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看毛片 ZT

跟研究生喝下午茶談《色戒》,感歎大陸將王佳芝台詞“快走”改為“走吧”,的確顯示出審查官是一字之師,文學功夫了得,感歎李安嘔心瀝血拍攝了那些性愛鏡頭,可多數被大陸審查幹部刪減,為這些鏡頭寄托哀思。兩師徒一致認為,在那個片子裏,性愛鏡頭是刪不得的。順著這性愛鏡頭的話題,就談起了A片。學生當場拿出手機,給我秀幾部蒼老師主演的A片,還向我普及波多野吉衣、渡瀨晶、美竹涼子等評選奪冠的日本AV女星。說著說著,還把手機裏的動畫A片給我看,還非要拷貝給我。他告訴我,有的女生手機裏也有不少A片。問起我們上學時看不看A片,我莞爾一笑,沉默。他有點笑話我沒文化,實在被擠兌沒麵子了,我隻好再續一杯茶,跟他痛說1980年代的革命曆史。“我們上學時看的A片影像質量跟今天你們電腦手機裏的不能比,但我們那會兒看A片有三性統一,你們再也沒機會體驗了。”

三性統一

A片的英文名字是Adult video,早先用膠片拍攝,就是adult movie,這種影片就是直接表現性動作,直接裸露性器官的,更正式點、學術點的英文詞是pornography,簡稱porn。而像阿德裏安·萊恩導演的《九周半》,薩曼·金拍攝的《紅鞋日記》係列、《雙月交叉點》《野蘭花》意大利的丁度·巴拉斯拍攝的這類影片在英語中叫做erotic film,大陸的碟青年叫做情色片,維基百科說情色片的特征是:包含那些用高級藝術追求表現的性,同時注重情感和激情表現(consists of the portrayal of sexuality with high-art aspirations, focusing also on feelings and emotions)。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大陸人將這兩類片子與《巴黎最後的探戈》《感官王國》等混在一起,統統稱為黃片,或者叫做“毛片”。“毛片”是來自電影製作流程中的術語,導演初剪後的那個工作版本叫做“毛片”。這麽叫的意思就是,這些片子沒有經過審查官的剪輯、淨化。

我們那時候看“毛片”真個叫做三性統一:先鋒性,刺激性,艱難性。

我們那時候真沒認識到,看毛片、傳播毛片是一種文化先鋒行為。那時候整個社會是處在一種思想覺醒、啟動探索的氛圍中,其紛雜和混亂多元跟德國的狂飆突進年代有得一拚。但是,對於性,即使是自認為思想解放的幹部和學者也避之唯恐不及,那是性文學、性藝術饑渴的年代。但是,社會底層在行為上和文化需求上都是暗流湧動,求性若渴。我念研究生是在電影學院,半是風氣使然,半是文化交流多些,近水樓台,能弄到的毛片就多些。但是,現在看看,當時一些我們當做毛片傳看的電影都是拍攝態度極其嚴肅、致力於人性挖掘和藝術探索的片子,比如大島渚的《感官王國》。還有意大利女導演莉莉安娜·卡瓦尼(Liliana Cavani)拍攝的《夜間守門人》(The Night Porter),那部作品探索了法西斯統治下受虐女子的性心理和斯德哥爾摩情結。可此片就被一個團委的老師稱作“黃片”。法國電影展時放映的《火之戰》普遍被當做毛片看,主持此事的中國文聯黨組副書記陳荒煤老師為這部“黃色電影”還向中宣部寫過檢查。其實那部片子是十分嚴肅的人類學影片,裏頭寫兩個原始的猿人部落互相爭奪火種的爭鬥。其中有一段表現了人類如何第一次學會了麵對麵式的性交動作。而今天,這種做愛方式被認為是傳統的,叫做“傳教士做愛樣式”。《火之戰》的作者是法國導演雅克·阿諾,眼下他被中影集團請來,正在內蒙草原拍攝《狼圖騰》。

我們更感興趣的是《艾曼紐》這一類貨真價實的毛片,周末每每要抽一天搞看片會。日本和歐洲的毛片比香港的毛片搶手,因為拍得更講究些。那時一起看毛片的同學,有的現在已經是大腕導演和大牌演員。當時我們跟王小帥、路學長、王瑞、婁燁等導演係和張建棟、王誌文、孫鬆、龐好等表演係的同學住同一層樓,不過他們並不是都參加我們的黑燈秘密毛片研討會。

