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生育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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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生育罪與罰

 

遙遠的過去,有一個國家叫歐麥拉,那裏的人民據說快樂又富足。

美好的背後,卻暗含罪惡。在城邦的某個陰暗地牢之中,有一個孩子處於極度痛苦之中,忍受一切非人的折磨——地牢之外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但是他們相信生活的一切幸福都建立在這個孩子的痛苦之上;這個孩子一旦被拯救,那麽歐麥拉人的一切喜悅,瞬間將灰飛煙滅。

這是哈佛政治家邁克爾·桑德爾多次引用的一個故事,聽起來很魔幻,卻又有著無比真實。如果你是歐麥拉人,你該如何做?對於中國人來說,不用費心設想情境,一切正在實時上演,“計劃生育”政策,已使得中國變為現實版的“歐麥拉”:多年來,中國民眾一直有人被告知,隻有控製生育才換來中國的穩定繁榮,計劃生育減少了4億人將降生,中國為世界人口增長率的下降做出了“重要貢獻”。

因此,計劃生育成為公民義務,生育權也被交出,換來無數孩子的“不見天日”:根據中國衛生部年鑒顯示,中國計劃生育人口流產人數最高時達到了1437萬人,那一年是1983年。最新的驚心動魄案例來自陝西安康,一位懷孕7月的母親,據說因為沒有辦法交足四萬元罰金,在沒通知家人情況下肚中胎兒被強製引產,已經成型的孩子就在母親旁邊,境況令人慘不忍睹。

很可惜,上述邏輯並不成立,中國的繁榮並不維係於計劃生育,甚至這一政策很可能對明天的經濟成長構成無法挽回的破壞。中國的生育率在在60年代達到峰值之後,就一路下降,“人口多”不過是各種人禍天災的借口而已;如今正在老去的中國,卻需要更多孩子;換而言之,地牢外的國人忍受良心煎熬的同時,無數“中國孩子”白白犧牲了,而預期中的繁榮並沒等來。

這光天化日之下的罪惡,不由得我們反思其政策根源。中國的人口政策從來一筆糊塗賬,往往用更大的錯誤去掩蓋更大的錯誤。

節育的思想最早源自歐洲,20世紀初傳入中國,其主旨並非一味要求強製,在於從無節製生育中解放婦女。1950年初,北京大學校長馬寅初提議節育,但是他的忠告被置於身後;告別毛時代的某一時期的鼓勵生育之後,官方從1970年之後開始實施計劃生育,設立計劃生育委員會,計劃“到本世紀末,必須力爭把我國的人口控製在十二億以內。”

時至今日,中國人口情況究竟如何?這同樣充滿爭議。根據中國官方第六次人口普查結果,中國總人口為1339724852人,對比第五次人口普查結果,人口增長率 5.84%,年平均增長 0.57%,已經屬於世界較低水準;而根據聯合國最新的《世界人口展望》報告,預計2025年中國將達到人口峰值14.41億人,2050年時下降到13.92億人,屆時第一人口大國地位將被印度取而代之——這一數據比起不少學界測算樂觀一些,但比起1990年代16億的官方估算低了不少。

計劃生育政策,不僅嚴重扭曲了中國人口結構,進一步也將使得中國的經濟因此遭受重創。人口因素,如果不是影響經濟的唯一原因,也是最主要原因之一,其動力學作用之大超過我們想象,勞動人口比例、年輕人口比例、老齡人口比例、撫養比等因素,不僅直接影響當下經濟,更可能進而影響政治、社會等各個領域。

在前工業時代,人口往往被視為負累,馬爾薩斯等理論應運而興;而在二十一世紀,經濟增長往往由生產率、勞動參與率以及人口紅利構成,如果輔以合理的製度安排,人口可以突破資源的局限,人力資本往往被認為最有價值的資本,這一點即使在過去以廉價勞動力著稱的中國也不例外。

經濟學上所謂“人口紅利”,表示一國適齡勞動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較大,同時撫養率比較低,這將為經濟發展創造了有利的人口條件。就中國而言,60年代人口紅利已經出現,但是一直沒有機會發揮,徒然成為人口壓力,白白錯過機會;直到改革開放釋放經濟活力,使得中國廣袤農村勞動力有機會得到兌換,為中國贏得世界工廠的地位。

伴隨著人口峰值的預期降低,中國人口紅利在未來幾年行將結束將成為現實。按照學界普遍估算,中國的適齡勞動人2015年後將步入負增長,之後將進入與人口紅利期對應的人口負債期,經濟學家蔡昉根據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估算,人口紅利將大概將在2013年結束。

伴隨著人口紅利的消失,中國人口老齡化日趨嚴峻。根據第六次人口普查顯示,中國60歲及以上人口占13.26%,比2000年人口普查上升2.93個百分點,其中65歲及以上人口占8.87%,比2000年人口普查上升1.91個百分點。

日本紅利消耗之後,步入經濟停滯往往視為中國前車之鑒,但對比日本的人均GDP和家庭財富積累,中國的未來更加暗淡,看起來更像是未富先老,當前巨大的養老金缺口隻是開始。

