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青梅時竹馬事
晚飯的菜跟中午一樣又全部都是辣的,這裏是山區濕氣重,人們愛吃辣的祛濕。我實在很不能吃辣的,就著湯把一碗米飯匆匆塞進肚裏了事。別的同學才剛開始吃,我就已經吃完了。
一吃完飯我就去水池邊洗衣服。沒過一會,隻見譚天也端著臉盆走過來,他把他的臉盆緊挨著我的放下。他的臉盆裏隻有一件T恤,五分鍾前吃晚飯時我看他還穿在身上。
我心裏覺得奇怪,正想問他怎麽也吃得這麽快。還沒等我開口譚天就搶先問了話:“你小時候要學這麽多東西,每天需要花很長時間練習吧?你是不是都沒什麽時間玩?”
我壓下了本來想問的話,照實回答他:“練琴平時一小時,除了考級之前會加強每天三四個小時;練字大概半小時,跳舞是一周三次,不用每天練的,所以還好。我經常跟院子裏的孩子玩的,爬樹啊翻牆啊,我很在行。”
“你還會爬樹翻牆?看不出來。”譚天一臉不可置信, “你看上去就像個……” 他想了想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像個什麽?弱不經風的林妹妹?” 不用猜我也知道他想說什麽,幾乎每個初見我的人都這麽認為。
“我可沒這麽說。” 譚天不好意思的否認,但他的臉色告訴我他剛才就是這麽想的。
“你這麽想也沒關係,我說的時候別人都不信。小時候跟著鄰居家的哥哥學的,哪天給你露一手。” 我毫不在乎的說,並得意的朝他笑了笑。
他笑眯眯的看著我,什麽也沒說,我知道他仍舊半信半疑,不過我不介意,等他哪天看見就信了。
“你呢?小時候都愛幹什麽?” 我反問他說。
“我們男孩子玩得可瘋了,什麽好玩玩什麽,不知道危險害怕。有一次我跟同學去地裏摸小龍蝦,結果摸出一條赤練蛇,當時年紀小也不知道怕。現在想起來如果被毒蛇咬了就麻煩了。” 譚天說起小時候的事情興致勃勃。
可是我一聽到蛇就頭皮發麻,露出厭惡膽怯的表情:“我最怕蛇了。” 小時候也跟張鵬他們一群男孩子玩,但是沒玩過這麽危險的事,張鵬也不會讓我玩。
譚天看我露了怯,反倒有點開心,說得更起勁了:“我們還下河抓魚,有好幾次被螞蝗叮。螞蝗身子肥肥的滑溜溜,扭來扭去,吸在腿上怎麽扯也扯不下來。後來大人告訴我們必須拍才能拍下來。”
說實話,我沒見過螞蝗,聽他描述的覺得挺惡心的,不過我還是饒有興致的聽著。他玩的那些東西我都沒玩過。
譚天如數家珍的接著說:“有時後還會跟小流氓打架,有一次我的左眼皮還被劃破了縫了好幾針。你看現在還有個疤。” 說著他指著疤痕低下頭讓我看。
我湊到他跟前一看,果然左眼皮上有一條兩三厘米長的疤痕,雖然已經淡化得跟其他皮膚一樣的顏色,但是仍可以想象當初傷的時候有多驚險,差一點可就傷到眼睛了。
想到這裏我心裏一陣後怕,譚天差一點就不是現在的譚天了,如果那樣他也就不會如此神采飛揚的站在我麵前了。我心裏唏噓當時毫厘之傷或許就會讓我們現在千裏錯失。
“太危險了。” 我發自內心的感慨到。譚天肯定猜不到我嘴裏雖然隻說了四個字,心裏卻已經翻騰過了千字文。
譚天此時抬起頭睜開眼睛,正好對著我的眼睛。他似乎看出了我眼裏有情緒,好奇的對著我的眼睛琢磨了好一會。我被他盯得緋紅了臉,別過頭去躲開他的注視。這時譚天才意識到自己這麽盯著我的眼睛看似乎有點失態,臉上也起了一層紅暈。
兩人都尷尬了一會,還是譚天主動打破沉默繼續說:“所以我家裏常年都備著各種外傷藥,我和我哥兩個男孩子三天兩頭不是他傷到這裏,就是我傷到那裏。
我爸還特意買了些醫書學習,就是為了給我倆有啥緊急情況的時候能用。小時候家裏書少,我沒書看就每天翻醫書,我熟讀了《赤腳醫生》,《中國典型病醫典》,《中國草藥學圖文手冊》……” 說著還把他記得的那些病例病症給我詳細解釋了一遍。
聽得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你小小年紀飽讀醫書,那豈不是可以當赤腳醫生了,你沒去學醫可惜了。你動手能力這麽強,要是當個外科醫生沒準就成為’譚一刀’了。”