那時候我們看毛片,叫一個刺激,說是饑渴、壓抑、病態也可以。那時候看毛片不像現在的宅男腐女看A片這麽信手拈來。我們那會要弄到一部影像好的毛片,那就像過節一樣,有種儀式感。下午就得去借錄像機,到晚上悄悄地幾個人集中到放電視機的宿舍裏,關門上鎖,把聲音關得小小的。有一回我們班一個同學弄到了《艾曼紐》,下午班上就傳開了,說這是世界上第一部成人電影,晚上開始放映,的確是直接表現做愛。記得場景是在一條挺豪華的郵輪上,一個法國貴婦跟幾個青年帥鍋的各種性愛。我到現在也沒搞清那天看的是不是荷蘭導演Just Jaeckin1974年拍的那部著名作品。刺激是刺激,似乎我不知道那時候有同學對著毛片打手槍、打飛機的,因為那時毛片都是借來看,限時限刻歸還,沒機會一個人獨享。今天的文化青年要看毛片基本是唾手可得,可我們那時候享受的那份兩眼放光,那份病態的刺激,當下的碟青年和A片愛好者無緣享受了。是的,越禁忌,越刺激。看《美國往事》和《大西洋帝國》就知道,禁酒時期的威士忌最好喝。

當時費盡周折弄到一盤錄像帶,我們就抓緊翻錄。別人要看,都是摳摳搜搜地計時出借。有一次五樓的男生宿舍看過了《感官王國》就被三樓的女生借去看。可是,忽然停電,我們幾個就一下血壓升高,因為我們極其擔心是有人告密,被學生處、樓管科停電查處。停電的那兩個小時,我們想去把錄像機拿上來,拆開機器取出帶子。可女生不管,非要等電來了看完再歸還。翻錄是一個艱難工程,那時候大款的標誌就是家裏有兩台錄像機。鍾惦棐老師的小兒子鍾星座,就是鍾阿城的弟弟,住在北京電影製片廠(那時候“北影”是指北京電影製片廠,而不是北京電影學院)宿舍,我們曾經偷偷把學校資料庫裏賽爾喬·萊昂內的《好人、壞人和小醜》《荒野大鏢客》等有點暴力和色情的片子拿去翻錄。那是個極度危險的行動,要是被學校發現,我和那個同夥不被開除也得受處分。那個同夥同學現在電影界位置比較重要,我已經不很方便提及名字。

那時節,要分享“黃色”電影異常艱難。社會科學院、電影學院等單位時常能從使館拿來些資料影片做內部放映。但是每當放映到美好的性、愛鏡頭時,放映者往往會用手來這檔鏡頭。引得下麵的觀眾怪叫聲一片。直到1990年代,我的同事張獻民從法國使館拿來片子在電影學院放映還親自幹過這種暴殄天物的事情。那是領導事先交代好的,讓他必須有所剪裁遮擋。

性情有理

那時候,黃色錄像帶可以當貨幣用。誰擁有一盤像質好的黃色錄像,可以用其借閱權和翻錄權來做各種交換,換書,換代寫論文,換使用桃色公寓。使用桃色公寓就是把同屋的男生或趕出去,或勸出去、買通請出去,以便單獨迎接女朋友的造訪。這個說法是用了美國電影《桃色公寓》的典故。

毛片看多了,我們學電影的就有閑來搞技術分析了。一邊看,一邊議論片子的攝影啊,機位啊,剪輯啥的。拍毛片是個專業活,也有講究的,有的片子就是兩三人大戰,毫無美感,有的就極為講究。印象中就數香港拍攝的性愛片最粗糙,一個機位,大平光,絕大多數都毫不性感。後來看香港導演拍攝的三級片《肉蒲團》,設計和表演都有點賣大力丸的感覺,性感的場麵沒幾個。曾經轉錄到一盤德國的毛片,影像極好,設計、表演和拍攝十分性感。後來1990年代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講德國拍毛片,人家是把這當事業做。拍攝十分專業,十分敬業的,從選角到拍攝製作都十分講究。近年也看過幾部日本的A片,女演員天生的本錢好,拍攝也唯美講究。

