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平:破權貴,除惡政,立憲政

來源: Twinlight 2017-12-22 06:54:1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9062 bytes)

       

           孫立平2014年8月16日在嶺南大講壇的演講

    民主誰也擋不住,你要麽開門讓它進來;要麽看著它破門而入。這隻是一個時間問
題。開門讓它進來的蔣經國、戈爾巴喬夫命運都不錯;破門而入的齊奧塞斯庫、卡紮菲
、薩達姆下場都很慘,最後都一命嗚呼!同樣的道理,在大陸民主憲政誰也擋不住,它
終究會來,要麽帶著春風徐徐來,要麽帶著血雨腥風強暴而來!



今天我演講的題目是,關於本輪改革的若幹深層問題。但是說句老實話,也不是深層問
題,實際上就是想談談幾個令人困惑的問題。但題目也不好那麽叫。


    在這個大的題目下,我主要是想談這麽幾個問題。

    如何看待和把握當前這場改革:

    第一個大的問題,我們究竟怎麽來看待和把握當前這場改革?

    其實從前年夏天開始,就是在十八大召開之前半年,我就開始講一個觀點:現在是
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現在是新的三十年的開端,這個觀點我差不多講了兩年的時間了。

    什麽意思呢?我是說,我們看十八大也好,十八屆三中全會也好之後的這場改革,
可能得有一個最基本的眼光:現在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現在是新的三十年的開端。

    其實,三十年,在中國曆史上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有點神秘
的現象。過去我們老的習慣是將六十年作為一個甲子,但是在現實中,你可以發現,其
實往往都是三十年一段,三十年一段。包括老話說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的也
是三十年,而不是六十年。而近代以來一百多年的曆史,我們怎麽走過來的?還真的差
不多就是三十年一段三十年一段走過來的。

    1911年辛亥革命,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38年的時間。中華人民共和國建
立之後,文革前17年,文革10年,加起來27年,又將近30年。改革開放到現在,又三十
多年的時間過去了。我個人的看法,這三十年現在也差不多了。現在是一個新的三十年
的開端。

    所以,看今天這場改革,我們得有這樣一個最基本的眼光,得放在這樣的一個曆史
脈絡中去看。

    這意味著什麽呢?我們可以簡單回顧一下我們過去這三十多年是如何走過來的。

    過去這三十多年,我們將它稱為改革開放的時期。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在改革開
放之初,我們對一些事情想的有點簡單化,當時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沒有想到。

    這是什麽意思呢?各位可以想想,我們說的改革是什麽意思,不外乎是說,我們在
從某一個起點,走向某一個終點。這個起點就是舊體製,終點就是新體製。所謂改革就
是不斷從起點走向終點的過程。

    這個過程的結果會怎麽樣呢?按照當時的邏輯,我們隻能想到兩種可能性,一種是
成功,一種就是失敗。好像當時也想不出第三種。如果最後我們走到了終點,我們說這
個改革成功了。但是如果又回到原來的起點,我們說這個改革失敗了。

    按照當時的邏輯來說,我們可能隻能想到這兩種可能性。但是我剛才也說了,這個
可能想的有一點簡單化了,其實還有第三種可能性,這是我們當時沒有想到的。第三種
可能的什麽呢?就是它走到半道時不走了,它就停在那裏了。它沒有走到終點,但是也
沒有回到起點,停在中間不動了。

    不但是停在中間那裏不動了,而且還將中間的這種狀況,按照我們過去的眼光和過
去的思路來說,屬於一種過渡狀態,它將這樣一種過渡的狀態定型為一種相對穩定的體
製。這是我們過去改革開放之初沒有想到的。但是後來發生的,可能恰恰就是這樣的情
況。

    假設這麽來說,過去三十年改革開放的曆史,我覺得其實可以分為兩段了。中間的
轉折點大約就是在中國加入WTO、體改委取消並入發改委這個時候。當然這隻是表麵的
轉折點,實際上在六四之後,這個過程就注定了,隻不過實質性的轉折點被90年代初期
經濟體製改革給掩蓋住了。

