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父悼文（三）

作為一位丈夫，我父親的所作所為，是值得稱道的。他主動承擔起了大部分的家務，似乎每天都在重複著生煤火做飯的繁瑣過程。他對我的母親是體貼入微的。90年代我母親因患癌接受手術和化療，父親通宵達旦的在醫院守護著母親。當時他已年近六旬。我們勸他晚上回去睡個好覺，他卻總是拒絕。在他的悉心照顧下，我母親奇跡般地完全康複了。

 

父親大半輩子都在公司裏做會計工作。他對此非常自豪。因為他受教育有限，卻能自學成為一個合格的會計師。直到退休以後，還有年輕人向他請教會計問題。然而他事業的巔峰，是在80年代。那是一個令人激動振奮的時代，經過撥亂反正，家庭出身不再是限製人命運的枷鎖，人人都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父親此時被任命為部門經理。他接手的時候，手下隻有兩個門市部。在他的努力工作下，很快發展到了四五個。公司的雇員增加了，業績也蒸蒸日上。那些原來對他的能力持懷疑態度的同事，現在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父親不滿足於原來國企僵化的進貨模式，親自走訪了省內外好多家用電器工廠。通過直接進貨，縮短了流通環節，降低了成本，同時還讓消費者受益。然而也許是因為木秀於林的緣故，很快就有人在背後造謠誹謗。父親不得不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應付這些非難。因為不善言詞，他陷入了苦悶和焦慮，很快就被免職。接替他位置的人卻無力繼續他的輝煌。多個門市陷入虧損，在短短幾年時間內紛紛倒閉。父親總是歎息著，眼睜睜看著他辛勤工作的成果化為烏有。

 

從此以後，父親變得愈加沉默。但他常常會試圖讓我明白學會處理人際關係的重要性。我卻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天真的以為“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現在才明白我是多麽的幼稚啊。然而當我明白其中道理之時，往往是在已經碰壁之後。

 

我的父親是一個感情不外露的人。他總是一副嚴肅而不苟言笑的樣子。我一直不知道他也有善感的一麵。我考上大學那年八月底，要乘輪船離家遠赴省城求學。這大概是我第一次離家那麽遠。當時家裏來了好多親朋好友。因為我家靠近長江岸邊，所以大家都在陽台上等著輪船從遠處出現，然後一塊兒送我去碼頭上船。我想我應該是高興的，雖然我並沒有進入期望中的好大學，但我終於可以擺脫一切羈縻，揚帆開啟屬於我自己的航程。當我在親友的陪伴下走出家門的時候，父親卻要留在家裏，不願同去。我走出家門路過廚房外的窗戶時，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父親躲在牆角偷偷地抹眼淚。多少歲月過去了，這一幕卻時時浮現在我的記憶中。有人說父愛如山，有無法承受之重。我卻知道，有時候父愛也可以如那微風，如果你不去細細體味，也許永遠不會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