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生獨白:為何我的優秀反而激怒了美國寄宿媽媽?
前言:這是一篇去美國做交換生的高中女孩的獨白,講述了短短一年不到的經曆,讀起來卻頗有點驚心動魄。文章描述的雖然隻是個例,還是體現出很多中美文化發生衝突時的真實反應。
選擇低齡留學一個很大的風險就是,孩子應對人情世故的能力還不成熟,麵對複雜事件或性格複雜的人時,很容易像文中女孩一樣受傷害卻無處申訴。
所以,如果送孩子出國,是選擇住校還是選擇寄宿,又要讓孩子從心理上做好哪些準備?這篇文章或許能提供一些參考。
一、錯覺
我參加的是高中交換生項目,寄宿在芝加哥旁邊小鎮上一戶美國當地家裏,主人叫Regina,單親媽媽,在當地小學教文學和音樂。領養了一個中國小女孩,Anna,十二歲,在伊利諾伊夏天充足的太陽下曬的皮膚黝黑,又有十幾歲小女孩典型的幹瘦。
踏進家門,看到井井有條的家,對Regina相當的敬佩,覺得一個單身女人可以做到領養一個小孩,並誌願接受一個中國交換生一年是件高尚的事。覺得過往在電視上看到的關於美國人的描述是沒有錯的——他們雖然胖了點,但都有著較高的道德水準。
開學前的兩周後相處得非常愉快,她們對我相當的客氣,也相當尊重我的想法。和Anna時常去湖裏遊泳,全家一起玩拚字遊戲,邀請附近的鄰居開派對,我彈琴,Anna唱歌。
中介打來電話詢問,我們都給了對方最佳的評價。爸媽聽到了也很開心,為我在美國住在這麽好的一戶人家高興。
開學一周後,才發現別人說美國高中生輕鬆雲雲的話是騙人的。
六門課中選了四門的AP課程(統計、物理、化學、世界曆史),外加一門試探性的旁聽課,天文。為了多一點學分,早上加了零小時課程,就是在正常上課前比別人早到一個多小時多上一門課,為此校車每天六點整停在家門口。加上要準備SAT和ACT,每天下午三點放學後跑完社團回到家五點多,就必須馬不停蹄地在書桌前一項接一項地做。
AP作業寫完寫Mathlete(相當於奧數的東西)或者J.E.T.S(相當於各科奧賽的結合)或者Scholastic Bowl(相當於英語版三星智力快車)的練習題,寫完開始看AP世界曆史糾結的幾十頁閱讀,看完開始背SAT單詞做模考,模考完開始練ACTScience的速度,再之後為了競選社長,還可能要趕一兩個社團的企劃什麽。忙完往往已經深夜一兩點,拉開被子一合眼就睡著,早晨五點起床洗個澡趕緊去趕校車。
忙是忙,卻也覺得充實,畢竟有種為自己的夢想努力的奮鬥感,卻忽視了一件越來越明顯的事,Regina和Anna似乎越來越不高興。
於是有一天,輔導員打電話來同我說,你的寄宿家庭認為,你太專注於學習,分給她們的時間太少,她們覺得傷心。我想了一會,覺得是有道理的,於是答應會處理。之後便同Regina交流道歉。她說,沒有事,中介之前有跟我說過中國獨生子女的通病。
聽到她說中國的獨生子女,我愣了半秒,覺得這個詞過分的stereotype(刻板印象)。中介張口閉口也是“你們來自中國的獨生子女”,中介自己本身是華人,她說她以往接觸過的中國交流生也很多都是這樣,隻顧自己,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不做家務,也不融入進美國。
我感到委屈,據理力爭,但畢竟生活在別人家裏,給你吃給你住,你卻不理人家,人家當然會有想法。之後的生活就更加辛苦,每天除了之前要堅持的那些學業負擔,還要做家務,輔導Anna學業,和家人聊天。
在美國做家務倒不是很累的事,把碗衝下裝洗碗機裏,衣服分下顏色放洗衣機再放烘幹機,滾一滾,完事把碗拿出來摞一摞,衣服拿出來折一折就好了。
二、家務
是的,我天真的以為這就是根本問題所在,努力改了就會好的。
一個月後,中介在月底的例行電話中突然跟我說,你知道嗎,Regina給了C,這是最差的評價。我驚訝地問中介是不是弄錯了,也告訴她我有在改呀,有做家務,有和他們共度時間,也有和Anna玩。
中介說,Regina說,一、你生活不規律,每天很遲睡;二、你並沒有真的跟達到交流的目的,她們希望你能多跟她們介紹中國。
我很為自己委屈,忍不住辯解:“天呐,我今年高三,必須為上大學和高考想,作業那麽多,我有什麽辦法?大家都想進TOP 1%,都很拚的。而且我很多次嚐試教Anna中文,她卻對自己的文化感到鄙視,天天問我中國人為什麽這麽無恥的作假,又覺得中文無聊,中國的故事沒意思,我有什麽辦法?”
