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反方意見 張金梁:《砥柱銘》長卷非黃庭堅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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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時傳黃庭堅書《砥柱銘》墨跡以四億餘元人民幣的天價在拍買會上成交,幾家報紙的記者和諸多朋友學生,紛紛打電話給我,詢問對此的看法,我都沒做正麵回答,因為我關心的並不是價格,而是此墨跡是否為黃山穀的真跡問題。故近些天來根據手頭上的資料對其進行了較係統的研究,結論是《砥柱銘》墨跡非山穀真跡,當是後人臨摹之作,下麵通過文獻和書法兩個方麵的考據證明之:

一、 文獻證明

文獻中不少關於黃庭堅書《砥柱銘》的記載,最使人們重視的是《山穀別集》卷十一中的《題魏鄭公砥柱銘後》,其文曰: 平生喜觀《貞觀政要》,見魏鄭公之事太宗,有愛君之仁,有責難之義。其智足以經世,其德足以服物,平生欣慕焉。故觀《砥柱銘》,時為好學者書之,忘其文之工拙,所謂我但見其嫵媚者也。吾友楊明叔,知經術,能詩,喜屬文;為吏,幹公家如巳事。持身潔清,不以夏畦之麵事上官,不以得上官之麵陵其下,可告以魏鄭公之事業者也。故書此銘遺之,置《砥柱》於座旁,亦自有味。劉禹錫雲:‘世道劇頹波,我心如砥柱。’夫隨波上下若水中之鳧,既不可以為人師表,又不可以為人臣作則,《砥柱》之文在旁,並得兩師焉。雖然持砥柱之節以事人,上官之所不悅,下官之所不附,明叔亦安能病此而改其節哉!建中靖國元年正月庚寅係船王市,山穀老人燭下書,瀘州史子山請剜諸石。

此段文字出自明嘉靖徐岱所刻《山穀別集》,《四庫提要》謂其“不失宋本之遺,非外間他刻所及,”對其真實性和可靠程度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再看流傳至今的《砥柱銘》墨跡,其分為兩大部分,前者為魏征《砥柱銘》內容,後段亦有跋,其文曰: 魏公有愛君之仁,有責難之義,其智足以經世,其德足以服物,平生欣慕焉!時為好學者書之,忘其文之工拙,我但見其嫵媚者也。吾友楊明叔知經術,能詩、喜屬文,吏幹公家如己事,持身清潔,不以諛言以奉於上智,亦不以驕慢以誑於下愚,可告以鄭公之事業者也。或者謂:世道極頹,吾心如砥柱。夫世道交喪若水上之浮漚,既不可以為人之師表,又不可以為人臣之佐則,砥柱之文座傍,並得兩師焉!雖然持砥柱之節以奉身,上智之所喜悅,下愚之所畏懼,明叔亦安能病此而改節哉!

對比可知,“墨跡”跋語與《山穀別集》中《題魏鄭公砥柱銘後》文字內容大致相同,但仔細分析研究之,發現二者行文有高低真假之分。

為了論述方便,現將二跋語相異處拈出幾處對比,《山穀別集》簡稱“集”,語用黑體字;《砥柱銘》墨跡簡稱“墨”,語用楷體字,每條後用“案”加以討論:

集:餘平生喜觀貞觀政要,見魏鄭公之事太宗,有愛君之仁,
墨:○○○○○○○○○ ○魏○公○○○○,有愛君之仁,

案,二者除在語句上的繁簡區別外,最重要的是稱魏征有“魏鄭公”、“魏公”之別。

“魏鄭公”,“魏”是姓,“鄭公”是爵位“鄭國公”的簡稱,如此尊稱是古人通例,如顏真卿封“魯國公”,人稱“顏魯公”,一般不會與他人混淆;

“魏公”則不同,魏姓中有德望的老人,都可以如此稱,難以專指。

應該注意的是,“魏鄭公”不能簡稱“魏公”,就如“顏魯公”不能簡稱“顏公”一樣,這在古人是非常注意的。

另外,《題魏鄭公砥柱銘後》後麵有句“可告以魏鄭公之事業者也”,又提及“魏鄭公”,而“墨跡”則謂“可告以鄭公之事業者也。”

在此又將“魏鄭公”稱為“鄭公”,很不講究。

再者,前稱“魏公”後呼“鄭公”,不知者可能認為是兩個人,自取混亂,為行文者大忌。



集:故觀《砥柱銘》,時為好學者書之,忘其文之工拙,所謂我但見其嫵媚者也。
墨:○○○○○○○ 時為好學者書之,忘其文之工拙,○○我但見其嫵媚者也。

案,對比可以看出,二者的區別在於,前者是說讀《砥柱銘》被其內容感染,願意為好學者書之。而“墨跡”則前麵沒有點明《砥柱銘》之文,便說“時為好學者書之”,顯然語句不通,也就是說不知其“書”什麽內容?