“哈哈,聽著比《雪山飛狐》裏的’胡一刀’還厲害。” 譚天被我的比喻逗樂了。
後來我們又聊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兩個人都滔滔不絕爭先恐後的講。我們第一次聊了這麽久,而且不像以前那樣說話帶點拘謹了。我突然生出一個念頭,要是我從小就認識譚天就好了,我就不會錯過他那些好玩的事情。
喜歡上一個人大概就始於,你能津津有味的聽他絮絮叨叨的講小時候那些瑣事,在不相幹的人那裏這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千篇一律,在喜歡的人那裏都變的閃閃發光,生動有趣。
母親對待第一個新生的孩子,恨不得每掉一根頭發絲都拾起來收藏好,標明日期和地點。而喜歡上一個人也是這樣,在自己觸及不到的過去裏對方是怎麽長成現在的樣子,對方都做了什麽,那時候自己在幹什麽,有沒有一點相交的軌跡,不想漏掉一點一滴。
我就很想知道認識譚天以前做過的每一件事,遇到過的每一個人。在我們曾通用過的課本裏,那道排列組合他是怎麽解的,那篇作文他是怎麽寫的。如果他也問我,我會告訴他我是怎麽做的,如果他不問我就一直聽他講好了。
聊著聊著我突然想起來問:“那次賣報紙我有事去不了,在你信箱裏留的字條你看見了嗎?”
“我看見了,” 譚天猶豫了一會說,“那天我有事就沒去找你。”
我等著他跟我說是什麽事,但是他停頓了很久也沒有說。我想起那天在他樓下看見的那個女生,心想譚天肯定跟她在一起,有點不高興,於是也不說話,低頭開始洗早已搓了不知多少遍的衣服。
譚天發現我沉默不語,看了我一眼,囁諾著想說點什麽但又有些猶豫,於是也跟著又把他那僅有的一件T恤洗了一遍。剛才兩個人還聊得熱火朝天,這會兒突然又都不說話了,氣氛很尷尬,我的心裏也悶悶的。
我把所有衣服又搓了一遍,還是沒等到他開口。手指都已經泡得有點發脹了,於是我擰幹衣服端起盆決定離開。
譚天見我要走,有點著急,忍不住開口說話了:“我後來沒去賣報是因為那時我跟導師做的項目出了問題,我有很大部分責任,被導師狠狠罵了一頓。項目基本要全部重做,花很多時間不說,還浪費了很多經費,我心情很低落。那個項目非常重要,導師也曾跟我叮囑過很多次,可是我還是有點驕傲大意了,犯了不該犯的錯,我特別自責。”
聽到這裏,我剛才還在責怪他的心馬上轉為擔心了:“那項目現在怎麽樣了?你上次來看我的時候怎麽不說?”
“學期結束前一周做完了,這次很成功。導師把項目報上去申請獎項,應該會很有希望的。”譚天放下手中的衣服,眼裏充滿信心的說。
隨後又解釋說:“上次見你的時候項目還卡在那裏進行不下去,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說。而且你那時剛弄傷了手,自己還一團亂呢,不會有心情聽我講這些的。”
難怪上次他來看我時心情明顯很低落,明明是來探望我的傷,卻態度生硬。他那天來,半句好聽的話也沒說,還把我噎得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我反過來把他逗笑的。
不過他的到來就已經勝過了任何言語。他在心情如此糟糕的時候,還能惦記著我,想到這裏我心裏有一絲甜。
譚天這麽爭強好勝的人,犯了這個大錯一定覺得特別丟人,所以他一直掙紮著要不要跟我說。我很想告訴他“我怎麽會沒心情聽你講呢,那天我一直在等你說。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用顧慮的跟我說。”
可是我不好意思把這些話說出來,說出口的隻有一句:“順利完成了就好,恭喜你。”
他以為我不想聽,我以為他不想講。譚天和我之間還有多少沒有說出口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