    前麵這十幾年的時間,這可以說是真正改革開放的時期,中國最重要的改革基本上
都可以說是前十幾年進行的,包括後來改革的一些最基本的思路,也都是在前十幾年形
成的。

    到了這個轉折點之後,大家在實際工作中,在現實生活當中也可以感覺到,雖然在
有關領導人的講話中,在有關的文件中,改革這個詞還經常在提,但是實質性的改革措
施其實已經越來越少了。

    不但是實質性的改革措施越來越少,而且如剛才所說的,將這樣一種中間的狀況定
型為一種相對穩定的體製。這個體製最突出的特征是什麽呢?我覺得就是大家可以感覺
到的,權力和市場結合在一起。大家現在經常講到權錢結合,這是現在中國社會非常重
要的問題,什麽時候開始的、哪兒來的?就是這一段的事,這個轉折點之後的事。它形
成了這樣的一個體製。

    它不但是形成了這樣一種體製,而且在這樣一個體製的背景下,它還形成了一種相
當穩定的利益格局,甚至形成了強有力的既得利益集團。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們大家可以感覺到,這個社會和原來有點不一樣了。八
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初那樣一種生機勃勃的局麵,各位在廣東,大家可能有體會,那
樣的一種局麵越來越難見到了,整個社會變得越來越沉悶,變得越來越死氣沉沉的感覺
,各種社會問題、社會矛盾也在不斷地增加。

    到了這個時候,本來是一件好事,到最後都給你辦成了壞事。

    比如說中國加入WTO,這應當是中國走向國際市場、國際社會一個很重要的步驟。
但是大家可以想一下,加入WTO給中國留下更深遠的影響是什麽呢?是國企做大做強,
說為了參與國際競爭,然後從這個時候開始的,是一個國進民退的過程。國進民退從哪
兒來的?就是從這個時候來的。

    接著是奧運會,奧運會是中國曆史上從沒有舉辦過的這麽大的一個盛會。某種意義
上也包括後來上海的世博會,按照官方的想法,本來這也是凝聚民族精神的一個很好機
會。但奧運會給中國最後留下的是什麽呢?是一天比一天緊的維穩,甚至當時奧運會一
些臨時措施,後來都變成了一種維穩的體製。

    接著又是世界金融危機,金融危機之後,政府全麵幹預經濟。我到一些地方去,見
到一些政府朋友,他們說,金融危機之前那時候政府還沒有這麽多事,金融危機之後政
府越來越忙,政府全麵地幹預經濟和社會生活。

    過去30多年我們就是這麽走過來的。

    我們看今天這場改革,一定要看到這樣的一個背景。今天在座的可能還有一些來自
企業界的朋友,更加關心市場中的情況。就是不在企業的朋友,大家也對這個事情很關
心。在這個方麵,在這個過程中也經曆了一個很重要的轉折。

    我記得,好像是去年年初,有一位叫吳向宏的評論家寫了一篇文章,他講民營企業
為什麽越來越難以分享改革的紅利。他講的轉折和這個也是一致的。

    文章首先說,最近有個民營企業家來找他,跟他說最近的一些投資設想。這個企業
家說一個,他就否一個。這個民營企業家就有點不高興了,他說我過去十幾年的時間都
是這麽做過來的,我做得很成功,白手起家,賺了十幾個億。現在我這些項目還是按照
這樣的思路來做的,怎麽我現在說一個你就說不行呢?

    當時吳向宏就跟他說,你過去做得是很成功,但是你所有這些成功的項目都有一個
特點,都是通過和政府,尤其是和地方政府的合作,以小搏大,來獲得超額利潤。過去
你是做得很成功,但是你一定要知道,現在的時代背景變了。

    什麽地方變了呢?你一定要知道,現在可是一個自信的時代。什麽是自信呢?說穿
了就是權力集團的日益自信。在過去,在很大程度上,搞市場經濟,他們是處於一種不
自信的時代。很多事情他們不敢做、不會做。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怎麽辦,隻能將這
些東西外包出去,把自己做不好、做不了,也不敢做的事情外包出去。