毛片對當代中國社會影響巨大,但絕對是“潤物細無聲”。沒人會出來現身說法坦誠這是自己接受兩性知識、生理常識的主要途徑,在記者采訪談成功經驗、思想營養啥的時候也沒有人會提到它。但它確實在文藝創作和實際生活中功不可沒。就藝術創作來說,首先獲益最多的也許是電影人。我們的許多視覺處理和人性認識是在觀看和言說那些毛片和那些被列為性愛禁片時耳濡目染不自覺學習的。青年導演婁燁的影片就十分注重在性關係中闡釋人物。《周末情人》、《頤和園》以及前年拍攝的《花》都明顯看出這種傾向。大陸最早的娛樂電影《最後的瘋狂》中就提及看毛片的情節:劉小寧扮演的警察去追查案子,進門前先把屋外的電閘拉掉。然後那個屋子裏的青年就乖乖地向他提供信息。熟悉那個年代的人就知道,那青年如此老實是因為錄像機裏卡著毛片。而對於更廣泛的大眾,毛片是啟蒙課,毛片是解除兩性蒙昧的那個蘋果。從新時期至今,毛片點化我們的性欲望覺醒,這是個體蘇醒的後門,也是個性解放的先導。看毛片,是我們集體的成人禮。

到我們畢業前,社會上看毛片還是潮流,有的還得到錄像廳去央求老板,得晚間11點以後偷偷看。在慕容雪村的小說中,1990年代初的大學生開錄像廳還能發小財。我們也許是因為是在電影學院,片源就多些,到1989年,我們看毛片已經不激動了。有個中戲導演係的同學來,看見我們這邊有人在喝酒看黃片,旁邊桌子上楊海波同學在寫劇本,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到畢業前後,我們的毛片賞析課程已經基本修完通過了,周末聚會就改為跳貼麵舞啥的更健康的活動。

還有同學靠著毛片生意賺了錢。攝影係的一個同學畢業後很快就買了房子,他悄悄告訴我:時常去南方幫人拍攝毛片,很賺了一些錢。

前幾年,很多文化人在談論1980年代,懷念1979到1989的那個新時期改革十年,可是,談論那些年的思想啟蒙和新潮湧動、雲飛浪卷怎麽能不談性覺醒呢,怎麽能不談毛片的文化先鋒作用和色情小說的卓著功勳呢?從中大有獲益的,何止是大陸一代電影人?看毛片,傳播毛片,談論毛片,就是我們的性情蘇醒,就是我們的欲望啟動,就是我們的個體張揚。在我們熱鬧地談論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和當今中國的先鋒探索思潮時,毛片被有意地忽視了,毛片的啟蒙意義被低估了。更不用說,到今天,我們大陸的青少年、中老年還在心安理得地享用著盜版的日本、香港、歐洲AV片。我們欠著那些毛片導演、演員、製片人的一個道謝和一個道歉!

其實,今天的青年人和A片愛好者對禁忌和規矩比我們當年要麻木得多,他們既對盜版毫不愧疚,又對自己的土地上不能公映情色電影、三級片,嚴禁拍攝情色片,嚴禁展示和探索性愛片不以為杵。對於《色戒》被刪減,我們這裏大部分人的應對辦法是:等候盜版,或者參加一日遊到香港影院去看。

在八十年代,我們的性蘇醒了,但是,到今天性在我們生活中和文化生活和電影電視節目還是個禁忌的事,這可就是個事啊,可怕,可悲。

畢竟,看毛片,拍毛片,是春色擋不住,終究入園來。一定會有這一天,我們大陸人也能正常對待毛片、情色片、三級片。我們的導演和男女演員會放開手腳展示美好的性。春不是叫出來的,是拍出來的。我們大陸的電影人,大陸觀眾必定春光乍泄。這,就在前麵。


本文最初版本將波多野結衣後麵兩位日本女優的電影工作職業搞混,現已用兩位工作職業為AV片製作的女優姓名替換。特此說明並向讀者說抱歉。

所有跟帖: 

德國毛片你也愛看?口味真重! -沈成涵- 給 沈成涵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8/2013 postreply 21:33:57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