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已過萬重山 (二)

            

    從實習回到學校好像由天堂墜入人間,對,不是地獄,卻叫人清醒了許多。割舍那些為了排解寂寞而建立起的短暫的關係。忙著為畢業要走上不同的人生路而顫栗。全力以赴,昂首闊步。蛐蛐從北京回來,夢想是以後要自由出入五星級飯店。要知道剛入學時他還不知道香蕉要怎麽吃呢。我的偉岸風貌的哥們早和小侯拜拜了,回到了他正派女友的懷抱,他的理想是當個出色的腦外科醫生,腰纏萬貫,叫那些從前看不起他的人在他麵前低頭。:“哼 等我有錢了,叫那些人,......”  哥們搖頭晃腦的說著,仿佛已跌在手握千金,他人紛紛仰目的幻境裏。我呢? 我和她通著信,在信裏我說,我想做個像巴普洛夫一樣的科學家。這想法就和我跟她的關係一樣那麽不切實際。實習的快樂好像是個夢,夢醒了,也該結束了。可我還貪戀著那麽一絲絲的溫柔,不願醒來。我在夢境中和現實裏反複切換,清醒時斬釘截鐵,睡夢裏卻呼喚她的名字。

            我陶醉在她每周一封像聊著天一樣的書信中,她說她的實習快結束了,她打算路經來我學校看我,一半欣喜,一半猶豫。既盼她來又害怕真的有什麽發生。求而不得的姻緣,從來我想阻礙他的是山,是水,是天意,是人的勢力心,是家庭的不對 等,卻從來沒想過也可能是我自己並沒有準備好。對於一個前途未卜的學生,誰有那麽大的勇氣敢拿自己的一生賭一把呢?

    我的父母兩地分居帶給家庭的諸多痛苦,不便,我很怕再重複。

    想了又想,我決定婉拒她的到來。可我忘了,人要是陷在什麽情感裏麵,不是像扔個石頭就完事的。我還是個豬腦子,回完信我就好像忘了這回事,每天還是和哥們吹牛,吃東西逛逛當當。我還無恥的等著她的來信,就好像什麽也沒說過。一個星期過去了,我興奮的等著拿信,沒有,我安慰自己可能是明天,一個明天過去了,又一個明天過去了,又一個........ 我的好耐心突然變得焦躁,不適應,還有那麽點兒生氣。

    不等了,展開信紙,我揮筆疾書........“ 你什麽時候來? 再等不到你的來信,我就真的生氣了,真的生氣了........” 我真沒出息。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我的希望快沉入水底的時候,總算又收到她的來信了,懷著久違的喜悅,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深吸了口氣,讀了起來。“ 徐永濤, 你真奇怪,讓我來的是你,不讓我來的也是你,你到底是希望我來呢還是不希望我來呢?” 來,來來,我心說,快點兒來吧。我好像等不及了。

    從火車站出來那一刻,我看見她梳著整齊的短發,粉白格相間的T恤,藍色牛仔裙,還是帶著羞澀的淺笑。” 你好!” 我摸著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天氣熱得很,我也熱的很。

    直到坐在招待所得椅子上,她才看了我一眼,說:“ 你怎麽了? 一會兒來一會兒不來。我買好了票,又差點兒退了票。我就待兩天,看看你,明晚就走。” ,我扶著椅子把手,坐在她對麵,為了看清她,我不由自主往前靠,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垂著眼看著膝蓋。

    “你累不累? 餓不餓? 你們時候畢業? 你們會考試嗎?......... 我囉囉嗦嗦問了許多廢話,她或點頭,或回答簡單的問題,或捂嘴低笑。我看看表, 準備去吃飯。也真是巧,剛踏出招待所地大門,就碰上了我爸單位地宋叔叔來學校看我,那就一起吃飯吧,飯桌上,宋叔叔一直拿眼睛看著我倆,“歡迎到我們家鄉去看看,” 宋叔叔熱情地對她說。第二天。我們去了趟動物園,看了那隻混身髒兮兮的孤零零的國寶,看了猴子,看了大象。然後在綠蔭下休息,刹那間的靜默,我和她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煩躁的蟬鳴,來往的人群和在悶熱的空氣裏,天是藍的,她低著頭,折了旁邊一小幹樹枝,拿在手裏把玩,嘴角上揚,說實話,那一刻我真想親她一下,不過我不敢。往後怎麽樣我不想提,不願想,隻想留在和她短暫相處的喜悅中。晚上我送了她去火車站。之後一個人溜溜達達走回了學校,看著滿街地燈火, 我忽然想抽一根煙。

