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長夜
你穿過一節節墨綠的車廂, 一排排漆已斑駁的木座椅。 你要到那笑聲傳來的地方去。 這夜行的慢車載著你, 也載著她的笑聲。
“你怎麽在這兒?”
她清脆的聲音。
“我們都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們就在盡頭的那一節車廂。 整節車廂都是我們的。 班上一半的同學都來了。”
你隨她來到笑聲中, 歌聲中。 你看到易拉罐裏的啤酒在碰撞, 吉他的琴弦在舞蹈。 那是高考後解放的一刻, 狂野的一刻, 約定在暴雨中攀上千米高的鳳凰山的一刻。 同學們分成幾桌玩著不同的遊戲。 你和她都在在拱豬的一桌, 輸的要被贏的打手板。 昏黃的燈光下, 你看到她的手指和腳趾都塗上了鮮紅的指甲油, 她的頭發也燙起了俏皮的碎波浪。 她的酒窩依然溢著歡悅, 依然吸走你的心。
“哈哈, 終於輪到我了!” 。
她開心地叫著, 而你是要挨手板的豬。 你乖乖地伸出手, 等待著。 她笑著揚起手, 遲疑了一瞬, 落下, 拿起一張牌, 拍了你的掌心。
夜行的慢車終於在清晨來到山峰腳下。 磅礴大雨中, 你聽到她的召喚。
“走, 我們爬山去!”
艾韜睜開眼, 附身拾起滑落到腳邊的手機。 他用食指觸了一下指紋識別, 手機又彈出那張掃描的照片, 一群少年, 在岩石下, 雨霧中, 燦爛地笑著。 艾韜數了一遍, 十九位同學, 加上照相的那一位, 剛好二十個, 真是班上一半的同學。 隻是照相的不是艾韜。 那一刻他在哪裏? 艾韜不要去想。 他再一次放大照片, 聚焦到宸曦, 凝視著照片裏的她, 深深的酒窩, 和碎波浪般的烏發。 宸曦在學校的日子裏留著齊頸的短發和劉海, 薄薄的, 輕盈的劉海。 在劉海飄起來的瞬間, 艾韜能瞥到她雪白圓潤的額頭。 而照片裏, 雨水浸透的頭發伏在宸曦的額頭。 她的雙臂正緊裹著身體, 抵抗著寒意。 艾韜不禁用食指輕柔地摩挲著照片裏的宸曦, 仿佛他的體溫在由指尖穿透光滑的屏幕, 擁抱她, 溫暖她。
飛機還有兩個小時才落地, 可乘客們已經開始活動筋骨, 談笑風聲。 舷窗也被陸續地拉起, 深秋的朝陽灑在艾韜的身上, 帶來的卻是寒意和孤單。 這一刻艾韜才領會了 Emily Dickinson 的兩句詩:
Let no Sunrise’ yellow noise
Interrupt this ground.
莫讓朝陽黃色的喧囂
驚擾這靜土
艾韜也寧願被留在長夜裏, 留在宸曦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