與中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印度。其實在發展中國家中,印度是最早提出計劃生育的國家。印度不僅在1952年就提出計劃生育,甚至其前總理甘地夫人曾經在1970年代試圖強硬推行,卻導致自身的下台。此後印度的人口繼續膨脹,曾經被視為“缺乏人口控製的典型”。

時移事往,伴隨著印度的高生育率,人口變為印度的優勢,印度也將迎來人口紅利,而且或許將維持數十年——從印度15至64歲的勞動年齡人口來看,或許從2010年的7.8億持續增加,2030年將可能超過10億。

也正因此,不少人士斷言“龍象之爭”已分勝負,原因就在於人口結構變化。根據摩根士丹利的研究,印度經濟增速最快或許將2013年超過中國,很大一個原因就在於印度的年輕勞動力數量倍增。根據他們測算,在中國的老年撫養比率或將由2010年的39.1%達到2025年的45.8%,而屆時印度將由55.6%下降至 47.2%。

人口撫養比是考察人口紅利的一個很好參數,代表著勞動力人均承擔的撫養人數就越多,老年撫養比更可以表示一個社會的老年化程度。隨著老年撫養比的進一步提高,加上劉易斯拐點悄然臨近,中國的老齡化令人擔憂——當下的諸多鬧劇,無論延長退休年齡還是無理掠奪勞動者公積金,屆時恐怕都無法應對龐大的養老大軍。

中國和印度的人口根本區別,還是在於生育率。聯合國的數據估算,每個印度婦女大約平均生育3個孩子,而中國婦女則平均隻有1.7個孩子——這一數據在官方往往是1.8,但是不少學者估計這一數字低於1.5,這低於維持世代更替的2.1門檻。

毋庸置疑,計劃生育政策的經濟不合理性已非常明顯;進一步審視,即使計劃生育具有經濟合理性,基於其反人性之惡,也應該被捐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國家推行計劃生育,使人口的增長同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相適應。”如果計劃生育已經不能使得人口增長與經濟、社會難以一致,那麽為什麽還要繼續執行?

計劃生育政策從誕生之初,並非沒有時間期限。1980年 《中共中央關於控製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中表示,“到30年以後,目前特別緊張的人口增長問題就可以緩和,也就可以采取不同的人口政策了。”

如今,三十年早已經過去,計劃生育可以休矣,其退出顯然阻礙甚多。任何機構和政策一旦形成,就有其路徑依賴與利益慣性,這也是為什麽大城市人口業已負增長情況之下,放開二胎政策尚且不能通過的根本原因。計劃生育政策推行多年,造成了大量的利益團體,利用生育權利設租尋租,大肆課罰;與之對應,赴港生子與赴美生子等現象,一方麵暗示了中國中產階級的消極反抗,另一方麵也使得生育權利因為貧富而更加不均,加重了社會底層的被剝奪感。

中國改革開放已經走過三十餘年,我們常為已經建立基本的市場經濟運作模式而欣慰,卻不知計劃的幽靈仍在逡巡,伺機進入包括指甲縫這樣的私人空間。計劃生育,無疑是其中最為隱蔽也最為惡劣的一種。

更進一步思考,人口是否可以規劃?無論哈耶克的自發秩序,還是最近離去的唯一的諾貝爾女性經濟學獎得主奧斯特羅姆“公共池塘”理論,都從不同角度揭示了樸素而現實的真理:公共治理並非隻有政府介入一種方式,公共區域也可以形成有效的自我治理;科學更不應該成為反人道的幫凶,理性在人性與未知麵前應該存有敬畏,政府並非全能。

每一個生活中個體,其實都天然是不自覺的經濟學家。很多自以為是的政府政策,即使短期看來似乎立竿見影,長期來看要麽無效,要麽隻會擾動社會的自動調節。反觀中國傳統的養兒防老,一直被有意曲解,其實未嚐不是一種理性選擇。在缺乏基本公共救助的社會,通過多生子女來贍養自身,雖然原始卻有其效應,天然具有極強的經濟合理性與分散風險性,也是中國人繁衍至今的根本原因之一。

從新加坡、台灣等經驗來看,人口趨勢一旦形成,往往很難及時掉頭,屆時政策對生育的鼓勵其實效果令人懷疑。換而言之,中國現在放開計劃生育政策,在目前高額撫養成本之下,很可能人口增長也回天乏力。對於中國而言,這雖然可能有些晚了,但卻不得不做的一步,可以逐步推進,從放開二胎、一線城市開始試點——這不僅關係未來中國的發展,更涉及每一個公民的基本權益。

毒樹不結善果,建立在反人道基礎的一時繁榮必然難以持久。回到奇幻城市歐麥拉,這裏居民並不真正快樂。很多人見過那個孩子之後,無不充滿自責卻無力改變現狀,隻好選擇逃離歐麥拉。

這何嚐不是中國的現狀?陝西安康引產案曝光之後,任何關於計劃生育的辯解都蒼白無比,甚至關於計劃生育是否符合經濟發展的論證也顯得無不偽善。習慣工具思維的國人,能否這一次從心靈而不是僅僅大腦來判斷是非。“救救孩子”,應從逐步放棄計劃生育開始,切切不淪落如遊吟歌手周雲蓬所唱,“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爸爸媽媽都是些怯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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