“我但見其嫵媚者也”,語出《新唐書·魏征傳》,因魏氏以能諫稱,人皆懼其威,而“帝大笑曰:‘人言征舉動疏慢,我但見其嫵媚耳。’”山穀在此引用之,故語前加“所謂”,以示借用之言;而“墨跡”無“所謂”二字,便覺捉襟見肘了。


集:不以夏畦之麵事上官,不以得上官之麵陵其下,
墨:不以諛言以奉於上智,亦不以驕慢以誑於下愚,


案,“夏畦”見《孟子·滕文公》:“曾子曰:‘脅肩諂笑病於夏畦。”朱子集注雲:“脅肩、竦體、諂笑、強笑,皆小人側媚之態也。病,勞也。夏畦,夏月治畦之人也,言為此者,其勞過於夏畦之人也。”

《別集》在此用典,認為不能以小人側媚之態奉承上司,也不要因為自己的官比下屬大而欺淩他們。“墨跡”此句為“不以諛言以奉於上智,亦不以驕慢以誑於下愚”,《論語·陽貨》載:“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上智”、“下愚”分別指極聰明、極愚蠢的個別人,不能代表與國家社稷有關的官宦,因此句子難以講通。疑“墨跡”之“上智”、“下愚”分別代表“上官”、“下官”,而這樣本身就有阿諛上司貶低下屬之嫌,意境低下與《砥術》精神悖離,決非山穀之言。


集:故書此銘遺之,置砥柱於座旁,亦自有味,劉禹錫雲:世道劇頹波,我心如砥柱。
墨:○○○○○○ ○○○○○○ ○○○○ 或者謂:世道極頹○,吾心如砥柱。

案,二者比較可以看出,《別集》所借用的劉禹錫詩句,是承上“故書此銘遺之,置砥柱於座旁,亦自有味”而來,也就是說用劉禹錫《詠史》的詩句來概括升華前麵的言語。

古人作文經常如此,而以《詩經》之句結束者為多。“墨跡”沒有“書此銘遺之”之事,將“劉禹錫雲”書為“或者謂”,出語突兀無所依托,且後麵劉氏的兩句詩中的十字,漏一字別一字,不能成句,出現了硬傷。


集:又不可以為人臣作則,
墨:又不可以為人臣之佐則,

案,“墨跡”中之“佐則”之句不通,“佐”字當為“作”之訛。


集:雖然持砥柱之節以事人,上官之所不悅,下官之所不附,
墨:雖然持砥柱之節以奉身,上智之所喜悅,下愚之所畏懼,

案,《山穀別集》此句說用砥柱之節為人做事之不易,其結果可能是上司不高興,下屬不讚成。“墨跡”則謂其結果是“上智之所喜悅,下愚之所畏懼”,在此又出現了詞難達意的“上智”、“下愚”,讓人使全句無法理解。若其“上智”、“下愚”分別指“上官”、“下官”,那樣又會得出正直辦事“上司高興,下屬害怕”的結論,這樣就會更加遠離《砥柱》精神了。


從上麵的比較可以看出,《山穀別集》所載《題魏鄭公砥柱銘後》,行文流暢境界高雅;而“墨跡”之跋文淺意悖難以通讀,且有不少為明顯的錯誤和硬傷。

《宋史·黃庭堅傳》載:“蘇軾嚐見其詩文,以為超軼絕塵獨立萬物之表,世久無此作。”相信詩文書法皆稱大家的山穀,是不會出現如此眾多低劣錯誤的。


對比可知,《山穀集》中《題魏鄭公砥柱銘後》與“墨跡”中跋語,應是同一個內容的兩種版本,有明顯的屬從關係。也就是說,“墨跡”之跋語,是從《題魏鄭公砥柱銘後》刪改而來。