               研究生開學了,風華正茂,躊躇滿誌,我們這群研究生都是香餑餑,不止又兩三個人給我介紹對象了,都是學校本地的。我一個也沒應。我和她本來好好通著信,還不想讓我父母知道,可是暑假時,宋叔叔早告訴了我爸媽,口沫橫飛,將她誇了個遍,又纏著我把她的照片給他們看,我弟也跟著摻乎,好像我們已經是男女朋友了。不過,真的字裏行間,我們還真有了點兒卿卿我我的調調兒。

    我這人就有這樣的自信,不管我比哥們矮多少,不管別人怎麽說我眼睛小,我就覺得我是英俊青年郎。我倆哥們的女朋友我都看不上,一個我嫌胖,一個我嫌脾氣大。她還真是挺漂亮的,個高,苗條,長得黑點兒,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關鍵總是笑眯眯的,脾氣很好的樣子。說實話,美女我也不是沒見過,可她這樣的還真長到我心坎上,她比我前麵那個踢掉我的女朋友還好看,而且我的同學哥們也都說她好看。

     她畢業以後回到了她父母所在的單位。跟我的城市相距十萬八千裏。這是我們最大的障礙。甜蜜過後,我又時常陷入一中對未來不可知的焦慮中。這個問題我不願想,可周圍好心的同學會時常提醒我。“ 你前程好好的,幹嘛給自己找麻煩,什麽女孩不能找,” 同學中有人這樣勸我,這時還有女孩對我表示好感。我真不是自作多情。耳邊的狂轟亂炸叫我不由得又要退縮一步。我和她正熱烈的通著信,最近的一封信中訴說了相思之意後,我加了句:“對不起,我要好好想想。”我又沒出息了。我忘了還沒多久以前,我這樣沒出息過一次。。

    她回信了,徐永濤:” 你好,來信已看,你所擔心的問題我不是沒考慮過。 可是,作為一個男子漢,你這樣的猶猶豫豫真的好嗎?我們和父母親的時代是不一樣的,對於還未發生的事請沒有努力就做出判斷不是正確的方法.......   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 

    哈,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我政治學的最好,怎麽沒想到!這封鼓勵我不要悲觀的信之後,又沒了聲音。又好像忘記了說過的話,我又盼著每個禮拜的來信。這次她撂了我一個月,好像不會想到她生氣,好像一切全由著我,好像我真的是個白馬王子,手邊一大堆的女孩對我仰望。隻有我想不想,不管別人想不想。

    ”快來信吧,我等的好著急。” 我掩飾不了我內心等待的焦慮。

    如同第一次一樣,仿佛算準了她並不會真生我的氣,我倆又開始通信了:“ 要想得到父母的支持,,你要年底來我家一趟吧,讓我父母看看你。 她提了出來。“去了你倆肯定就扯不清了。我的同學這樣說,誰說去了就一定扯不清呢?我不信邪。”不信你試試看。”同學回擊我。

放寒假的時候,我真的去了,第一頓飯,我吃了一大碗炒米飯,喝了許多酒,就醉了,打翻一個茶蓋兒。 有兩件事我挺不高興的,一個是過年那天,她拘著我不讓我出門見客,我想我堂堂研究生,一表人才,怎麽就見不了人? 她看我不痛快,早早拉我出了門去壓馬路。一個是趁著喝點兒酒我想親她,被她拒絕,隻給我拉她的手一小會兒。

