。
  “這位是顧大夫。”
  莫青風抬手介紹,綺羅慌張行禮。
  “不要見外。”顧照軒水涼的眸子一彎,晃晃悠悠的就湊到窗前。
  夏笙死魚似的瞟著他,顧照軒完全看好戲的神色,笑得不行,忽而又正形轉身過去,搖頭:“哎,令弟內傷形式堪憂。”
  “那,那怎麽辦?”綺羅就差跳起來了。
  “無妨,經我細心調理,還是可以治療的,隻希望你們這些日子不要打擾,病人此傷最忌心神不寧。”
  “好……好。”綺羅點頭。
  莫青風拉她,她還是不肯走。
  顧照軒也不理會,直握住夏笙脈搏,巧勁一使,把他弄起來,周身大脈按了個遍,翻得夏笙七葷八素,直吐了口汙血出來。
  綺羅立馬竄過來,給他擦幹淨,顧照軒搖搖頭,坐了個請的手勢。
  一步三回頭。
  屋裏終於靜了。
  顧照軒立馬獻出原形,隨隨便便往椅子上一坐,翹起二郎腿喝茶。
  瞧著他的大紅靴子更不順眼,夏笙索性打算悶頭睡覺。
  “哎,你先別睡啊。”很好聽的聲音,很討厭的腔調,看來此人以糟蹋自己為樂趣。
  “幹嗎?”夏笙警惕的扭頭:“你要給我治病?”
  “你哪有病?”他反倒滿臉意外。
  夏笙徹底幹瞪眼。
  “我老大手裏不是活人就是死人,哪有半死不活的人?”約是覺得茶不錯,顧照軒咕咚咕咚全喝了進去,抹抹嘴*****:“反正他一會要來,不信自己問。”
  “你老大?”
  “裝什麽傻?”
  “穆子夜?”
  顧照軒翻了個大白眼,看得夏笙有點胃疼,穆子夜盜用他的名字活著,真是件非常之刺激的事情。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想想楊采兒,想想顧照軒,再想想他們的老大,夏笙也覺得非常不對勁,但到底哪不對勁,他也說不出來,就好象看見好幾隻天鵝在鴨群中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就是死活不肯飛出來。
  “那不關你的事情,後宮不得幹預朝政。”
  夏笙一愣,轉手抓住茶碗往那個自以為幽默樂的嘿嘿的妖精頭上砸去。
  顧照軒一躲,身後嘩啦一陣碎片,漂亮的眼睛直跳,特心疼地說:“你打哪都好,就是別打我的臉。”
  夏笙著實忍不了這個說男不男說女不女的臭大夫,挺身跳起來,怒曰:“滾蛋,不然大爺打歪你的鼻子!”
  “嘖嘖~”顧照軒摸著鼻子連連搖頭:“楊豬說得沒錯,你真像個猴子。”
  夏笙秀挺的小臉都扭曲了,想跑下床打他,頭又昏的不行,連晃了兩晃。
  “其實,通常意義上講,你還是感染了風寒,但我不樂意治這種病,你自己挺挺吧。”顧照軒大言不慚,鼻子都快翹上天。
  門輕飄飄的開了,修長的身影邁了進來,聲音輕輕冷冷:“你要不要挺挺?”
  穆子夜又是一襲白衣,筆挺的背,精美的臉上淺淺淡漠。
  隻是手上帶了幾條銀鏈,被三個指環固定住,寒光四溢。
  諂媚,顧照軒立馬笑得諂媚,跑到夏笙那按著他坐下,很認真地把了脈,摸出張紙來龍飛鳳舞開了藥。
  單子想遞出去,瞅瞅穆子夜,又飛快的收進自己懷裏,撒丫子跑出門配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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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通常意義上講,你還是感染了風寒,但我不樂意治這種病,你自己挺挺吧。”顧照軒大言不慚,鼻子都快翹上天。
  門輕飄飄的開了,修長的身影邁了進來,聲音輕輕冷冷:“你要不要挺挺?”
  穆子夜又是一襲白衣,筆挺的背,精美的臉上淺淺淡漠。
  隻是手上帶了幾條銀鏈,被三個指環固定住,寒光四溢。
  諂媚,顧照軒立馬笑得諂媚,跑到夏笙那按著他坐下,很認真地把了脈,摸出張紙來龍飛鳳舞開了藥。
  單子想遞出去,瞅瞅穆子夜,又飛快的收進自己懷裏,撒丫子跑出門配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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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頓時安靜很多,穆子夜慢慢關上門,走到桌前,仔細卸下手鏈。
  從前,夏笙就覺得他的手很漂亮,現在尤其。
  那麽修長,那麽優美,銀色的細痕隨著戒指的開啟倏忽間就掉落下來,一雙手在陽光下溫玉似的清雅。
  穆子夜放下手鏈,又走到水盆前,把手浸入,不一會,清冽的水就泛起了橙色,那是血被稀釋掉的樣子。
  夏笙突然就跑下床,竄到他身邊。
  白淨的手嘩啦從水中拿了出來,十指在他眼前晃晃,完美,沒有半點傷痕。
  穆子夜似乎覺的很好笑,翹起薄薄的嘴角:“你以為是我的血?”
  說著又把手伸到另一盆幹淨的水裏,洗幹淨。
  夏笙轉轉眼睛,剛才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情不自禁的害怕,現在站在這裏,好生沒趣兒。
  有點賭氣似的躺回床上,穆子夜涼而溫柔的聲音從後麵傳來:“你擔心我,我很高興。”
  如同被熱水浸過,夏笙的臉一下子就泛紅了。
  感覺穆子夜走近。
  他把被子拉到眼下,抬眸就看到那張笑的別有深意的臉龐。
  “發燒了?”他輕鬆的扯下被角,用額頭抵上夏笙的額頭,鼻尖對著鼻尖,夏笙的臉更加紅潤,穆子夜起身坐在床邊,假裝恍然:“哦,你害羞了。”語調拖得綿長曖昧,把少年弄得幾乎充血。
  屋子裏靜得奇怪。
  穆子夜坐在那裏,一開始是凝視著他,但後來似乎是走神了,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 ,水漾的眼眸飄忽到空氣中慢慢凝固。
  夏笙鬆了口氣,卻還是忍不住細細打量,此時的穆子夜,沒有從前裝出來的淡薄,也沒有最近耀眼的華麗,隻剩下,一種很尖銳的落寞,刺的人心忽悠得就疼起來,細細密密的針紮似的感覺,揮之不去。
  “看夠了嗎?我好看吧?”
  夏笙吃了一驚,穆子夜不知何時回了神情,直勾勾的瞅著他。
  剛有些回溫的臉,又熱了起來。
  他附上夏笙的臉龐,用食指緩緩摩擦,語氣和緩:“我不知道你對我是否好奇,可是很多事情,我都想慢慢的,講給你聽,但不是現在。很久以後,你也許會懂我的,不過在我還沒有說的時候,你能不問嗎?”
  夏笙一愣,而後點頭。
  “那你……”穆子夜又靠的很近,長長的睫毛都能被看的清晰,他半是逗弄半是疑問:“什麽時候能開口說句話呢?”
  “老大,藥!”顧照軒又衝了進來,他的速度的確不容小窺,但見識就值得商榷了,眼睜睜的看著兩個男人極其曖昧的在床上,說話就一聲比一聲小:“藥,藥,藥……”
  明顯不是幹這活兒的料,顛了一路,灑了一半,手濕淋淋的把碗伸到穆子夜旁邊。
  穆子夜還是沒離開夏笙的臉,兩人對視。
  “要不我喂?”顧照軒試探。
  他這才把碗端住,舀了一勺,放在嘴邊慢慢吹涼,遞給夏笙。
  已經病得迷迷糊糊了,但眼前隱約閃著那位大紅大綠,小韓說什麽也不喝,穆子夜又不滿意的看了看顧照軒,後者頃刻如釋重負,門都不走,誰著窗戶就跑沒了,夏笙這才張口,但喂了三勺,就已經沉沉睡去。
  緩緩放下藥碗,穆子夜伸手給他把了把脈,美麗的一聲歎息。
  自己又坐在旁邊發呆,過了好久,才拿出一個水晶棒,裏麵金光閃閃,他小心的取出一隻,原是個金色的小蟲,與那夜夏笙懷裏飛出的一模一樣。
  小蟲在夏笙剔透的指尖吸飽了血,漸漸變成了紅色,一柱香過後,才恢複原貌,爬進了少年的衣襟。
  穆子夜輕輕吻了他的臉龐,起身,度到了桌前。
  他拾起銀鏈,那三個指環的前側,竟有兩排細小的鋼刺,附著著暗紅色的血跡。
  穆子夜簇起了秀美的眉頭,手慢慢合上,卻是用了力的。
  銀粉,從指尖紛紛揚揚的灑出。
  落在黑色的地毯上,像極了淚痕的碎屑。
  月上中天,綺羅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從床上爬起來,攏了攏秀發,摸索到桌前燃起燭台。
  適時,就響起了敲門聲。
  “誰?”清澈的杏眼圓睜,這個時辰,大家都是睡了的。
  夏笙脆脆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我。”
  她急忙跑去開門,見弟弟臉色漸好,才鬆了口氣,放他進來。
  “不好好休息,三更半夜起來鬧什麽?”
  夏笙撓撓頭,坐了下來:“睡的多了,實在沒覺,想出去溜達溜達,走到你這,剛亮了燈,就進來坐坐。”
  綺羅找了件外衣披上,笑起來:“從沒見過你這家夥月下漫步,怎麽,有心事?”
  夏笙遲疑的點點頭,垂眉搭眼的。
  綺羅笑得更加好看,纖細的食指朝著他點了點:“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一個人?”
  “嗯。”
  “跟我說說。”
  夏笙鼓了好幾次嘴,才憋出話來:“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說。”
  “有什麽說什麽,你說話我有聽不懂過嗎?”
  “我原來很討厭一個人,可是現在,我好像不討厭他了,但每次見他,我都會緊張。”夏笙眼珠子轉轉,做了個怪表情。
  “那你……想見她嗎?”綺羅就料想他是因為哪個姑娘,便循循善誘起來。
  夏笙聽了,搖搖頭,又點點頭。
  綺羅笑的眉眼彎彎:“你是不是會在意她的衣著,動作,在意她說什麽話,如何對你,沒事時就會想起他的小細節,你會奮不顧身的幫助她,總忍不住看她一眼,她高興你就高興,她受傷你會著急……?”
  還沒等綺羅說完,夏笙就點起了頭。
  “那你就是喜歡她唄。”
  綺羅如釋重負。
  夏笙驚奇:“可是我不能喜歡他啊,這不對。”
  “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不對?”綺羅對這個弟弟有點痛心疾首了,當然,她是沒搞清狀況,不然,事後肯定會想抽自己一巴掌。
  “喜歡就是對的嗎?”
  “那當然了。”
  “可是,我什麽都沒他好……”夏笙又開始躊躇。
  “誰說的,我弟弟是最好的,誰敢嫌那是她沒長對眼睛。”
  夏笙捉摸捉摸,開始笑逐顏開:“嗯,有他這樣的老婆也不錯。”說完就站起來,大手一揮:“沒事了,我睡覺去了,你也早點睡。”
  “喂——她是誰啊……”
  等綺羅問完,夏笙早就鬼頭鬼腦的沒影了。
  有的人,他不做一件事也就罷了,若是決心開始做,那絕對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比如夏笙,比如他想明白了自己喜歡穆子夜。
  在床上翹了一晚上二郎腿亢奮不已,回憶起穆子夜一顰一笑更是沒半分困意,等到太陽剛冒出半絲曙光,就迫不及待的衝下樓站到院裏,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看到莫青風拎著逐日從樓上下來。
  他屬於典型的天才加勤奮,晨練晚讀數十年如一日,可不像夏笙想起什麽幹什麽沒半天重樣的。
  見綺羅那漂亮弟弟大清早跑到樹下朝著自己笑的詭異,莫青風就開始放慢腳步,又看這小子沒有半分想走的意思明顯是衝著自己而來,隻好一咬牙,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莫大哥。”夏笙分外熱情,揮了揮手。
  “身體怎麽樣?今天起得很早嘛。”
  “我沒事了,是來跟莫大哥學劍的。”
  莫青風更是忐忑,他想起勤奮習武,這是吹了什麽風?
  “嘿嘿。”夏笙樂的跟什麽似的:“莫大哥不練一段,讓我觀摩觀摩?”
  “……好。”莫青風怕惹了綺羅生氣,隻好順這個鬼精靈的意,抬劍舞了起來,雖是一套基本劍法,但力道狠準,無半招偏失,和著上乘輕功,竟也是飄飄似仙,引得金桂紛紛如細蝶,落了夏笙一身。
  收招,莫青風講解:“這套劍術,講究的是迅捷平穩……”
  夏笙眼神遊移,聽到聲音一回神:“啊?”
  劉海上的桂花掉落了下來。
  “說吧。”莫青風無奈的把劍一插:“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想……”夏笙樂得賊兮兮,湊過來鉤上莫青風的肩膀:“和你聊聊男人的事情。”
  莫青風差點噴了,十六歲稱作男人勉強可行,但放在夏笙身上決不適用,這世上哪件事情是他能搞明白的?更別說男人的事情。
  “哎呀,不要不好意思,過來過來。”夏笙勾勾指頭,莫青風拉著臉照做。
  “你說……”
  莫青風一頭霧水:“啊?”
  “我是說……”
  “大點聲行嗎?”
  “我,我喜歡上一個人,怎麽對他好啊?”
  靜默。
  朵朵桂花飄落。
  還是靜默。
  夏笙滿是期待的凝視莫青風,莫青風廢了此生最大的力氣,憋住笑,還是忍不住動了動眉毛:“哦……你說這個啊……”
  “對啊,就比如,你是怎麽讓綺羅……嗯?嗯?”夏笙屁顛屁顛的暗示。
  莫青風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
  夏笙又喊:“等會兒!”說著跑回去拿了對紙筆,氣喘籲籲的回來:“說,說吧。”
  話說夏笙各方意見收集完,包括親屬,隔壁,店小二以及掌櫃,就夾著包裹徹底消失不見。
  三天過後,綺羅開始對著莫青風發愁。
  “你說……阿笙跑到哪裏去了?”
  “他這麽鬧,定要是找那位姑娘去,男孩長大了都會這樣。”莫青風給綺羅盛好飯,才開始管自己。
  “是嗎?……”她支著小下巴,愁容滿麵:“阿笙越來越愛惹是生非,現在人心險惡,他那麽傻,吃了虧都不知道,若是被人騙了,要我如何給爹交代。”
  “好啦。”莫青風拍拍她的頭:“就是因為你這麽寶貝他,夏笙才不像個男子漢,讓他出去自己曆練曆練,吃了虧那也是財富。”
  “話是這麽說。”綺羅為難,撅著嘴胡思亂想。
  莫青風看著可愛,刮了下她的鼻子:“看你個管家婆樣,我們的孩子以後可怎麽辦。”
  綺羅張大眼睛:“誰,誰要和你有孩子?”
  莫青風笑的很玩味,使勁給她加菜,綺羅紅著臉,也不吭聲,一味的使勁吃。
  一頓飯就在古古怪怪的對視中過去了。
  兩個人,都那麽心有城府,而無害於人。
  站的再高,走的再遠,依舊是淡然相守於江湖。
  自始至終,都沒有那些轟轟烈烈,浮華幻滅。
  要的,不過是一曲相濡以沫,水遠山長。
  晚上,莫青風和幾個兄弟幫派的掌門元老敘了舊,喝了酒,高談闊論,懷古引今了一番,才微薰著回到客棧。
  上了樓梯,隱約的幽香飄過,他微皺眉頭,站在那醒了醒,才大步邁過去推開門,果然,季藍花枝招展的坐在床榻上,像是回了自己的家,見到莫青風大方一笑,也不動地方。
  煩躁的半掩住門,毫不留情的質問:“你又來幹什麽?”
  “莫大俠來這住一番,機會難得,我這個……老朋友,”季藍咬字極準:“難道不應該來探望探望嗎?”
  “你我不是什麽老朋友。”
  季藍悠然的起了身,曼步輕笑:“您可真是英雄氣概,不戀私情。”
  莫青風陰著臉,冷冷的對著越逼越近的女人。
  “怎麽,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季藍仰著臉,在黑色綢衣的包裹下似一朵靜開的夜曇,因寒冷而微微泛著青白。
  “少廢話,你到底有什麽事?”
  “沒事。”季藍漫不經心的撥弄著長長的指甲。
  “那就走。”
  “不過……我倒是想問問,那個丫頭,比我好嗎?”豔絕的臉又抬起來,眸子裏一池寒水將碎:“她比我更讓你神魂顛倒,更讓你覺得爽快?”
  “別說了!”莫青風煩躁的轉身坐下:“那是我一時糊塗。”
  “好,第一次算你喝醉了酒,可後來又為什麽來找我?你時常喝醉嗎?”季藍突然一臉柔順的蹲在他麵前:“還是,你舍不得奴家的身子?”
  白皙的手,撫上莫青風的膝蓋,他顫抖了下,但沒有躲開。
  季藍幾乎眼含清淚,嘴抖了抖,才道:“其實……我,我們有一個孩子……”
  莫青風緩緩張大了眼睛。
  季藍看著他,含情脈脈,似乎懷著難以言語的思念和苦楚,卻又忽而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後合,積在眼底的淚水都笑了出來,搞得莫青風越發惱怒:“這種話,你也可以隨便說,真是……越來越混蛋。”
  季藍緩了笑,依舊的玩世不恭:“我混蛋,全都是拜你所賜,誰讓堂堂清風劍是個始亂終棄,道貌岸然的小人?莫青風,你這樣的大俠大義,一定會不得好死,沒有善終。”
  “有時間關心別人,不如想想你自己。”
  “青風,我給你弄了些醒酒湯。”
  門突然被拍響,是綺羅。
  莫青風有些慌亂的扭頭瞅了瞅,季藍陰惻惻的彎起眸子,手一拉衣帶。
  衣服應聲而落,她,卻什麽都沒穿,毫無缺點的性感胴體,軟綿綿的就浮到了莫青風的腿上。
  與此同時,門被緩緩推開,綺羅抱怨:“怎麽不說話?”