    外包到什麽地方呢?外包到市場當中去。這樣就可以理解了,前些年,大家在廣東
可以更真切地體會到,那時候市場機會為什麽那麽多,因為權力集團很多東西不敢做、
不會做,它將這個東西外包出去。

    最需要外包出去的是兩個東西,一個是它不敢做的,一個是它不會做的,這樣我們
就能夠理解前些年為什麽市場中機會那麽多,還有就是市場中誰得到了這個機會。兩部
分人得到了這個機會,一部分人是膽大的,說你不敢做我敢做。還有就是有知識、有這
方麵專門技能的,說你不會做,外包給我,我接過來。

    為什麽前些年市場當中的機會這麽多,為什麽這兩部分人得到機會,這和這個背景
,和當時整個權力集團處於不自信的時代是有直接的關係。

    但是你現在一定要明白,現在它可是進入自信的時代了,這就意味著它不需要將這
些東西外包出去了,它自己敢做了、會做了。或者自己哪怕做著不方便,但是家人、親
屬、朋友可以做了,它不需要將這些東西外包出去了。

    這樣大家就可以感覺到,這些年在市場裏,為什麽大家覺得機會少了呢?因為他不
需要外包出去了,他自己能做了,說不定做得比你不差,甚至比你還好。為什麽你現在
這些項目行不通,就是一定要看到這個背後背景的變化。

    可見,僅僅從市場、從企業的角度,就可以看到明顯的轉折。這個轉折的背後,我
覺得實際上就是政商關係的一種變化。

    九十年代的時候,年齡大一些的朋友可能經常聽到這樣的段子,說幾個企業家或者
有錢人在一塊吃飯,然後就吹牛,你信不信,我一個電話某某副市長15分鍾之內一定會
趕到這個飯桌上。有人就說不信,結果一個電話打過去,副市長還真的15分鍾之內就趕
到這個飯桌上了。

    九十年代的時候,我們聽到很多這樣的段子。這表明在這樣一個政商的關係中,資
本從某種意義上處於強勢的地位,那時所謂傍大款,通俗說的就是這個。

    但是各位可以想一想,這樣的段子現在還能聽到嗎?可能有年頭兒聽不到這樣的段
子了,現在聽到的是另外一種段子。比如說中央黨校周圍有很多高檔飯館,都很貴,萬
把塊錢是常事。官員在裏麵請客,但是我們知道官員是不會買單的,買單的是誰呢?還
得是企業的人。但是這個時候,你都不用說15分鍾市長趕到飯桌上,現在你連飯桌上都
上不去,隻能在飯館外麵的車上等著。官員在裏麵請客,什麽時候吃完了,一個電話你
上來買單就是了。現在可以聽到這樣的段子,意思是說你從裏麵可以感受到政商關係的
變化。

    因此,過去三十年的改革,其實是可以分為這樣的兩段。為什麽我首先要講這個呢
?我的意思是說,明確了這一點,對於看清現在我們是在一個什麽樣的位置,十八屆三
中全會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召開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改革決定對中國意味著什麽,我
覺得這時我們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現在我們是處在一個什麽樣的位置呢?我們就處於兩個三十年之交的階段。前麵是
未來的30年,後麵是過去的30年。十八屆三中全會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召開的?就是在
這兩個三十年之交這樣的一個重要時刻召開的。

    十八屆三中全會對中國意味著什麽呢?我覺得就意味著在這樣的一個重要的時候,
它做了一個決定,就是要打破過去這十幾年所形成的這樣一種僵局,將社會的變革繼續
向前推進。

    雖然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打破僵局之後,未來三十年的路將會怎麽走。未來的三十
年將會是什麽樣的,我現在說不清楚。誰能夠說清楚未來三十年?我覺得也隻有算命先
生。但是我至少知道一點,如果這個僵局不被打破的話會是什麽樣子,你在那兒根本就
動彈不了。

    前麵就象是一堵牆一樣,這堵牆已經形成了相當穩定的利益格局,甚至是強有力的
既得利益集團。實際上過去十幾年的時間裏,大家可以很明顯感覺到,社會是處於動彈
不了的情況,向前進不了,往後也退不了,就固化停在那裏,這是過去十幾年最典型的
狀態。

