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敢拿自己眼睛玩命的
有句俗話,說要像保護自己眼睛一樣保護什麽事,說明人們對這事的重視;也說明人們認識到眼睛是人體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必須時刻保護,沒人會拿自己的眼睛開玩笑。
當機械工人,打交道的對象,就是鋼鐵。生產製造過程中,除了機械加工,有時還有非常重要的一個工序 ---- 焊接,用能產生強大電流的電焊機,把材料或零件焊在一起。焊接時,由強大電流產生的高溫,將焊條和材料熔化,使它們熔合在一起。這個過程,不僅產生高溫,還會出現非常強烈的電弧光,對眼睛傷害極大。所以,電焊接時,一定要帶上裝有深色玻璃的麵罩:用深色玻璃防止電弧光對眼睛的傷害,用麵罩防止高溫對麵部的灼傷。
如果不小心,眼睛會被電弧光擊傷 ---- 科學的說法是電光性眼炎,工人口頭的話是“被電焊打了”。受傷的當天夜裏,眼睛會很難受,痛,摩擦,流淚,畏光;檢查時可發現,全眼充血,眼睛上像是有水泡,瞳孔放大。輕的症狀會在一兩天過去;重的要拖好幾天,並影響視力;最極端的,能導致失明。所以,電光性眼炎,是很危險的一種工傷,是要很小心地防止發生的。眼鏡傷了後,也沒有什麽特效藥可治,醫生給的消炎止痛的眼藥水,能讓感覺好受些;其實主要靠避光休息恢複。工人中流傳一個偏方可以減輕痛苦,就是點滴人奶;但從沒聽過誰真的試過。我們學徒時,發生了電焊打眼的事,總有年長的師傅,真假摻半地說,找你師娘要點奶就好了。然後師傅們不壞好意地哈哈大笑一陣。
常在河邊走,濕鞋總要發生的。經常接觸電焊,眼睛總是會被打的,我自己就被傷過幾次。學徒時和師傅一起幹活,遇到該電焊了,師傅自然是戴麵罩、握焊鉗的人;徒弟一定是用手扶住兩個要焊材料、並把它們對在一起的助手;等師傅開焊時,自己的眼睛還來得及閉、頭還沒來得及轉過去,眼睛就被電弧光重重地“打”了一次。這是原因一。自己單獨幹時,為了能看見焊接的位置,有時隻得在起焊同時還要打開麵罩看一下,不可避免地被“電光”, 這是原因二。技術不過關時的誤動作,手眼配合缺少默契,也經常害苦自己,這是原因三。還有四五六,都是傷眼睛的因素。但不管怎麽說,這些都屬於知道危害,想盡量避免;但因條件製約,無法、或者說沒認真避免而造成的被動傷害,至少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存心拿自己眼睛冒險的。而敢拿自己眼睛開玩笑的人和事,我還真遇到過。下麵就是這個故事。
74 年,我們單位來了一批退伍軍人,有幾個是從北京地區走後門去當兵,遇到林彪事件老子出了事的幹部子弟,也就是說是一種發配,不然不會到我們這種地處遠郊的基建施工單位。其中的一位,我們故事的主人公,是個隻有十七歲的小兵,他當兵時剛剛 14 歲。當了三年兵,兩年多是在學習班裏度過的,因為要交代父親和反黨集團的關係和學會劃清界限。後來隨著老爹被處置,他也就不了了之地被處理複員了。當過三年兵,就不用再當學徒了;來了就和我們一樣,一級工,可什麽都不會幹。也難怪,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
可能是高幹出身的原因,也可能是學習班栽的大跟頭,他對這個環境很不友好,甚至是敵視。唯一能過話的是我們這幾個他還看得上眼的人。當然,這算是他給我們麵子。這種環境下,他生活中沒有朋友,工作上是獨行俠,不求別人,也很少有人找他幫忙,哪怕是搭一下手。那時我們生活條件很艱苦,除了上下鋪是公司提供,其餘的桌椅板凳,都是自給自足;工具箱,工具櫃,工作台都是如此。靠山吃山,當機械工人的,當然都用鋼鐵做原料,自己動手焊框架,鋪上木板當桌椅。
他大概也認識到自己也需要桌椅和工具箱。就開始找角鐵,量長短,鋸切下料。料有了,還要把它們焊到一起,才是件成品。於是,他找電焊工,也不會和人家說幾句好聽的,上點香煙什麽的,以為這是工作所需,人家必須做。人家說,忙,沒工夫,生產上活還幹不完的呢。找班長,班長說,電焊工不歸咱們管。等有時間了,讓哪個鉗工師傅幫你個忙。他和誰都沒有私交,誰也就不會主動說我來給你幹。這種與大家的不合作,換來的是大家不幫忙;終於他想明白了,決定下班後自己幹,盡管他從來沒焊過任何一樣東西。
等他到了電焊房,發現電焊機在地上,電源開關在牆上,就是說他可以開機幹。但電焊麵罩不在,因為麵罩屬於電焊工自己保管的個人工具,下班時鎖進工具櫃了。換了誰,也不會在沒有麵罩情況下電焊。可他確實是太想幹了,不知是出於負氣,無奈,還是較勁。在一無麵罩,二無別人幫助,三無經驗的狀況下,睜著眼看,閉了眼焊,幹了幾個鍾頭,生是對付出了椅子和桌子。工具櫃還沒幹,據說是太晚了,也累了。
當天夜裏,他的眼睛開始發病。第二天早上,眼睛紅腫得像兩個桃子,不像大多數被電焊打眼的症狀,隻紅腫在眼球和眼內;他根本就睜不開眼睛。難受得嗷嗷亂叫。同宿舍的工友,報告給車間領導,並說他後半夜就沒睡著,不停地在那哼哼。車間領導沒敢耽誤,讓我們把他用自行車推到公司醫診所。公司醫診所的大夫治不了,馬上把他轉到總廠醫院。總廠醫院的醫生知道病情太嚴重,得請專家,給他處置一下後,送到北京最好的眼專科醫院同仁醫院。事後聽說,他能保住雙眼沒瞎,純碎是幸運。他不光是嚴重的電光性眼炎,還有燒傷:外眼皮,額頭和臉麵,都因沒有麵罩保護被電光的高溫和紫外線燒傷。幾個星期後我見到他,眼睛看著正常,但整個臉還在換皮:燒烤後發黑發幹的皮正在剝落,和新長出的嫩皮形成鮮明的對比;挺嚇人的。
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因此失明。人們常說,為年輕付代價;但不是所有的年輕人都會付這樣的代價,除非是自己堅持無知,固執,衝動的生活態度。過了不久,靠家裏的關係網,他調回京城,我就再沒見過他。但他的這個故事,卻成為一個笑話,在我們車間被談道了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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