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金融與投資環境的一些個人見聞
最後回到我們的命門,講講投資、講講金融環境。親朋好友們知道我在美國幹證券,錯以為是什麽華爾街神棍,問我要怎麽搞投資。我自然是主聊二級市場的股權投資,無奈這不是他們的菜。我走了的幾個地方——基本上是在嘉興聊房、在上海聊私募、在北京聊幣聊創業、在重慶……重慶人比較安逸,重慶人聊妞且重點是想了解洋妞。
嘉興的房價在過去一年內翻了一番,於是我的丈母娘自然房不離口,因為她手裏有三套。啥全麵接軌上海示範區、啥上海的“溢出效應”和“同城效應”、啥紅色教育基地、啥“北雄安、南嘉興”、還重點強調讓我去查一下嘉興市長是誰。考慮到嘉興與周邊滬蘇杭甬相比房價窪地超級明顯——嗯,歡迎大家來我的故鄉買房。
對於我英明神武的丈母娘而言,股票無異於賭博,而買房無異於投資的最簡單模式。大家都說投資難,但是我丈母娘認為投資實在太簡單——買房就是開卷考、就是射空門、就是躺著贏;她認為:隻要你買房,你就不可能搞砸投資這件事。
相比嘉興,我對上海房價無感。我上海的朋友同學們大都有房,自然也勸我趕緊在上海買房,也不管我買不買得起。某友雲,其一同事剛買下浦東金橋(已屬上海偏鄉僻壤)800萬的公寓房,首付300萬,公積金貸款120萬,商業貸款380萬;在未來的30年裏,這對小夫妻將按揭月付2萬有餘。
這筆巨額債務所帶來的機會成本損失他們根本不介意,反而覺得買下了房,一下子人生就光明了。在上海沒有人認為房價會不漲,遑論會跌。
而我的內心是:哥們,這是步履薄冰而不自知啊。哪國的市場曆史都證明房產不是最好的投資品(我認為中國長遠來看也不會例外);倒不是說配置房地產不好——總比現在配置某幣強些——但是你配置得忒單一,資產組合風險極高。你現在800萬買房,貸款500萬,看似家庭淨資產300萬,心裏美滋滋。
但是100%資產都是房子,而房價是可能跌的。如美國次貸危機,紐約通脹調整後房價(平時其堅挺程度堪比)就下跌了三分之一。將此跌幅帶入計算,如果次貸危機級別的風險兌現,這哥們家庭的淨值就將抹平;再跌,就將資不抵債。
我一直是一個分散(diversification)主義者,股票指數我都不敢all in 一個,更別說 all in 房產。不久前環球股市肆虐夏天的那一場雹子,就應該給不少人進行了一次冰冷的風險教育。
除了房價以外,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上海金融的兩張臉——一張臉野蠻而珠圓玉潤,而另一張乖巧而麵黃肌瘦。
前一張臉屬於上海的一些私募基金和中資民企。與其老總深入地吹一趟水,你就會發現雖然”合規”兩字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裏斯之劍,但膽大蠻強的他們在灰色的荒宴上吃得正歡。
比如,在一次吹水之際,某個搞私募的哥們嘴裏多次談到一個詞,叫做“非標業務”——由於此君講話喜歡配一個手指戳向我的強調性動作,以致我一開始錯誤理解成了飛鏢業務。
而許多私募青睞的非標業務一塊,其實有點理不清,我是說從合規上來講。
那什麽是非標呢——先說什麽是標準化業務。《資管新規意見稿》中定義:“標準化債權類資產是指在銀行間市場、證券交易所市場等國務院和金融監督管理部門批準的交易市場交易的具有合理公允價值和較高流動性的債權性資產。” 那麽,“其他債權類資產均為非標準化債權類資產”。非標資產流動性差、透明度低,有很強的規避功能。
私募搞非標目前來看不算違法,雖然容易不小心搞成非法集資。2014年出台的《私募投資基金監督管理辦法》規定:“私募基金財產的投資包括買賣股票、股權、債券、期貨、期權、基金份額及投資合同約定的其他投資標的。”
