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縣財政幹部眼中的農村現狀——每個人都值得閱讀和深思!
文章來源:陝北印記
本文作者:白靖平,榆林市靖邊縣財政局幹部
2015年8月任靖邊縣席麻灣鎮閆家灣村“第一書記”,在該村擔任“第一書記”一年多時間來,撲下身子、踏實幹事、辛勤奉獻、默默耕耘,揮灑出自己的青春和汗水,2016年12月結束該村“第一書記”任職,村民代表抬著具有濃鬱陝北地方文化特色、印有“人民的好書記”和“情係三農”兩塊大型剪紙牌匾,自發來到靖邊縣財政局衷心感謝該局給他們派出的為民服務、踏實幹事的村“第一書記”。
我出生在陝北的農村,自幼在農村長大,外出求學及工作6、7年後又回到了家鄉。參加招聘考試後分配至縣裏某部門上班,但對農村情況並不陌生。早幾年前,我就想動筆寫寫老家農村的現狀,但是覺得自己對農村問題的曆史和當前政策把握的不全麵,苦於思路的瓶頸和知識麵及視野的狹隘,一直沒有動筆。2015年8月,我被縣委組織部派往某村任第一書記,通過對農村進一步深入的接觸、走訪、了解,以及現今精準扶貧的全麵啟動,因為站的角度不一樣,心裏多了些“為什麽”、“怎麽辦”。居之無倦,行之以忠。現就當下的農村現狀做一些淺薄的分析,見笑於人。不過這篇文章絕對不是寫給村裏人看的,而是寫給城裏人和住在城裏的村裏人看的。因為真正的村裏人,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而被無視的大多數。
嚴格意義上來講,我的農村生活是這樣劃分的,12歲以前,在村裏讀小學,徹底農村娃娃,念書,放驢,幹農活;13歲至18歲,城裏讀中學,寒暑期及忙假,除了學校補課外,回農村老家,也幹農活;19歲至22歲,南京讀大學,寒暑假回農村老家,少幹農活;22歲至24歲,外地工作,春節回農村老家,不幹農活;25歲以後,在縣城工作,經常回農村,不幹農活。這麽多年,自己作為一個往返於城市與農村的“候人”,不可謂不奔波,但這同時也給我這樣城裏的農村人,農村的城裏人的雙重感覺:以一個“鄉下人”的視角來看現代城市生活,同時也以一個“城裏人”的視角來看現代化衝擊下的農村生活。就當下我的感覺,農村生活現狀較為突出者是人口問題、土地問題、產業問題、婚姻問題、養老問題、大病問題和傳統習俗的崩解問題。
人口問題:
1991年,我剛上小學的時候,一個班裏有30多個孩子,1996年,我小學畢業的時候,班裏隻剩下9個孩子。這麽多娃娃哪去了?大部分跟隨大人流向城裏,小部分流向外鄉。父母未進城之前,我母親在村裏開個小賣部,租賃村委的辦公房,在我的記憶裏,每當黃昏的時候,村委跟前人言鼎沸,孩子、大人、老人,聚集在一塊,好不熱鬧。大家都滿懷希望,認為好日子就在眼前。人是活在希望中的,希望使人精神煥發,做起事來,勁頭十足,認為前途光明,幸福感也就大大提高。而現在村子裏所感受到的,似乎並沒有這種充滿希望的朝氣,倒是處處顯出暮氣沉沉。以總人口在城裏和村裏的分布比例看,生活在城裏占80%,生活在村裏的占20%。現在村子裏居住的有:70%的是70歲以上的老人,20%的是60歲以上的,5%的是50歲以上的,5%是50歲以下的。在村裏,40歲以上都叫做年輕人,而自嘲是沒本事的人。40歲以下的大都在城裏。有的是因為工作而在城裏。諸如我,通過高考等一係列考試等渠道,在城裏有了穩定的工作,而徹底的居住在城裏。有的因為生存而在城裏。大部分年輕人通過自己的本事在城裏打工賺的錢比種地或者放羊來的收入多,再者為了孩子的讀書問題,待在城裏。有的是因為麵子而在城裏。村裏的年輕人都出去了,一部分年輕人在城裏沒有生存的技能,但是死活要待在城裏,因為麵子,自己待在村裏多丟人。有的因為城裏而在城裏。一些人待在農村,其收入要比在城裏好的多,但是就不待在村裏,掙死亡命往城裏跑,為什麽?因為城裏的花紅酒綠。有的成了混混,有的幹起了偷雞摸狗的事情,成了社會不穩定的因素。
