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總是充滿著偏見和不公平,這不是你的錯。
隻有那些拋棄偏見,坦然麵對不公平,熱愛工作和生活的人,才是人生的贏家,才值得受到世人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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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寫人類外科曆史的黑人木匠
本文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個關於黑人技術員、白人醫生和藍嬰綜合症的故事。
2016年11月18日上午,舉世聞名的心髒外科醫生Dr. Denton Cooley在休斯敦的家中去世,享年96歲。隨即,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CNN等各大媒體都在頭條發布了這一消息。下午,當時還健在的美國前總統喬治HW布什發表特別聲明深表哀悼。
Dr. Cooley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心髒外科醫生。他和他的團隊共完成11.8萬例開胸手術,超過世界上任何手術團隊。
1968年,他完成了美國首例人類心髒移植手術。1969年,他完成了首例人造心髒的移植。他改進的人工瓣膜技術,使心髒瓣膜疾病的死亡率從70%下降到8%。1998年,他被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授予國家勳章。他與另一位心血管外科巨擘Michael DeBakey的世紀恩怨則多次登上各種雜誌包括時代周刊的封麵。
Denton Cooley教授
Dr. Cooley的時間是以秒為單位來安排的,他的時間已經預約到了幾年之後。但是當The Washingtonian的專欄作家問他是如何將心外科手術演繹到登峰造極的境界的,他說你隨時可以過來聊聊,不需要預約。
Dr. Cooley說:“我要和你講述一個人的故事。提起他的名字,世界上最忙的心外科醫生都會停下來聊幾個小時。他就是Vivien Thomas。我之所以可以達到今天的高度,完全得益於Vivien。他是如此聰明,他的手術技藝如此精湛,他化繁為簡,他設定了心外科的金標準。遺憾的是,Vivien從來沒有給病人做過手術,因為他不是一名醫生。”
1941年,Denton Cooley和Vivien Thomas幾乎同時來到位於巴爾的摩的約翰霍普金斯醫院。Cooley開始攻讀醫學學位,而Vivien Thomas則是外科醫生Alfred Blalock的實驗室技術員。
當時,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黑人職工全都是清潔工。穿著白大褂在醫院走廊穿行的黑人Vivien,贏得了百分百的回頭率。他確實長得又高又帥,但是,人們回頭的原因卻是他的膚色。
黑人技術員Vivien Thomas與白人醫生Alfred Blalock一起改寫了心髒外科,甚至是醫學的曆史。
左:Alfred Blalock;右:VivienThomas
法樂氏四聯症 (Tetralogy of Fallot),是兒童先天性心髒病藍嬰綜合症的一種。因為心髒缺陷而不能把血輸送到肺裏,導致動脈血含氧量低,患兒皮膚常呈藍紫色。嚴重的患兒極為羸弱,通常早年就夭折。
Cooley當時是實習醫生,他一直清楚地記得,那是1944年11月的一個早晨, Blalock醫生在為一個叫艾琳(Eileen)的藍嬰綜合症患兒做心髒手術。手術室裏彌漫著緊張的氣氛。當血管夾鬆開,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孩子的膚色逐漸由藍變粉,手術成功了!Vivien從始至終站在Blalock右麵的小凳上,指導了手術的每一步。
“Vivien Thomas在狗的身上做了無數次實驗,摸索出手術的每一個步驟,然後Blalock醫生才得以能成功完成第一例藍嬰手術。從那時起,心髒外科開始了全新的篇章。”
在20世紀40年代的美國,像Denton Cooley這樣的白人成為醫生是正常的,但是黑人卻極難進入醫學領域,不管有沒有學曆。Vivien Thomas以其卓越的才能,改寫了心髒外科的曆史。雖然他沒有成為醫生,但是他改寫了心髒外科的曆史、培養了整整一代美國心髒外科專家,使約翰霍普金斯醫院引領全美心髒外科數十年。
01
1930年,19歲的Vivien Thomas是個木匠學徒。他的人生目標很明確,就是先考入田納西州立大學,然後上醫學院。然而,天有不測風雲,經濟大蕭條中他不但失去了木匠工作,銀行存款也歸零,他不得不推遲上大學的計劃。
