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唯有愛,不可辜負》
中國人說男人要有養家糊口的能力,英語裏說men should be the ones bring food to the table,而法國人常常把這裏的“food”,確切地寫為“bread”。 Pain tant qu’il dure, mais vin a mesur,法國人說酒可以沒有,麵包卻是必須有的。法國麵包花樣多多,有白麵包,有黑麵包,有圓形的,有長棍狀的。而中國人呢,中國人是可以將一把硬硬的大米做得活色生香,柔軟於舌尖,從簡單的湯泡飯,到細致的皮蛋瘦肉粥,從白飯到炒飯,從八寶飯到蓋澆飯。
總之,中國人掙錢買大米,法國人掙錢買麵包。
當年來美國讀書時,我是不會做飯做菜的。臨行前,最疼我的奶奶一邊教我炒青菜,煎荷包蛋,一邊嘀咕著怕我一人在外,笨手笨腳地餓著自己。我那從不進廚房的爺爺倒是淡定,他說:“我孫女這麽聰明,做飯做菜這種小事能難得倒她嗎?大不了鹹了加水,淡了加鹽!“ 於是,在我最強大的粉絲,爺爺的支持下,我沒有絲毫畏懼地,頭也不回地去了遠方。
初初認識先生時,他冰箱裏排列整齊的各色奶酪令我驚豔,想象不出這種和我們的臭豆腐相似的食物為什麽是他們的每餐必須。而我毫無懼色地啃雞腳爪時,他愣愣地看著那幾隻尖尖的爪子,問我把 “chicken toenails” 吃進嘴裏是怎樣的感覺。
年少輕狂,就這麽啥也不懂地走進了婚姻,哈,不懂得其實能夠吃在一起也是婚姻的一大要素。
雖走進了婚姻,我的廚藝依舊處於炒青菜煎荷包蛋的水平很長一段時間。在沒有兒子時,先生帶著我去餐館吃,對我的廚藝沒任何要求,那些餐館大多是以麵包為主食的。有了兒子後,接下來的幾年我們請了一位阿姨照顧他。孩提時的食物奠定了你味蕾的鑒別力,直到今天兒子最喜歡的仍是蔥油餅伴著加了肉糜和金針菇的鹹豆腐腦,那是阿姨最拿手的主食和菜肴。兒子長大以後,我問他是否還記得那位阿姨,他說當然記得,特別記得她做蔥油餅時,滿屋飄香。
阿姨是北方人,做得一手超棒的麵食,先生吃得也歡,沒有特別惦記他的麵包。阿姨離開後,那個還是隻會炒青菜煎荷包蛋的我開始學習做飯做菜。 我生長於江南,習慣了以米飯為主食,於是家裏每天的晚餐桌上幾乎都是盛著飯的兩個盤子一個碗,盤子是給先生和兒子的,他們用叉子吃飯,將我炒的兩個菜放在白米飯上,好似自製的蓋澆飯,我則還是保留著一雙筷子一個碗的習慣。這樣沒有麵食地吃了一段時間,兒子倒是沒有怨言,隻要是中餐他都喜歡,先生卻是開始惦念他的麵包了,時不時地我們的晚餐桌上會多出一根法國長棍。起初我總是說“這麵包和我炒的菜怎麽一起吃呀,中國菜是得配米飯的。” 漸漸地,我也便習慣了,放棄了,不再去追究。
這些年來,先生和兒子吃中餐的口味倒是隨著我的廚藝的長進而長進。他們學會了吃authentic的而不是Americanized的中國菜,那些中餐館裏的甜酸雞,甜酸蝦之類的菜肴不再入他們的眼。
想來,美食怎隻是用來滿足口腹之欲那麽簡單?美食承載著我們人生裏難忘的記憶和情感:一塊蔥油餅一碗鹹豆腦,一塊奶酪一片麵包,一盤炒年糕一碗小餛飩,一塊牛排一杯紅酒,一片蛋糕一盞清茶,這些會不會令你想起一個飄雪的冬日,想起一個煙雨朦朧的夜晚,想起那個老舊的街頭小店,想起街邊攤頭上賣餛飩的父女,想起廚房裏母親和祖母的身影?…..
我想告訴我親愛的爺爺,廚藝怎能是“鹹了加水,淡了加鹽”那般簡單?煮婦們手裏的盤盤碟碟,裝的是生活的情趣和家的溫暖;是柴米油鹽的瑣碎和世俗的安樂;是與塵世的煩亂嘈雜隔離的一段寧靜時光。
人們說“這世界上唯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可美食又何嚐不是愛的一部分呢?
其實,這世上唯有愛,不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