  她察覺不對,抬頭。
  托盤脫手,湯水摔的到處都是。
  莫青風被燙著一樣,飛速的追出門去。
  季藍被推倒在地,屋內寧靜的死氣沉沉。
  許久,她撿起長裙,草草套上,失力的坐到桌旁。
  酸梅的味道淡淡的飄散。
  顫抖的手捂住妖媚的臉龐。
  然而,她既沒有哽咽,也沒有流淚。
  哭泣的滋味,似乎早就死掉了,屍骨蕩然無存。
  綺羅剛衝下樓梯,就被莫青風拉住。
  她回首,幹淨的臉上已經濕成一片。
  莫青風的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心疼,他伸出手去,卻被綺羅躲開。
  “放手!”綺羅使勁想甩掉他,莫青風卻拽的死緊:“你誤會了。”
  “我誤會什麽了,別說你們什麽都沒有。”
  “有。”
  綺羅撅起嘴,眼淚滴答滴答往下掉,俏挺的鼻尖都紅了。
  “隻是從前,是我少不經事,不是現在。”
  “我不管,我討厭你們。”綺羅拚了命的掙紮,莫青風隨她糾纏幾下,失掉了耐心,一把抱住綺羅,托住她細美的脖頸吻了上去。
  綺羅早熟,但畢竟是十五六的女孩子,哪受的了他幾番溫柔逗弄。
  分開時,臉微微的紅,隻會喘息,而不敢動彈。
  莫青風擦掉她還掛著的淚痕,語氣寵溺而堅定:“她隻是我混亂的過去,你才是我的現在,和我的將來。”
  綺羅又哭出來。
  莫青風繼續惹她:“你才是我的一生,一世,一人。”
  委屈的抱住眼前這個偉岸的男子,把臉貼在他的胸前蹭了又蹭,似乎要溶在一起才甘心。
  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心儀對象的誓言,與謊言。
  那些真真假假,當事的,其實並不在意。
  許多年之後,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最珍貴的回憶與執念。
  踐行的,完美。
  失信的,遺憾。
  而它們,都是愛情。
  夜曇————季藍篇外上
  夜曇
  【季藍篇外】
  有人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
  世事確實如此,那些至濃至列的東西,往往會因為短暫而虛幻,因為虛幻而有人流連,無人珍惜。
  但是,你的不真實,可否就為我的泡影?
  你的過眼雲煙,又如何不算我的銘心刻骨?
  當你淡淡緬懷當事隻道是尋常。
  卻不知我在苦苦追憶人生若隻如初見。
  這並不是錯過。
  這是錯誤。
  無生山,無間地。
  江湖至陰,入而無回。
  看似稀薄的毒瘴彌漫,抬頭,就是暗紫的天幕低垂。
  一路上巨石嶙峋,怪草從生,蛇蟲鷲獸不計其數。
  然而那些已接近枯萎的青灰的樹上,卻全部掛起了暗紅的布幔,閃爍的燈籠,更顯得怪異恐怖。
  少年擦了擦沁出的汗水,英氣的明目警惕查看四周,才停步回頭,對著八個壯漢抬著的轎子喊:“爹,已經過了山腰,我們歇一會吧。”
  嗓音清亮卻中氣十足。
  “好。”轎內立即有了回答,雖是鏗鏘,但還是泛著掩不住的倦意。
  少年一身青袍上下穿梭,帶人清出塊空地,細細撒下驅逐毒物的藥粉,才下命放了轎,砍了些樹枝生起篝火,熱著大家的食糧。
  “風兒,歇一會吧,你也累壞了。”
  莫言已將轎子的門簾撩起,接過侍從的湯藥,邊喝邊叫兒子。
  近幾年他的身子時常出些大小病症,早不如年輕時英氣勃發,又加上妻子早逝,坎坷不斷,所幸有個天賦異秉,勤奮刻苦的兒子,才活的較為寬心。
  “沒事兒,爹,這山上真的有神龍嗎?”莫青風端了碗粥,站在那吃起來。
  “恩。”
  “孩兒想去看看。”他尚顯稚氣的臉龐為之一亮。
  老管家聽了忙在一旁阻撓:“那神龍性格暴戾,極愛傷人,阿風你可不要亂去啊。”
  莫言手一揮:“無妨,少年人就應該勇力具佳,他被我拖著腳步,怕是早就煩了。”
  “爹,我沒有。”莫青風忙擺手。
  莫言哈哈笑起來:“好啦,想去便去吧,莫要誤了晚宴便成。”
  莫青風大喜,抬劍一拱手,秀奇的身姿就躍進林子裏去了。
  這次,是莫青風頭一回出了玉宇城,正趕上季無行四十大壽,廣宴賓客,因為平日外人上無生山的機會不多,他十分向往,莫言便第一次應了邀請,帶著兒子踏入這江湖中的“鬼門關”。
  但莫青風可沒覺出無生山有何可怕,詭異危險的環境反而讓他興衝衝的東瞅西看,大覺有趣。
  提氣行了近兩個時辰,抄了近路,才到達無聲山頂,踏上石地,隻覺得眼界頓開,霧氣更盛,飄飄蕩蕩在夕陽之下帶著燦爛紫光。
  十七個巨柱擎天佇立,上書古語,雕龍鳳,地上淒淒灰草,風吹連片,開著不知名的白色花蕾,一朵一朵猶為美麗。
  鳥瞰群山,綿延而險峻,至高而無邊,無生殿巍峨龐大,在天幕下鬼斧神工般,仿佛真成閻羅行宮,通透著徹骨的鬼氣與權威,引人不覺敬畏。
  這恐怕是江湖中曆史最悠久,規模最龐大的教會了,無生山本是古代高人齊力所建,用於修身習武,不受外世打擾,幾十年前才被季家掌權,墮入魔道,做了許些燒殺搶掠之事,淪為武林不齒。
  但強者就是強者,旁人再置喙,若無力改變,它仍可我行我素。
  莫青風眺望這雄奇之景,不禁生出雄心壯誌,自感天下之大,任風吹亂一頭長發,腰板仍挺得筆直,站在山巔魂馳不已,豪氣雲天。
  紫色長天忽傳幾聲清鳴,他應聲抬頭,不禁奇而驚愕。
  遠處三點黑影風速逼近,轉眼就現出形態。
  莫青風脫口而出:“神龍!”
  巨大骨翼,流線身形,利爪微蜷。在空中盤桓了幾圈,便閃電似的俯衝下來,長嘴尖喙讓人看得更為清晰。
  莫青風瞪大了眼睛,神龍固然難得一見,但還不至於讓玉宇大少爺說不出話來,在那最大的龍脊上,分明坐著個小人!
  巨獸在不遠處平穩落下,驚起陣陣土氣草屑,大地為之一震。莫青風這才發現,這神龍比自己所想要大的多,最小的也有三丈之長。
  一輕影從神龍背上躍下,目不轉睛的盯著崖邊的莫青風。
  原來是個奇異的美麗少女,隻著短裙長靴,腰極細,腿極長,隨隨便便的樓在外麵,黑亮似玉的長發輕挽一邊,幾縷細碎青絲襯得脖頸細長優美。
  莫青風看愣了幾眼,才上前行禮:“在下玉宇莫青風。”
  少女上下打量,嗬嗬笑了起來,說道:“我是季藍,爹說玉宇會來人,果然來了。”
  “久仰無生山大名,能前來一見……”
  季藍不屑的打斷他:“是久仰惡名吧?少說那些客套的了。”
  莫青風搖搖頭:“不,我當真是想見這不周地的神龍,雖是親眼看到,卻仍有些不敢相信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生物。”
  季藍用手拍了拍龍背,啪啪作響:“沒什麽神奇,一樣是吃了喝,喝了睡,不過少見而已,就被視為神靈,它們若是作惡,自然會有人得而誅之。”
  莫青風無奈笑笑。
  “怎麽?”杏眼亮色一閃,季藍抬著下巴:“不對嗎?”
  “確有些偏激。”莫青風回答。
  “哼。”季藍也不與他糾纏,隻道:“一會兒晚宴就開始了,遲到爹會不高興的,我要回去,你呢?”
  “不妨一同……”
  “我說你說話能不這麽惡心嗎?”
  “如何惡心?”
  “虛偽!”
  無生殿,身臨其境,更覺得其宏偉輝煌,建於臨近山頂的平曠山野之中,芳草環繞,花容成海,四方柱支起殿門,灰色牆地,鮮紅地毯鋪就成大道,踩上去綿軟無聲。
  季藍晃晃悠悠的在前麵帶路,莫青風小心翼翼的跟著,對於角落房梁無數盤繞的毒蛇連連皺眉。
  “這裏陰涼,又無天敵,它們便喜歡來。”似有讀心術,少女回過頭來,抱著手說。
  莫青風點頭:“有些可怕。”
  “是嗎?還好。我看什麽都差不多。”
  “我家有浩渺池,沐水亭,十裏白蓮,銀色水蔓,那個便十分漂亮。”
  季藍眨眨眼。
  “真的。”莫青風生怕她不信:“你可以去看嘛。”
  見這少年十分較真,季藍又笑起來,臉頓時便豔過了嬌美的花瓣。
  待二人進了大廳,賓客基本坐定,人不少,數十張桌子都滿了,但卻出奇的安靜。
  季無行坐在最裏麵和莫言寒暄,出乎莫青風的意料,他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凶惡醜陋。端正的坐在那,一襲精致黑衣,反而更像個讀書人,隻是眉眼有些狂狷。
  “爹!”季藍跑了過去,極其親昵的搭上季無行的肩膀。
  莫青風緩緩跟上,彬彬有禮:“季伯父。”
  季無行脾氣不好,卻是敢愛敢恨,瞅這小子根骨奇佳,不由喜歡了幾分,點點頭。
  季藍卻不認生,圍上莫言:“這位就是莫大俠了吧?聽說玉宇城有千番奇景,小藍好生羨慕。”
  莫言無奈苦笑,知是兒子不夠沉穩,起了顯示炫耀之心,也不留情麵:“風兒,休得妄言。”
  過了一會,又來了個冷麵少年,長得與季藍有幾分相似,但脾氣甚為別扭,旁人聽他是大公子季雲,也沒說什麽,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季無行卻又不耐煩:“龍宮在搞什麽鬼,來便來,不來便不來,答應了又不出現,真惹人厭惡。”
  清澈的女音從殿口傳來,蕩出回聲,相比說話者內力渾厚無比:“季教好大的脾氣,還不是禮物難找,耽誤了時間。”
  說著,藍霧帶著紅雲,淩厲的輕功借著殿柱便把人送到眼前。
  原是近年來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龍宮右使童初月,她兩步站穩,鬆開手裏的紅衣小女孩,冷然一笑:“饒了大家的雅興,失禮失禮,季教,莫城,近來可好?”
  一桌坐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隻撿了兩個最重要的草草問候,便坐了下來,弄得眾人臉色皆為不善,她倒也不在意,招了招手:“雩羽,獻禮。”
  那小女孩麵色慘白,眼下刺著朵血紅的曼陀羅花,眼睛卻生的萬分漂亮,挺多十歲,瞳仁已經深不見底。
  雩羽利落的打開肩上的小包裹,拿出一個狹長的盒子,左手腰間一抖,抽出劍來,輕巧撬開長盒,人眼還未看清,一排珠子便齊齊橫躺劍鋒,渾圓的淡藍,竟然穩如泰山。
  “這是從深海蚌體取出,熄燈後呈海藍色,是為夜明珠極品。”雩羽的童聲分外可愛,收了珠子,把長盒遞了過去。
  季無行使了個眼神,下人飛快的收了禮物。
  “妹妹好劍法,不如和姐姐比試比試如何?”季藍看的心癢。
  小女孩麵不改色:“劍是用於殺戮防身,怎可隨意雜耍。”
  季藍哈哈大笑起來,童初月聽得更是高抬了頭,不可一世。
  莫言搖搖頭:“武藝切磋可促使功力精進,無妨,風兒入世尚淺,不如趁著今日,受些指點。”
  三大幫派自來明爭暗鬥的厲害,除卻遊傾城不知深淺不問世事,誰強誰弱大家心裏都隱約明白幾分,現在,豈不是試探後輩的大好良機?
  莫青風與父同心,立馬站了起來,持著劍對向季雲:“還望哥哥指教一二。”
  季雲滿是不屑的瞅了他幾眼,也不動地方。
  “雲兒!”季無行看不下去,低吼了一聲,才把兒子喚起。
  兩個年輕人到了廳內空曠之地,莫青風又是行禮,季雲仍舊甚無興趣。
  拔劍,相擊,電光火石。
  季無行看的皺了眉頭,童初月也是頗為吃驚。
  莫青風身法輕快流暢,出手狠重,聞所未聞的特異劍路幾乎把長劍自來相生相克的優缺點融合無痕,莫說輕敵的季雲,即便是這位大堂之內雲集的各路高手,又有幾位能勝出。
  眾人還未從驚愕中回神,季雲劍已脫手。
  當——掉在地上。
  季無行緩緩鼓掌,響亮的聲音在大廳分外空曠:“果然英雄出少年,賢侄天資聰穎,不錯,不錯。”
  季雲漂亮的眉毛挑上一挑,依舊無半分服氣:“那有什麽,我見過比他更好的。”
  “回來。”季無行大概不喜歡他,語氣一直不善。
  待季雲坐定,季藍便笑盈盈的摸出彎刀:“莫公子厲害至極,藍兒也想討教討教。”話音剛落就飛身上去。
  她的刀快如疾鷹,內力至寒,連著五招就把莫青風逼至邊緣。
  少年空身跳回,知是遇上勁敵,也不再留情,手腕動的越發迅猛。
  勢均力敵,讓人緊張,也讓人享受。
  季藍兩年來未遇敵手,今日一逢,打得越發來勁,但性情使然,招式華麗而複雜,時間久了,絕不比莫青風功底紮實,剛想俯身偷巧,卻不料抬眼他一個直刺,後推已是不及,花火之間,就要中了胸口。
  莫青風也沒想到她會弄巧成拙,硬生生的收了劍。
  結果,她的刀慣性一劃,過了他的右臂。
  血飛濺出去。
  落在空中星星點點。
  莫青風後退兩步,用劍支著身體,硬是咬牙沒倒下去。
  “對,對不起。”季藍頭一回正了臉色,舌頭都有點不聽使喚。
  雖覺的手臂劇痛無比,莫青風還是深深喘息著忍下,不願丟了爹爹的臉,卻不知那刀上啐了寒毒,能頃刻滲入肌理,把人活活折磨而死。
  莫言忙使了個眼色,侍從衝過去麻利的替莫青風包紮上藥,季無行也命人拿了解藥,好一頓折騰,才讓他坐回了位置。
  這少年,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武功,人品,毅力,都給大家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清風劍,就是在那一晚,開始名揚天下。
  人們紛紛上前敬酒,他也海量,端杯便喝,熱熱鬧鬧了許久。
  卻不知一個少女,出奇安靜的坐在旁邊,心裏的環,忽的動了一下。
  過去沒人知道,未來的很久以後,依舊無人知道。
  有的秘密,就是要腐爛致死的。
  在這個世界上,你是一個好人還是壞人,能決定很多事情。
  多到你難以想象。
  “小姐。”
  婢女見到季藍,謹慎的行禮。
  季藍擺擺手,指著裏屋:“他睡下了嗎?”
  “恩。”
  “行了,你下去吧。”說完,她就邁步進了去。
  奢華而顏色凝重的寢室內,還泛著淡淡的酒香,莫青風脫得隻剩下雪白的裏衣,睡相安然。
  季藍坐到床邊的椅子上,瞅著他苦笑:“傻瓜,爹爹是想要我出名,你殺了出來,他如何能讓你回去?”
  少年還是閉著眼睛,呼吸平穩的絲毫不像喝醉了酒。
  “不回去……”季藍伸手點了點他的麵頰:“更好。”
  她想起他的君子風範,赤子之心,竟然是說不出的喜歡,原以為,自己是討厭那番正派的,但他為她受了傷的刹那,心境就已脫離控製驀然沉淪。
  幾乎可以預見,多年後,他是如何風度翩翩,快意恩仇,被萬民敬仰,而高高在上。
  自己呢,自己會是如何?
  季藍閉起了眼睛,那道深不見底的鴻溝似乎卻更加明晰而尖刻。
  不願再想了。
  她明白,對於自己,一切都隻有得到和得不到的分別。
  輕輕吹熄了燈,季藍脫掉靴子,慢慢上了床榻。
  有些緊張,深吸了一口氣。
  手,撫摸上那張剛剛長成的英氣的臉龐,唇,悄然附上那片柔軟。
  莫青風醉的迷糊,隱約覺得一股馨香撲鼻而來,嘴被輕巧的滑開,進入了涼而可愛的深吻。
  忽然間的清醒,手下意識推了一下。
  月光籠過房間,季藍風情萬種的跨坐在自己身上,衣服已經掉到腰間,兩條修長的腿,被映的明媚而雪白。
  “你……”莫青風剛吐出半個字,就又被封住了口。
  情竇初開,心裏又幹淨而空蕩,經不起半點挑逗,身體強烈的有了反應。
  季藍邊細密的親吻,邊用身體緩緩摩擦他的堅硬。
  莫青風呼吸急促的幾乎要爆炸,最終還是抬起了手,翻過身,把季藍壓在了身下。
  兩個年輕的剛剛綻放的生命,一夜瘋狂到天明的春宵。
  她那個時候始終是笑著的,即便流了眼淚,也不肯放棄翹著的嘴角。
  人太過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麽,真的是一種幸福嗎?
  她要他,她要他,然而換來的永遠是清透的苦楚。
  曇花放了一刻,卻教懷念永恒。
  還記得莫青風醒來,見到懷裏的已經成了女人的季藍,是多麽慌亂。
  反是她安慰,生生的把莫青風父子當晨送下了山。
  走時,她揮一揮黑色的衣袖,轉頭轉的瀟灑無比。
  季無行不知如何思量,終於不顧兒女阻撓開始練那一直猶豫的食人邪功,引得江湖一次次血雨腥風。
  半年後,莫言病倒,臥床難起,青風開始掌管玉宇事務,忙的顛三倒四。
  時間嘩啦嘩啦的衝了過去,似乎什麽也麽發生,又似乎早已經物是人非。
  再相見,已經是兩年後的中秋,他們,十七歲。
  攜月樓的約會,頭一次出現了大派幼年的場麵。
  莫青風,季雲,季藍,赫連雩羽。
  麵對麵的坐在那裏,共飲一壺佳釀。
  赫連依舊的冷若冰霜,季雲不知神遊到何處,倒是他們,寒暄了寒暄,心思千回百轉。
  錚錚絕響的琴聲過後,子夜歌悄然離去,大夥也紛紛散了場。
  季藍已經不穿小時那奇異的服飾,但舉手投足間,風情仍與旁人不同,她沒動,坐在那低垂著眼睛,翹著長長的睫毛。
  莫青風走過去,坐在旁邊,沉默半天,隻問:“你好嗎?”