中介冷冷地回說,這裏是美國,跟你在中國的時候不一樣。Regina就說了,你整天就想要進最好的大學,什麽MIT什麽年段第幾。
我懇求中介不要告訴我爸媽這件事,他們知道了會擔心。但中介說她沒有辦法,公司規定。於是兩天後我媽在中國時間淩晨五點給我打電話,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辯解不清,便跟她說隻是誤會,我會找Regina談的。
幼稚的我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好這些,不要讓爸媽擔心才是最重要的。於是便去找Regina 談心,我們談了很久,我也以為彼此是真的敞開心扉。我也告訴了她因為自己很要強所以總想要最好的,也可能是中國國情的原因。她說,她並不想給我C的評價,隻是她覺得傷心,因為她感到我到美國隻是為了美國的好大學,她們不過是工具。
於是我理解了Regina的心態,更認真地想要去顛覆她心目中的中國獨生子女的印象。我幾乎包下了家裏所有的家務。
每周我都要跪在地上用抹布將一樓一百多平方米的木地板用洗潔精抹一遍,濕布抹一遍,拖把幹一遍。剩下房間的地毯和樓下的地毯吸兩遍,房子的三個洗手間徹底清理,包括馬桶和浴缸。家具也要擦一遍,Regina家很田園風,家具很繁瑣。
一旦有Party,一大堆的碗筷洗碗機沒法裝下,就要手洗,客人看到我一個人刷啊刷就跟Anna半開玩笑地說怎麽可以這樣虐待我,讓她來幫我,她過來衝了一個盤子跑回房間不再出來。冬天還要掃雪,伊利諾伊下雪下得早。
經曆了一切,我最後卻發現,她們一家並不感激這些。對於Anna,我越容忍她,她越欺負人,而Regina,我一直猜不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讓她依然對中介說我不好。
最糟糕的一次是整理Regina家車庫,發現她們家之所以井井有條是因為雜物都往車庫堆了,我把所有大大小小的東西搬出來,歸類清理,沒用的扔了,有用的擦幹淨放整齊,不要的擺到外麵賣了,從周六早晨六點一直忙到下午四點,終於將車庫整理得可以停下Regina那輛大眾了。
我跟她說garage都收拾好了。她很開心地謝了我。我也很開心。於是下樓休息了。
結果過了一會兒,Anna跑下來,把我叫醒,說她媽媽找我。我上樓,Regina在車庫裏翻箱倒櫃找東西,我很茫然,問Regina,發生了什麽事?