其中非標業務要靠“其他投資標的”兜底;而2017年公布的《私募投資基金管理暫行條例意見稿》規定:“私募基金財產的投資包括證券及其衍生品種、有限責任公司股權、基金份額,以及國務院證券監督管理機構規定的其他投資品種。” 非標業務還是要靠”其他投資品種“兜底,且有越來越有兜不住之勢。
灰不拉幾的業務,紅潤光鮮的麵龐。
除了某些業務上的狂野,再說說另一件小事——某證券的一個前輩跟我說:來我這裏做銷售,包你年薪100萬,噢對了你在美國有多少高淨值客戶?達某對曰:我正處於競業禁止中,原先雇主客戶我一個也不能拉。
姐們啞然失笑:哎喲,你在中國搞哎,美國哪裏曉得的啦!我相對無言隻能說:姐,我是個非常慫的人,膽子老小額,在美國被公司合規部教育得服服帖帖,見FINRA(美國金融監管局)如見爹;而且我這個人沉默寡言不善言辭,不適合做銷售。
我本是合規之奴,卻偏偏遇見善於越規之狐。
這種野草叢生、野地苟合、野蠻生長、野馬無疆的野生狀態,是上海金融業給我直觀的第一映像。但聽說上海金融業已經管得非常嚴格非常講究了,那我隻能權當我自己看到的小樣本不足以有統計意義。
另一張臉是乖乖臉,屬於外資銀行。這是一個在渣打工作的好友向我吐的槽,他向我訴說了一個關於底褲的隱喻故事——美國有個叫馬特的遊泳選手,在一次100米蝶泳比賽時,下水後發現褲帶太鬆,底褲即將不保。
此時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停下來係褲帶,輸掉比賽;二是繼續前進,承擔風險,祈求底褲別掉。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後者,並成功裸泳到底。雖然他成績第一,卻仍然因為違規(正式比賽禁止裸泳 ),被取消了桂冠。
我後來才知道香港匯豐銀行的前主席大衛·埃爾頓(David Eldon)幾乎每次演講都要講這個故事——而外資銀行就是那個在平行宇宙裏停下來係上褲帶的乖馬特,哪怕輸掉比賽。
正所謂“合規太甚防腸斷”,外資行在國內有點羊入狼坑的意思,生存狀態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光鮮,業務搞得麵黃肌瘦。但是最近的新規又帶來了新氣象。友曰:中資央媽變虎媽,銀監改姓變狼爸,外資等了這麽多年,盼著這次能翻身。中資的監管紅利吃了那麽久,也該輪到外資吃吃合規紅利了。
所以要合規還是要合理越規,在國內混,我得重新思考這個問題。
最後的最後的最後說一句回國的小理想。
有一個前輩問我:達啊,回中國有什麽想法?我坦然回答:第一想跟小夥伴搞點關於美股的小事業,最好能盡早財富自由;第二想做的是投資教育,英文曰 investment education;因為見過太多財務上自我毀滅的慘案,想說能幫一個是一個,也算盡一點社會責任。
前輩對曰:你這個想法好,當年——我2012年開了個咖啡館,請各種投資大咖來講講正確的理財觀,也是走你這個思路:投資教育,普度眾生,外帶咖啡館賺點錢。
但是無奈啊,搞不動,既不叫好也不叫座,最後關門大吉,咖啡館賠出翔。國內投資者隻想著要賺錢,並不需要被教育;他們隻想知道收益,並不需要知道風險;他們就算明知 P2P 跑路者如雲,隻要利誘足夠,他們照上不誤。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韭菜要生長,隻能由他去,虧廢了也就受教育了。
但是即使現實如此慘淡,我仍然願意以我微弱的聲音,姑且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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