  季藍瞅瞅他:“好,怎麽不好?”
  “這兩年,我很忙。”
  “我知道,清風劍莫大俠麽。”
  莫青風不好意思的笑笑,季藍也笑,眼神嫵媚動人。
  他一時間沒能忍住,傾身就吻了上去。
  世家公子,從小自然少不了女人,可是季藍給他的感覺格外不同,他總是想起那個少女,在曖昧的深夜如何用雙腿勾住他,發出破碎而意亂情迷的呻吟。
  季藍沒躲閃,也沒再主動,隻柔柔軟軟的讓他吻著。
  莫青風卻動了情,拉下了她薄透的衣裙。
  他們纏綿到地攤上,季藍的手,勾下了桌上的酒杯,馥鬱的香氣灑了一室。
  這裏剛剛待過很多人,又要擔心會被打擾,因而分外刺激。
  眼看著季藍眯著潮濕的眼睛幾欲昏迷,他也沒再忍耐,高潮中,燙灼了她的花心。
  空氣中隻剩下粗重的喘息,汗津津的,抱著這個女人卻很舒服。
  莫青風不是一個沒有節製的人,相反,他能冷靜的操控自己所有的行為,但在這樣的季藍麵前,他不想,他就願意瘋狂下去,去做那個自己都不熟悉的自己。
  季藍閉著眼睛,濕掉的長發粘在了臉龐。
  細心的替她弄好,莫青風聲音有些沙啞:“跟我走吧。”
  季藍笑,還是閉著眼睛:“我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莫青風想問,但其實,他很清楚。
  “什麽都別說。”季藍終於看著他。
  正沉默著,小二帶著人跑到門口,莫青風條件反射似的抱住季藍,用衣服遮蓋了他。
  “幹什麽?”他沒好氣。
  小二一看這玉宇公子衣衫半裸,滿臉情欲,哪還有半分平日的樣子,不由嚇傻了眼,再瞅瞅他懷裏的女人,雖然看不到臉,但那兩條腿,我的媽呀……小二咽了下口水,臉更紅了。
  “站那幹什麽,出去!”莫青風發了脾氣。
  “是,是。”
  一幫人逃跑似的沒了影。
  季藍露出腦袋,笑得花枝亂顫。
  莫青風本就沒離開她的身體,這麽一動,又有了反應。
  圓月高掛,銀輝灑了下來,籠罩住攜月樓頂無止無休的歡愛。
  也許,除了他們,再沒有誰,能知道這玫瑰色的接近罪惡的秘密。
  夜曇————季藍篇外下
  細心的替她弄好,莫青風聲音有些沙啞:“跟我走吧。”
  季藍笑,還是閉著眼睛:“我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莫青風想問,但其實,他很清楚。
  “什麽都別說。”季藍終於看著他。
  正沉默著,小二帶著人跑到門口,莫青風條件反射似的抱住季藍,用衣服遮蓋了他。
  “幹什麽?”他沒好氣。
  小二一看這玉宇公子衣衫半裸,滿臉情欲,哪還有半分平日的樣子,不由嚇傻了眼,再瞅瞅他懷裏的女人,雖然看不到臉,但那兩條腿,我的媽呀……小二咽了下口水,臉更紅了。
  “站那幹什麽,出去!”莫青風發了脾氣。
  “是,是。”
  一幫人逃跑似的沒了影。
  季藍露出腦袋,笑得花枝亂顫。
  莫青風本就沒離開她的身體,這麽一動,又有了反應。
  圓月高掛,銀輝灑了下來,籠罩住攜月樓頂無止無休的歡愛。
  也許,除了他們,再沒有誰,能知道這玫瑰色的接近罪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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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纏綿纏綿數日,又以莫青風的離去告終。
  而季藍,在這個中秋正式出道。
  七天後,連挑了江北九個大小幫派,血染滔滔江水,冤魂無數,金銀成堆送往無生山頂。
  十三冬至,讓金秋提前進入了寒冷。
  目睹她殺戮的人,一定會以為見到了地獄修羅。
  瘦高的女人,黑衣颯颯,雪白的臉上掛滿了鮮血,拎著一把銀色彎刀,抬手,就是生命滿是折磨苦痛的終結。
  壞消息總是傳的無比之快,幾乎每個人都開始認識了一個叫季藍的女魔頭,嗜財,無心,血債累累。
  邪教崛起,自然天下欲將討伐,被無生山推向風口浪尖的,除了玉宇城,還有誰呢?
  莫青風反應冷淡,被親爹叫去訓了一夜的話,半月後便鐵青著臉離了家,到武昌和各派前輩去商量對策。
  他本不想對她不利,無奈季藍犯了眾怒,爹問:你在猶豫什麽?
  猶豫一個隻有兩麵之緣,卻和自己有了肌膚之親的女人?
  莫青風沒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有很多比血緣更讓人忌諱的東西,比如立場。
  雪驄蹄急,兩旬就到了漢水郊野。
  莫青風遠遠看見灰色厚重的城池,想到將來之事就無比頭痛,想是能拖一天是一天,便翻身下了馬。
  牽著韁繩,深春四月,草木都已茂盛起來,綻放了好些野花。
  他行至水邊,用清冽洗了洗手,便找了片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發了許久的呆,才看到天上飛著很多漂亮的紙鳶,是孩子們出來踏青玩耍。
  曠野中回蕩著尖叫歡笑,回聲陣陣。
  他們在齊聲念一首童詩,反複而綿長。
  流水何太急,深宮天日閑。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莫青風聽了,開始笑笑,而後覺得很累很累,深深吸進了一口清冽的和著花香的空氣。
  流水何太急,何太急。
  什麽都未來得及擁有,就要刀劍相向。
  從前聽人說,情何以堪,不明白。
  現在懂了,又似乎太遲太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莫青風微怔,卻沒有回頭。
  “你果真來了。”季藍像是看好戲的語氣,完全事不關己。
  她晃蕩了幾步,看了看那個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挺拔的背影,眯著眼,坐了下來。
  “莫大俠,想怎麽收拾我?”隨著年齡更加舒展的眉眼,全然是半真半假的笑容。
  “不要再這樣了,我知道你不想做哪些事。”莫青風無奈至極。
  “你錯了。”季藍滑稽的晃晃腦袋:“我想做,沒有人逼我,我喜歡如此。”
  “為什麽?”
  季藍理所當然的看著他:“你身在江湖,還問我為什麽?”
  “難道江湖就是去殺去搶嗎?”
  “難道不是嗎?”
  莫青風感覺話不對題,扭正了頭,冷冰冰的說:“不是。”
  “怎麽不是,我去殺那些蠢豬,你這樣的大俠來殺我,不然,江湖風平浪靜,不就什麽都沒有了,你不會感到無趣嗎?沒有我們來當壞人,誰讓你來名揚天下,萬古流芳?”
  “簡直……不可理喻!”
  莫青風不知道哪來的怒火,漸漸的抬高了聲音。
  季藍沒再吭聲,默默坐在那裏,對著江水凝固了眼神。
  她總是肆無忌憚的大笑或生氣,極少麵無表情,細看起來,這個人見人怕的女魔頭,其實擁有一個瘦而單薄的背影,看著,讓人覺得心酸。
  他握住了她的手,卻被她躲開。
  季藍回了神采,很認真的說:“我知道你覺得我是被執念纏身,你何嚐不是呢?知道我為什麽不肯你走嗎,因為,你不過是想把我帶到你的世界,而不是去尋找那個讓我們可以平衡的未來,莫青風,如果不讓你追名逐利,不讓你越走越高,不讓你光芒萬丈當那個正義的化身,你願意嗎?如果你點頭,我馬上就可以拋棄無生山,離開我的家,我們,走出江湖。”
  肺腑內的話語,一句一句,卻正如季藍所料,沒有半句回答。
  季藍又笑起來:“你看,你不肯,憑什麽來指責我,就因為你是俠者而我是惡人嗎?”
  莫青風搖頭。
  “真惡心,是就是,我最討厭你的虛偽,你虛偽的家庭,你虛偽的習慣。”
  “少提我家。”
  “哼。”季藍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莫青風叫住她:“不要再做那些事了,我……我不殺你。”
  有些停滯的背影因憋住笑而抽動起來,季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真是謝謝你!殺我?你能嗎?”
  說著便大步流星頭也不回的消失草野。
  留下他一個人,嗤笑一下,又嗤笑一下,徹徹底底的沉默下去。
  明明知道會變成這樣,卻因為太美麗,而目睹了夜曇的盛開。
  同樣,我們也必須麵對它的凋謝,和枯萎。
  五月,大幫長老齊聚武昌,聲討無生山。
  季藍帶了萬名教徒,一夜之間,血洗龍城。
  老人,婦女,幼子,不放過半個。
  隻要與那些正義之士沾邊,全部生靈塗炭。
  朝廷震怒,民生不安。
  到處都是烈火,死屍,和仇恨。
  大亂,來的是如此倉促。
  莫青風見了一個被野狗分食的小男孩,終於吐了出來。
  不周地的奇特少女,原來真真正正是一隻暴獸與魔鬼,他和她好像曾經離得那麽那麽近,卻在隻這一天,從頭到尾的認識了,震驚了,絕望了。
  莫青風蹲坐在街角,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你愛她嗎?
  你愛她嗎?
  不知道,隻是希望她從來沒有存在過。
  隻是希望,她不要存在了,再恐怖的死去。
  而那個讓她退卻的人,應該是自己,也隻能是自己。
  再看那張明媚的臉,竟也成了讓堂堂七尺男兒懼怕不已的事情。
  終於,他還是和她相遇,武昌城上,拔劍相擊,卻再不是幼時玩笑,清風劍打敗了十三冬至,狠狠一腳,把她踢下城樓。
  季藍沒有半絲沮喪,滿身是血的倒地,還是笑的燦爛。
  莫青風站在至高處,威風凜凜,像他爹一樣振臂一呼,應者雲集。
  她成了敗寇,而他,是英雄。
  隻是從那天起,他不再看她的眼睛,她,也隻叫他莫大俠。
  季無行親自把女兒救走,三大教派長達兩年的刀光劍影就這樣由一場決裂開始了。
  季藍在山上修養了半年,才消了傷,開始溫習刀術。
  每日,聽到的或捷,或喪。
  無數的人開始走進了無生山,又有無數的人出去了就沒有再回來。
  都像是隔著一層紙似的,在她開滿閑花的小院裏,並沒有特別真實。
  她從來沒想過稱霸武林,天下第一,她做那些事情,是在和他作對,是在逼她,隻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承受不住了,終於一腳把她給蹬了下去。
  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像個大笑話。
  上趕著倒貼,然後讓全天下的人看著被毫不留情的拋棄。
  一場夢,做了三四年,思了五六載,用手揉一揉,其實隻有那麽一點,風一吹,什麽都剩不下。
  季藍複出,武藝精進,更加沒心沒肺,豪賭大殺,讓任何男人都驚怵三分。
  她開始喜歡少年,越漂亮越朝氣蓬勃的少年越好。
  她喜歡的是讓他們在自己手裏一點點失去生命的感覺。
  在世人眼裏,無生山季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淫魔羅刹,其實,她真正給過的,隻有一個人,一個世人死也想不到,想到了也是死都不信的人。
  她不曾後悔過,她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情。
  不過有時候會想,他,後悔嗎?
  細嫩而好看的手剝著晶瑩剔透的葡萄,圓潤的果肉露了出來,被顫顫巍巍的送到一直媚笑到發冷的唇邊。
  季藍瞅了瞅膝下這個有些羞怯的少年,覺得好生無聊,便張開嘴,吃了進去。
  少年看的臉都紅了,自己湊上來索吻,卻沒想季藍抬腳就踢上了他的肚子,順著慣性摔了出去。
  又是這樣,玩了兩三天,就自我感覺良好,惹人生厭。
  季藍皺起眉頭,閉上眼睛倒在塌上,手輕輕一揮:“弄出去,煩。”
  春江點點頭,細瘦的胳膊拎起小男孩就下了樓。
  本想就這麽睡過去,沒想到一個少年的聲音格外響亮:“嘿嘿,我說你家小姐好生的不要臉麵,我隻見過男人喝花酒,還沒見過女人耍流氓,真不知是何方神聖。”
  季藍聽了,不由笑笑,換了個姿勢:“秋水,去看看。”
  一身橙衣的丫頭去了又回:“是一男一女兩個十五六的孩子。”
  每次聽到這種年紀,季藍的心就格外的軟。
  讓倆個丫鬟鬥了一陣,沒想到那男孩調皮的可愛,季藍伸了個懶腰,起身晃到窗前:“秋水,你動了怒,定是輸了,快回來吧。”
  美玉似的麵容,仰頭看著自己,愣愣的,精致而純淨。
  季藍看著他,模糊的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個少年仰著頭和自己相遇,隻是他的心太大,太滿,太雜。
  如今,她已長大,他也不再涉世未深。
  那些好的,壞的,幸福的,和苦痛的,忽而潮水似的湧上。
  想起自己被他從武昌城樓上打下受了傷,滿身是血的被爹帶回家中,任是誰都攔不住,抽刀砍碎了不周地的所有白色蜀葵,那些素的,綠的,紛紛揚揚落得漫天漫地。
  她吐了口鮮血,染紅了純然無暇的花的屍骸,倒地大哭,嚎啕大哭,聲音變得撕裂而難聽,幾乎蓋過了天邊的龍鳴,傳來無止無休的回響。
  蜀葵的碎片逐漸被風星星點點的帶走。
  爹說,這種花,本就不適合成片連海的種植。
  它們的意思,是夢。
  那夢曾經在某一晚熱烈盛開,而後消失無形。
  季藍告訴自己,從今以後,不哭,不回憶,不要可憐兮兮的糾纏。
  妖豔的臉貼在泥土上,沾了濕的淚,紅的血。
  好似就要這麽湮滅了不再回來。
  流水何太急,何太急。
  【完】
  15
  綺羅早熟,但畢竟是十五六的女孩子,哪受的了他幾番溫柔逗弄。
  分開時,臉微微的紅,隻會喘息,而不敢動彈。
  莫青風擦掉她還掛著的淚痕,語氣寵溺而堅定:“她隻是我混亂的過去,你才是我的現在,和我的將來。”
  綺羅又哭出來。
  莫青風繼續惹她:“你才是我的一生,一世,一人。”
  委屈的抱住眼前這個偉岸的男子,把臉貼在他的胸前蹭了又蹭,似乎要溶在一起才甘心。
  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心儀對象的誓言,與謊言。
  那些真真假假,當事的,其實並不在意。
  許多年之後,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最珍貴的回憶與執念。
  踐行的,完美。
  失信的,遺憾。
  而它們,都是愛情。
  **********************前情分割線***************************
  淨陽高照,金桂飄香。
  秦城四季絕色,但這樣的天氣分外怡人,大街上自然熙熙攘攘,出來閑逛購物的比往日更加多了起來。
  月杅坊的琴,素雲齋的畫,佘記筆墨,晶照綿糖。
  到處都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吆喝,交談,歡笑,在耳邊融成一種極為快樂的聲音,引著你過去,奇貨珍寶,看了便流連忘返。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心情不錯,比如這個穿著白衣藍靴,東瞅西看,精致如瓷器的翩翩少年,他張著星耀的黑目,越逛小眉頭越緊,最後簡直是愁容滿麵而且怨聲載道,受了天大的罪一樣。
  楊采兒吃著橘子跟了他好半天,實在忍不住,竄了幾步使勁拍了下肩膀。
  “誰?!”夏笙一個激靈,回頭見是這個古靈精怪,才鬆了口氣,還以為季雲依舊懷恨在心又不打算放過他。
  “緊張什麽,你鬼鬼祟祟的幹嘛呢?”
  夏笙故意警惕的四下瞅瞅,才向楊采兒勾動手指。
  女人的好奇心都重,楊采兒一個沒忍住,踮起腳伸過腦袋。
  誰知夏笙猛然俯下身朝著她耳邊大喊一聲:“不告訴你!”
  轉瞬,就挨了一腳。
  楊采兒捂著嗡嗡的耳朵,收回腿瞪他:“你要死嗎?”
  夏笙拍拍衣服,樂的眉眼彎彎:“我就不告訴你~”
  “愛說不說,誰稀罕。”楊采兒伸手把橘子皮朝他砸去,頭上的小蛇為之一顫。
  夏笙扭頭躲開,忽然想起什麽,熱情起來:“楊小妞,我正找你呢。”
  楊采兒分外不信任的瞟瞟他:“什麽事兒?”
  “我想問你……”
  “恩?”
  “我想問你穆子夜住在哪裏。”夏笙憋了一口氣,速度奇快的說了出來。
  紫裙小姑娘恍然大悟的拖著聲音哦了聲,沒有下文。
  “你也不知道啊,”夏笙撓撓頭,又耷拉下小臉:“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問吧。”
  楊采兒差點氣結,指著他:“你傻啊。”明顯拿把沒找著好對象,又怕這小子真到處問她主人的事兒,隻好甩甩手:“我告訴你,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亂講,不然會害死我你知道嗎?”
  夏笙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楊采兒這才揪住他的衣領小聲嘀嘀咕咕起來,夏笙聽的連連稱奇:“他住在老鼠洞裏嗎?”
  “……你,這叫障眼法你懂個什麽!”小毒仙狠狠給了他一記眼刀。
  “都拿山啊樹啊的障眼,沒聽說過……”
  “行了,打住,憋著別講。”楊采兒擦了把冷汗。
  夏笙撇撇嘴,道:“知道了,我走了,你慢慢玩。”
  “誒?”楊采兒一愣。
  “有事再會。”夏笙往前邁了好幾步,又回頭,一本正經的:“別跟蹤本少俠,小心刀劍無眼遭到不測。”
  楊采兒哭笑不得站在原地,從袋子裏又摸出個橘子開包,嘴裏嘟囔:“真不知道沒有我誰會遭到不測,滿世界照看你我容易嗎我,這個傻子。”
  夏笙繞到了下午,才看好一家店溜達進去,掌櫃見來了個小公子樣的貴客,忙迎上來:“不知客官需要點什麽?”