她紅著眼睛問我,你賣掉了一個長長的,銀質的,有兩個燈泡的燈了嗎?我回想了下,是有這麽回事。
Regina立刻掉眼淚了,說那是我媽留給我的呀。Anna在一旁麵無表情小聲加了一句,她死定了。我就鬱悶了,委屈地說你沒有交代我呀,你跟我說家具都可以賣的。Regina做要暈倒狀,我被嚇到了,跟她說我馬上去找回來。
火速穿上衣服,一路狂奔了幾公裏,打了很多電話問同學路怎麽走,終於找到了印象中買燈的鄰居那裏,敲門,沒人,等了半個小時,回來了,我說明情況,道歉再道歉,花了三倍的價格把燈贖了回來。
意料之中中介來電話了,劈頭蓋臉罵我為什麽做這樣的事,事後也不懂得賠禮道歉。很累也沒有爭辯,隻是不停說我很抱歉。中介嘰裏呱啦了一個小時,心滿意足掛了電話。我靠在床上,沉默了半小時,直到Anna叫我上去洗碗。
我以為這就是最無厘頭的委屈了,卻沒想到還有更多事等在後頭。
三、請假
之後我繼續著每天睡不到四小時的生活,掙紮在學業、寄宿家庭的關係之間。
各科成績慢慢擠入A的行列,和同學的關係也越來越好。競選上了一些社團職位,卻也更忙了。
Regina和Anna雖然態度冷淡了下來,卻也沒有發生什麽爭執。我以為自己頑強地活了下來,其實事情遠沒有結束。
我有類似關節炎的東西,因為膝間液有問題。天氣一變就會痛,伊利諾伊冬天又特別多雪而且冷,所以時常發作。
有一天不幸在早晨很早發作了,痛得沒能趕上校車。灰溜溜去敲Regina的門,麻煩她幫我打電話請假,我隻能趕上正常的第一節課了。她盯了我好一會兒,說,“你自己去打吧。你要我說什麽?你沒有趕上校車所以上不了學?這麽丟臉的話我怎麽好意思說。”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無奈很驚奇。我病了,想要請掉第一節課,而且是節非正式課,這個叫做丟臉?而且Regina竟然讓我自己打電話給學校?作為老師,她非常清楚自己打電話請假是違紀行為。
於是我就自作聰明地跟中國的爸媽說,你們幫我請假吧,忽略掉了Regina的部分,隻說學校需要父母證實。一個小時後我就照常去上學了。
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一個半月後又發作了一次,這次我直接忽略了Regina(後來想想這是自己做過的無數幼稚的事中的一件),讓爸媽直接幫我請了假。
請假事件埋下的伏筆真的很可笑。
四、意外
Anna在這期間越來越了解了一件事,就是我為了少惹麻煩願意去做很多自己不願意的事,於是開始了她奇怪的欺負人方式。
莫名其妙我會發現疊好的衣服總是掉到地上,毛巾攤開搭在馬桶邊緣,還有她時常詭異的探頭來看我做些什麽。
我找到了Anna,說,你坦白吧,這裏就我們三個,Regina會幼稚到把我的毛巾往地上和馬桶扔?她竟然沒有辯解,說,這是我家,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再次氣結,但沒辦法,難道要跟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打架不成?隻好不管它。
後來我去向Regina反映,Regina沒有怎麽樣Anna, 但Anna很生氣地衝下樓大喊,滾出我的房子!大聲到了鄰居都聽到了,第二天很關切又八卦地來打探發生了什麽事。
Anna喊的話我沒怎麽生氣,說真的是傷心比較多。無論如何一起住了幾個月了,教了你那麽多的數學題,跟你說了那麽久的話,你用的每一件東西、踩的每一寸地板、吃的每一隻碗、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擦的我洗的,但我還是讓你這麽討厭?
傷心了一小會,又被學業淹沒了。
三個月考了一次SAT,兩次SAT2,兩次ACT,也就沒時間傷心了。
12月31日下午,Anna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玩,拿個小木板從小雪山上兩個人一起滑下來的遊戲,我受寵若驚地答應了。玩了十分鍾,Anna讓我一個人上,我一往直前地走了上去,下去前都會有推,但這次Anna推得非常用力。
我一下就脫離了小板滾了下去,嘩啦啦側滾到了側麵的欄杆,腿一勾,我的人仍舊要往前飛,咯吱一聲我就感到腳踝一熱,腳就像衣服袖子一樣往下掉了一截,方向不對地下垂了。
停下來後我恍惚了幾秒爬起來,發現自己根本站不起來,巨痛。
Regina蠻著急地立刻帶我去醫院。但因為之前沒有生病,醫保程序不熟,醫生讓Regina先記自己的醫保,她不願意,執意要等中介的電話,我痛得要死要活,醫生看不下去,說你先跟我來吧。
醫生敲敲打打摸摸摁摁說了很多奇怪的詞,我也沒聽懂腳到底怎麽了。最後他指手畫腳地說,大概要一個月才能好,我長籲了口氣。