    現在這場改革,意味著打破過去十幾年形成的僵局。但是剛才也說了,打破僵局之
後我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但是我知道,如果不打破僵局,後麵所有的一切都談不上。

    所以,今年春節我就在說一句話,我說現在曆史開始了。前麵十幾年、二十年的時
間,從某種意義來說我們已經沒有曆史,就停在那裏不動了,但是現在不管怎麽說,這
個僵局在開始打破,曆史開始了。

    打個比方,過去那段時間,就像一輛車壞在哪裏,動也動不了。現在鼓搗鼓搗,好
像能動了。但如果動了,是往前走還是往後倒,就是一個問題了。但不管怎麽說,先得
鼓搗能動了啊。但是打破這個僵局之後,路將會怎麽走,我沒有說。

    這是我個人看待這場改革的一些想法,供各位參考。這也是我今天想談的第一個大
的問題。
        
    反腐敗需要從為改革破局轉向對權貴惡政的係統清理

    第二個方麵的大問題,我想談談究竟如何看待現在這場改革的進程。

    回顧了過去這30多年我們是怎麽走過來的,可以讓我們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們這次
改革和上一輪改革是不一樣的。上一輪改革是麵對著一個東西,就是那場改革之前三十
年的時間裏形成的一套舊體製,就是起點之前這一段的舊體製。

    這個舊體製的突出特征是什麽?可以說就是權力的總體性、權力壓倒一切的地位、
權力無所不在的作用。將我們過去的體製簡單概括為計劃經濟體製,這是不對的,這個
體製的特征就是權力無所不在、權力控製一切,所以我把它稱為總體性社會。那一輪改
革麵對的就是這個舊體製,並且首先從計劃經濟這個地方打開缺口。但是不管怎麽說,
那一輪改革麵對的是這一個東西。

    但是這一輪改革不一樣,這一輪改革麵對著兩個東西。一個就是剛才所說的前三十
年形成的舊體製,那個舊體製在過去三十年的改革當中並沒有真正得到破除,或者說它
最核心的東西並沒有得到真正的破除。雖然從計劃經濟這一塊上撕開了一個口子,但是
它最核心的全能性、總體性的權力並沒有得到根本的改變。在80年代的時候,似乎對這
個權力有所觸動,但這種努力最終失敗了。90年代初中期市場化的進程似乎在削弱這種
權力,而最終的結果,卻是為這種權力增添了新的機製。

    但是如果這一輪改革就是麵對這個,和上一輪的改革沒有什麽差別,隻能看做是對
上一輪改革的繼承和深化。實際上,這一輪改革還麵對一個新東西,就是過去20年間形
成的新弊端。這個新的弊端,在很大程度上,是在破除上一輪改革前三十年舊體製過程
中形成的,但是和舊體製又不完全一樣,二者有著密切的關係,但是又不完全一樣。

    這一輪改革麵對是這兩個東西。概括來說,這一輪改革同時麵對著一個舊體製、一
個新弊端。簡單一點說,舊體製的特點是極權,而新弊端的特點是權貴。

    如何看上一輪改革前的那種舊體製,那種總體性權力?有人會認為,不管怎麽說,
現在畢竟是有了市場經濟的因素,有了私有產權,人們有了一定的自由,這個權力還是
比原來弱化了。我覺得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在過去的30年中,由於上述因素,權力的
邊界確實有所收縮,自由的空間有所擴大,起碼戀愛結婚這樣的事情,組織上不管了。
但同時也要看到,市場因素在擴大了自由的同時,有時也在成為權力的新機製。在這個
過程中,由於權力添加了一種市場機製,這個權力有時比原來還要強大。

    所以,一定要看到,原來總體性權力的問題在上一輪改革中並沒有真正解決。舉一
個例子來說,這次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但怎麽才能發揮市場的
決定性作用?現在無論是官員還是學者都在說,首先要轉變政府職能,減少政府對市場
的幹預,這樣才能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怎麽減少政府對市場的幹預呢,說要減少名
目繁多的審批。這對不對?當然是對的,聽起來好像也順理成章。