  “我要買玉。”夏笙道。
  “啊?我們這不賣玉啊。”掌櫃莫名其妙。
  “叫玉媛坊不賣玉賣什麽?”夏笙也莫名其妙。
  “這玉媛是美女之意,我們賣的是女子的金銀首飾。”
  夏笙愣,他除了吃住幾乎沒自己買過東西,平日又不愛看書,哪懂得那些亂七八糟,知道錯了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抬起腿想往外走。
  入網之魚哪能讓它跑掉,掌櫃花蝴蝶似的擋住夏笙:“不知公子要玉做些什麽。”
  夏笙大言不慚:“送我老婆。”
  這就好糊弄了,掌櫃樂的倆眼睛堆到一塊兒:“哎呀,這您可是來對地方了,這年頭人人都送玉送翡翠,好無心意,令愛一定不喜歡。”
  “真的嗎?”夏笙對這種事兒更是一概不知。
  “這我能胡說嗎,您不如看看我這的首飾,肯定有……”
  夏笙大手一擋:“不行!”這女人的東西穆子夜哪能要,不把他踢走才怪。
  掌櫃久經沙場,根本是自說自話的拿出一個碩大的盒子,打開來大肆介紹:“公子快來看看我們玉媛齋新近製作的項鏈,誒,您看這個,小巧精致,最適合……”
  滿眼閃閃亮的銀色,夏笙一下子瞧的神遊,最後定在一個很長很長的細鏈上,上麵整齊的墜著大小不一的木槿花形狀的吊墜,好看的不得了。
  “這個好玩。”夏笙一把抓起來。
  “公子好眼力,這個……”
  沒等他自誇,夏笙又打斷:“多少錢。”
  掌櫃多少年也沒遇上這種主,五個指頭顫抖一伸。
  明亮的眼珠轉了轉,又想想穆子夜優美白皙的脖頸,夏笙拿著錢袋嘩啦一倒:“給你,多了我也沒有。”
  五十兩整碎不一的銀子璀璨得要死,掌櫃一掃收入櫃台,拿個小木盒把項鏈裝上,笑得老樹開花:“您走好。”
  照莫大哥教的,買好禮物就應該去做客了,夏笙仔細回想楊采兒的描述,興衝衝的直奔目標。
  荇元街東路口上一裏,三顆桂花往左第六條岔路,見了籬笆強就朝右拐……
  幾近傍晚,夏笙才見到了傳說中的白牆綠瓦。
  好幾戶人家連在一起,看似七家其實還有個無門小院在中間,他蹭蹭蹭上了香樟樹,東跳西跳最後往五尺外那沒盞燈的牆內使勁一蹦。
  撲通——
  準準的掉進了水池。
  “楊,噗——”夏笙吐了口水,嗆著罵:“楊采兒你個臭丫頭!”
  忍著笑意的清涼聲音從頭上響起:“愛妻,這麽有精神,病好了?”
  夏笙立馬老實,目光順著月白長袍隱約露出的幹淨白靴漸漸往上,穆子夜翹著嘴角,俊雅的臉龐在朦朧的夕陽微光下如夢如幻。
  是個雅致到無聲的地方,粼粼的淨池,飄著幾抹淡綠浮萍,池中小亭,亭邊水榭,圓柱支著竹製涼台直接生在水上,泛著融融金光的白紗被風拂起,露出幾分屋內的精致華麗,池邊的小塊陸地,生著燦爛的花樹,絢爛的柔瓣如雪花簌簌飛落。
  他這樣的人,就該住這樣的地方吧?
  很美麗,很特別,和別的地方都不一樣。
  還沒等他反應,穆子夜就蹲下輕巧的把少年從水裏抱了出來,清水流滿了石階。
  夏笙脫開他的手,緊張的後退兩步:“我沒,沒事。”說完,就脆脆的打了個噴嚏。
  穆子夜微愣,也不管夏笙漲紅了臉,二話不說連拖帶抱的就把他弄進了房裏。
  “去準備熱水,再找身幹淨衣服。”
  邊吩咐著房裏表情淡漠的丫鬟,邊把夏笙放在錦被書籍隨意堆放卻幹淨馨香的塌上,穆子夜轉身四下找了找,又說:“拿塊棉巾過來。”
  夏笙水嗒嗒的往床下跑,怎麽看穆子夜今天都像是有點亂套。
  “坐回去。”
  “都濕了。”
  穆子夜眨了下長長的睫毛,修長的身子又過來,按住夏笙就開始解他的衣服。
  “幹嗎?”夏笙頓時滿臉通紅,蠻力使出來,推了他一把。
  “當然是……”穆子夜似是轉念一笑,把夏笙笑的更像個熟透的蘋果,小韓心下感歎,我老婆這麽漂亮,以後可是怎麽辦才好,想著想著,自己也樂出來。
  穆子夜反倒不解,秋水盈眸安靜的看著他。
  夏笙一不做二不休,解下腰間的盒子獻寶似的遞到他眼前,心上惴惴不安,琢磨著今生第一次送禮失敗了可是怎麽辦,嘴裏隻好咕咕的:“送給你,不是太好,不過我覺得送你挺好的。”
  話說完了才覺得有點不對,沒敢看穆子夜表情,自己臉就先垮了一半。
  穆子夜在秦城待了不少日子,瞧見那盒子上配著雕花的篆刻玉媛坊三個字,心裏頓時一晃,這傻孩子,不會徑直把自己當成女人了吧?簡直有些哭笑不得,拉住夏笙的手就按在自己胸前。
  “我知道,我知道。”夏笙被他結識的肌理燙到一樣,抽回胳膊:“我就是……”
  基本不會表達,悻悻的收回了盒子:“算了,我給綺羅回去。”
  瞧見他老大不高興的樣子,穆子夜忽而就軟了俊挺的眉眼,把盒子從夏笙那拽過來,打開拿出一看。
  朵朵木槿花在銀光中綻開顏容,美麗的手指動了動,它們就跟著晃來晃去。
  “很漂亮。”他說。
  夏笙抬起眼。
  穆子夜又道:“我很喜歡。”
  夏笙頓時就樂的跟什麽似的,少年的精致五官在剛燃起的燭火中完全舒展,熠熠生輝。
  “真可愛。”穆子夜前傾著身子,輕輕一啄,讓夏笙的臉龐隨著溫柔的親吻漸漸變得燙人。
  丫鬟非常不是時候的小步進來:“主人,準備妥當,韓公子可以沐浴更衣了。”
  夏笙一動跳下了床,不太好意思的往前走了幾步:“我自己去,自己去就行。”
  穆子夜有些掃興的挑挑眉毛,哪知道夏笙突然回身,蹦過來對著自己就是笨拙的一親,親完拔腿就跑出了房。
  他有些怔住的坐在微微濕掉的床上,摸摸嘴唇,對著空氣愣了會,又摸了摸嘴唇,轉而露出了讓人不知所以然的絕世笑容。
  囫圇吞棗洗了個身子,夏笙對自己擅自決定的老婆又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果然漂亮的人對外表都特別細致,不光竹筐裏放了好些五顏六色的精油浴鹽,就連池子裏的水都飄散著揮之不去的淡淡花香,哪像自己,幾十年如一日,舀瓢涼水一衝,絕對的大老爺們做派。
  所以,為什麽,為什麽他穿的衣服都那麽大,自己穿上要綰兩圈袖子還得小心別被絆倒,這簡直是天道不公!
  夏笙套上穆子夜的衣服對著銅鏡糾結了好半天,直到幾乎要被浴室蒸汽弄的要暈倒,才咬著牙開門出去。
  果然,守在外麵的丫鬟看了還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主人請公子去進餐。”
  “哦,我自己去,你不要跟著我。”夏笙左顧右盼的問:“在哪?”
  “在……在您摔進來的地方。”
  她裝的很正經,但明顯跟楊采兒有異曲同工之妙,夏笙憤然瞅了一眼,起身就往前方的水榭越去。
  穆子夜住的地方盡是零零散散的漂亮小屋,連個過道都沒有,到處是浮萍水木,落英繽紛,看來那些不諳輕功之人,隻能選擇遊著來回。
  過了三四個竹房,眺望到穆子夜的白色身影悠然坐在池前的軟榻裏,夏笙屁顛顛的驚鴻浮影翩然而下,他似乎一驚,手裏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動。
  分明的眸子看向還帶著水汽的少年,對著夏笙熱得粉潤的臉龐溫柔一彎:“愛妻穿什麽都很好看。”
  夏笙頓時臉紅脖子粗:“我,我才不是你愛妻,你是我老婆!”
  穆子夜停滯一下,薄唇笑的更為愜意,溫玉似的臉龐驚豔綻放:“這不重要,陰陽者,天地之道也,看來愛妻是明白孤陽不生,孤陰不長的道理了?”
  “我……”夏笙這方麵內怯的很,穆子夜更是覺得他幹淨可愛,身子起了起:“要不要我帶你去巫山雲雨舒服一下?”
  明著是講他那回在紅樓現眼的笑事,可暗著巫山雲雨的意思可是人人都懂,被穆子夜那種語氣一挑,頓時曖昧到家,夏笙硬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逗趣夠了,穆子夜又看著站的一動不動的小丫鬟:“開飯吧。”
  再是調皮的人對著他也會聽話,夏笙撓撓頭,想到楊采兒那鬼丫頭遇著她主人是什麽小狗樣,不禁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也許夏笙永遠不會明白自己那種超脫於性別和年齡的絢爛,像是陽光之下清澈見底的潺潺溪水,沒有半分雜質,星點做作,穆子夜每每都會覺著幸福,幸福之後又泛起些說不出的哀愁,是不是不識愁滋味隻不過韶華中的片段,而前路漫漫,長風幾萬裏,不見有人還。
  幾個雅致的小碟擺了上來,夏笙瞧見那美味珍饈不禁樂的忘乎所以:“哎呀,我最喜歡吃這些了,你也喜歡啊,真巧。”
  淮安茶饊,蟹黃湯包,紅玉列兵,嫦娥善舞,五顏六色的陳膳,在白瓷上很是漂亮。
  穆子夜滿臉的寵愛,伸出修長的手親自給他盛了碗白亮清香的米飯,遞了過去:“吃吧。”
  夏笙胡亂跑了一天,早就餓的不行,很沒樣子的扒了幾口,抬頭盯著穆子夜嘴裏鼓鼓囊囊的說:“你怎麽不吃。”
  “我不吃葷。”
  夏笙使勁咽下去,探頭瞧一瞧給他夾了口青菜。
  穆子夜搖頭:“我也不吃熟物。”
  明亮的眼睛耷拉下來:“誒?那你多無聊,這菜很好吃的,和攜月樓差不多。”
  “這就是攜月樓的廚子所做,喜歡就多吃點,你都病瘦了。”
  被他坦然的溫熱眼光弄的發窘,夏笙一副遊離相,馬不停蹄的吃飽了肚子,丫鬟們又撤掉盤子上了水果。
  “我,我給你削。”
  夏笙無事獻殷勤,抓到手裏才想起平日都是綺羅給自己弄,硬著頭皮一刀下去紅亮無暇的蘋果頓時破了相。
  穆子夜看著好笑,接了過去,小銀刀在他手裏格外聽話。
  看著果皮輕巧巧的下來,襯著他白皙的手指,不知為什麽,夏笙有些臉紅。
  更是神奇,幾下橫割縱切,完整的蘋果忽而就散開,像一朵綻開的蓮花。
  透嫩的薄片送到嘴邊,夏笙隻覺得心跳幾乎停滯。
  如果幾個月前有人跟他說,這世上能有人讓他如此慌亂而緊張,見或不見都像是糟糕透了的事情,他寧願去相信自己會穿裙子。
  夜幕下粼粼水波清明,柔和,頭頂上的細小白花,被驀然到來的晚風一吹,頓時小院就如秋雨籠罩,如入仙境,不似人間。
  夏笙被自己莫名的激動搞得難受至極,突然說:“對了,我是來找你學笙的。”
  16
  穆子夜看著好笑,接了過去,小銀刀在他手裏格外聽話。
  看著果皮輕巧巧的下來,襯著他白皙的手指,不知為什麽,夏笙有些臉紅。
  更是神奇,幾下橫割縱切,完整的蘋果忽而就散開,像一朵綻開的蓮花。
  透嫩的薄片送到嘴邊,夏笙隻覺得心跳幾乎停滯。
  如果幾個月前有人跟他說,這世上能有人讓他如此慌亂而緊張,見或不見都像是糟糕透了的事情,他寧願去相信自己會穿裙子。
  夜幕下粼粼水波清明,柔和,頭頂上的細小白花,被驀然到來的晚風一吹,頓時小院就如秋雨籠罩,如入仙境,不似人間。
  夏笙被自己莫名的激動搞得難受至極,突然說:“對了,我是來找你學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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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說,好的音樂,是要繞梁三日經久不衰的。
  可是夏笙覺得,所謂動聽,一定要是,那人那景那時光年。
  所以,這世上有萬人空巷,也有知音難覓。
  他真正的開始打動他,就是從指下清越的天籟開始。
  動聽,一定要毫無旁貸的心靈才演奏的出。
  落花蕭蕭,笙歌漫漫。
  淨水滌蕩過的夜,凡塵出落下的人,清影起舞,彩雲歸暮。
  夏笙幹淨的臉疏忽間就劃下淚來,爹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多疼多苦,他從來不哭,可是此情此景,他水晶一樣的心靈,根本不知道如何承受。
  透明指尖停了下來,穆子夜有些驚愕,漂亮的瞳仁完全顯露。
  少年趕緊擦了一把:“這曲子真好聽,我想起我爹來了。”
  要他說是因為太美,又得被嘲笑,隻好把爹拉出來墊底。
  “春江花月夜。”碎玉的聲音想起,眸子卻暗了幾分。
  “啊,我知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夏笙開始顯擺。
  穆子夜輕笑:“春江花月夜是曲譜,你說的是張若虛為之填的一套詞吧。”
  “哦。”小韓沒趣的撓撓頭。
  靜默了一會兒,穆子夜突然問:“你很想他?”
  “誰?”
  “你爹。”
  “當然了,我爹什麽都知道,總帶我們到山裏玩,十歲的時候,他教會我劍術,我自己一個跑到郊外打了隻豹子,這麽大。”夏笙一比劃,兩句就跑題,想到他這麽高雅的人一定不感興趣,又蔫頭蔫腦的坐那不動了。
  誰知穆子夜卻笑出了聲音,朗朗然格外的好聽。
  “你可知當年韓驚鴻是天下首富,揮金拋玉眼眨都不眨,秦城十裏長街百間店鋪都是他的玩笑,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驚鴻浮影驚豔世人,是個一等一的人物。”
  “我知道……可是,可是後來我們生活的也很好。”夏笙強調。
  “嗯。”穆子夜點頭:“有你陪伴他定然生活得很好,他一定很愛你。”
  “可是,他更喜歡綺羅,總是罰我這罰我那。”夏笙撓撓頭。
  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穆子夜笑得很開心:“傻瓜。”
  笑了一會又靜下臉色:“愛你的人那麽多,你卻什麽也不知道。還好你從不覺得自己不幸。”
  知道他隻說自己想說的事情,夏笙沒有多問,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幾圈,好像使了多大的勁似的,說道:“那,那你呢?”
  穆子夜很故意的挑起眉:“我什麽。”
  “沒事兒……”夏笙低下腦袋,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剛起身,忽而被大力一拽,直接摔到穆子夜的身上,他摸小狗一樣摸摸夏笙:“走哪裏去,該睡覺了,多休息病才好得快。”
  風采無限的臉龐顯得特別無辜。
  夏笙洗漱好就坐在軟綿綿的寬大床榻上發呆,照莫大哥所說自己應該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可這不走了應該怎麽辦,不會,不會……根據他知道的極其有限的間接經驗,男人應該想的事情頓時就從腦海深處跑了出來。
  “哎呀,不行,不行。”他趕緊跳下床榻,轉而穆子夜仙子般的臉又晃在眼前,要是,要是他滿臉春色的喊著自己的名字……夏笙隻覺的鼻腔發熱,打算逃跑的腳就一步也邁不動了。
  做壞事和當君子的深刻抉擇把小韓弄得萬分糾結,最後他終於聖光浮頂,脫口而出大聲譴責自己:“你怎麽能這麽壞!”
  “誰壞了?”
  穆子夜邁進門來,端著碗味道奇異的東西。
  “沒事,睡覺。”夏笙嘰裏咕嚕爬回床上,卻被揪住後領,白瓷碗遞到眼前,穆子夜溫聲說:“先把藥喝了。”
  “還喝藥——我病好了——”夏笙臉頓時皺成一團,回味起顧照軒狠心給自己煮的湯藥,差點又吐出來。
  穆子夜自然知道他想什麽,笑的如春風拂麵:“那時很急,我已經收拾掉他了,這碗是甜的。”
  “你做的?”夏笙很懷疑的吊著眼睛。
  “嗯。”
  一把端過來,咕咚咕咚喝下去,後悔。
  “這麽好喝你怎麽不早說。”他極其留戀的看著空空的碗底,什麽都不剩。
  “藥有什麽好喝難喝,你喜歡甜湯我叫人給你弄便是。”穆子夜收過碗:“我還有事,你先睡吧,合身的衣服已經找來了。”
  夏笙眨眨眼。
  穆子夜沒忍住親了他一下,又一下,又一下,才風度翩翩的離開小屋。
  滿臉通紅的裹住被子,都是他的馨香味道,夏笙第一百次的在心中呐喊:我老婆這麽體貼,我該怎麽辦啊怎麽辦。
  喊著喊著就喊到夢裏麵去了。
  滿是徹骨寒氣的地窖,堆滿了藍灰色的巨大冰塊,中間一張玉石圓床,騰起涼到凍結的夢華霧氣。
  穆子夜打坐當間,退卻了衣物,結實而勁瘦的肌理全部暴露在空氣的包圍之下。
  汗水,從白皙無瑕的皮膚一點點滲出,聚合,滴落。
  似是極度痛苦,秀挺的眉頭蹙起,臉龐卻依舊平靜,深深的吐納,吐納,吐納。
  不知過了多久,地窖的頂門被緩緩打開,下來個小巧的紫衣少女。
  黑白分明的透徹眼眸露了出來,楊采兒上前給他披了件外衣,小心的擦掉汗水。
  “不用了,一會洗洗便好。”穆子夜淡淡說道:“拿回來了麽?”
  “嗯。”
  “有誰打開看過?”
  “時間緊急,應該沒有,如果有,也是不顧上麵命令的赫連雩羽。”
  “她……”穆子夜不知在想什麽,過了一會,說:“先放著吧,下回小心些。”
  “您的身子……?”小丫頭難得乖巧,小心翼翼的問。
  穆子夜搖搖頭:“已無大礙。”
  “都怪那個傻瓜,打斷您內修。”楊采兒翻了個白眼,小下巴一揚:“從玉宇回來都多久了,每天遭罪,我真看不下去,應該把他也扔進來關幾天感受感受。”
  “他很聰明,你不知道。”穆子夜倒笑起來,汗濕的有些失去血色的臉說不出的好看。
  “切,切。”楊采兒一百八十個不滿意,就差把五髒六腑都切出來了:“我看您是鬼迷心竅,硬把個猴子看成天仙。”
  “天仙?天仙也不如他好。”穆子夜笑的越發俊美:“好了,不要胡說,去看看他的病好了沒。”
  丹鳳眼一瞪:“他哪有病,跑的比小狗還快,我看是腦子有病,我跟了他一大天他竟然給我鑽到女人店裏去受騙,我不幹了我,還不如到無生山當奸細輕鬆呢!”