靠著我的實誠,她父母對我的印象都很好。我們得以繼續交往。我還想說,那會兒我還和那個外地母親遠來住院的陪護的姑娘仍有聯係, 沒啥,就通通信而已以。三兩個月一封,最巧的是這姑娘和她是一個單位的。我把這事誠實的告訴了她。

    過完了年,春天來到了,我盼著夏天到來,按照說好的,她暑假要和我一起去我家,我父母都等不及了。暑假快來的時候,我和我的好朋友剛說起她,她就出現在我的宿舍門口。真不容易。她說她爸帶她媽去成都玩了,要是不去我家,她也要去成都了。

    我們走在京華公園裏,低著頭彼此好一陣沒說話,沒意識到我又開始抽風了。“怎麽了?”她看我有心事,我坐在路邊的椅子上,使勁搓了兩把臉,說:”要不,要不,你還是去成都吧。’

    “為什麽?”一陣沉默...

    我站起來,漫無目的的走著,走到一棵大樹下,我又坐下:” 我還是對將來沒有把握.......

我囁嚅的說。我驚訝的發現,她一邊說著好,一邊眼淚流了下來。開始是無聲的,到後來,不受控的,竟嗚嗚的大聲哭起來,我尷尬地要命,過往地行人駐足注目,我搓搓手又推推她,:”別哭了,別人都看著呢。“ 她不管,隻嗚嗚的哭,手上沒有紙巾,她索性用手拎了我的T恤擦眼淚,嗚嗚嗚,她好委屈,我好尷尬,我的白色棉布T恤布滿了她的眼淚和鼻涕。 :”好吧,好吧,別哭了,去我家,一起去我家。’ 我哄她,半個小時過後,她漸漸停止了哭泣,用我的T恤狠狠擦了最後一把眼淚和鼻涕,起身跟我回去了。回往學校的路上,挺了挺胸膛, 我大義凜然的豁出去了,不就是去我家嗎?走一步,算一步吧,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我爸媽當然很喜歡她,其實不管我帶誰回去他們都喜歡,他們總怕我找不著對象,我挺生氣這一點的。在我們家的日子很開心,她好像忘了京華公園的不快。但這時候,她家忽然來了封電報,她媽媽生病了。“生什麽病呢? 我媽一向很健康啊?” 她蹙了眉跟我說。此時正是八月份,去她家的路段有暴雨,山石塌陷,等到她買到票時,已經耽擱了三四天。買票時我想也去可她堅決拒絕。她走的那天,我送她進到站台。她上了車後坐在窗口邊默默地看著站在車下的我。四目相對,竟然不知該說啥了。但是當火車開始緩慢移動起來,腦子還不知怎麽想,在車門就要關上的一刹那間我已經一躍而上。

    有時候很奇怪,我之前猶豫的時候,她鼓勵我前進,她後退的時候,我又奮起直追。後來她告訴我,她不知道她的媽媽得什麽病,可是預感家裏會出什麽事,她不想讓我去是不想參與他們家中的事請,哪怕這事阻擋了我和她的腳步,她也認了。

    到了她家後,在醫院見到了她媽媽,原來是他糊塗的爸爸讓她媽媽在青城山上練氣功走火入魔了。看到她媽媽時,老太太被捆在床上,不捆不行,老太太幻聽幻覺,一會兒蹭的跳上桌子,一會兒又趴在地上說有人害她。因為回來晚了幾天,她爸爸把怒氣全撒在她身上。“我媽生病又不是我的問題,他憑什麽怪到我頭上。”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哭,帶著委屈,帶著怒氣,還挺可憐的。她發了燒,病了。

    我得回學校了,離開那天,她爸爸找我談話,最關鍵的一句是:“她的媽媽生病你能來,說明你孝順,你要是不來,你倆的事兒我不同意。” 沒想到,我來對了。我把這話說給她聽,她聽了淡淡的道:“ 你來了就同意,你不來就反對,哼,什麽時候,我的感情要他來做決定。除非我不想,誰都不能替我決定。” 她忽然顯出那麽幾分決斷的意思。