    但是你仔細想一想,就不是這麽簡單了。為什麽?如果你查一下資料就可以發現,
從朱鎔基那一屆開始,然後中間經過溫家寶兩屆,再到李克強開始這段時間,在中央和
省市自治區這兩層,審批項目已經減少了2/3,一半以上已經取消了。

    但是,你再問問在市場的這些人,問問那些企業家,說你覺得現在政府對市場的幹
預減少了嗎?我問過很多人,一致的回答都是說沒有,甚至有的說比原來還厲害。這樣
問題就來了,現在大家都是盯著審批項目,問題是它已經減少了2/3,市場裏的人為什
麽沒有覺得政府對市場的幹預在減少呢?

    這說明不是簡單的審批項目的問題。更根本的問題是什麽呢?是我們政府權力的性
質。我們政府權力的特點,就是剛才說的,這個權力是一種總體性權力,它無所不在、
滲透一切。說得更現實一些,這個地方找不上你,別的地方一定能找上你,我們政府的
權力是這樣的。

    打一個比方來說。就像我們過去經常說一句話,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為什
麽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是如來佛給孫悟空規定了多少個審批項目嗎?一個都沒
有,但是還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關鍵的問題是,如來佛的手心法力無邊。現在我們
政府的權力就像是如來佛的手心一樣。

    這個問題過去三十年的時間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所以這一輪改革仍然要麵對這個
舊體製。但是,我們一定也要看到,這個權力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簡單的權力。

    經過三十多年的演變,這個權力現在已經和市場密切結合在一起了。這個權力過去
行使的時候更多靠的是權力本身的機製,靠的是權力的機製,但是它現在不但仍然保持
著過去的權力機製,同時又加上了一個市場機製,市場開始成為權力的一種機製。因此
,這個權力比原來更加強有力。

    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形成了一種相當穩定的既得利益格局,甚至形成了一個強有力
的既得利益集團。這個既得利益集團最簡單的來說,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權貴。

    關於既得利益集團,這些年人們也有很多的討論。我們在2012年1月專門發表了一
篇報告,就是講既得利益集團的問題。但問題是怎麽看既得利益集團。現在,人們將既
得利益集團這個詞用得很泛,好像凡是在三十年改革當中得到了好處的都是既得利益集
團,這不對。其實在一個社會沒有戰亂、沒有折騰的情況下,這個社會怎麽也會正常發
展,按照一般的技術進步也會正常的發展。

    舉一個例子來說,我們老說誰解決了中國人吃飯的問題,先是說毛澤東解決了中國
人吃飯的問題,後來又說鄧小平解決了中國人吃飯的問題。但是你說誰解決了中國人吃
飯的問題?

    要我說就是四個東西,化肥、種子、農藥、激素。不是哪個人,哪個組織,哪種製
度解決了中國人吃飯的問題。沒有誰領導,隻要有了化肥、有了雜交品種、有了農藥,
甚至有了激素,吃飯的問題就不難解決。比如喂豬的飼料中的激素,現在中國人吃肉不
是問題,豬三四個月就長到兩百多斤,按照原來的喂法兩年才一百出頭。

    我的意思是說,在正常技術進步情況下,多數人的狀況都會得到改善,這是常態。
所以不能將這些年生活狀況得到了改善的人都稱為既得利益集團。

    這個既得利益集團是指誰呢?就是指剛才所說的權貴集團,是權貴既得利益集團。
權貴既得利益集團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在支配著這個社會。

    但是我這裏稍微要岔開一句,為什麽要講既得利益集團或者是權貴集團?就是我們
怎麽想中國社會現在的這些問題,我們得有一些思路的變化。

    人們看現在的中國社會,往往都是兩分法,說中國有一個前進的力量,有一個倒退
的力量;有一個左的力量,有一個右的力量,許多事情我們都是這樣看的。

    但是有了權貴既得利益集團之後,思考這個問題的框架得改變了,不是兩分法,而
是三個力量構成的格局,中間就是既得利益集團。這個既得利益集團從過去十幾二十年
的情況當中來看,不想往前走,也不想往後退,就想停在這個地方不動,因為這樣對它
最有好處。