  “跟著他多好玩。”穆子夜簡直是氣她一樣眼神都軟了起來。
  “哼。”楊采兒一抱手大為不滿。
  “快去,萬一愛妻把被子掀開凍著就不好了,我頭有些疼,想自己靜一靜。”
  楊采兒隻覺惡心的要死,不情不願磨磨蹭蹭的晃出去,頂門忽悠一下蓋上,地窖又是徹底的寒冷寂靜。
  穆子夜呆了一會兒,明眸再次緊閉,直接躺到寒玉床上休息。
  縷縷青絲散了開去,在優美的頸間,在月色的緞上,如同夜的最深處驚起的黑色燕尾蝶,與輝月同舞,共滄海一色。
  留海滑落,觸到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穆子夜忽而舒展了嘴角,蒼白的笑容,寵溺卻如深春的蜜糖,濃濃的彌漫無際。
  和情人最幸福的事,不是眾人麵前的傾訴衷腸,不是整日相伴不相離,更不是爭吵負氣和好反反複複,而是,我醒來,你就在我身邊,安然的睡著,長長的睫毛被陽光染成金色,平日裏或哭泣或流淚的臉驀然間靜寂甜美,無憂無慮。
  夏笙此刻就這樣一下子幸福了,他迷迷糊糊的瞧見穆子夜和自己近在咫尺,呼吸平緩,手臂緊緊相擁。
  不是驚豔,不是緊張,而被某種瞬間蔓延的滿足和快樂占據掉所有神智,小韓覺得自己什麽都有了。很久以後,當他真真正正一個人的時候,受傷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孤獨的時候,都曾無數次的回憶起這個瞬間,他以此變的堅強,雖然他從來不提起。
  穆子夜還是睡著的樣子,手卻滑了下去,握住他的脈門,似是安心了,把夏笙的頭往自己胸前緊緊按了按,冷清清的臉溫柔起來。
  夏笙愣愣,猶豫再猶豫,終於伸出手去,有點怯意的回抱住他。
  “愛妻,連小姑娘都比你膽子大。”穆子夜悶笑,心情卻被弄的大好。
  本來就慌,聽了夏笙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縮了回去,小臉漲的通紅,使勁回想自己那少的可憐的見聞。
  穆子夜終於睜開明媚雙目,支起頭,捏了捏他麵頰,兩個人美麗的長發被雪白的錦被點綴的清新到絢爛。
  夏笙瞧見他衣服披的隨意,露出大片肌膚,更是神色閃爍,不知該往哪擱。
  “你應該……”穆子夜笑得曖昧,忽而就俯下去輕咬了下他的鎖骨,夏笙沒防住,抖了一下,條件反射的推開他,蹭到窗邊五路可退,手邊擺邊抖:“不要,不要,這樣不好。”
  穆子夜還是半躺半坐的看著,流暢的五官英氣中夾著妖媚,半眯著眼睛:“怎麽不好?”
  明明就一副勾引人的樣子,偏偏夏笙就受不了這種勾引,結結巴巴:“會……會……會疼。”
  “沒關係,不疼。”穆子夜分外大度。
  “那……也不好。”
  “會很舒服。”碧玉落盤的聲音繼續安慰。
  “我不想舒服。”夏笙基本隻想著怎麽逃跑了。
  穆子夜覺得好玩的不行,又問:“你不想讓我舒服嗎?”
  “想。”夏笙說了立馬改口使勁搖頭:“不想,不想。”
  穆子夜出乎他意料的使勁把少年拉到身下,按住他的肩膀,表情溫柔如流雲,嘴角卻意味深長的媚彎:“愛妻,從了我吧。”長發隨著動作傾瀉而下。
  晨光細雨似的灑滿小屋,給他們鍍上了一層美好的光暈,窗外池水汩汩,鳥鳴清澈,幾片落花飄置床榻,落在夏笙的臉龐。
  穆子夜輕輕撚下素白的花朵,眼前那美而不自知的少年帶著他懷念的神采,陌生的誘惑,原本的玩笑如潮水湧來勢不可擋,成了他的怦然心動。
  修長的手指把落花放在夏笙淡粉的唇邊,傾然吻了下去。
  讓人心糾的細致和摯愛頓時淹沒了少年微弱的掙紮,他情不自禁的仰起頭,接受著馥鬱芬芳的柔軟,不規則的啃咬有些刺痛,卻更讓他迷亂,喘息間淡甜的小花就隨著吞咽劃入喉口。
  修長有力的手一下就拉開他的衣帶,撫摸上夏笙光滑的脊背,如同撥弄琴弦,帶起一圈一圈細微呻吟的漣漪。
  送淨衣的丫鬟走到門口,就聽到了那位韓公子令人臉紅心跳的清啞哀求。
  “疼……出去……唔……疼……疼……”幾乎帶了哭腔。
  他不知掩飾,叫床隻能挑起男人更深的情欲,穆子夜似乎是在隱忍,又似乎過分動情,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低沉:“你好緊,不要亂動。”
  靜寂之中又是甜膩的親吻之聲,隔了許久,床榻吱呀吱呀的響了起來。
  丫鬟偷偷竊笑,拿著衣服離遠了些,站在那等了起來。
  誰知道,一等就是日頭越午,夕陽低垂。
  門緩緩的開了,穆子夜出現在門口,一看就是隨意穿上衣服,絕美的臉情事未褪,妖嬈勝過天邊晚霞。
  “熱水,換了床褥,再煮些羹湯。”
  他拿過給夏笙準備的新衣,又想起什麽,補充:“把上個月送來的那個藥……”
  小丫鬟賊嘻嘻的擠眉弄眼:“知道啦。”
  說完亭亭的走了兩步,拐個彎就開始半跑半顛。
  穆子夜聽著她的腳步聲,無奈,又關上門,尋妻去也。
  雨雲之事,初嚐上癮,遇愛難收。
  他們似乎把這兩個忌諱都犯了,連續幾天耳鬢廝磨,碰到一起就分不開,直到實在失了力氣便伴著月色日光相擁而臥,親愛至濃。
  世人的眼光,未來的路途,夏笙不會想那麽遙遠,穆子夜想到,悲哀中更加珍惜現在,不舍得放手。
  有人會因為身近而心遠,有人會因為相親而愈發相愛。
  他們很顯然是後者,隻是要比自己想象的更為固執而堅持,有朝一日,若是明白當初,唯一的遺憾與悔意,隻會是怎麽沒有離你更近一點,抓的再緊一點,不然,怎麽會被時光滌蕩過後而碎了萬水千山。
  “傻瓜,起來!起來!”
  小巧的手捏住夏笙的鼻子,他皺著眉頭拂開,轉身又要睡下。
  楊采兒翻身跳上窗台,把簾子一拉,透徹的金色陽光晃眼的利害,夏笙眯開眼睛,嘴裏含糊不清:“幹嗎,好困……”
  “你是豬嗎,睡了那麽久還不醒!”小丫頭沒完沒了的守著他,怨氣十足。
  夏笙全身酸痛,加上懶病又犯,說什麽也不動彈。
  丹鳳眼斜瞟了瞟,忽然一聲諂媚:“穆夫人。”
  頃刻有效,夏笙一下子坐直,臉都綠了。
  楊采兒扯了個鬼臉,笑的酒窩深深,扯彎拔腿就跑。
  夏笙提氣追上:“你找死,臭小妞!”
  水鏡映著一青一紫兩個年輕至極的優美身姿,萍蹤清影,滑過水麵,飄飄似仙。
  涼風洌過衣角,秀發隨之飛揚。
  月痕劍,白玉笙。
  相擊鳴聲回蕩,惹得幾樹閑花飛散。
  楊采兒落於水亭之上,個子小,身轉的大氣,迎著那個不染凡塵的少年,打鬥卻是賞心悅目。
  倆人玩了一會,夏笙就累得不行,收起笙大大咧咧的往亭內石桌一座:“你倒底幹嗎?”
  楊采兒瞪眼:“你都睡成大神了,今天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夏笙不解。
  “重陽節你個傻瓜。”她利落的一收劍。
  “重陽節有什麽好過的,要不要我往你頭上搭片糕?”夏笙嗬嗬的樂。
  楊采兒鼓著嘴瞅他幾眼:“去登陽明塔啦,人多,還有集市,很好玩的。”
  夏笙來了精神,明眸一閃:“走啊,走啊。”
  “可是主人說我們不要隨便出去。”
  “管他做什麽,又沒簽賣身契,走。”
  楊采兒狐狸眼一彎,奸計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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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鏡映著一青一紫兩個年輕至極的優美身姿,萍蹤清影,滑過水麵,飄飄似仙。
  涼風洌過衣角,秀發隨之飛揚。
  月痕劍,白玉笙。
  相擊鳴聲回蕩,惹得幾樹閑花飛散。
  楊采兒落於水亭之上,個子小,身轉的大氣,迎著那個不染凡塵的少年,打鬥卻是賞心悅目。
  倆人玩了一會,夏笙就累得不行,收起笙大大咧咧的往亭內石桌一座:“你倒底幹嗎?”
  楊采兒瞪眼:“你都睡成大神了,今天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夏笙不解。
  “重陽節你個傻瓜。”她利落的一收劍。
  “重陽節有什麽好過的,要不要我往你頭上搭片糕?”夏笙嗬嗬的樂。
  楊采兒鼓著嘴瞅他幾眼:“去登陽明塔啦,人多,還有集市,很好玩的。”
  夏笙來了精神,明眸一閃:“走啊,走啊。”
  “可是主人說我們不要隨便出去。”
  “管他做什麽,又沒簽賣身契,走。”
  楊采兒狐狸眼一彎,奸計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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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九,重陽節。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相守之人,自要歡聚,形單影隻,也忍不住要在歡鬧之處沾染些五穀之氣,以慰孤思。
  陽明塔座落於秦城西北,本朝所建,高九層,上雕羊神,用來襯景。
  秦淮之地山少路平,高塔輕易就引了人流前來。
  塔下幾路小攤小店,賣些利口零食,新奇玩藝,也是一趣。
  路旁叢叢落落的桂花金枝,香甜四溢,美不勝收。
  楊采兒拉著夏笙東逛逛西瞧瞧,吃了不少甜糕,樂得眉飛色舞。
  難得他們能玩到一起去,買夠亂七八砸的零雜,兩人又比賽登塔,所到之處,人仰馬翻,那木製樓梯險些就要被亂步踩碎。
  夏笙興衝衝的跑過一陣風,手往九層的護欄一拍,哈哈大笑:“楊小妞,我贏啦!”
  楊采兒蹦了過來,鼓著嘴不高興:“你故意把我往男子身上推,不算!重來!”
  夏笙一抱手:“你也可以把我往姑娘身上推啊!”
  “你就是個姑娘!”楊采兒翻個白眼,輸了心裏鬱悶的緊,哼哼著:“我走了,你自己待著吧。”
  夏笙哪裏會哄人,拉著眼皮:“走唄,走唄,帶著你真麻煩。”
  “你……”楊采兒氣結,一跺腳,轉身就沒了影。
  夏笙撓撓頭:“真走啊。”
  四顧一看不見蹤影,想她心靈腦快,不會受什麽欺負,索性轉身欣賞起秦城美景來。
  碧雲天,黃葉地,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輝。
  高閣小院,錯落有致,漫漫草葉,一望無邊,秋水盈盈遠去,霞光血暈長天。
  夏笙深吸一口傍晚涼氣,心情開闊,倒是想起韓驚鴻教的那兩句詩來。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好像他死時,嘴裏依舊叨念。
  謝眺,謝眺。
  爹懷的,是謝眺,還是江樓月。
  起初聽了男子之愛,覺得大為驚異。
  其實,那與男女之情又有何不同呢?
  若說要有不同,也許,是更純潔,也更決絕。
  少年明眸皓齒之間,竟染上了一抹愁色,秋風浮過長發,一縷青絲掠在嘴角,抖了抖,垂下眼睛,留海紛紛揚揚的好看而幹淨。
  一雙有力的手臂忽而環上了他,夏笙回神,側頭看到那張璀璨的銀製麵具,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似乎已經不習慣穆子夜遮住臉的樣子了。
  “不讓你出來,不聽話。”穆子夜眼眸帶笑,語氣也無半點責備,繞到他身邊。
  倒是夏笙不好意思,嘿嘿一樂。
  “我在想我爹。”夏笙又看像遠方綿延的城池。
  “你那樣離不開他嗎?”
  “也不是。”夏笙搖搖頭,拋開那些煩惱,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我……”穆子夜剛想說,不知為何,話又收了回去,隻道:“有些事情路過,遇上采兒,她說你在這裏。”
  “她生我氣了。”
  “是麽?”穆子夜眨眨眼:“我看她和一群小孩兒玩的正高興。”
  夏笙聽了,望天無言。
  穆子夜伸手除了麵具,展現出那張天人般的臉龐,似乎透了口氣的深呼吸起來,手支住木欄,永遠那樣修長而筆直。
  夏笙瞧他玉質神采,忍不住用手觸了觸那凝脂雪膚:“你長得這麽好看,為什麽總遮遮掩掩。”
  “不喜歡別人盯住我不放。”
  夏笙啞然:“戴這種麵具還不是會被盯著……”
  “少很多。”穆子夜正過臉,表情坦然,大有自己比那璨銀耀眼的意思。
  “嗯,嗯。”夏笙忽然樂起來:“我老婆不隨便給別人看。”眉眼生動可愛,穆子夜心中悸然,傾身就吻了他,一吻又分不開了,兩人在至高處相擁纏綿,頃刻間全然忘卻眾人的眼神,給這塔頂抹上了一層美麗而禁忌的顏色。
  夏笙本來就沒有力氣,又不如他老成,漸漸的身子全部倒在他懷裏,呼吸急促,麵色粉白,越發多了些性別難言的楚楚姿態,穆子夜眯著美眸看得心像被燒灼了般欲望蔓延,幾乎要把夏笙揉碎了似的用盡力氣抱得更加緊密,就在此時,忽然一聲怒意盈滿的嬌嗬驚醒夢中人。
  “阿笙!”
  倉皇間穆子夜就被推開,夏笙錯愕回首。
  綺羅表情幾近扭曲的站在那裏,貝齒咬著嘴唇,氣得全身都在顫抖,莫青風滿是無奈,用手拍了下頭,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間,空氣凍結。
  “無,恥。”綺羅死死盯著穆子夜,最後從牙縫裏蹦出這兩個字來。
  圍觀的人相當有默契,嗡嗡的就開始竊竊私語。
  穆子夜倒笑得風情雲淡,翩翩公子的模樣,拉住夏笙的手就往身後藏,輕飄飄的反問:“你這話從何而來?”
  綺羅俏麗的臉龐全是陰雲,她自然知道有些人你說什麽他都能用兩句話不著痕跡的抹殺掉,到最後還是被人看了一場熱鬧,所以嘴動了動,沒說話。
  夏笙根本不敢吭聲,他自來就不想讓綺羅知道,更別說親眼所見,而現在顯然是最糟糕的情況。
  又僵持了片刻,莫青風正色麵對夏笙:“跟我們回家說吧。”
  穆子夜一樣不買他的帳,挑著眉:“回家也是跟我回家,與你何幹?”
  夏笙還是不出聲,匆匆瞟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向別處,
  綺羅立馬濕了眼眶,扭頭便跑。
  這回把夏笙的男人氣激出來了,他無意識的甩開穆子夜,卻被他一把回抱住,扶住脖頸就吻了起來。
  夏笙心急,想著此刻他怎麽還能做這種事情,扭著頭爆發了,把穆子夜往後推了一步,轉身往塔下衝去:“綺羅!綺羅!”
  穆子夜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走神,依舊是眉如遠山,目送秋水,旁人不敢直視不敢多言。
  隻不過遠山載愁而深沉,秋水融憂愈悲傷。
  子衿如我心,輕動便飛揚幾乎飄散。
  他慢慢帶上璀璨虛幻的麵具。
  睫毛抖了抖,黑白分明流光之色就緊閉了。
  夏笙綺羅自小一起習武,輕功相仿,綺羅氣急,夏笙著急,竟是一連追到桂樹盡頭,手才拉到一起。
  “綺羅!”
  “別碰我!”她用力一甩,強忍住淚盯著地麵。
  “我……”夏笙不知如何措辭。
  莫青風知趣,離了好遠。
  綺羅深吸了好幾口涼氣,才拚命出了笑意:“和我回去,誰都有犯錯誤的時候,忘了他,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好嗎?”
  “那怎麽行!我沒錯!”夏笙脫口而出。
  綺羅徹底氣到了:“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情,和……和那些小官孌童又有什麽區別,還不肯認錯,簡直……”
  “才不一樣。”夏笙也不高興了:“你怎麽這麽說我。”
  綺羅看看他,猶豫幾次,把話了說出來:“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頂天立地,在別人身下婉轉承歡,拿什麽去麵對世人。”
  “我不覺得有什麽不能麵對世人的。”
  “我覺得!”
  夏笙驚愕:“所以,所以你才生氣,才容不得我們,就因為他是個男人,讓你丟臉了?”
  綺羅像是極其厭惡的扭頭。
  “那爹也喜歡男人!”夏笙一著急就把話說了出來:“爹喜歡江樓月!他也讓你丟臉了?”
  “你少胡說!”
  “我沒胡說!”
  綺羅望向他清澈見底的眸子,腿晃了晃,像是極為疲憊:“好,好,你喜歡男人,你喜歡男人就找個好男人,誰都可以,就不能是那個人。”
  “為什麽?”
  “你覺得他是普通人嗎?”綺羅簡直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傻弟弟:“他會把你害的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夏笙自然相信綺羅的每一句話,他認真的想了想,抬頭說:“我不喜歡男人,我隻喜歡他。”
  像是一口氣憋在心裏要把自己堵死似的,萬般無奈,綺羅咬住櫻唇,語氣決絕:“你喜歡去吧,有了他就沒有姐姐,除非,你離開他,否則我不再理你。”
  夏笙卻沒有像小時候一樣扔下手裏的東西屁顛顛的過來,而是後退兩步,全然的不敢置信:“你怎麽這麽霸道?”
  綺羅執著的盯著他不放。
  “我要是說,有莫大哥就沒有我……你願意離開他嗎?”