等了半天沒有等到Regina,老護士傳話來說,保險好了,你媽媽說,她要回家準備晚上的新年派對,遲些時候來看你。醫生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說了聲保重,也走了出去。
病房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我一個人,和護士帶來的冰淇淋。
我坐著,吃著冰淇淋,盯著時鍾。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麽,看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冰淇淩化了,被護士拿去凍了,再要過來,再化,不知道多少次,吃到我肚子冰涼冰涼。
終於十二點了,Regina還是沒有來,我知道她們不會來了。
對啊,她們憑什麽要記得1月1是我的生日,我在期待什麽……
十七歲生日,我吃著冰淇淩,滿臉淚痕地自己一個人,坐在醫院冰冷的病床上,就這樣過了。
五、折磨
那之後我對Regina和Anna徹底死心了,不再在乎他們怎麽看我,甚至很開心拄著拐杖就不用跪下來擦地板了。
更好笑的是,Regina看我拐杖抵在木地板上心痛的表情。
我們的關係降到了冰點,她們出去吃飯不會告訴我,出去玩也不吭一聲就走了,去朋友家過夜電話也不打。
Regina向中介說她非常無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中介以每三天一次的效率跟我打電話,而我也免疫到了一邊開著免提哼哼哈哈一邊做作業的地步。
大學的麵試接踵而來。
手撐拐杖我跑了無數趟芝加哥,每次都是從家跛著走半小時到車站,坐火車到城裏,為了省錢不坐貴死人的出租車,到約會點。大部分麵試官都很體諒,會改成火車站附近。
最後一次麵試是MHC麵試。MHC 麵試官很可愛,彼此也很有共同語言,我們不知不覺聊了三個多小時。發現快趕不上車了,我們依依不舍地告別我飛奔上了火車。坐了一個多小時奇怪怎麽還沒有到?越看風景越不對,就問售票員還有多遠,售票的黑叔叔瞪大眼睛說,小姐,你已經在印第安納州了。
我才反應過來,匆忙之間上錯了方向,已經一路向北到另一個州了。
下了車,一月寒風交加,溫度已是零下,而為了麵試,我臭美地沒穿幾件衣服。一轉身,溫暖的候車室還開著溫暖的燈門卻鎖得緊緊的。再看時刻表,最後一班回芝加哥的火車十分鍾前剛走。
猶豫地拿起電話打給Regina,Anna接到電話。我清楚地聽到了電話那頭她們的對話——
Anna:Cici(作者)找你。
Regina:她想幹嘛?
Anna:她在印度。
Regina:什麽?!她在印度幹嘛?
Anna:她坐錯火車了。
Regina: (沉默了5秒)然後呢?她想讓我做什麽?
Anna:(對我說)我們怎麽幫你呢?
Me:我不知道……
Regina:(咆哮)告訴她:我們無能為力!
Anna:(對我說)我們無能為力。
沒有傷心,我掛斷電話。
絕望了三秒我意識到再絕望真的會被凍死在這裏,撐著拐杖來回踱步取暖想著要怎麽辦。再跛著回去看時刻表,離這裏最近的另一個車站半小時後還有一班回去的火車。我打電話叫了Taxi,差不多被凍成冰棍的時候,Taxi終於來了。
我催司機快點開車,司機似乎知道如果我不趕上火車唯一的選擇就是付幾百美金一路打回奧蘭多,悠哉遊哉慢慢地晃到了另一個車站。車站月台空空蕩蕩,像極了沒有火車的樣子。
我把滿天神佛都拜了一遍,懇求火車還沒有走,五十秒後,不知道是拜的哪個神靈驗了,呼啦呼啦來了一輛火車,我看著芝加哥南那幾個紅光字,幾乎跳了起來,忘了自己少了一條腿,結果差點摔倒。
一路坐回芝加哥再轉火車回奧蘭多,已經晚上十二點了。我下了車拄拐杖慢慢走出了車站,越走光線越昏暗,四周都是蘆葦,地上是雪,天寒地凍。
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機械。就是當你的全身沒有任何的知覺。連思維都被凍住。隻剩下慣性不停地重複著走路的動作。甚至連恐懼都不會了。
黑暗中摸索了半個多小時,到了被稱作家的建築物前。門鎖了。我摁門鈴。一下,兩下,三下,直到第九下。Anna開了門,裹著浴衣,隔著最外層的玻璃門盯了我不知道有多久。
我張開嘴想說開門,卻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她像是在確認門外的人是不是我一樣,就那樣盯著我,不開門。
隔了許久,門打開,一股暖流。我走下樓,打開熱水,溫暖的水在身上已經沒有溫度。就像這棟房子,溫暖的模樣,充足的暖氣,對於我來說卻已經沒有了溫度。
六、了結
之後沒有意外地我發燒了。
感冒斷斷續續持續了幾周,我問Regina可不可以幫我請假,請了一天後再過一周我又開始燒時,她就不願意了。我沒辦法就繼續去上課。在課堂上睡著,老師過來發現我燙得厲害,讓我去醫務室。
醫務室要把我遣送回家,Regina卻說她要上班不能來接。我想起有次她忘了帶午飯立刻從學校跑回家拿就覺得好笑。