    今天我們經常聽到人們說現在是五千年以來最好的時期,從既得利益集團的角度看
,真的是最好的時期。權力和市場結合在一起,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市場做不了的事
用權力去做,權力做不了的事用市場去做,然後大家的財富可以說一夜之間收歸己有,
還能用市場的方式裏變現。過去幾千年的時間,權力再大,但是你變現可不容易。

    現在不但可以變現,還有全球化的背景,還可以轉移資產。原來和紳上哪兒轉移資
產呢?這樣一想,對它來說可真是五千年以來最好的時期,所以它既不想往前走也不想
往後退。

    我們這個社會當中老是說中國社會有一個倒退的力量,其實不對,它既不想往前走
也不想往後退。我說的往前走、往後退的力量,其實很大程度上都已經成為中國社會邊
緣性的力量。主張停在這裏的那個力量是非常強有力的。

    看到這一點看不到這一點,非常重要,舉一個例子,就說薄熙來事件。薄熙來事件
明朗化之後,在網上、在社會中起碼有幾個月的時間大家是一片興高采烈的感覺,至少
往後退的力量打掉了,那麽就會增加往前走的力量。

    就在當年4月份的時候,當時我特別想在微博上說幾句話,但是比較敏感,而且我
都是實名製的,所以話也不能隨便說,但我又特別想說,所以就包裝了又包裝,藏在一
堆話裏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其實我想說的就是一句話:我們知道失敗者是誰,但不
知道勝利者是誰。

    如果將目前中國社會看做是由三股力量構成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人們說的往後退
的這股力量被打掉了,結果會怎麽樣?那麽就有了兩種可能性。一種可能,確實就是增
強了改革的力量,改革可能就會往前走了。但是也說不定可能會增強另外一股力量,就
是中間既不想往前走也不想往後退的權貴集團的力量。因為這個往後退的力量也是對現
狀不滿,也讓現狀很不舒服。

    現實當中是誰來打掉了這個力量呢?可能恰好就是主張往前走的那個力量,出麵打
掉了這個往後退的力量。在這個過程中,有可能這兩個東西就兩敗俱傷了。無論往前走
還是往後退的力量,兩敗俱傷之後,最後的結果就是中間這個,主張維持現狀的這股力
量更強了,有沒有這個可能?

    當時我為什麽說這個話呢?實際上就是想有一個怎麽看這個社會的新框架。過去這
二十年,在過去總體性權力背景下成長起來的權貴力量,可以說已經是中國社會一個壓
倒一切的力量,無論是往前走、往後退的,很大程度上都已經被邊緣化了。

    這場改革首先麵臨的就是這樣一堵牆。今年年初我在一篇文章中就說到,如果這堵
牆撬不動,僵局不能打破,裏麵所有東西都談不上,無論是往前走還是往後退。包括幾
年前人們老說中國有一個倒退的力量,我一直不同意這個說法,什麽倒退的力量?誰想
往後退?往哪兒退?最有力量的東西往後倒,對它有什麽好處,隻有權力和市場結合才
對它有好處。

    比如說一個開發商,它覺得什麽樣的情況最好,假如說能夠用權力的方式廉價拿地
,又能夠用市場方式高價賣房,這兩個東西結合在一起最好了。

    往前走,用市場的方式高價賣房,但是對不起也要用市場的方式高價拿地,對它有
好處嗎,沒有。往後退,不用錢就可以拿地,但是對不起,房子要給大家分,對他有好
處嗎?沒有。停在這裏對他來說是最好的。

    要看到,這些年,真正主導中國社會的力量是既不想往前走也不想往後退,就是想
維持現狀的力量。為什麽這些年穩定壓倒一切,就是要維護既得利益格局不變。現在最
現實的,我們要麵對的就是這個權貴集團,不破掉這個沒有辦法往前走。

    這場改革是以什麽開始的?大家知道是以反腐敗開始的。對這場反腐敗大家有很多
不同的看法,其實可以說這個反腐敗,按照官方的預期遠遠沒有達到。本來我覺得官方
可能會想這麽大張旗鼓的反腐敗,在社會當中會贏得一致的讚成和擁護,但是實際上人
們現在有很多不同的看法。