通過一位在範德比爾特大學(Vanderbilt University)工作的朋友,Vivien得知一名年輕醫生Alfred Blalock正在招一個實驗室技術員,不過他的朋友警告說,你要考慮清楚,這個老板很嚴厲的。對Vivien來說,嚴厲不嚴厲已經無所謂了,有工資就可以。
1930年2月10日,Vivien走進了Blalock醫生的實驗室。不久,Blalock醫生出現了,一隻手拿著可樂,另一隻手拿著烏木煙嘴。Blalcok醫生是美國南北戰爭時分裂出去的美利堅聯盟國唯一的總統Jefferson Davis的遠親,可想而知他的南方白人貴族血統。當年的Blalock 剛三十歲,風華正茂、事業有成。按照Vivien 的說法“這個人非常清楚他的一生要幹什麽”。
年輕時的Alfred Blalock教授和Vivien Thomas
Blalock 醫生帶著Vivien在實驗室轉了一圈。從來沒有進過實驗室的Vivien充滿了好奇,他不但想知道做什麽,他還想知道為什麽做和怎麽做。最後,他們倆麵對麵地坐在實驗室的凳子上,都很明白各自的需要:Vivien需要掙錢攢學費;而Blalock急需有人幫助他完成有關休克的實驗。
作為曾經的木匠,Vivien極具天分。他在三天之內學會了實驗室的所有技能,包括給狗實施麻醉和動脈穿刺。一個月後,他已經可以自己設計實驗做各種複雜的手術操作。當然,他也有犯錯的時候,那次Blalock醫生暴跳如雷,Vivien說你把工資付清,我馬上走人。最後Blalock醫生道了歉,從此兩人以互尊互重的方式在一起工作了34年。
作為一個醫學科學家,Blalock醫生善於思考並提出問題;作為一個實踐者,Vivien總能以最簡單的方式找到答案。
數年之內,他們一起闡明了失血性休克的發生機製比如血容量減少和液體丟失。Blalock醫生還提出了輸注大量血液和血漿在休克治療中的應用。他們一起改寫了休克生理學。
所有這些成就都發生在實驗室內,實驗室外麵依然蕭條。滿大街都是找工作的人,Vivien知道自己的夢想正漸行漸遠。他和Blalock醫生討論過這個問題,他明白即使有一天可以負擔得起大學費用,醫學院也似乎遙不可及了。是啊,能生存就已經不錯了,他決定安心工作。
他每天工作16小時,白天讀醫學教科書,晚上做實驗, 沒有加班費,也沒有晉升或獲得認可的機會,但至少可以生存下來。在實驗室博後Joseph Beard醫生的指導下,Vivien掌握了解剖學和生理學,並全身心投入了通宵達旦的研究中。
每天下午5點,當其他人都離開時,Vivien和“教授”(Vivien對Blalock醫生的稱呼)才開始準備他們的通宵工作:Vivien安裝範斯萊克機,用於測量血氧,Blalock醫生則用虹吸管從他藏在實驗室儲藏室的小桶裏吸出一些威士忌(大蕭條時期禁酒)。當他們通宵觀察休克實驗時,他們倆會喝點威士忌和可樂放鬆一下。
Blalock醫生和Vivien都清楚當時南方的社會規範和傳統。1930年,在實驗室裏,他們可以一起喝酒聊天,在實驗室以外卻不能。那是一條沒有人會越過的紅線。如果Blalock醫生舉辦晚宴或聚會,Vivien隻能以服務員或打雜的身份參加。
在實驗室裏,兩人的合作近乎完美。Vivien用靈巧的雙手將Blalock醫生的想法變成了優雅而詳盡的實驗。到1935年,雖然有一些科學家開始重新考慮休克的成因和生理學,但是除了Blalock醫生外,沒有人能從多個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深入研究,沒有人收集過如此大量的關於出血性和創傷性休克的數據;沒有人能夠如此簡單地解釋這種複雜的現象,也沒有人有Vivien 這樣的天才為他工作。
Alfred Blalock 和 Vivien Thomas
02
在Blalock醫生實驗室工作的四年中,雖然Vivien沒有MD或PhD的學位,但他的工作相當於資深博後。有一天他跟一位黑人同事討論工資時,才發現他的正式職稱居然是:清潔工。
他感到震驚,找到Blalock醫生說:“教授,您應該任命我為技術員,這樣我的工資就會比清潔工高。”Blalock醫生答應過問此事。發薪日,他們收到了加薪的通知,但不知道是因為Vivien被升為技術員了,還是因為Blalock醫生的要求給漲了工資。
在Vivien看來,黑人的抗爭可能是危險的。Vivien的哥哥Harold Thomas曾在Nashville任教。他起訴了教育委員會有基於種族的薪資歧視。雖然最終Harold贏得了訴訟,但是他卻丟了工作。所以,Vivien學會了如何避免麻煩,同時他也有家庭責任要考慮。1933年底,他與一位來自喬治亞州梅肯的年輕女子結婚。次年,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第二個女兒於1938年出生。