那周六要考最後一次SAT。之前一直在發燒,我請了三天的假直到周六。Anna說,Regina生日,她想辦個驚喜派對。我說好,有什麽我能做的。她開始列這個要買那個要煮,邀請函要怎樣怎樣,家裏要布置成怎樣怎樣。
我一一答應了,卻突然想起來周六要SAT。Anna不悅,說隨便,但是你不能跟Regina說,說了她又要和中介打電話抱怨,我就支不走她了。我說,那好吧,心想,反正她又不關心我去哪。
周六,我下午兩點才回來,發現Anna什麽都沒做竟然在玩電腦。
隻好開始布置。煮這煮那,打掃家裏,直到六點客人來齊。滿屋子人黑黑的,Regina出現,燈亮,surprise!看到Regina高興的表情。
Regina去擁抱Anna,問她,這都是你做的?Anna點頭。Regina開心地親她,大家開心地看著她們。我累得坐下,心想,自己並沒有白吃白住你們家,再怎麽樣我都仁至義盡了。卻沒想到這是我在他們家過的最後一個周末。
下一個周末,Regina接到大學委員會的信,關於我上周六的考試。她大怒,說我怎麽可以對她撒謊,而且是在她生日那天,在她的驚喜派隊上!我沉默,盯著Anna,Anna卻扭轉了頭。
我開始解釋,沒一會兒她揮了揮手,不願再聽,去給中介打電話了。很快中介打來電話,嘰裏呱啦說了很多,我一句沒有聽進去。
第二天早晨,Regina問我,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我沉默,想了想,還是那句說了無數遍的話,我很抱歉。
然後,Regina麵無表情地說,請在十一點之前打包好所有東西離開我家。我不知道怎麽翻譯比較好,原話是,get out of my house。
打包呀打包,已經十幾小時沒有飯吃的我竟然一點不累也不傷心,甚至暗暗地高興,終於要離開了!
拖出兩個旅行箱,塞滿了東西,等著輔導員來接我,坐在箱子間,我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一回想,自己來到這半年,也就生日那天哭過一次。覺得自己真堅強。
七、醒悟
要走了,當著輔導員的麵,Regina示意我坐過去跟她說話。
終於揭開了我一直不明白的為什麽受了這麽多委屈的原因。
Regina說:Cici你是個這麽優秀的孩子,我知道你什麽都要強,為了好的大學你什麽都不顧。你爸媽把你送到我家來不是為了交流的,是為了上美國的好大學,我真的很受傷。
本以為接收你,可以讓你看到美國的不一樣,好的地方,可是你來到這裏,卻覺得沒什麽可以驚奇的,你說那個中國也有,這個中國也有,如果中國那麽好,你來這裏做什麽?
Regina說到這裏我驚訝地意識到:Regina不喜歡我的原因不在於我做錯了什麽,而是我做對了什麽?
她自願接受我,其實是一種美國人特有的心理,想著自己從第三世界拯救了一個小孩,把她帶到美國,給她看美國的好,滿足了一種救世主的心態。
而可悲的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這點,沒表現出一個第三世界國家小孩應有的驚訝感,卻在各個方麵都做得不比美國小孩差。她的救世心沒得到滿足,反而受到了打擊。
我鋒芒畢露地告訴她又拿了幾個A,成了什麽Leader,進了什麽校隊,是TOP 1%,SAT 2270,大家都喜歡我,以為會讓她高興,結果卻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既然得不到她想要的,接收我也沒有意義,終於給了她一個機會,將我趕走了。
Regina讓Anna過來,要她說兩句。Anna卻什麽都不說地走了,兩分鍾後跑來,說cici你真的傷害了我,嘩啦啦地哭了,Regina哭著點頭,兩母女抱在了一起……
看得我一片茫然。
後來才想到,客人來的時候總會誇Cici漂亮乖巧聰明而不提Anna。 又想起Anna最喜歡的鄰居,聖誕賀卡裏親切地稱呼我為Chinese doll而沒有給Anna寫什麽。我才意識到,自己搶去了Anna許多的關注。
Regina哭哭啼啼地說,而你竟然不願意道歉。
輔導員轉過頭來瞪我,你沒有道歉?我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輔導員是個白人,她繼續說,你們中國的小孩真是可悲,整天隻想著自己。這麽好的一家人,對你多好,你真是自私啊。你們這群亞洲獨生子女是怎麽了,隻會讀書,隻想著從別人那裏拿好處。
再一次,我選擇沉默,盯著地板。
我知道Regina還和她說了很多其他東西,比如後來才知道的——
Regina撒謊說我幾個月都沒有朋友打電話來(因為他們都打到我手機了);還說我孤僻(孤僻到了學校學生聯名挽留我的地步?);還有我偷懶不愛做事(不知道她們要過多久才會發現衣服不會自己洗幹淨折好擺在枕頭邊);還有我不尊重她不愛說謝謝對不起我愛你(對於我愛你真的很無語,明明不愛,要怎麽說出口?)