山穀書於“建中靖國元年正月”的《砥柱銘》,史氏實現了刻石的諾言,據宋王象之《輿地碑記目》卷四“瀘州碑記”載:“黃太史書《〈砥柱銘〉碑》在高寺。”於是拓本流傳於世,為學習山穀書者提供了方便。古人學習書法獲得碑帖不易,一旦獲得便心摹手追不厭其煩,以背誦默臨為能事,從流傳至今的《砥柱銘》墨跡看,其應該是時人背臨山穀書而成。


砥柱銘》為魏征名篇,臨摹者能熟背其文,所以書寫很少出錯,而山穀跋文為感想之作,臨摹者對其不太著意,故在背摹時有隨意改寫和錯謬處。

從中可以窺見,臨摹者的學問修養較為淺薄,對古詩典故掌握不多,故在改寫上出現了很多錯誤。

應該說明的是,《砥柱銘》墨跡隻是臨摹者乘興習作,並非故意魚目混珠。相反,臨摹者怕讓人產生作假嫌疑,所以故意不書山穀落款。其沒想到的是,由於此臨摹作品頗具山穀神韻,最終還是被當作山穀書跡而流傳於世。


或問:“墨跡”無款,是否因山穀是元祐黨人,為了便於在社會上流通交易將其割掉?答案是否定的,原因是此作為山穀贈人之作,當收藏在受書人家中,不可能隨意在社會上交易;再者跋中帶有被贈人的名子,若割款為避免禍災的話,隻割掉山穀名款也無濟於事。

再問:“墨跡”有無可能是山穀“建中靖國元年正月”所書之前贈予楊明叔者?即山穀先前曾書此“墨跡”贈楊,後發現書寫不精且跋語有失誤,便修改後重書相贈,《山穀別集》所記之文為後者。後來後者失傳,前者保留了下來?

回答也是不可能的:一是善於為文做事謹慎的山穀,在贈人的巨作中不會出現言辭上的硬傷和錯誤;
二是如此巨大的作品,不可能以相同的內容贈於同一個人;
三是若真有重書之舉動,則《山穀集》、《年譜》以及其它資料中當大書此等逸事,特別是在重書之跋語中,山穀要對重書原因加以說明。而這些情況都沒有,由此斷定,假設是不成立的。



二、 書法證明


書家作品有草稿與正稿之別,草稿是個人一般不公開的非正規作品,其文辭書寫有很大的隨意性,即便如此,當我們麵對古人之草稿時,總是能從看似混亂的文稿書法中理出頭緒,其書法也表現出“翰不虛動,下必有由”的嚴謹。甚至在這沒有束縛的空間內,更能顯示出書家的水平,如《蘭亭序》、《祭侄稿》、《爭座位》等名跡,都是在草稿名作。黃庭堅早年作品行書草稿《王長者墓誌銘》,雖然圈點眾多,但仔細研讀則文句精確書法嚴謹一絲不苟,很難找到破綻,這就是大師有別於常人的原因。《砥柱銘》墨跡是行楷書,且是長篇大幅的贈人之作,創作者會更加認真對待。但細品“墨跡”,會從中發現諸多在黃氏其他作品中難以見到的謬誤,

現簡單歸納如下: 1、錯別字問題 如在墨跡中所出現的“祝”、“禮”二字,皆將“示”旁書為“衣”旁,這個問題人們大都注意到了,此兩個偏旁意義差別很大,古人特注意區別之。這不但在山穀傳世書作中見不到以“衣”旁代替“示”旁的字例,就是在其之前的正個書法史中也罕見之,書寫特別混亂的六朝碑誌造像,對此也毫不含糊。因此說,以嚴謹著稱的山穀是不會犯如此明顯而低級錯誤的。另外,“墨跡”中“至於”之“至”,山穀書寫筆順較為特殊,從上到下一筆寫完,最後再加下麵土部之豎,臨摹者對此掌握不熟,起筆稍虛,最後加豎猶豫用筆不實,使“至”字狀同於“玄”;再如“卑宮”之“卑”,筆法含糊不清似是而非;還有上文提到的誤書“作”字為“佐”,這都是因為山穀書寫時筆法有異他人,而臨摹者不能全麵理解運用的緣故所致。