1937年底,底特律亨利福特醫院(Henry Ford Hospital)邀請Blablock醫生擔任的係主任一職。作為首席外科醫生,他將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管理整個外科並擴展他的科研領域。
但是,當Blalock醫生告訴Henry Ford 醫院,接受這個職位的條件是必須帶著Vivien入職時,對方的回答是No,因為醫院禁止雇用黑人的政策不可更改。Blalock醫生禮貌地拒絕了這個職位,他說Vivien Thomas作為他的助手的政策也不可更改。
1940年,Blalock醫生已經從美國年輕的外科醫生中脫穎而出,一騎絕塵。此時,他的母校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邀請他擔任首席外科醫生。
Blalock醫生希望Vivien跟他一起去巴爾的摩,Vivien答應考慮一下。
對Blalock醫生來說,雖然霍普金斯醫院開出的年薪較低,但這個平台會給他帶來威望和獨立性。對時年29歲的Vivien及其家人來說,這意味著他們將遠走他鄉麵對不確定的未來。時值第二次世界大戰,一切都是未知數,Vivien決定與Blalock醫生一起到霍普金斯“碰碰運氣”。
Blalock醫生和Vivien來到了霍普金斯,帶來了通過補液治療休克的方案,挽救了成千上萬在二戰中受傷的士兵;帶來了足以改變血管外科的專長;他們還帶來了五隻狗,它們的心髒模型幫助人類找到了曾經視為無解的問題的答案。
03
1941年,當Blalock醫生帶著Vivien到巴爾的摩上任時,醫院裏大多數人都懷疑這個長著娃娃臉的教授能否管理好一個係。人們覺得他並不像推薦信中描述的那樣無所不能,而且他還帶了一個有色人種,一個沒有醫學學曆的黑人來管理他的實驗室。
走在霍普金斯昏暗的走廊上,看著剝落的牆壁綠漆和裸露的水泥地板,呼吸著老舊閉塞的房間裏的黴味,Vivien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他想要回老家重操舊業當木匠。
巴爾的摩的物價比他想象的貴得多。即使工資提高了20%,Vivien 一家的生活也難以維持。而工資是來之前就談好的,不可能更改了。Blalock醫生建議也許Vivien的妻子可以找一份工作來補貼家用。Vivien極為憤怒,他回敬到:“我打算讓我妻子照顧我們的孩子們,而且我認為我有能力獨自養家,除非我選錯了工作。”
Blalock雖然是著名的外科醫生但並不富有。他向好友Walter Dandy醫生求助。Dandy醫生是霍普金斯醫院的神經外科醫生和教授,在全世界享有盛譽,被譽為神經外科的奠基人,而且以慷慨大方而聞名。Dandy醫生馬上寫了一張支票給係裏,告訴管理人員專款專用給Vivien發工資。他說,“我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技術員留在霍普金斯”。
終於可以安心工作的Vivien開始訂購外科器械,清掃實驗室,粉刷牆壁。從實驗室到Blalock醫生的辦公室需要經過校園,一個黑人穿著白大褂在校園裏穿行引起了巨大轟動。要知道,當時霍普金斯醫院的規定政策是,來醫院看病的黑人患者隻能走後麵的一個小門,並且隻能用分開的廁所。
迫於輿論壓力,Vivien隻好穿著便裝上班,然後換上實驗白大褂。而在實驗室裏,Vivien的技能精湛無比,令同事們歎為觀止。
1943年的一個早晨,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改變了外科學甚至醫學的曆史。提出問題的是心內科專家Helen Taussig醫生。Taussig醫生找到Blalock和Vivien,講述她的臨床經曆:有的嬰兒在一出生就非常虛弱並逐漸出現紫紺,成為藍嬰,或早或晚他們都在幾年內死去。Taussig醫生認為肯定有一種方法可以改變血管路徑來增加肺的供血量。
Helen Taussig教授
心有靈犀的教授和Vivien沉默片刻,他們以前的一個實驗也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6年以前,他們曾試圖將一支動脈吻合到肺動脈來增加肺的供血量,動物模型並沒有產生預期的肺動脈高壓,“也許”可以解決這個藍嬰問題。
光說“也許”是遠遠不夠的。首先,Vivien必須建立法樂氏四聯症的動物模型,然後才能檢驗其“改變更換血管路徑”的有效性。他先去了收藏有大量先天性缺陷的心髒的病理解剖室,在那裏他看遍了所有的心髒標本。
法樂氏四聯症心髒
A,肺動脈狹窄;B,主動脈騎跨;C,室間隔缺損;D,右心室肥大
法樂氏四聯症的心髒結構極為複雜,Vivien認為最多隻能模擬其中兩個缺陷。他找到教授說:“以前從來沒有人研究過這麽複雜的心髒缺陷,我們不知道會遇到什麽麻煩,是否可以換個別的課題?”