老幼相守的村子,人們談不上有什麽希望所寄,老一輩,既使無可奈何,也是習慣了自己的故土,幼的一輩,不過是暫時寄托在這裏罷了,待到上學的時候,也隨父母進城了。星散的人口,老齡的人口。精力是有限的,生命也是有限的,接二連三地,這一輩人開始凋零,大多都是勞動到最後,也就撒手西去,隨著一座座新墳的出現,鄉下,確實已經不是衣錦還鄉的去處了。
土地問題:
自從上世紀80年代土地分包到戶以來,村裏農民滿懷希望,滿灑汗水的耕耘在自己的土地上,不論是老人,還是年輕人。在未實施退耕還林政策之前,村前屋後,溝溝窪窪,在陝北這塊貧瘠的土地上麵,能種的全部給種了,不留任何死角。每家每戶對自己所有土地的地棱地界都了如指掌,不差一厘。而現在呢,土地出現無人耕種及耕種人老齡化問題。因為廣種薄收,年輕人都不願意種地,以至於現在村裏的大部分年輕人都不知怎麽種地,怎麽勞作了,可以說許多人忘記怎麽握?頭了。為了不讓土地荒蕪,年輕人的父輩們隻好勞作,所以現在村裏種地的人大都是50歲以上的人。村子裏六七十多歲的老人,很少坐在家裏享福,隻要有最後一點力氣,都是堅持勞作,認為白日閑過,就是一種罪過。現在從上到下,都在呼籲並執行土地流轉,怎麽流轉?政策許多老人接受不了,現在隻是口號,什麽時候執行下去,是未知數。年輕人不種地,老一輩種地人的離去,再過十幾年,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在哪塊了。想象一下,老一輩已經凋謝,下一輩能否回歸鄉村,能否對種地有激情,假如不,將是一副什麽樣的鄉村景象? 村莊的衰落,將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產業問題:
產業關乎著農民的經濟收入和生活幸福感。現在產業就是兩種:種植業和養殖業。先說種植業,在上世紀90年代以前,農民種植首先要自給自足,解決自己的吃飯問題,所以種的比較五花八門,有糜子、穀米、蕎麥、洋芋、玉米、豆子、葵花等,唯一的經濟作物也就是洋芋和葵花了。我家種地時,每年都種十幾畝洋芋和幾畝葵花,除過成本,也就剩兩三千元,能夠基本維持日常生活開支,攢不了錢。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大米、白麵已走進農民日常生活中,所以地裏除了洋芋、玉米,其他都已基本退出曆史舞台了。但是現在糧食價格提不起來,2014年種玉米,收成好點,除過成本每畝也就結餘1100多元。如果收成不好,連這個數字都不到。如果家裏有二三十畝地,每年的收入也就是2、3萬元,除過人情門戶等日常開支,也攢不了錢。再說養殖業,就是養羊和養豬。前幾年,豬瘋狂的時候,老家留在村子裏的人,家家戶戶都養起了豬。投資2至5萬元不等,建豬舍,買母豬,買飼料。但當豬出圈的時候,豬肉價格下跌,一算賬,連成本都收不回。放棄,豬舍廢棄。現在農民養豬也就是為了過年吃那點殺豬菜了。養羊,收入主要是賣羊、賣羊絨,賣的支撐是羊多生羊羔子,能賣羊的數量少於出生羊羔子的數量,這樣才會新老更替,規模擴大,出現加法效應。如果每年出生羊羔子的數量少於能賣羊的數量,則是減法效應。養羊,每天都要有人起早摸黑專門照料,如果不成規模,養幾十隻羊,收入不抵幸苦費,隻能說為了養羊而養羊。戶家我二爸養羊的規模在200隻左右,去年收入才3萬多元,除過一年家裏所有的開支,也剩餘不了多少了,還好他無病無學生。
產業的單一、低收入和市場的變化莫測,讓農民無所適從,也就逐漸失去對土地的興趣了。這值得從上到下所有執政者的思考。
婚姻問題:
首先是錢的問題。原來結婚比較簡單,三大件,手表、自行車、縫紉機,拉著毛驢將一個姑娘娶回土窯洞,幸福一輩子。後來演變成摩托車、手機、銀手鐲,開著機動三輪將一個姑娘取回樓板房,幸福半輩子。現在呢,錢、錢、錢,一個媳婦至少45萬,才能娶回家,幸福一陣子。怎麽算賬?跟男方在城裏要房子,要車子,要金銀首飾衣服錢。村裏一個人娶媳婦,女方要房子,暫時沒有,抵成錢25萬元。要車子,買,10萬元。要金銀首飾衣服及彩禮錢,10萬元。所以現在流行一句話:“娶個媳婦,老子2分貸款,兒子1分5放款”。窮了老子,富了兒。我戶家大哥,生了三個兒子,現在個個都20幾歲了,都在談對象,一涉及婚嫁問題,對方家長直接“剛崩”,因為沒錢。對象談了一個又一個,就是結不了婚。所以給兒子結婚的花費現在是農村人的一塊心病,也是一大難題。
再者就是情感的問題。我們知道,相對於鄉土社會的穩定和靜態而言,現代社會的最大特點是流動性:資本流動,物資流動,人口流動,情感流動……與流動性相關的就是,城市生活的“陌生人”處境:出門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誰。所以進城的一些年輕人就敢亂作非為,沒人認識,沒人指指點點。依靠現在微信、陌陌等交流軟件,搞婚外情,眼中金錢多了,心裏感情就少了。許多農村夫妻在城裏租房子,男人在外打工,老婆給孩子做飯,接送孩子上學。但最終的結果是,男人把老婆供出去了,把孩子供回家了。
養老問題:
因為我們國家養老體製的不健全,包括城裏及農村的非體製內的大部分人,養老必須靠自己和兒女。病痛是養老的第一大問題。無病無災,基本都是很好的,但凡有了大病,就很麻煩。說實話,在農村,大部分地方,老人得重病,就是等死。一者是錢的問題。雖然現在搞了合作醫療,報銷比例有所提高,但是對於大多數農村家庭來說,若要治療,必將家徒四壁,連基本的生活資料的購買都是問題,所以許多老人拒絕治療,而作為兒女的也就默許了,這是很悲哀的事情。二者是久病床前無孝子的問題。有女兒的,老人還好點,女兒給老人清清洗洗,端吃端喝。沒有女兒的,老人會歿的很快。親情冷漠是養老的第二大問題。
在農村,老一輩和他們的下一輩之間,確實有著空間上的隔離,要盡孝道,基本談不上,老年人都是自食其力,哪怕八十多歲了。能夠相忘於江湖,對於老人來說,也並不是什麽難事,可惜的是,子女輩還是念念不忘父母的那一點點財產,總認為自己從中分到的一份是最少的,而不問自己為老人做了什麽。更有甚者,新起的房子,有人不願意老人一起居住,認為不幹淨,在屋旁另築小平房,算是父母的棲身之所,老人偶爾到正房裏走走,還引得媳婦的大罵,甚至拳腳相向,理由隻是踩了腳印在家裏。我所任職的村子裏,一個老人養了三個兒子,老人現如今80多歲,老大成家立業,老二光棍,老三城裏瞎混。現在的狀況是,老大的房子就在老人住的地方旁邊,卻對老人不聞不問,不管死活,老人和老二住在一起,是三間土坯房,老三管不了。老人經常食不果腹,不生煙火,我去了看了家裏的狀況,心裏實在難過。老一代無法感受溫暖,當生存都存在問題時,感情也許真的無法保障,造成老人對生活孤寂和無奈。親情的冷漠卻沒有相關的法律來製裁,道德的缺失和淪喪,讓人義憤填膺。
大病問題:
前不久,村裏我的一個親戚離開了人世。還不到50歲就得了腦梗,在銀川的醫院治療後,病情得到了控製,但是因為昂貴的費用,後期中斷了治療,徹底導致半身不遂,最終倒在了抗爭病魔的路上。雖然現在我國實行了農村合療以及大病救助製度,但是對於真正得了大病的農村人來說,一是救助能否到位,到位多少是未知數,二是即使到位,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蹩腳的製度對於真正的需要者來說卻顯得無關痛癢。一場大病,就是一個家庭的變革,少則幾十萬元,動則上百萬元的醫療費用是沉重的負擔,讓原本小康的家庭徹底返貧,而且債台高築,許多農村人不得不放棄治療,慢慢的等待著死亡的臨近。人死了,錢也沒了。
傳統習俗的崩解:
現代文明製度的衝擊以及城鄉一體化的逐漸推進,導致原有鄉土體係的崩潰。農村的“三叩九拜”已不複存在,城裏的冷漠、傳統文化的缺失、西方文化的侵蝕,讓城裏的體係變得畸形,真正適合我國城裏的體係卻沒有建立起來,沒有信仰,沒有宗教,吞噬著靠老一輩人以“道義”維持的老本,讓人匪夷所思。正所謂城裏人不像城裏人,農村人不像農村人,倒像電影《老炮》裏六爺所說,怎麽是個“二尾子”。比如說過年,現在許多人都在說過年沒意思,沒年味了。貼窗花沒有了,手寫對聯沒有了,三十晚上供奉土神爺和灶馬爺沒有了,三十晚上跳大神沒有了,大年初一早晨給長輩磕頭拜年沒有了……說是古風怡然也好,說是陳規陋習也罷,反正是沒有了。
比如說人與人之間的聯絡,現在村裏人也罷,本家也罷,還是親戚,要想見麵拉上幾句家長裏短,隻能在紅白喜事上了。不像原來,你借我家兩袋洋芋,我借你家一升穀米,頻繁的互動著。現在大部分都待在城裏,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哪次我戶家過事,大家聚在一起,都是村裏人,但是許多比我小的,我卻不認識了。就連我戶家的侄兒,都11歲了,我問,你稱呼我甚,他卻不知道,是一件悲哀的事情。我在想,到了我兒子這輩人,不要說村裏人認識了,本家兄弟之間的關係也疏遠了。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老一輩人眼中的“家門自己”、“親戚六人”、“莊鄰院舍”的關係被現實徹底割裂了。所謂,鄉音無改,客從何來,不過是每年都發生的故事罷了。
在我看來,說到底,農村問題就是腦袋和步伐不協調的問題。有時腦袋快,步伐卻慢。有時步伐快,腦袋卻慢了下來。首先說腦袋,裏麵裝的有製度政策、倫理關係、思想理念。製度政策,這屬於政治的範疇,我看重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就如下雨,轟轟烈烈的雷聲卻沒有下一滴雨,是很失敗的;下了一場暴雨引起洪災,是失敗的;下了一些小雨,隻灑濕了表皮,做得是表麵文章,是形式主義;最好是潤物細無聲,下的保墒,下的入情入景。
倫理關係的問題是考驗當今知識界能力的最大問題,也是在現實判斷上割裂知識界的尖銳問題。思想理念,與人受的教育程度、後期學習息息相關。受教育程度低,知識結構單一,思維方式老化,有很多人把成功歸類於機會主義、關係主義。對教育的漠視,對學習的鄙視,對讀書人的冷嘲熱諷不抵於一杯白酒時,何談思想?何談理念?不要讓高等教育成為城裏人玩的遊戲,不要讓農村人覺得投資孩子的教育是無法回報的事情,實行全麵的高等教育、職業教育,逐步提升一代代人的素質,營造學習的氛圍,是當下亟需解決的問題。
再說步伐,跟隨的是基礎設施建設,醫療、教育、養老保障措施,產業的發展等方麵。基礎設施建設及民生保障措施,在我看來,較之腦袋是慢的,而且慢的不是一點,應了一句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產業方麵,由於市場信息的不對稱,農民對市場的判斷不準,和腦袋合不了拍,也逐漸失去了在農村發展產業的興趣。腦袋和步伐不協調,使農村出現了一係列的問題,有的是單一的,有的是幾個疊加。這些問題不僅困擾著農民,而且困擾著決策者。
人在曆史中,很難對自己所處時期的社會做出一個客觀、公允的評價、判斷。對於我這種出身於農村的人來說,現在的老家是故鄉還是他鄉,已經分不清了。但我不願意看到小時候的那種鄉村氛圍消失殆盡的至無影無蹤,也不願意看到現在的鄉村景象是小時候那樣窮山惡水。隨著國家的發展及政策的調整改革,農村也在經曆著陣痛,逐漸調整著自己的狀態隨波在曆史的河流裏。我想,總體是向好的。你愛或者不愛,她在那裏;你見或者不見,她已經住進你的心裏。
白靖平
2016年3月20日
2017第三屆海歸中國夢年度盛典
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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