要走了,我最後看了一眼我住的地下室。我一直沒對我媽說我住在地下室。看了一眼這個我蝸居了半年的地方,留著我血淚的地方,沒有半點不舍。
唯一的遺憾是自己的幼稚,讓自己受到了這麽多傷害,也讓父母操了那麽多心。
我媽打電話來說,澍兒你回來吧。
聽到她那句話我哭了,掛著淚痕從伊利諾伊北到了伊利諾伊南。
八、新起點
可我還是堅持留在美國。
在伊利諾伊南我寄住在輔導員家,等她幫我安排下一個家庭,好讓我回到原來的學校。
卻聽說Regina去我的學校鬧事。走訪了我所有的老師,訴說了我們的故事,至於她說了什麽,我就不願去猜也不知道了。後來她發現了我那些沒經過她的請假記錄,以此為由跟學校說我造假要學校開除我。學校沒理她,她就以自己的老師職位來施壓,製造輿論。
我想她是真的要把我趕出那個社區,她也成功了,或許怕我講她的壞話吧?
學校的同學覺得很可惜,不願我走,可是我想自己需要一個新的開始,也少一分尷尬。輔導員一家漸漸喜歡我,我就接受了他們的邀請,住了下來。
轉學手續的兩周我在家想了很多事。一時間竟然有這樣的錯覺:Regina,Anna和我,其實都是受害者。
在那之後我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收起自己的棱角。 Regina說我的離開毀了她的名聲。輔導員聽到後搖頭說,你看,這是什麽人啊,明明是她把你趕走的。
我笑了笑。我曾經天真的以為,隻要自己沒有錯,說的話,辯解的事,別人就會聽,我也問心無愧,但其實不是的。
這個討厭的社會,如果去和偏見做抗爭,最後會完敗。就像曾經,自己急紅了臉去和中介爭論,自己多麽的委屈,多麽的沒有錯,卻沒有人相信一樣。他們是真的不相信嗎?才不是,每個人都習慣站在對他們有利的一邊。
至於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不用爭論,時間久了明眼人自然會看清。那些看不清的,也不值得你去操心他們理解不理解你。
十七歲的我,依然帶著天真,總結了這些話。
後記
很多媽媽會憂心忡忡的問,要送孩子出國嗎?什麽時候送出去?這些我不知道,也回答不了。我隻能擺給你一個我看到的,經曆的,可能不算真實的美國社會,讓大家自己去打算:
不聰明又沒抱負的孩子,去美國燒錢,其實並沒有多少真正的痛苦。或許會有社交上的苦難,會生活得渾渾噩噩,但沒有抱負沒有夢想的孩子生活在哪裏都一樣是渾渾噩噩。
聰明卻沒有抱負的孩子,會像上一代留學美國的人一樣。拿到綠卡,在美國有中等的收入,活在社會的偏底層,生活的圈子很小,幸福指數並不高。
聰明又有抱負的孩子,會活得痛苦,並在痛苦中想明白美國。這樣的孩子,去一段時間是會有磨礪的,磨礪完就盡早回國,多作貢獻吧。
當然,無論如何都有特例的。
像我這樣不怎麽聰明也不怎麽有抱負,卻在十七歲蠻打蠻撞地經曆了一番所謂的困難的小孩,在十八歲用自己依然可笑的眼光看著世界,寫下這些,用來騙騙比自己小的小孩。
最後,對在外漂泊的學子們的唯一建議是:不要總因為害怕父母擔心,而隱瞞實情,自己去承擔。隻有父母這樣經曆過年歲的人,和這樣愛你的人,才能在人情世故上給你正確的有益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