教授回答:“所有的簡單問題都已經解決了”
04
Taussig醫生的藍嬰問題是在1943年提出的,那時候Blalock醫生和Vivien正忙著做軍隊的休克課題,所以他們斷斷續續地做了一些工作。Vivien著手建立藍嬰動物模型來回答兩個問題:以前的實驗是否可以緩解紫紺?術後動物能否存活?
近兩年的實驗室工作中,大約200隻狗成為了試驗品。其中一隻叫安娜的狗,成為該手術的第一個長期幸存者,術後活了大約14年後因衰老去世。有關安娜的故事在1950年拍成電影短片在馬裏蘭州的各個學校播放。安娜也因此而成為唯一一隻成功地把自己的肖像掛在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牆上的動物。
第一隻手術成功的狗Anna
當Vivien的狗模型接近尾聲幾近成功的時候,一個名叫艾琳·薩克森(Eileen Saxon)的羸弱且渾身紫紺的嬰兒躺在兒童病房的氧氣箱中。即使躺著不動,這個九磅重的女孩的皮膚也呈深藍色,她的嘴唇和甲床則是紫色。
第一例接受手術的藍嬰Eileen Saxon
Blalock醫生告訴艾琳的父母,我們將進行一項心髒手術來把更多的血液輸送到艾琳的肺部。這個前無古人的手術,可能讓Blalock醫生一夜之間舉世聞名,也可能讓他身敗名裂。但是他相信Vivien,決定放手一搏。
終於,法樂四聯症手術從實驗室轉移到了手術室。由於沒有足夠小的工具可以用來刺穿嬰兒的動脈,Vivien從實驗室拿來針頭,用衣夾將其固定在工具尾端。所有的手術器械包括夾子、鑷子、直角鉤和動脈縫線,都是由Vivien設計,從實驗室拿來的。
Vivien Thomas設計的手術器械之一
1944年11月29日早上,一切準備就緒,但是當手術就要開始時,Vivien卻不見了。
“我不認為我有資格去。” Vivien在前一天下午對一位技術員說。“我可能會讓教授感到緊張,他可能會讓我感到更緊張!”但是Blalock醫生堅決要求Vivien在場,不是在走廊旁觀,不是站在住院總醫師William Longmire或實習生Denton Cooley的旁邊,也不是在觀察艾琳反應的Taussig醫生旁邊,而是站在主刀的Blalock醫生肘邊的高凳上,指導手術的全過程。
畢竟,Vivien做了近200隻狗的手術,Blalock醫生僅做過一次,還是給Vivien當助手。
艾琳的胸膛被切開,她的血管甚至比用於實驗的動物的血管的一半還要小,而且濃稠的“藍色”血液使視野極為模糊。當Blalock醫生找到肺動脈和鎖骨下動脈(他準備吻合的兩條血管)時,他轉向Vivien問:“鎖骨下動脈一旦切開並吻合,血液就會到達肺部嗎?” Vivien說:“會的。”
Blalock醫生的手術刀迅速切開了肺動脈,跟鎖骨下動脈吻合。“切口足夠長嗎?”他問Vivien。“是的,教授”。
“Vivien,這樣可以嗎?” 、“這兩個切口足夠近嗎?” Blalock醫生邊做邊問,Vivien邊看邊回答。
在這樣的小的動脈做手術中,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縫合線的方向也影響到血管是否能正常愈合。如果Blalock醫生沿錯誤的方向開始縫合,Vivien就會提醒:“另一個方向,教授。”
最終,當血管夾鬆開,血液開始流動,艾琳的膚色逐漸變粉。
Vivien回憶說,“你也許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變化。這是一個奇跡。”
遺憾的是,這個手術被命名為Blalock-Taussig分流術,Thomas沒有得到他應該分享的榮譽。
05
幾乎一夜之間,706號手術室成了“心髒室”,數十名藍嬰病人及其父母從美國各地,甚至從國外來到霍普金斯醫院,病房的第七層已經住不下,他們住到了第六層。第二年,Blalock和Longmire幾乎每天都在做法樂氏四聯症手術,一個接著一個。那些以前羸弱到從來沒能坐直的孩子,手術後開始扶著小床行走,最後都成為粉嘟嘟的健康的嬰兒。