    盡管如此,我個人認為將反腐敗作為這次改革的啟動點是對的,因為它麵對的就是
既得利益集團、權貴集團的這堵牆。現在不破掉這堵牆,別的無從談起。而反腐敗最簡
單來說,先打兩個耳光過去,先打得你暈頭轉向還找不到北,就在你找北的時候,這個
改革就啟動了。不管怎麽說,我覺得反腐敗對於啟動改革,從這個作為出發點應當說是
正確的。

    有人注意到8月初有一期的人民論壇發了十幾篇文章,在講一個問題,反腐是不是
到了一個節點,現在是不是麵臨一個轉折。但是對這個節點和轉折,人們有很多不同的
說法,有的說它遇到了巨大的阻力,甚至有人用很凶險的局麵來進行描述。我個人的看
法,不太同意這個,為什麽?

    有一件事情就可以讓我們多少有一點判斷,這就是正在進行的清理軍隊當中老幹部
住房的問題。大家都知道這個問題是阻力極大,最容易惹人的事,而且這個事可以說放
到後麵一點去做的話問題也不是很大的。

    假設真像一些人所說的,現在已經是一種非常凶險的局麵,說麵對著大老虎抱團的
反撲,我覺得現在不會做這個事情,隻有在它覺得別的沒有問題的情況下才會做。

    從這個角度判斷,我不同意一些人對這個節點和轉折點的看法。但是我也確實認為
,這個反腐敗已經進行了一年多的事情,現在是麵臨著一個轉折了,從這個意義來說,
你把它看作是一個節點應當說也是對的。

    如何看過去這一年多時間反腐敗起到的作用?我覺得反腐敗有多重含義,從不同的
含義來說,做一些恰如其分的判斷很重要。對於這場反腐敗,我覺得可以從四個層麵來
看其進展。

    首先就解決腐敗問題本身來說,應當承認運動式反腐的作用是有限的,想靠這個解
決問題是解決不了的。但是又必須要靠反腐敗來破局。應當說,到目前為止,這場反腐
敗震懾的作用是明顯的,可以為建立有關的製度創造條件。比如說官員財產申報,如果
不破局,不產生威懾,原來根本就通不過。有一次調查還是表決,90%以上反對,在這
個圈子裏根本通不過。運動式的反腐敗有一個破局的作用、有震懾的作用,如果現在要
再出台反腐敗製度的安排,可能阻力會小得多。當然,這同時也意味著它應當有一個朝
向製度建設的轉變。

    從第二個層麵來解讀和評價,從為改革破局的角度來看,可以說反腐敗到現在已經
攪動了過去的一潭死水,在看是打破這個僵局。原來權貴之間的利益均衡,現在已經開
始被打破,僵局開始出現鬆動,原來做不了的事情現在有了做的可能性。過去十年的時
間,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一個利益的均衡,你不動我的利益,我也不侵犯你的地盤,大家
共同維持一個安定團結的局麵就行了。但是這樣的一種格局,我覺得現在正在打破,原
來動不了的地方現在有了動的可能性。

    第三,這場反腐敗除了啟動改革、解決腐敗問題,還有就是破除權貴的壟斷。在過
去一年多的時間,陸陸續續打的這些大大小小的老虎,很明顯可以看出來中國社會那些
機會、那些資源現在在哪兒,一個是國企一個是權貴,這兩個東西還是密切聯係在一起
的。如果你沒有這個背景,想得到一些機會不容易了。前一段時間正在審理的,現在還
沒有審理完的劉漢的案子,還有廣泛報道的周濱的案子,就充分說明這一點。比如,現
在民營企業哪怕做得好的,如果你沒有這個背景,頂多也就是邊邊角角的機會了。這是
我們現在經濟社會生活當中一個深層的症結所在。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現在這場反腐
敗也具有為破除權貴壟斷破局的含義,不然的話為什麽反腐敗選擇在那樣一些領域進行。