  綺羅出乎他意料的毫不猶豫:“我願意。”
  夏笙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了句:“我不願意。”
  而後倔強的背影就越走越遠了。
  綺羅一直含著的眼淚滴答滴答,花瓣似的小臉哭成一團,她後悔自己這麽笨,為什麽要和阿笙吵架,拿話去欺負他。
  可是,要怎麽讓他知道自己的擔憂呢。
  就像護著一直顫顫巍巍的小黃鸝,一個不經意,就讓它扇著稚嫩的翅膀飛走了。
  爹說你要照顧弟弟一輩子,原來照顧一個人這麽難。
  他會和你生氣,會不高興,會離開你。
  天空那麽高遠,它要漂泊到哪裏,才能想起回家。
  琴聲錚錚,似是千軍萬馬,浸滿殺氣。
  騰騰的血腥聞者變色。
  這不是十麵埋伏,這是十麵殺戮。
  震得窗口秋葉颯颯發顫。
  忽而那隻急促的修長美手發泄一樣狠狠一劃。
  弦應聲而斷。
  萬籟俱寂。
  “心不寧,樂無聲,又是何苦呢,可惜了這漆木良琴。”
  三十有餘的女人,不施脂粉,倒別有些韻味,她淺笑著斟了杯酒遞過去。
  接酒的男子反是豔色無邊,不,是不豔色,而像稀世寶石光輝絢爛,風采絕世。
  他晃了晃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又可惜了這好酒。”
  “你今天話尤其的多。”穆子夜抬眼看她。
  “不是你說,良辰好景,美酒佳人,都應該珍惜,用心品味嗎?今*****就差像個潑婦似的砸東西了。”
  “佳人不理我。”他半開玩笑半微微抑鬱。
  女人嗬嗬笑起來:“當初說要尋遍天下芳草,如今卻被一顆小樹絆倒了,怎麽樣,摔得疼嗎?”
  穆子夜輕笑了一下:“疼。”
  呆了片刻,又說:“你出去吧,讓我自己呆一會。”
  女人麵善卻嘴毒,站起來假裝無奈:“要失戀的老男人真是一點魅力也沒有。”
  “不然怎麽被愛妻一腳踹了。”他順著她。
  這下女人是真無奈,沒說什麽走了出去。
  門被靜靜關上。
  穆子夜搖搖頭,嗤笑一聲,指尖反複摩擦著斷了的弦,又開始了神遊。
  南海水暖,鷗鷺翱翔。
  椰樹寬大的葉子透析過燦爛而炙熱的陽光,三五成群的果實摔落在沙灘上。
  順著它們的走向,隱約可見岸邊樓閣。
  雕梁畫棟美輪美奐。
  濃翠欲滴的芭蕉也灑下溫熱的氣息,一個小男孩挑了下琴弦,又挑了下,忽閃著水盈盈的大眼睛對照琴譜,可愛的模樣任是誰見了都要心軟,可他自己卻不高興的鼓起腮幫子,圓滾滾,白嫩嫩,陽光裏如同上等白玉,靜美無暇。
  “心不寧,樂無聲,小夜總想著出去玩,自然練不好琴。”
  朗朗男聲帶著磁性,卻是個少年。
  “我才沒要出去玩,隻是這琴譜好生的乏味。”
  “你不去體會它的美,如何不覺得無趣。”
  “美?”小男孩眨眨圓眼睛。
  “你看,陽光好不好看?”
  “嗯。”
  “大海藍不藍?”
  “好藍。”
  “小夜喜不喜歡芭蕉,花樹,彩蝶,小狗狗?”
  “喜歡。”
  “琴呢,就是用來表達你的喜歡的,當你想著陽光,大海,雨露,草木,有了愛,當然就會有動人的琴聲。”
  “哦……”小男孩似懂非懂,聲音卻甜脆的讓人受不了,少年朝著他笑起來,流光溢彩,日月失色,道:“良辰好景,美酒佳人,都應該學著珍惜,用心品味,知道嗎?”
  “什麽叫佳人?是像小花一樣漂亮的女孩子嗎?”
  少年被他逗得更開心:“小花是小夜的侍女,佳人呢,是小夜心愛的人。”
  “那小花就是佳人!”小男孩強調:“小花做的飯最好吃,我喜歡。”
  “小鬼頭,就知道吃。”少年水蔥一樣的纖細指尖向他伸去,想要撫摸。
  白皙的皮膚逐漸褪色,泛青。
  血流水似的滴落下去。
  滴在小男孩的白色靴子上,暈紅,滲透。
  水樣眼眸因著慌恐而細細的碎開,發著尖銳的絕響。
  他不會哭,更不會閉眼。
  花枯了,心涼了。
  夢醒時分。
  穆子夜手支著尖俏的下巴,忽的一動,猛然張開雙目,淨白的額頭已經一層細汗。
  屋裏依舊是斷琴,殘酒,錦羅玉食。
  原是自己朦朧間想起舊事,全是虛幻,心卻沉了又沉。
  夏笙跑了,回到小院也無趣,隻是不願在花樓過夜,最終起了身,整整衣襟,拿著青玉長蕭款款行出門去。
  他看似沉穩,碎銀麵具卻忘在琴邊渾然不覺。
  也懶得飛簷走壁,來秦城兩年,麵無表情的下了樓,穿過那些紅衣綠酒,第一次老老實實的步行街頭。
  酒樓旌旗迎風招展,駿馬拉的華蓋官車,婦人,小販,梳著團子頭的孩童尖聲打鬧著跑過。
  剛出籠的饅頭熱氣騰騰,做糖人的手藝者輕輕巧巧擺弄出小狗小猴,惹得個小丫頭圍著舍不得走。
  她的母親垮了些藥鋪的紙包,低聲催促,感受到旁人的目光,恍然抬頭。
  穆子夜朝她微微一笑,徑直向前走去,卻不管自己閉月之姿醉了整街的行人。
  其實他是羨慕,羨慕他們有家人,有愛妻,有那些瑣碎的事情。
  早就當初忘了有人陪伴的時光,隻留了滿身的寂寞。
  血雨腥風,陰謀詭計,給他的不過是罪惡滿滿的刺激,帶著苦澀的扭曲的快感,在人世間一走,頃刻就什麽都不剩了。
  “公子。”
  陌生的少女攔住他,爛漫可愛,一看就是生在富貴人家。
  穆子夜疑惑。
  少女拿出一把淨扇,巧笑倩兮:“看公子風度翩翩,一定是滿腹經綸,冒昧請公子提字,可以嗎?”
  都說秦城裝的全是才子佳人相遇相會,穆子夜不禁覺得有趣,美目微彎,薄唇輕啟:“在下榮幸。”
  那少女樂的像遇到什麽天大的好事,忙招呼小丫環弄來筆墨。
  穆子夜就當街接過,無意識的寫下頭兩個字,自己不禁一愣。
  “怎麽了?”少女好奇。
  穆子夜搖頭,淺笑著繼續,倒是一氣嗬成,優雅的還了回去。
  圍觀也有懂行的,一個老者驚呼:“這行書寫的好啊!”
  穆子夜還是禮貌微笑,輕輕巧巧的離了人群。
  小丫環湊前問:“寫了什麽。”
  少女瞪眼睛:“用你管!”而後又自己舉著扇子滿臉沉醉。
  雪白的紙上,清奇的幾行簡單字跡。
  夏笙五曲六曲
  花事三片四片
  兩盞水燈
  一生流景
  18
  少女拿出一把淨扇,巧笑倩兮:“看公子風度翩翩,一定是滿腹經綸,冒昧請公子提字,可以嗎?”
  都說秦城裝的全是才子佳人相遇相會,穆子夜不禁覺得有趣,美目微彎,薄唇輕啟:“在下榮幸。”
  那少女樂的像遇到什麽天大的好事,忙招呼小丫環弄來筆墨。
  穆子夜就當街接過,無意識的寫下頭兩個字,自己不禁一愣。
  “怎麽了?”少女好奇。
  穆子夜搖頭,淺笑著繼續,倒是一氣嗬成,優雅的還了回去。
  圍觀也有懂行的,一個老者驚呼:“這行書寫的好啊!”
  穆子夜還是禮貌微笑,輕輕巧巧的離了人群。
  小丫環湊前問:“寫了什麽。”
  少女瞪眼睛:“用你管!”而後又自己舉著扇子滿臉沉醉。
  雪白的紙上,清奇的幾行簡單字跡。
  夏笙五曲六曲
  花事三片四片
  兩盞水燈
  一生流景
  **********************前情分割線**************************
  輕銳的劍鳴忽而劃破夜色的寂寞。
  穆子夜原本在是小巷裏漫無目的的散步,看著兩邊明暗不定的人家燈火,聞聲忽然微驚,停住卻沒有再動。
  藍色的劍鋒擦過他的後背,點到牆壁大彎過後,花式一甩,青白的身影落在穆子夜的後麵,幾個動作流暢如月下飛雲,美不勝收。
  穆子夜依舊站在那。
  劍的主人卻發了話,聞者必然大愕,因為這世上本不可能存在如此毫無情緒,和同地獄死靈似的沒有半點調子的聲音。
  “為什麽不回頭,沒臉見我嗎?”
  “我沒做什麽值得羞恥的事情,倒是你,等死等的不耐煩了麽。”
  “有的人求生不能,有的人卻是求死不得。”
  “我會讓你如願。”
  “多謝,我來是想警告你,別碰夏笙。”
  “真是沒見過比你更不要臉的女人。”
  “你定然有千般言語來對我嘲笑諷刺,但他呢?他若知道你做的好事,會怎麽想?”
  穆子夜蹙著秀眉,不再回答。
  一潭死水又道:“這就是我求死不得的原因,因為死人,永遠都不會原諒。”
  “你害怕了?不用裝出一幅悔恨的樣子,其實,你不過於心有愧。”穆子夜冷笑著垂下眼睛。
  他似乎不夠,又說:“再不會有人比你們更無恥了,我會讓你們一點一點吃回自己犯下的罪孽,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子孫後代個個不寧,家破人亡,一敗塗地。”穆子夜的眸子再抬起,已經是寒冤雪恨,在黯黑的天空下有種驚懾人心的尖銳之感。
  藍色的劍隱隱流淌著反射的昏暗光芒,又忽而被收起。
  “你再想說這些話,最好等到沒有弱點的時候。”
  “我的弱點,也是你的弱點。”
  劍隱入了長長的水袖,它的主人隻道:“那就看誰玩得更好了。”
  “韓驚鴻是第一個,你是最後一個,急什麽。”
  穆子夜說完,沒有回音,身後淩厲的衣衫滑動之聲,片刻,就沒了人影。
  他深呼吸,閉上眼睛,再睜開。
  抬步向前走去。
  五步之後,前麵忽然跑出來一個穿著淺鵝黃色衣服的少年,高挑的個子,纖細的腰,因為運動而長發微微亂掉散在胸前,白皙的臉龐泛起紅暈,星眸眨了又眨,最後定在他身上,喘息不勻。
  明月最深一抹流彩的光輝灑下,在他身上鍍著銀燦的暈圈,像是畫中仙謫,翩然而至。
  穆子夜驀然間心跳幾近停止,清雅的聲音脫口而出:“夏笙?”
  少年愣愣的,似是沒什麽精神。
  穆子夜頭有些暈眩,晃了一下,大步邁過去,抗拒了猶豫擁他在懷。
  夏笙的聲音有些悶:“你滿身都是酒味,幹嘛不回來。”
  俊美的臉龐一愣,倒是鬆了口氣,擁抱的更緊:“我以為你和他們走了。”
  “我怎麽能不要我老婆,我還想娶回家呢。”夏笙動靜很小,大概是累極了缺氣少力。
  穆子夜幹脆抱起他來,看著很瘦卻那麽大力氣,笑道:“好,我們回家。”
  月光如水,如你我,如流動的歲月。
  寂靜的小街,子夜抱著夏笙一步一步走過,像是在守護最珍貴的寶物,眼神深情而溫柔。
  那光輝,給他們拉下了修長的月影。
  夏笙扶在他的肩頭,幾近貪婪的聞著他的味道,淡淡馨香縈回,溫暖的懷抱平穩而安恬,他竟然真的睡了過去,靜靜地收起了自己七上八下的心。
  夜深,月上中天,雕花的木窗微微開著,秋風習習,帶起紗簾水痕陣陣。
  夏笙呆呆的望著不停輕響的風鈴,明澈的眼睛裏溢起了愁緒。
  許久,煩悶的翻了個身,正巧對上他美麗的臉龐,原來,穆子夜根本沒睡,一直靜靜的盯著自己,一縷青絲滑進滑亮的絲綢睡袍,彎得分外柔順。
  “你聽到了,是麽。”
  他的唇是薄而弧線流暢的,說起話來微露潔齒很好看很好看。
  夏笙瞅了瞅,沒吭聲。
  穆子夜扶上他的臉,用食指點了點:“你想什麽我總是能知道的。”
  “那個女人是誰。”夏笙眼神滿是懷疑。
  穆子夜平躺過去,閉上眼睛:“她以為她是天下第一。”
  夏笙吃驚的坐了起來:“遊傾城?”
  穆子夜沒回答。
  夏笙又問,問了個他自己根本不願意說出口的問題:“我爹……是不是因為你,才被遊傾城發現,是不是沒有你,他就不會死?”
  穆子夜頭疼欲裂,卻連眉頭都不皺,一臉的平靜,高挺鼻梁投下了優美的陰影,他輕輕的說:“是,她知道他在貘寨,卻破不了那五行花陣,而我能。”
  少年的臉黯淡了下去。
  修長的大手握上了稍小的手,觸覺溫暖,暖的夏笙眼眶有點發酸:“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為什麽要害死我爹……”
  往事,今勢,紛紛擾擾的碎片在穆子夜心裏百般糾纏,那些都是最肮髒最沉重的噩夢,他自己尚不願承受,又如何告訴夏笙,如何去告訴他生命裏最純潔的存在,夏笙受了一點傷自己都難過得要死,若是背負起那些沉的壓到人說不出話來的過去,自己豈不是要艱難上千倍萬倍。
  沉默了許久,穆子夜隻語氣稀疏的說:“他不是你爹。”
  “是!”夏笙倔強的皺起眉頭:“我爹不要我了,是韓驚鴻把我養大的,他就是我爹。”
  “他不是。”穆子夜意外的和這個孩子堅持起來。
  夏笙抽回了手。
  穆子夜一空,語氣又變軟了,睜開眼眸:“你爹不是不要你,他有苦衷。”
  “那你說,誰是我爹?”夏笙調子有點抖。
  穆子夜又陷入沉默。
  夏笙胃裏翻滾的有些惡心,深吸一口氣,孤孤單單的坐在那裏。
  他不想子夜說實話,他不想子夜承認韓驚鴻的事情,但他更不想子夜遮遮掩掩對自己像對別人一樣所有保留。
  穆子夜收回目光,轉身背對著他,錦被劃過一道綿長的痕跡。
  他微微起伏的平穩,像是睡了過去。
  夏笙兩隻手使勁互相握著,小聲嘟囔:“我要回去,我要一個人想一想。”
  穆子夜聲音波瀾不驚:“隨你。”
  少年一下子就站起來,瞪著一動不動的男人,突然轉身踹開窗戶,飛身出去。
  風一下子全部灌入小屋,夾雜著最後一點白色落花。
  淒絕的落了一床一桌一地,七零八落的像是濺起的眼淚。
  穆子夜修長的手握緊了被子,骨節森白。
  他的眼睫半閃半落,無法平靜。
  隻是一聲不出。
  他難過的時候,從來不出聲音。
  深夜的秦城郊外寧靜至極,秋天的樹顏色更深了幾曾。
  涼風浮雲,一輪清月。
  夏笙狂奔而至,踏過無數枝丫,累倒在大樹層疊的葉子裏,靠著凹凸不平的木幹急促喘息,隨發濕濕的粘到臉龐,黑白分明的妖嬈。
  離開綺羅本衣讓他痛苦萬分,又無意聽到了那番話,隱隱約約的事實如此殘忍。
  穆子夜給他的絢爛迷醉忽而被某種飄浮不定的懷疑所取代,他能那麽運籌帷幄,自己是不是也隻算一步棋子,不然,有哪個正常男人會不喜歡漂亮姑娘呢,從前,夏笙從未想過,而現在想起,擔憂而害怕。
  他有些委屈的咬緊嘴唇,低下了頭。
  被驚起的鳥雀們又輕聲咕咕,進入夢鄉。
  回去,回哪裏去,自己早就沒有了家,沒有了屬於他的屋子,床鋪,半騙半勒索的滿櫃小玩意兒,沒有爹吹胡子瞪眼的生氣,現在連綺羅都嫌棄他,和別人在一起活得高高興興。
  夏笙想起出貘村時和綺羅手拉手,發誓永不相離。
  悔意頃刻湧了上來。
  但要他保證不再見穆子夜,現在不能,恐怕很久以後也不能。
  爹說要一心一意,生生世世,不可見異思遷,遇難而退。
  夏笙就是如此性格,即使把頭撞破,也不肯改變主意,更別說是感情。
  呼吸漸漸平穩,他兩眼無神的抬了口氣,不知何去何從。
  “小姑娘,跑得很快嘛。”忽而的媚笑和身形掠來,驚得夏笙不敢亂動,他自然認得那狂放惑人的聲音,透過層疊的樹葉一看,果是季藍。
  她一襲黑色夜行勁裝,長發梳成馬尾,彎刀在月色下閃耀著冰冷的光芒。
  夏笙看著吃了一驚。
  支劍站在她麵前的,卻是紅衣飄飄麵容慘淡的赫連雩羽。
  雩羽趔趄了一下,揚起頭,曼陀羅日複一日的似血而妖。
  “你若打敗了我,我自然沒話說,但這等下三濫的手段你也使得出來,真是可笑,就算你今日殺了我,我也是不服的。”
  季藍聞言笑得更為邪肆:“小姑娘,以為我是要與你切磋武藝嗎?哈哈,江湖如此,還談什麽道義?”
  雩羽皺著眉頭,呼吸紊亂,眼睛越發深暗起來。
  “遊傾城老奸巨猾,怎麽搞出你這麽個手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念在年幼,隻要交出經書,今日就讓你活著回去。”季藍細挑的身子向前一晃,叉著腰,另一隻手輕耍著彎刀揮來揮去。
  赫連雩羽不屑的看他一眼:“我是不會背叛宮主的,你也不要像井底之蛙般瞧不起人。”
  季藍似乎覺得十分好笑,嗬嗬的媚眼彎彎:“沒有不上勾的魚,隻看誘餌夠不夠美味,更沒有長青不倒的神話,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了,就是老了。”
  “你沒有看過她的劍。”
  “但我看過你的,赫連雩羽,不要否認你那糟糕透頂的劍法就是‘不如不遇’,不時遊傾城名不副實,就是你太過愚鈍,不說名號,是怕被人笑話去嗎?”