艾琳的手術成功標誌著現代心髒外科手術的開始。
每天都有藍嬰病人遠道而來。當時的霍普金斯醫院沒有心髒病房,沒有導管檢查實驗室,沒有先進的血液研究儀器。他們隻有Vivien,每天在實驗室和病房之間奔走。
每天早晨7:30,手術便開始了,Blalock醫生總是說:“Vivien,如果我哪裏操作有誤,你要趕緊提示我”。如果有人在手術時站到了靠近他右肩的地方,他會說:“請挪一下,隻有Vivien才能站在那裏。”
手術時,Vivien站在Blalock醫生旁邊指導手術,手術結束之後,他奔向病房,在那裏采集下一個患兒的動脈血樣,前往實驗室開始進行血氧分析,然後回到手術室,開始下一台手術。他就這樣周而複始,循環奔走。
Vivien Thomas 在指導手術(1945年)
從世界各地來進修的心外科醫生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在心髒科巨擘Blalock醫生的身旁,站著一個不是MD也從來沒有接觸病人的黑人,而心外大咖卻一直向這位黑人請教。
參與了第一個藍嬰手術,後來成為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院大外科主任的William Longmire教授說:“隻有Vivien 能回答教授提出的這些技術問題。教授正在開拓全新的領域,除了Vivien,沒人知道該怎麽做,”
“這是一個信任的問題。” 師從Vivien,後來成為霍普金斯醫院大外科主任的Alex Haller醫生說。“如果Blalock醫生不信任Vivien,就不會有治療法樂四聯症的手術。沒有人會輕易打開病人的心髒。”
1964年離開霍普金斯成為杜克大學外科係主任的David Sabiston醫生說,“我們所有的人都非常尊重Vivien。Blalock教授對我們說,Vivien的話就相當於我的話,你們要認認真真跟著他學習。”
參與第一個藍嬰手術,後來成為一代宗師的Denton Cooley醫生說,“Blalock醫生是一名位偉大的醫學科學家、偉大的思想家、業界領袖,但他不是一個技藝出神入化的外科醫生。但Vivien 是,而且最終成為了心髒外科的金標準。”
Blalock醫生的學生,包括住院醫和專培醫生,都被稱為Blalock’s boys。這些學生從Vivien那裏學到了被稱為“Old Hands”的血管外科精髓,即Thomas’s Making。Vivien 把Blalock醫生的想法變成現實,並且優化整個手術過程,也許談不上後不見來者,但絕對是前無古人。
從一開始,Alfred Blalock和Vivien Thomas的名字就交織在一起,他們共同培養了眾多心外科主任和實驗室管理人員。
三十多年來,Blalock聲名鵲起,培養無數門生,最終登上業界巔峰成為心髒外科的王者。
而Vivien Thomas,似乎始終沒有什麽改變。
到1950年,也就是第一例藍嬰手術後的第六年,Blalock完成了1000例藍嬰手術。這是一個曆史性的時刻。著名畫家Yousuf Karsh為Blalock畫了一幅紀念肖像。人們在Blalock家裏舉行盛大聚會,打開多年珍藏的威士忌,徹夜慶祝。而Vivien Thomas沒有被邀請。
1960年,Blalock在巴爾的摩的南部飯店慶祝自己的60歲生日,有來自世界各地的500位嘉賓參加。Vivien Thomas不在受邀之列。
這些都是因為膚色。
Vivien Thomas對心髒外科的另一個重大貢獻是大血管移位手術。
憑借一己之力,他獨自完成了實驗設計和操作。這個稱為動脈分隔術的手術,現在比較常見,但在當時是一種複雜的手術,屬於禁區之一。
Vivien用狗的模型找到了一種方法,可以改善大血管移位的患者的血液循環。實驗成功以後,他把教授請來。Blalock醫生仔細檢查了狗的心髒,指尖在主動脈隔缺損愈合的地方移動。心髒內部的缺陷已經完全愈合,看不到縫合線,缺陷的邊緣光滑且被內膜覆蓋。心髒的外部,是整齊的縫線,那是唯一的手術的痕跡。
Blalock沉默良久,問:“Vivien,確定是你做的?”