    第四,執政者肯定有一個期望,期望這個反腐敗能夠起到凝聚民心、強化政權基礎
的作用,所以一直說不反腐敗就會亡黨亡國。但是假如從這樣的角度評估,可以說這次
反腐敗在這個方麵起的作用相當有限,老百姓已經開始不買這個帳了。甚至有人說,你
打掉了那些權貴,上來的是不是又是一批新的權貴呢?說不定打掉了吃飽了的老虎,那
上來的是不是饑餓的老虎,更加厲害呢?現在老百姓已經不是原來簡單的邏輯了,因為
這些年反腐敗,大家已經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從種種因素來看,我覺得這個反腐敗,在繼續保持勢頭的情況下得經曆一個轉變了
,這樣才能使反腐敗真正起到為改革破局的作用,這個反腐敗本身也可以向前推進。這
個轉變是什麽?就是由現在的反腐敗轉向對權貴惡政的係統清理。

    要看到,這些年不但形成了一個權貴集團,這個權貴集團不僅在大規模掠奪社會財
富,而且為了維護權貴集團的利益,為了維護自己所得到的財富,也形成了一係列的惡
政,甚至是體製化的惡政。惡政最關鍵的就是對法治的破壞,是對民眾權利的打壓,是
對公平正義的損害,對社會秩序的侵蝕。

    我曾經在不同的層麵概括這個權貴惡政。將它概括為四大表現:國進民退、暴力維
穩、強征強拆、縱容貪腐。並由此造成五大災難:活力下降、兩極分化、法治倒退、社
會潰敗、生態災難。要將改革破局真正變為推進社會前進的變革,必須麵對這樣的轉變
,來係統清理這些年權貴的惡政。

    今年上半年我非常急切地講除惡政的問題,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半年,或者比這更長
的時間,人們一直在傳康師傅的事。當時我特別害怕這樣一種結果,即康師傅這麵條煮
了,但是隻是把他當做一個更大的腐敗分子,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這對中國沒有什
麽太大的意義,我們隻是看到一個比政治局委員更大的政治局常委,或者說他的財富更
大。

    康師傅不僅僅是一個腐敗分子,很大程度上,這些年他主管政法,實際上就是權貴
惡政重要的代表。這些年維穩、截訪、打壓老百姓的權利、無數的冤案錯案,哪兒來的
?跟他有直接的關係。這些年為什麽法治會被破壞、會倒退,你叫政法王啊,當然你負
直接的責任。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給黨國做點貢獻吧,將這些年權貴惡政,我們也不好往別的地
方追了,將屎盆子都扣在你頭上算了,你就給黨國、給這個國家做一次貢獻算了。你就
作為惡政的代表,這個時候你就不僅僅是一個腐敗分子。

    然後通過康師傅煮麵的機會,將它變為破除權貴惡政的契機,通過這個來係統清理
權貴惡政。甚至我覺得需要有一次像在文革初期清理過去那些冤假錯案一樣的舉動,清
理這些年權貴惡政所造成的冤假錯案的過程,為這些年他們所造成的冤假錯案大規模的
平反,因為這些年這樣的事情太多了。

    清理權貴惡政的作用是什麽呢,就是為權力設一個底線,一定要讓官員知道什麽東
西不能做,如果你做了,哪怕你在台上沒有得到清算,將來你下台也可能遭到清算。一
定要讓官員對底線有所畏懼,不能侵犯民眾最基本的權利、不能掠奪民眾的財產,一定
要有底線,保證這個底線的就是法治。

    四中全會馬上要召開,四中全會的主題就是法治建設。前一段我說了三步走:破權
貴,除惡政,立憲政。如果這樣的話,說不定社會就以平穩的方式走出一條好的路子,
這個社會就有往前走的通道了。

    但是這個通道會不會就是現實的路,我不知道。我現在隻能這樣設想,同時我們現
在也隻能說社會的力量也在發育,人們應當努力朝這個方向推。不是說僅僅是願望,而
是說我們每一個人其實都有這樣的責任。我覺得應當朝這個方向走,這可能是中國使改
革走向深入,法治社會不斷向前推進的一個現實途徑。(來源:*****/R7a2W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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