  赫連的手握緊了劍柄:“要殺要剮隨你開心,廢話少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季藍忽而收起表情縱身殺了過去,十三冬至,步步驚心。
  夏笙大氣都不敢出,隻見季藍明顯動了殺心,刀刃如破竹,擦過一片片飛雪似的明銀光痕,赫連亂步退卻,臉上沒有半點驚慌,手卻抖的厲害,全然沒有往日淩厲身手,僅過了幾招就顯露敗跡。
  白得毫無生氣的臉龐,露出不甘的絕望,轉而又被紅蓮似的水袖擋去。
  緊張的握緊了手,夏笙瞪大眼睛看著,心裏竟然泛起了說不出的焦急,眼看季藍就要傷了赫連,一慌神,竟然脫口而出:“住手!”
  刀劍鳴響被少年脆而清澈的聲音打斷了,季藍妖眼向上微瞥,赫連趁機離了好遠,喘息更加淩亂而吃力,把劍插入地下幾寸,才支起身子不倒。
  夏笙暗自叫苦不迭,又不想做縮頭烏龜,隻得輕盈下樹。
  雩羽有些驚愕,驀然間想起大半年前也是明晃晃的月夜,風過無痕,他如畫中仙謫,衣袂飄然而下。
  隻是今日,長高了幾分,又好看了幾分,隻穿著鬆鬆垮垮的絲質睡袍,露出的雪色脖頸和鎖骨上泛著深深淺淺的情欲痕跡,看的她不禁臉上一熱,別過頭去。
  “呦~”季藍見是小韓,警惕頓時鬆了不少,全是調笑的口吻:“小公子今天風情萬種,你的情哥哥怎麽會舍得這麽個花雕玉琢的人兒大半夜的在這荒郊野外胡鬧呢?”
  她眼神毒得很,不知為何一眼就看穿夏笙,說得他麵色紅一陣白一陣,挑起眉毛提著聲音:“你胡說霸道些什麽東西。”
  季藍眼神有些複雜,盡一晃又變得玩世不恭:“我說你可比那巫山滄海閣的小倌們不知好看了多少,讓奴家格外的喜歡,怎麽樣?要不要和姐姐走,包你錦衣玉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二小姐逗他逗的開心,卻把夏笙真的氣到了,季藍話語一轉:“我不想惹了你,這是我和龍宮的事,韓公子還是走吧。”
  “我不,除非你讓赫連雩羽也走。”
  赫連聞言一愣,單薄的臉在夜裏流淌著涼涼的寂寞。
  季藍哈哈大笑:“真是小瞧了你,怎麽,今天想打抱不平?還是舍不得這丫頭。”
  夏笙大罵:“去死吧你!”說著就迎身打了起來。
  季藍讓了幾下,見他是真心要救赫連,著急要奪了那神秘心經,又加上本就性格狂放,一下子不顧忌諱,使出真功夫。
  她多年浴血江湖,心狠手辣,豈是夏笙應付的了。
  赫連還沒從驚愕中回神,墨色深深的眸子忽而擴大。
  彎刀狠狠砍入夏笙肩膀,橫起一腳,震得他立即摔了出去,血飛濺入黑暗。
  季藍邪獰一笑,邁了兩步,夏笙衣襟裏卻忽然飛出和中秋夜一模一樣的金色小蟲,閃電般的刺到了季藍的皮膚。
  她莫名其妙,再提氣,卻胸悶的厲害,力衰的感覺飛速擴散至全身。
  想起哥哥前些日子回去足足疼了三天三夜痛不欲生,季藍動動嘴角,沒說話。
  雩羽終於回了點內勁上前一步,季藍聰明,果斷的逃到黑暗裏,黑色身影一閃便融了進去。
  夏笙目瞪口呆,看著那金色如螢火的蟲子晃悠幾圈,靜悄悄的落了地,熄滅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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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還沒從驚愕中回神,墨色深深的眸子忽而擴大。
  彎刀狠狠砍入夏笙肩膀,震得他狠狠摔了出去,血飛濺入黑暗。
  季藍邪獰一笑,邁了兩步,夏笙衣襟裏卻忽然飛出和中秋夜一模一樣的金色小蟲,閃電般的刺到了季藍的皮膚。
  她莫名其妙,再提氣,卻胸悶的厲害,力衰的感覺飛速擴散至全身。
  想起哥哥前些日子回去足足疼了三天三夜痛不欲生,季藍動動嘴角,沒說話。
  雩羽終於回了點內勁上前一步,季藍聰明,果斷的逃到黑暗裏,黑色身影一閃便融了進去。
  夏笙目瞪口呆,看著那金色如螢火的蟲子晃悠幾圈,靜悄悄的落了地,熄滅光暈。
  **********************前情分割線***************************************
  慌亂之後疼痛才忽然來至,他用手捂住傷口,但濕乎乎的血液還是把銀袍暈了大片,像極了赫連眼下的曼陀羅,紅的刺目,夏笙咬緊牙關,隻覺得半邊身子又冷又濕,幾乎要凍傷了一樣的苦不能言。
  赫連提著劍,咳了幾聲,剛才強製自己運氣,現在眼前是黑一塊白一塊的斑駁。
  她道:“那刀裏有寒毒,你千萬不要運功,不然症狀發的更快。”
  夏笙說不出話,抬手封住肩周大穴,支著身子在地上緊皺眉頭。
  “一天之內若是找不到季藍要解藥,寒毒流通心脈,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雩羽深深吐納,想讓自己盡快平靜,夏笙爬起晃了幾步,靠著樹坐了下來,強忍著幾乎讓人昏厥的疼痛不出聲音,夜色林蔭卻是越看越模糊。
  赫連深淵似的眸子看著他:“為什麽救我?我可不保證自己救的了你。”
  “你……放過我……我自然要……”夏笙臉上人色一點點退盡,蒼白的嘴唇抖得厲害,赫連忙從腰間錦盒裏拿出顆藍色藥丸,蹲到夏笙麵前一如既往的冷靜:“吃了。”
  夏笙沒有半絲力氣,全部的神經都跑到了肩上那深而駭人的刀口上,恨不得自己馬上死過去,也不用受這冰刺似的煎熬。
  “你忍一忍,我調整好了,去幫你奪解藥。”雩羽猶豫片刻,第一次觸到異性的身子,覺得異常奇怪,不似想象中那般粗糙,隻是肌膚細致有力,像是碰上無暇美玉。
  她挑起夏笙的下巴,強迫他咽下龍宮秘製丹藥,卻不知這藥性過於寒涼,龍宮女子長期修煉至陰內功,不覺不察,而夏笙年輕氣盛,又加寒毒侵身,服下它去一時可好,但藥性流遍全身,最終不過雪上加霜。
  雩羽見夏笙呼吸稍緩,便放平了心,立即在一旁打坐,試圖把無生山下的軟骨之藥逼出體外,她平日不是多話之人,今天卻有些歪打正著:“不如帶你去找莫青風,你姐與他關係匪淺,自然肯去救你。”
  夏笙疼痛漸解,聽後心裏隱隱不快:“我才不求他們,他們也不管我的死活,你愛救不救,我是自願下來的,隻是看那妖女不順眼,與你無關。”
  赫連黯淡至極的眸子閃了閃,黑睫毛的陰影落在彼岸花上:“我放過你兩回,今日再救一次,我們便互不相欠。”
  夏笙本是抱怨兩句,她卻冷冰冰的,心情原來就不好,現在更糟,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那還真是多謝,我就求你不要理我,用不著你救。”
  赫連雩羽不想和他口角,淡漠一哼:“隨你。”
  輕飄飄的兩個字竟與那人說得一樣,心裏忽而空落落的。
  自己好像個傻瓜,沒有人在乎他怎麽想,全都是愛理不理。
  委屈起來,根本不想多呆,隻求到個沒人的地方安安靜靜調整心情。
  夏笙發覺藥起了作用,血也不再流的厲害,抬腿就走。
  赫連長出口氣,看著那光彩熠熠的背影,有些微怔,她低下了頭去。
  長發散了一身。
  月光落了滿地。
  秦城郊外的林子大的出人意料,越遠越深,後夜光線黯淡,一望無際的古樹仿佛連成了野獸,投下黑黝黝的死亡陰影。
  夏笙傷得迷迷糊糊,腦子格外難以清醒,跌跌撞撞的走了半個時辰,見四處林木叢生,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濃墨淡彩,在深不見底的夜晚中陰氣森森,疑是自己迷了路。
  疲憊的扶住身邊樹幹,暈頭轉向的歇了一會,夏笙強提著神,屏氣靜聽。
  眠鳥咕咕,風聲簌簌,落花墜地,還有,隱約流水潺潺。
  羽睫抖了抖,明眸失了很多光彩,迷茫的尋著方向,漂亮的小臉已經蒼然如紙,連長發沾了細葉都渾然不覺。
  過了片刻,夏笙才開始邁步,隻想著趕快回城找個大夫醫治。
  艱難中行進了不少曲路,才恍然見了水聲源頭。
  竟然是主河道,濕涼的氣息撲麵而來,寬闊水麵在月光映照下似是黑玉灑滿碎銀,洗了一城寂夢。
  河淌在幾丈高的斷崖之下,水麵寬湧,清流滔滔。
  夏笙擦了把冷汗,邁到崖邊,迷迷糊糊似是看準了河灘,驚鴻浮影縱身一躍。
  穆子夜躺在榻上一直無眠,水眸微微的眯著,四周都是夏笙淡淡的溫暖。
  夏笙是沒有氣味的,幹淨如同嬰兒,每日抱著他,就會把他染上自己的味道,仿佛他整個人,都成了自己的。
  或許,這是錯覺。
  他自己去想想也好,少年人心智不定,一些事情算真實,另一些,也許隻是衝動。
  穆子夜不知是第多少次的翻身,才在回憶的神遊中有了微微倦意,劉海輕柔垂下,眼睛閉合,錦被夏笙走時就拉到了一旁,到現在也沒想起蓋上,僅著絲袍,竟有些發冷,因而無意識的往靠窗的邊上靠了靠。
  屋外幾許人聲,一個悶響。
  他警惕的立即清醒過來,順勢翻出窗外。
  站到沾染了水氣的竹台,看到那紫色的弱小身影跪地不起,穆子夜分明柔美的眼神隱約波動。
  楊采兒已經哭濕了臉,丹鳳眼有些紅腫,咬著嘴唇極力壓抑的樣子,卻還是忍不住斷斷續續中抽噎。
  長袍滑過青竹,他向她湊近了些,問道:“照軒出事了?”
  小姑娘搖頭,花紋精致的紫衣服髒兮兮的難看。
  穆子夜才放下心,輕聲說:“起來吧,什麽事沒辦好也就算了,近來我有些心神不定,考慮事情也不周全,怨不得你。”
  楊采兒頃刻大哭起來,邊哭邊說:“韓……韓公子不見了!”被眼淚嗆得咳嗽不斷。
  穆子夜俊臉一滯,眼前忽而黑了須臾,身子卻沒有動,語氣也很平淡:“他沒去找他姐姐嗎?在哪裏不見了?”
  楊采兒搖著頭,勉強著自己穩下情緒,眼眶通紅:“他們告訴我他跑了出去,我當時就趕出了門,找到時,韓公子是自己坐在郊外的樹上的,我見他心情低落,就沒上去添亂,想著用不了太久他沒趣了自然回來,沒想到……沒想到季藍追著赫連打到樹下……”
  穆子夜眯起眼眸,筆挺修長的背,手就搭在身後,互握著死勁。
  “韓公子不知道為了什麽,非要去救赫連,我怕出事,想幫他逃脫,誰知還有人在場,忽然對我射了迷針,等我,等我醒來時,就一個人都沒有了。”楊采兒見主人平靜的有些過分,更加愧疚與害怕,聲音小了許多:“當時地上有很多很多血跡,而且,而且那金翼蠱也死在地上……”
  “去,立即派人找,秦城裏外人能去的地方一個也別放過。”
  “是。”楊采兒一低頭,抹了把濕嗒嗒的臉,遊鳳似的輕巧身影轉瞬消失在牆頭。
  穆子夜已然麵容暗淡,連薄唇都失去了顏色,隻剩下墨色的黑瞳,墨色的長睫,在已經稀薄的夜色中,慢慢的收攏到了一起。
  水榭,竹屋,綠瑩瑩,怡然世外。
  風卷西簾,落花盡。
  仙質神采的男人驀然度回屋裏,修長指尖拾起桌上碧痕長笛。
  音口對上唇口。
  瞬間,音調奇異的曲子就飛轉而出,掠過無門小院,越過鱗次櫛比的高低房屋,飄遍秦城,落到了每一個有心人的耳邊。
  千時客站,月光似薄薄的裙紗,鋪滿了石路,與高閣。
  然而它也暗淡了,因為天邊已泛起淡不可見的彩暈,金色,遮蓋了大部分夜的柔情。
  綺羅一直無眠,坐在桌前披散著秀發,杏眼紅腫,心簡直碎成了一塊一塊。
  她以前從未和夏笙吵過半句,這回卻說出了如此混賬的重話,想起爹的囑托,念著幾乎是相濡以沫的姐弟情誼,後悔,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漫延的四處都是。
  天明後,還是要去找他,一百個心疼,一百個不放心,就算他死活要和那神秘男人在一起,也要待在自己眼皮底下,綺羅開始發覺自己受不得夏笙受半點傷害,恨不得把弟弟捧在手心裏,走到哪,帶到哪。
  漆黑一片的客房漸漸有了些光亮,綺羅揉揉酸痛的額角,打算小睡一會,便起了身。
  水綠裙角剛滑過凳邊,門就驟然被用力拍響了。
  “綺羅,是我,快開門。”
  莫青風,綺羅疑惑,聽他隱約泛著焦急的口吻,倒也沒耽擱。
  剛開了個縫,他就衝了進來,也是一臉的疲憊,衣服也是隨意穿上的不整。
  “出了什麽事,坐下說。”綺羅忙轉身給他倒了茶水。
  莫青風喘口氣,道:“夏笙出事了。”
  俏麗的臉回了過來。
  “今夜剛好有城人辦事回來,說二更時在郊外見過他,我聽了有些不放心,便派了好些侍從出城尋找,但除了離城3裏外有些打鬥跡象,血流了滿地外,就一無所獲,夏笙也許會……”莫青風搖搖頭,英眉有些糾結。
  綺羅愣了片刻,身子一晃,莫青風趕忙扶住她,安慰道:“現在全城內外我們的人都在找他,夏笙鬼精靈,也許正躲在哪睡覺呢,就是怕你太上心才拖到現在告訴,綺羅?綺羅!”莫青風晃了晃,發覺她已經不知不覺昏了過去,軟綿綿的倒在自己的身上。
  再回水中小院,晨光已經泫然而下,照得水光粼粼,樹葉青透滴綠。
  風拂過小池,白色花骸在漣漪的褶皺中輕輕蕩漾起來。
  但臥在池邊軟塌上的美人,卻無心賞悅如斯美景。
  他絕世的臉龐玉質雪凝,卻像是魂移別處,分明好看的眸子沒有星點眼神,手,緊握著長 蕭,黑亮的青絲散了滿塌,沾染的晨露被新鮮陽光一照,明媚奪目。
  暗色身影早已落於庭中,看得癡了,許久都沒想起靠近。
  一隻彩蝶飛過,穆子夜像是驚醒了似的,忽而閃了閃睫毛,才出了口長氣。
  “過來,我有事問你。”他青玉之聲依然美而冷淡。
  季雲向來性格別扭,誰都不理,卻格外聽他的話,妖媚的臉低眉順眼,簡直讓人想不到本尊平日的囂張模樣。
  輕身過來,穆子夜抬起下巴,季雲不禁麵上一紅:“你找我……問什麽。”
  “你說呢?”
  “我不知道。”季雲回答。
  穆子夜淺笑得沒什麽溫度,抬起長蕭點了點他的胸口:“是不是上次的教訓還沒受夠?”
  季雲不吭聲。
  青如潭水的玉蕭慢慢下移,滑過他的小腹,停在了兩腿間的位置,季雲的臉紅滴簡直要滴下血來,上挑的妖眼瞅著穆子夜,竟有種說不出的魅惑之感。
  誰知穆子夜忽然來了脾氣,直起身子拉住他的衣襟,修長的美手扇起人來甚為狠毒:“嫌活的長是不是!”
  季雲捂住臉,眼神還是癡迷,竟無半點怨恨:“你若想殺我,我也無所謂。”
  穆子夜甚為頭痛,慵懶的往後一靠,手支在榻邊用手背托住下巴,幾個動作又是風采無限,季雲看得忍不下去,一把抱住他吻了上去,卻被穆子夜別過頭,隻親到細滑的麵頰。
  他驀然就鬆開了手,甚至有些悲戚:“你能碰他,為什麽不能碰我,你說你不喜歡男子,還不是……”
  穆子夜語氣軟了很多,眼神溫柔,卻不知飄蕩到了哪裏:“我隻碰我愛妻。”
  季雲呆滯半天,哈哈的笑起來,笑聲帶滿了諷刺和痛苦。
  穆子夜終於正眼看他。
  季雲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韓夏笙九成是死了。”
  分明的眸子泛起波濤。
  “我妹砍了他一刀,那小子中了寒毒,待我去追的時候,一路血跡,最後在矮崖邊停了, 那崖下是湍湍急水,估計他跳了下去,早被衝得不知去向,寒毒一日不解,毒性就深入骨髓,必然痛苦致死,你說,他的命能有多硬?”季雲頗有些幸災樂禍。
  穆子夜呆在那裏,臉上靜的沒有任何情緒,看得人以為他會大悲,然而沒有,什麽反應都沒有。
  “你不難過?不是喜歡他喜歡的要命嗎?”季雲不愛掩飾,脫口便問。
  “即使……他是死了……”穆子夜聲音輕柔:“我也不會讓他寂寞,辦完我該辦的事情,自然會下去陪他,我們,還會在一起的。”
  季雲媚臉塌了半邊,站起身來。
  “你走吧,我要歇息了。”穆子夜擺擺衣袖,托著下巴就合上了眼眸,長發被風帶起了一縷,滑過淨白無瑕的臉畔。
  季雲愣愣的瞅著:“那你還活著的時候,就不能陪陪我嗎?”