Vivien點點頭。
Blalock由衷地讚歎:“這簡直可以媲美上帝的傑作!”
直到1964年Blalock醫生退休之前,兩人始終精誠合作,相得益彰:Blalock醫生有想法,Vivien把想法變成現實;Blalock醫生照看病人,Vivien管理實驗室。
06
50年代初,由於健康狀況的緣故,Blalock醫生決定將心肺機的研製工作交給他的兩位得意門生Henry Bahnson醫生和Frank Spencer醫生。
但是縱橫心外15年、獨領風騷的Blalock醫生很難真正地袖手旁觀。50年代末,當幾個課題失敗時,他大為惱火,他對Vivien說, “我可能真的老了。” 自然規律無法抗拒,Blalock醫生已經60歲,夫人剛剛去世。而當時的Vivien才49歲。
Blalock一生成就斐然。
1955年,他當選為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醫學委員會主席。他一生發表了200多篇文章,應邀舉行了40多次名譽講座,獲得9所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是美國和其他國家的43個協會的成員、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和英國皇家醫學會會員。1954年,他與Robert Gross、Helen Taussig一起獲得了素有小諾貝爾獎之稱的拉斯克臨床醫學研究獎,以表彰他對心血管外科手術和知識的傑出貢獻。他獲得多次諾貝爾獎提名,還獲得了法國騎士榮譽勳章、Passano獎,、Matas 獎,、Henry Jacob Bigelow 勳章。霍普金斯醫院的Alfred Blalock臨床科學大樓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Alfred Blalock教授
1964年,教授決定退休。在他退休幾周前的一天,他與 Vivien又坐在了實驗室的凳子上,就像他們相遇的第一天那樣,麵對麵地坐著。Vivien首先打破沉默:“教授,我知道您退休後,會有無數的醫院爭著聘請您。這次,請不要像以前一樣考慮我。”
“謝謝你,Vivien”。教授說他也沒想好退休做什麽或去哪裏。“我退休後,如果你不想留在霍普金斯,你的名字就是去任何一個地方的通行證。”
“謝謝您,教授。” Vivien笑了笑,“但是我呆在這裏已經很久了,我都不知道外麵的世界什麽樣了。”教授的嘴角動了動,沒說什麽。但Vivien知道教授很滿意他的回答。
在完成最後一個研究項目後,他們最後一次前往“心髒室”,早已不是早期的706室,而是煥然一新的大樓,以Alfred Blalock的名字命名。教授收到無數捐款,舊的設備也已被最先進的研究設施所取代。
當時,Blalock醫生已經罹患晚期輸尿管癌。由於進行椎間盤手術而戴了固定後背的支撐架,他的腰幾乎彎到了45度。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白發蒼蒼的教授,一個在後麵慢慢地推著輪椅的高大英俊的黑人,就這樣,他們走過Alfred Blalock臨床科學大樓的七樓走廊。在他們從走廊來到圓形大廳(Blalock的畫像懸掛在那裏)的出口之前,教授要求停下來,他倔強地從輪椅上起身自己走。
Vivien後來回憶說:“看到他無法直立,我問他是否要我陪他到醫院門口。他說不要。他的腰彎得的厲害,顯然很痛苦,我看著他弓著腰,慢慢消失在出口。”
Alfred Blalock教授在JHH的畫像
1964年9月15日,在心髒外科開疆拓土的先驅,偉大的醫學家Alfred Blalock教授,與世長辭,享年65歲。在彌留之際,教授說:
“我這一生是一段成功的旅程。但是也有遺憾,我最遺憾的是沒有把Vivien送到大學讀書,讀醫學院,讓他成為一名醫生。”
07
教授去世以後,Vivien繼續執掌心髒外科實驗室,培養臨床和基礎醫學的人才。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那些Old Hands Club的成員,時不時會有人回到霍普金斯醫院來看望Vivien。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人從美國各地趕來,那天是1971年2月27日。
這些人裏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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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心髒研究所創始人和貝勒醫學院教授,心外科一代宗師Denton Cooley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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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院大外科主任William Longmire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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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克大學大外科主任David