    再後來的一年很順利,暑假寒假我們都在一起,要麽去她家,要麽去我家。夏天我們領了結婚證,領證前,我跟哥們說,:“我要結婚了,哥們說:‘你真的想好了?” 我點燃了一支煙,是的,我想好了。正式的婚禮是冬天在我家辦的,她穿著大紅棉襖,薄施粉黛,挨桌敬酒,她落落大方,全然沒有之前的羞澀之氣。我媽的同事誇她,:“漂亮,比菜花都漂亮。” 我們的婚禮又土氣又熱鬧。我的研究生畢業了,我要接著讀博士,她說,“你不想做醫生嗎?” 我沒考慮別的,她不再堅持。

    甜蜜還沒過去,我們因為雞毛蒜皮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爭吵。她看著我充滿怒氣的臉上突然笑了:” 來,咱倆說說話,,看看你這兩年都做了些什麽事。” “你想說什麽?” 別急,聽我慢慢說: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優柔寡斷,自我感覺良好。第一次的時候,是你先提出要我來你學校看你,到了最後,你又反悔,我不和你計較。第二次,你和我寫信,又開始猶猶豫豫,我想了又想,忍了,因為我不打算輕易放棄。那時我想,既然你這樣顧慮重重,不如我們彼此都冷靜冷靜。所以我停止寫信,所以給你時間再想想。結果是你不適應又求著我給你回信。是你,她點著我繼續說:“第三次我大老遠的來看你,你結果又讓我回去。你是誰呀! 她的語氣更加嚴肅起來。:”你說讓我來,我就來,你說讓我走我就走?你不知道那時我有多痛苦。跟這比起來,我更討厭你的出爾反爾,你這樣拿不起放不下,也就是我真的喜歡你,不想輕易就放棄,換個別的人,但凡驕傲一點點,早就轉身走了,我就沒有自尊嗎? 我就沒有女孩子的驕傲嗎?我就沒人喜歡嗎?

    “還有,她繼續道:“ 我跟你說過,醫院是個複雜的地方,在我的感情還沒有把握之前,我不願意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這就是為什麽你到了我家,我不願意你多見別人的緣故。你和吳小言,她又頓了頓,“我知道你倆一直通著信,那年上我家過年,你還想和她見麵。你不想想,你和我談戀愛,我怎麽可能讓你和她見麵?大年初一,她來我家拜年, 我拉你出去,就是為的不讓你和她遇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點心思?你和她通的每一封信,都是我交給她的,想不到吧。還有一次在你的宿舍,看到抽屜裏你要給她寄的明信片,我故意關上抽屜不說話,等晚上再打開時,明信片就不見了這正說明你心虛,我但凡壞點兒,就可以截下你給她的信,可我沒這麽做。別標榜自己多麽深情,也別那麽自我感覺良好。你覺得你了不起,別人也不比你差。你這樣優柔寡斷,還窮騷情,很了不起嗎?我一直把這些事壓在心裏,不想和你計較,你還得寸進尺了........“.她一氣說了很多,一時調侃,一時聲色俱厲,一時譏諷,一掃過去的羞澀。我一直幹瞪眼聽著,不停地用手摸鼻子,除了幹咽唾沫,抻了抻了脖子想分辨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忽然覺得她有了捍婦的味道。我不寒而栗。

    聯想到那方麵,我想親她,她很嫌棄說髒。我有要求,她總借口逃避。就算逃避不了,也是我一通瞎忙,她閉著眼就睡著了。 我開玩笑抱怨說:”我哥們婚前就那個了,你才讓我拉手......”她正色道:“女孩子應該自尊自愛,男人都是狗,得到了就不珍惜。”結婚前,我以為她性格又好又甜,結婚後,沒想到她倔強又愛抬杠,有時她還打我掐我,讓我屢屢抬手投降。哎,要她是內個什麽冷淡怎麽辦呀,我大好的青春年華.......我不敢想。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我上當受騙了,她以前都是偽裝的,我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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