  沒有回音。
  “反正,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穆子夜似是真的睡了過去,呼吸緩慢均勻,完美的樣子純良無害。
  季雲後退一步,帶著迷戀搖了搖頭:“七年了,七年我對你始終如一,你卻半分感動也沒有,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誰能死心塌地的對你整整七年。”
  說完,他決絕的轉頭,黑衣魅影掠過牆頭,躍向了遠方。
  這時他不知道,自己豈是死心塌地了七年,而是死心塌地了一輩子。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為什麽最後一個,最深的一個,才是求不得。
  這個道理,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參透。
  江湖漫漫,消失掉一個人,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其實每天都有很多人會莫名的消失不見,不會引起更多的留意。
  但那個叫韓夏笙的少年不然,龍宮,玉宇,無生山,全在找他,盡管目的不同,但幾乎是心照不宣的挖地三尺,搞得實際上是全天下雞犬不寧,人盡皆知。
  最後,他被斷定真的消失了,或者,死了。
  因為隻有死人是找不到的。
  綺羅精神幾近崩潰,不哭不笑,最後是被莫青風強行帶回了城。
  赫連雩羽當夜醒來時,好不容易得到的心經已被人偷走,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暈倒的。
  遊傾城沒有罰她,也沒有理她,隻是經年無欲的臉上,竟瞬時有了半分憂色。
  江湖,隨著夏笙的事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桃花落,閑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過客,可以輕易的忘記,然而有人,強裝著鎮定,到頭來,還是自己最最刻骨銘心。
  尋找夏笙尋的發了瘋的,卻是最沉默的。
  楊采兒最後一次向穆子夜失望搖頭後,他淡淡微笑,什麽也沒說,轉身進了屋子,半月未見人影。
  楊采兒知道他是傷心,卻不知他傷心到自己悶著自己痛哭流涕。
  穆子夜流淚,也和他的笑一樣,沒有半點聲音,還沒有表情,眼淚就潸然落了下來,冰涼的淚水順著尖俏的下巴,嘀嗒,嘀嗒,似乎無止無休。
  他從沒哭過,找了大半年,也是沒有流過眼淚,忽然間鋪天蓋地的複雜情緒湧了上來,竟然不知道怎麽哭了,就一個人坐在床前,動也不動,任憑液體不受控製的滑落眼眶,他偶爾片刻回神,想想,哭原來也是件輕巧的事情,哭了,可以什麽都不想,可以把想的盛不住的思念全部傾瀉。
  穆子夜後來憔悴至極,抱著夏笙最喜歡的那件鵝黃色明媚似是陽光的衣服,胡子拉碴,最完美的眼裏全是血絲,楊采兒忍不住了去看他,卻怎麽叫都不回聲,隻看到他手裏纏著條鏈子,銀色的木槿花由於太緊而嵌入皮膚,修長白皙的手指全是血跡,而自己渾然不覺。
  顧照軒拉了她出去,說,你懂什麽,這叫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難道,你讓我們老大,永遠不懂人事嗎?
  20
  他從沒哭過,找了大半年,也是沒有流過眼淚,忽然間鋪天蓋地的複雜情緒湧了上來,竟然不知道怎麽哭了,就一個人坐在床前,動也不動,任憑液體不受控製的滑落眼眶,他偶爾片刻回神,想想,哭原來也是件輕巧的事情,哭了,可以什麽都不想,可以把想的盛不住的思念全部傾瀉。
  穆子夜後來憔悴至極,抱著夏笙最喜歡的那件鵝黃色明媚似是陽光的衣服,胡子拉碴,最完美的眼裏全是血絲,楊采兒忍不住了去看他,卻怎麽叫都不回聲,隻看到他手裏纏著條鏈子,銀色的木槿花由於太緊而嵌入皮膚,修長白皙的手指全是血跡,而自己渾然不覺。
  顧照軒拉了她出去,說,你懂什麽,這叫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難道,你讓我們老大,永遠不懂人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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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喜歡書中神話,因為那裏的神話神如人有喜有悲。
  人們更喜歡的現實中的神話,因為這裏的神話人如神一樣超然世外。
  神話是什麽,是龍宮,是遊傾城,是不如不遇。
  這似乎永遠毋庸置疑。
  水中宮闕,是淡藍睡蓮鋪就的璨然地毯上睡著的仙子。
  任雲霧繚繞,光芒普照,自有著那淡漠的神殿氣質,美而遙不可及。
  曲折蜿蜒的浮橋,多人環抱的石柱,四處水芹花遍開,一位驀然間翩翩掠過的宮女,使它更顯神秘,與世隔絕。
  龍宮後殿羽化台,是純白大理石鋪就的露天水上建築,雕刻匠心獨運,蓮花,芙蓉,水仙,朵朵水中之花雖是無色,卻嬌豔欲滴,渾然一體,廣穆透徹的天空之下,勝景難收。
  在這藍與白交相輝映的背景中,隱約的紅色如火焰跳動,格外醒目。
  宮女踏過睡蓮花葉,直接躍近。
  紅便靈巧的穩住身形,長劍一收,銀光掩去。
  赫連已經悄然長大的臉龐白愈白,紅愈紅,墨色眼眸眯起,便是道妖異的深淵。
  宮女單膝跪下,雩羽默然打了個手勢,讓她起身。
  “恭喜左使,劍術又大為精進。”
  “是麽?”赫連笑都不笑,隻問:“和宮主比起如何?”
  “這……”
  赫連長歎:“罷了,你有什麽事來?”
  那宮女鬆了口氣,從藍色衣袖裏拿出封信件,說道:“無生山季教主派人送來請帖,三月之後中秋在無生殿會舉行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雩羽不屑的瞅了那信一眼:“做什麽?鬧著玩嗎?”
  “說是……說是要選出當今的冠傑,統領大家維護……”見左使不悅,她閉了口。
  “莫不是他那鬼怪功夫練出了山,想來個天下第一當當吧?”
  “屬下不敢多言。”
  赫連轉身:“不去,簡直可笑。”
  “如今,你可便當了龍宮的家了?”
  死人才有的調子,沒有半點人氣,但那出聲的人動作卻是極其美麗飄渺,還未等著被看清,一步便穩穩落下,儀態威嚴的雙手扶袖而站。
  赫連沒什麽反應,倒是乖乖回身:“是宮主說大小事務雩羽皆可代為行之。”
  “傻,這不是事務。”遊傾城臉蒙著麵紗,影影綽綽,但龍宮人都知道,那麵紗下的五官和多年前別無二致,依舊是木然到沒有任何表情,難以形容的眼神無人能夠直視。
  赫連抬起頭,曼陀羅在陽光下淡了許些。
  “這是機會,那件事情之後,你竟兩年未出宮半步,苦練武功,又是何苦。”
  “宮主何苦,雩羽就何苦。”
  恐怕龍宮之大,也就是赫連敢如此說話,遊傾城不生氣,也不覺得好笑,邁了幾個蓮步,轉身道:“我有過曾經,而你沒有,我教你劍法,是讓你守護龍宮,如今天下人都對我們虎視眈眈,能開這個大會,不是挑釁又是什麽,我自是不去,你也不去,幹脆,就不要龍宮了吧。”
  “雩羽沒有這個意思,隻是不喜歡和人做無謂的爭鬥。”
  “雖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還是搞不清這人間是是非非,雩羽,比起那些摸得著的奇珍異寶,更珍貴的,反倒是摸不著的尊嚴名望啊,一城金銀,可以買斷天下人的腿,一個稱號,卻可以買斷天下人的心。”
  赫連動動嘴,沒說話,眸子也無半點反應。
  遊傾城擺擺衣袖:“準備準備,便去吧,也散散心,不要為了個傻小子悶頭悶腦,我年歲大了,不喜歡外麵那個繁花世界,你卻是應當開心的。”
  “雩羽不喜歡外麵,還是想留下來守護宮主,他們再鬧的雞飛狗跳,雩羽也不會準許外人侵擾我龍宮重地的。”
  “不要多說了,我還用得著你嗎,再說,初月陪我也就夠了。”
  赫連還是不情願:“我不如右使,怕給龍宮丟了臉。”
  遊傾城本是要走,聽她磨蹭,又補了句:“我說的話,你忘了?”
  赫連搖搖頭,看著神出鬼沒的宮主起身遠去,好似壁畫裏的神靈迎日起舞,樸素的裙角融化在了騰騰霧氣之中,須臾之內,就無了蹤跡。
  宮女極少見她,鬆了口氣,對赫連道:“遊宮主的脾氣,並不如說得那般駭人。”
  赫連搖搖頭:“你錯了。”
  宮女疑惑。
  “她的駭人之處,在於她根本沒有脾氣。”
  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問:“宮主對您說過什麽,定是極鼓勵人的話。”
  赫連看她一眼,沉默了半晌,回答:“她說,龍宮是她一個人的,與我無關。”
  蜀道之難,天下聞名。
  自古雖是風景宜人,物產豐富,卻鮮有人煙。
  一提便讓人想起陡峭的山脈一望無際,林聲滔滔,竹風陣陣。
  但今年初秋的川蜀之地,卻格外的熱鬧,多出許些燕北壯士,江淮公子,引得渝中百姓見了那些外地事物連連稱奇。
  當然,原因是江湖人心照不宣的,位於巴蜀深處的無生山,一直神秘而危險,卻出乎意料的忽要山門大開,舉行斷廢多年的武林大會——著武林大會自來是強幫大會明爭暗鬥競選武林盟主的盛事,但自從遊傾城避世之後,便漸漸被人遺忘,現在突兀的提起,不禁讓那些些自感不得誌之人為之驚震,一時間紛紛湧向巍峨蜀道,企圖借此名揚天下。
  兩年前的中秋,子夜歌一曲未完,趁亂消失後再未複出,現在有了武林大會,好事之人自然也蜂擁而至,搞得江湖蠢蠢欲動,變幻莫測。
  無生山坐落在川渝西部,氣候環境異常惡劣,除山上無生殿外,不適常人久居,人們來得稍早的,便進了成都,把原本就繁華的西南重鎮成都擠得水泄不通,每日進來出往者,竟比往日多了十倍有餘。
  成都氣暖,雖立了秋,依然是烈日炎炎,街道建築鱗次櫛比,充溢其間的百姓遊人都隻著著單布棉衫,那些絲衣繡履的,八成說出來的是些吳儂軟語了。
  城南賞閱茶樓百年字號,這些日子更是熱鬧,那些東邊來的公子小姐奢侈慣了,讓它日進千斤並不為過。
  店小二也跟著多了好些賞錢,心情大好,笑的合不攏嘴,剛添完了茶,抬頭便見了位沉魚落雁的江南美女邁過門檻,穿著錦繡的水綠長裙,烏亮發間隻一枚碧綠的釵子,光澤瑩潤,卻是價值連城,忙顛顛的就跑了過去:“這位小妹住店還是吃飯?”
  女人抬著秀美水目望一望這個十四五的小夥子,道:“我比你大上許多,為何如此稱呼?”
  店小二無奈的撓撓頭,靦腆著臉嘟囔:“我們這叫的慣了,一時見了外地人也改不過來。”
  不知為何,女人看著他天真的動作,本來無神的臉龐忽而露出笑容,眉如新月,明眸皓齒,如同一朵綻開的牡丹,讓人流連心醉。
  店小二紅了臉,那女人又道:“開兩間房,再備些酒菜,麻煩了。”
  “上房兩間!”他扯脖一喊,女人忙阻止:“不必了,幹淨就好。”
  朗朗男聲打斷了他們:“還是上房吧,你睡的輕,那裏安靜,還有,一間就夠了。”
  女人沒說話。
  來者劍眉鷹目,身材高大,配著把華美而沉穩的好劍,必不是尋常人物,小二忙應聲而去。
  莫青風緩緩地摸了摸綺羅的頭:“不看著你,你夜裏又要偷偷哭了。”
  綺羅溫柔的翹起嘴角,卻再無剛才的暖意,極為牽強,轉身,便紅了眼眶。
  “混帳!”
  有的地方陽光燦爛,有的地方卻永遠見不得光。
  如地獄般潮濕而死寂的無生殿內,傳來一聲暴喝,接著就甩出響亮的耳光。
  季雲一百個不服的站在那裏,動也不動,死死瞪著出關後越發暴虐的父親,發出悶悶冷笑。
  季無行麵如死灰,嘴唇卻像抹了血似的殷紅,枯槁的身子包裹著黑色長袍,猛然望去,如同惡鬼讓人便體生寒。他極為厭惡的瞅著季雲,罵道:“看你這副不男不女的樣子,整天摟著男人尋歡作樂,不思進取,我季家的臉簡直都被你丟光了,看看你妹妹,再瞅瞅你,跟個兔爺兒有什麽兩樣!”
  季雲也不說話,看表情就知道是半個字都沒聽進去,他散亂過長的留海全部梳到了後麵,露著光潔的額頭,修得細眉彎彎,妖目一挑,在缺乏光線的石殿內邪媚至極。
  灰涼的地麵上,躺著個男生女相的漂亮少年,隻是胸口一個血色掌印,已經成了冷冰冰的屍體。
  季無行恨鐵不成鋼,惡聲道:“馬上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倌給我收拾幹淨,好好練劍,下月中秋若是敢給我丟人現眼,立馬滾出無生山,找那些妓人玩樂去吧!”
  “我不練。”季雲哼哼:“我也不想白費力氣去爭那天下第一,隨便你們願意當跳梁小醜,少往別人身上扯。”
  季無行氣急,虎目恨恨的瞪著兒子:“你再給我說一遍!”
  “我說我想爭什麽天下第一,那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自然有人比無生山強的多,幹什麽為他人做嫁衣?”
  “強得多?誰?”季無行聞言幾乎有些癲狂,瘦到露骨的臉完全扭曲起來:“我不信我練了此功,還能尋到敵手!”
  季雲瞧著他喪心的醜態,不願與之多說,冷笑:“萬一那遊傾城來了,你果真嬴得了嗎?有空管教我,不如自己多去修煉修煉。”
  季無行退了兩步,眼光一轉,拂袖便大步邁了出去。
  “瘋子。”季雲微微皺眉,摸了摸生疼的臉,坐到了華麗糜爛倒還散發著情欲氣味的軟塌上:“來人,把他給我收走,都死了還擺在這裏做什麽!”
  黑衣侍衛慌慌張張地進來,後麵卻跟著個窈窕身影,媚態十足的臉龐,腰間掛著個白亮刀刃生生露在外麵的彎刀。
  “哥。”季藍麵目有些疲憊,頗有些無奈的抱怨:“你惹他有個半點好處?還不是自討苦吃。”
  他們兄妹關係自來不是十分親近,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季雲對於她特地來說這些閑話,不禁有些敏感,隻道:“我以為他出去了,才隨便玩了玩。”
  季藍抿抿嘴,沒人給她弄座位,便回身晃了兩步,似是無意提起:“吳長老也遇害了,中毒。”
  季雲沒吭聲,隨便躺下,深吸幾口氣,看著高大的殿頂覺得頭真是有些疼。
  季藍又說:“這幾個月我們死了些人,非常蹊蹺。”
  “知道嗎……”季雲忽然開口:“你和爹有些像。”
  “哪裏像?”
  “你們都錯以為變強有很多好處。”
  “什麽意思?”
  季雲嗤笑,卻改了口:“我隻希望自己不會武功,生在普通人家,一輩子也走不出十裏八鄉去,像個傻瓜似的活了又死。”
  他打小說話就奇奇怪怪,季藍聳了下肩:“那你幹嗎不希望自己就沒活過?”
  “看看天,聽聽流水鳥鳴,還是挺好的。”
  真有點體會到爹幹嘛瞧不上哥哥,徹徹底底一個紈絝子弟,腦子裏不是荒淫情色,就剩下風花雪月,懷疑他,絕對自己犯傻。
  桃花,一片兩片三四片。
  淡粉的柔軟舞裙,隨著微風下落,明媚的陽光之中,幾乎成了雪白的透明薄翼。
  小小的手掌伸出來,接到了一朵美麗的花,和花一樣可愛的臉上頓時堆滿了微笑。
  “綺羅!”另一隻更小的手輕拍了露著酒窩的小女孩,她回頭,猛然間一直肉乎乎的蟲子伸到麵前。
  “呀——!”小女孩受了驚嚇,無意識的用手一推,把矮她半頭的弟弟狠狠推倒,小男孩頭撞到花樹上,血瞬時就流了出來。
  小女孩心裏驚恐,哆嗦著往後退了幾步,小男孩哇的哭了出來,胖胖的小臉蛋涕淚四流,可憐兮兮,她回了神,慌忙跑了過去,使勁抱住他:“阿笙乖,不哭,我們去找爹爹,爹爹吹吹就不疼了。”
  小男孩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倒是安靜下來,嘴裏喃喃的:“我以為綺羅不要阿笙了,阿笙不疼。”說著又抽噎了兩下。
  “姐姐不會不要阿笙。”
  姐姐不會不要阿笙……
  姐姐不會不要阿笙……
  姐姐不會不要阿笙……
  又是夢魘,她臉上沾滿了汗,無意識的輕輕搖頭,動的過了勁,頃刻醒了,呼吸急促的張開眼睛看著頭頂柔美安寧的紗帳。
  而後,才發現她的手被溫暖緊緊握著,莫青風坐在一邊,穿著睡袍,疲倦的臉上滿是擔憂。
  “又吵到你了,你還是到隔壁去睡吧。”
  “說什麽傻話,我是怕你落下病來,哪裏吵,還不是你在受罪。”
  綺羅無力的笑笑,碎發被濕汗貼在臉上,莫青風拿著手絹輕輕替她擦試:“上個月那個藥方,你照著喝了沒有。”
  “前些日子喝了好些,近來也沒什麽用,就停了。”綺羅垂下眼:“我知道,我是心病,喝藥隻能補身,又治不了心。”
  莫青風歎了口氣。
  “我總是在想,那是若不與阿笙爭執,或者強行帶他回來,也就沒有……”
  “別再想了,這不是你的錯,是他的命。”
  綺羅沒在提起,就問:“明日就啟程去無生山了,那裏危險,你要小心,還有,還有……”
  莫青風刮了她一下鼻子:“我七八年前就去過,不用操心了,管家婆。”
  “嗯……”綺羅無力的翹起嘴角:“睡吧,天晚了。”
  月色撩人,相握的手卻如此淡然而堅定。
  他們相擁汲取溫暖,靜到不曾過多言語相對。
  誰都有東風夜放花千樹的美麗,但最後,我們求的,往往隻是驀然回首,燈火闌珊。
  一生,一世,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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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試了n次也貼不上。大家按這個網址看吧! -新夏- 給 新夏 發送悄悄話 新夏 的博客首頁 (54 bytes) () 03/23/2009 postreply 21:2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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