Sabiston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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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霍普金斯醫院大外科主任Alex Haller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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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茨堡大學大外科主任 Henry Bahnson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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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大學大外科主任 Frank Spencer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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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小兒外科主任Rowena Spencer教授
這些年來,Vivien和教授一起培養了幾十名住院總醫師,10名係主任,9名科室主任,和無數進修醫生。他們這次回來的目的,是參加Vivien Thomas畫像的揭幕儀式。這些人捐款集資, 請著名畫家Bob Gee完成了畫像。
Vivien Thomas 在JHH的畫像
從1930年到1971年,整整41年來,第一次,Vivien Thomas 站到了舞台的中央。
在大廳裏,Vivien的畫像懸掛教授的畫像對麵。Vivien完全不知道他的畫像已經完成,更沒有料到他的畫像就掛在教授的對麵。他略帶靦腆地說,“今天,我感到有點受寵若驚,同時也感到有點驕傲。”他麵帶微笑,而畫像中戴眼鏡的Vivien有些嚴肅。
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院長Russell Nelson說:“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學位、文憑和證書,但沒有什麽比得到同行的認可更為重要。”
鑒於Vivien Thomas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對醫學的傑出貢獻,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決定授予他名譽博士學位。由於美國對醫學學位的要求極為嚴格,而他連本科學位都沒有,他被授予了名譽法學博士學位(Doctor of Laws),而不是醫學博士學位。
1976年5月21日,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校長Steven Muller與著名心髒內科醫生拉斯克獎獲得者Helen Taussig為Vivien Thomas頒發了榮譽學位證書。
其實,這些名譽對於Vivien來說已是浮雲。看著那些曾經頻臨死亡的孩子們,經過手術治療後在茵茵綠草之上玩橄欖球、踢足球、打棒球時,那才是他人生最大的慰藉。但是,至少,他在美國各地的學生,他的霍普金斯醫院的同事,終於可以叫他一聲“Dr. Thomas”,即使是法學Doctor。
Dr. Thomas在霍普金斯醫院工作了37年之後,終於在退休前被任命為外科講師。
1979年,Dr. Thomas從醫院正式退休。
由於沒有醫學學位,他一生都沒有資格為病人做手術。
Vivien Thomas
1985年11月26日,在與胰腺癌鬥爭了6年之後,Dr. Thomas與世長辭。兩天之後,他的自傳《Pioneering Research in Surgical Shock and Cardiovascular Surgery: Vivien Thomas and His Work With Alfred Blalock》正式付梓印刷。
傳記的最後一頁,是Dr. Thomas和兩位年輕人的合影。一位是醫學生,另一位是心髒外科醫生Levi Watkins。在Thomas的葬禮上,Watkins獲邀致悼詞。
Watkins是把Vanderbilt和霍普金斯聯係在一起的另一位傳奇。Watkins的父親擔任阿拉巴馬州立學院的院長20年,一家在Montgomery居住。他高中時,跟從著名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博士,誌願做他的司機,在大街小巷宣講民權思想。
Watkins畢業於田納西州立大學。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醫生,但是他的申請被他最想進的阿拉巴馬大學醫學院UAB拒絕,理由是他是黑人。幸運的是,Watkins成為Vanderbilt醫學院的第一位黑人畢業生,也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第一位黑人心髒外科住院醫生。
1971年,Watkins來到霍普金斯做住院醫的幾周後,他在醫院食堂見到了Dr. Thomas。“你就是畫像中的那個人?” Thomas笑了,邀請Watkins到他的辦公室。
這兩個人代表了兩代黑人。Thomas的成長經曆教會他隱忍;而Watkins曾跟從金博士,學會為少數族裔爭取權利。最終,Watkins成為偉大的心髒外科醫生和民權鬥士。