2、書法問題

①“過之”和“不及” “墨跡”書法,粗看頗似山穀書,然長時間麵對,便感到問題眾多,在用筆上最主要出現了“過之”和“不及”的兩個極端性。所略“過之”則將大撇大捺及向上的鉤,表現的誇大太過。山穀之書的捺,出鋒勢由中鋒而出,所以出鋒之勢自然承之,非常舒展。而“墨跡”出鋒的尖皆下壓,顯得做作小氣;撇筆不少尖細如魚剌者,缺少圓勁,如“覲”、“軫”、“之”“銘”“仍”“命”等。更明顯的豎彎鉤,臨摹者極力的誇張用筆,如“也”、“荒”、“紀”等,向上之筆皆筋骨外露,有聲斯力竭之感。“不及”之處亦多,如“心”底之字,臨摹者大都不能轉腕回鋒順暢而書,下筆猶豫行筆膽怯,出現了生硬殘缺之型;“戈”之豎鉤的半截半塊,於山穀之書大相徑庭,這都是臨摹者顧此失彼的表現。

②程式化 山穀書雖然有規律可尋,但大都內中變化豐富出人意料,而“墨跡”則書寫程式化非常明顯,相同的偏旁部首,機械組合沒有變化,如“係”旁的下三點做平行狀非常剌眼;另外“心”底、“戈”部、“月”部等基本全篇一律,書法藝術性較差,這正是臨摹者舉一反三以此類推的習慣做法。

③力弱 “墨跡”看上去長槍大刀很有力量,細品則缺少錐劃沙印印泥之妙,這是臨摹者功力不及所致,如“有司”之“司”、“莫顧”之“顧”氣靡力弱,完全失去山穀書法精神,令人難以接受。特別是在自跋之語“責難之義,其智足以經世,其德足以服物,平生欣慕,”及“雖然,持砥柱之節以奉身,上智之所喜悅,下愚之所畏懼,明叔亦安能病此而改節哉”兩段的書寫上,可能由於臨摹者書寫時間較長,一時走神失去了感覺,結字逼仄筆力靡弱,完全失去了山穀之書的特點,這也是一般臨摹者書寫疲憊後所容易出現的現象。

④內涵單調 “墨跡”書法表現出了內涵較為蒼白,這是因為臨摹者隻在山穀書上下大功夫,而對山穀曾師法的蘇東坡及《瘞鶴銘》等書法沒有涉獵的緣故,所以字裏行間顯得單調乏味。我們所看到“墨跡”所出現的與山穀流傳真跡不一致處,大都是臨摹走樣或不到位所致,並不是變法的結果。


三、 餘論

比較而言,山穀墨跡流傳不多,人們都希望其書真跡多出現幾件,特別是如此巨大者。但我們應該尊重曆史事實,不能認為有此願望就不講原則,用一種原諒寬容心理來麵對“墨跡”,將其中所有的失誤都讓山穀承擔,試想山穀之所以能被世人譽為大文豪、大書家,就是因為其有一枝格調高雅出類拔萃超凡脫俗點鐵成金的筆。

若不講原則將一些格調庸俗藝術水平低下的贗品強加於古賢,這是對他們的褻瀆,他們在天有靈會大呼冤枉的。

《鄭板橋全集·自序》雲:“板橋詩刻止於此矣,死後如有托名翻板將平日無聊應酬之作改竄爛入,吾必為厲鬼以擊其腦。”由此可見,古賢對待自己傳世作品的態度是多麽嚴肅認真。

當今中國國力強盛經濟繁榮,流傳於海外的中國各種文物不斷回歸,這無疑也是對國內鑒賞家學識修養眼力人格的全麵考試,我們的答卷可不能讓海外的人笑話啊。 最後要說的是,盡管《砥柱銘》墨跡非黃庭堅所書,但其仍然是重要的曆史文物,具有非常高的收藏價值。

2003年在中國嘉德春季拍賣會上,隋賢臨長22厘米、寬為30、7厘米的《出師頌》,故宮以二千二百萬元人民幣收購。那麽此宋賢臨摹長八米有餘,且附有許多題跋的《砥柱銘》“墨跡”,其價格高昂是在情理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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