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底去紐約過聖誕節,剛好趕上MOMA舉辦蒙克的畫展,讓我有幸能近距離觀賞這位象征和表現主義大師的原作,感覺心靈為之振動,真是不虛此行。
蒙克的畫作《尖叫》是藝術史上最被認知的傑作之一。那雙嵌在蒼白頭顱上空靈失驚的眼睛,將心悸的震顫通過濃烈的色帶衍射開來,似乎讓畫前凝視它的人都感到餘音尚在。據蒙克自己的回憶,他少時體弱多病,眼見得了肺結核的母親和姐姐的痛苦離世,心靈脆弱的蒙克對人生更增多了一分焦慮和恐懼,所以隻有專注藝術才能暫時忘卻那些在夢魘中出現的幽靈和鬼魅。蒙克的藝術天賦主要是來自母親一邊,而對於宗教有著病態般虔誠的父親,極其反感兒子的愛好,認為是不務正業,父子倆由此一生不和,但蒙克卻也遺傳了父親的憂鬱敏感和恐懼神經質。蒙克曾經這樣解釋他埋藏在自己作品後的憤懣和憂鬱:‘在好幾年的時間裏,我幾乎就是個瘋子。我被拉扯到了極限,自然在我的血液裏高聲尖叫,我最終放棄了能再施予愛的希望。’事實真是這樣,由於顧忌自己精神方麵的缺陷,或是其他別的什麽原因,蒙克終身未娶。具體到《尖叫》這幅畫的起因,蒙克寫道:當夕陽西下的時候,我正與兩個朋友走在路上,天空突然變得象血一樣紅,我停下來依附在欄竿上,感覺難以名狀的疲憊。火與血的舌頭在藍黑的海灣上伸展而過。我的朋友繼續朝前走去,而落在後麵的我,驚恐得渾身戰栗。這時,我聽到那來自蒼穹的巨大深遠的尖叫。。。
蒙克成為畫家的年代也正是佛洛依德開創精神分析理論的時候。性、死亡和女人因素對蒙克的困擾,真可以是弗洛伊德研究此類問題的經典案例。按精神分析的理論,幼時心靈得到的烙印是很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化解磨滅的。蒙克在他的係列作品‘生命的雕飾’中隱藏的許多象征標識,其實就是他潛意識的表露。作為‘生命的雕飾’組畫其中之一的《尖叫》,蒙克前後一共畫過四個版本,雖然更能動人心魄的是另外的兩幅油畫版,但站在MOMA拿來展出的這幅粉彩版麵前,對應畫家的心情寫照,仍然覺得氣場濃重,意念之間竟想起毛偉人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的絕色詩句。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當年這位無所畏懼的紅軍首領,在生死未卜的逃亡路上,也是看到了勢如滴血的夕陽,也是感到了前程的艱辛密布,於是感慨激奮之下,寫出了這樣悲烈壯麗的詞句。從純藝術風格角度看,這首憶秦娥《婁山關》和蒙克所代表的表現主義藝術非常相近,表麵看上去,都像是通過不經意的提煉,然後用濃烈精簡的色彩作出了最強烈的內在意識表達。毛澤東與蒙克有著相似的少時經曆,那就是與父親的性情不和及對母親的氣質傳承。但他們之間所不同的是毛澤東自小就性格叛逆意誌堅強,在一次他以跳河求死去抗拒專橫父親的家庭暴力後,好像這世界上就沒有力量能降服得住這位未來革命領袖的放任不羈了。假如,毛澤東當初沒有追尋共產主義革命造反理論,而是大力發揚與生具有的浪漫主義情懷,走上了藝術家的道路,那麽,早年間父親的專斷粗暴在其心靈上投下的陰影,通過他的畫筆流出,會是怎麽樣的一種色彩表達,又能傳出什麽樣的意識轟鳴呢?當然,實際上老人家的一生也是一直在切身實踐藝術,隻不過那種藝術的名稱是政治。尤其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他潛意識的流淌而至,應該說是曆史發出了難以承受的尖叫。
敏感的天才加上極端的經曆,這樣才能對藝術作出極致但又恰如其分的提煉,很多時候這並不是僅僅通過勤奮和孜孜不倦就能達到的。我雖然一直覺得自己有些另類潛質,有時候情緒上來,甚至有精神分裂的苗頭,但我不具備真正藝術家的偏執,也不是那種敏感得沒有皮膚的靈異之人。所以,隻能搞些小資情趣的自娛自樂。去年夏天,友人來信訴苦北京的混沌悶熱,晚間做夢,兒時清爽的北海就從潛意識裏流出。第二天,我架起畫布找來顏料,學蒙克的線條色彩的提煉方式畫了張清風將至的北海。畫作完成後,我雖表麵上說是懊惱畫麵中老是有一種隨遇而安的平淡,其實暗地裏還是在慶幸自己心境的隨和淡定。是啊,都這把年紀了,已沒有激情去做能讓人失聲尖叫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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