Watkins後來研究心髒除顫器,Thomas幫助他做完了所有的狗的實驗。1979年,Thomas退休後僅幾個月,Watkins完成了人類曆史上的一個第一次:將自動心髒除顫器植入了病人體內。
回到自傳的最後一頁:Thomas站在Watkins和一名叫Reginald Davis的三年級醫學生旁邊。圖片標題上說明照片是1979年在醫院Broadway入口前拍攝的。
但是字麵上沒有明說的一個事實是:1941年,這個醫院Broadway的入口隻對白人開放;而今天,種族歧視在霍普金斯醫院已成為曆史。2016年,醫院著名的小兒神經外科黑人醫生Ben Carson參加了美國總統競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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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ien Thomas的名字在心外圈裏如雷貫耳,但是在圈外知者寥寥。
在他去世的當天,The Washingtonian專欄作家Katie McCabe得知了他的傳奇人生,極為震驚。她采訪了多位Old Hands成員,於1989年發表傳記文學《上帝的傑作》(Like something the Lord made又被譯為《神跡》),引起轟動。
該文章獲得了1990年國家雜誌長篇小說獎,並激勵電影製片人Andrea Kalin製作了PBS紀錄片《心髒的夥伴》。該紀錄片於2003年在PBS的《American Experience》欄目播出,於2004年獲得美國曆史學家協會組織的Erik Barnouw最佳曆史紀錄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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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華納兄弟旗下HBO影業公司拍攝電影《上帝的傑作》。
該影片得到當年9項艾美獎提名並獲得其中三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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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秋天,巴爾的摩市公立學校係統建立了Vivien T. Thomas醫學藝術學院。
2005年7月,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開始將一年級新生分為四個班級管理。每個班級都以一名對醫學史有產生重大影響的著名的霍普金斯大學員工的名字命名,包括:Helen Taussig (小兒心髒內科,拉斯克獎)、Florence Sabin(霍普金斯大學第一位女教授,拉斯克獎)、Daniel Nathans(遺傳學家,諾貝爾獎)和Vivien Thomas(心髒外科先驅,講師),排名不分先後。
多年以來,有無數文章和書籍發表來紀念Vivien Thomas,Alfred Blalock和Helen Taussig。心外科領域的大咖們建議將Blalock-Taussig分流術改稱為Blalock-Taussig-Thomas分流術。
2018年,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慶祝建院125周年的時候,在展廳正中央的大屏幕上顯示了這些年來的風雲人物,Vivien Thomas是其中之一。
後 記
2019年8月的一個清晨,一位古稀老人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進霍普金斯醫院小兒心髒外科中心。當他告訴接待人員他是第44號藍嬰時,人們驚訝得無以形容。
“天哪,您就是活生生的曆史!”所有人都過來與他擁抱,有的人甚至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他說,“我叫Hugh Michael Edenburn,今年76歲了。我在愛荷華州出生後不久,逐漸出現紫紺。醫生告訴我父母,這是法樂四聯症,一種不治之症。一般2-3歲開始臥床,5-6歲就會去世。我的母親沒有放棄希望。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霍普金斯醫院可以做一種手術來治療這種疾病。於是,我的父母帶著一線希望來到巴爾的摩。1945年10月2日,我2歲零7個月的時候,Blalock醫生為我做了手術。我的病曆號是Blue Baby #44。”
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院長Redonda Miller問是什麽促使他回來看我們時,他說:“我是一個商人,多年來,在經營業務的同時,我還是幫助發展中國家先心病患兒的誌願者。我今天回到霍普金斯,第一想看一下Dome裏耶穌的雕像,706室就在那個樓裏;第二我想看一下Dr. Thomas的畫像,是他拯救了我的生命。我的經曆說明:一切皆有可能,奇跡總會發生。”
如果你有機會來到約翰霍普金斯醫院參觀、學習或工作,請到Blalock Building,請向Dr. Vivien Thomas致敬: 一位非裔黑人、高中畢業生、木匠、技術員、講師、榮譽法學博士、偉大的醫學革新家。
感謝上帝給予他如此絢麗的傳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