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陽的餘暉中,你的黑色特斯拉從72號入口駛上通往雲城的高速公路。車在自駕狀態下以九十英裏的時速行駛,薩拉也在收音機裏找到了她想要的音樂台,音箱裏飄出既熟悉又陌生的低沉男聲。
“嗓子有點像鮑勃迪倫。”你脫口而出。
“就是鮑勃迪倫。”
“真的?這歌叫什麽?”
“Lay Lady Lay。”
“哦……”你原來聽過這個調調,可你一直不知道歌名,也不知道這是迪倫唱的,你隻記得他的Blowin’ in the Wind。“這家夥竟然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是有點意外,不過我喜歡意外。而且,”薩拉的頭隨著歌聲輕輕搖動著,“迪倫得什麽獎都應該,他是在世的最偉大的歌手。”
你心想這女人大概真的有種崇拜情結。
“聽說他不準備去領獎。”你記得新聞裏說諾獎委員會都聯係不上迪倫。
“剛剛有消息說他也可能會去呢,為什麽不呢?”
薩拉的反問讓你想起大學時一位教授的口頭禪:“Why not?”你就此學會了在自己沒有答案的時候就用這個反問對方,屢戰不敗。可惜考試的時候你不能用這個策略答題。
“你肯定很喜歡音樂了,”你假設自己的猜想成立,“除了音樂,你還喜歡什麽呢?”
“旅行、看電影、做夢。”
聽到電影,你來勁了,年輕的時候好歹你還在北京電影學院混過幾天呢。
“你最喜歡什麽類型的電影?”你給出多重選擇:“言情?懸疑?推理?肯定不會是動作片了?”
“我最喜歡幻想類了。”
“幻想類?”你有點意外,“Fantasy?Sci-Fi?”
“Both。”
“為啥呢?”
“為啥不呢?”薩拉又拋出一個why not。她扭頭看你沒反應,就解釋道:“隻有在幻想片裏,你才可以不受任何限製表達你想表達的東西。”
看來薩拉是個比你還自由的自由派。
“嗯……那你最喜歡哪個幻想片呢?”你又給出多重選擇:“Star Wars?Batman?Beauty and the Beast?”
“Blade Runner,看過嗎?”
“所有的瞬間都會隨時間逝去,就像雨中的淚水。”你耳邊又響起複製人羅伊平靜的聲音。Blade Runner,比旁邊這個女人還大至少十歲的老電影,講的是一個複製人獵手被一個喜歡上他的異性複製人纏上的故事。
“Blade Runner好像沒有Star Wars什麽的那麽有名啊。”
“有名並不代表好,好並不一定就有名。”薩拉的邏輯有點怪,不過你很同意。
“你知道Blade Runner前後有幾個版本嗎?”你問。
“七個。”
“你看過哪個呢?”
“導演剪輯版和劇院版。”
“你更喜歡劇院版?”
“嗯。”這次沒有意外,說明她還是女人,而且是喜歡做夢的女人。
導演版和劇院版的區別主要是結尾,前者在複製人獵手戴克德和複製人瑞秋走進電梯後就嘎然而止,形成懸念,和整個電影高度統一,而劇院版則讓倆人坐在戴克德的車裏,伴隨著戴克德從未來傳來的畫外音,表明二人happily ever after。你更喜歡導演版,因為在你看來,任何未來都隻是也隻能是一個懸念。
十九年前你研究生畢業後,先去紐約混了一段,然後和萵在倫敦匯合。那時候你們根本不需要考慮未來,你們的未來就是倆人吃吃喝喝親親熱熱。在萵的公寓裏閑置了大半年後,你意外地收到總部在雲城的美國半官方戰略研究機構普斯特基金會的邀請,說應你研究生導師喬治邦賽爾的推薦聘你去做研究員。你給喬治打電話,喬治說他是普斯特多年的顧問,現在他們急需一個有你這樣背景和經曆的人,如果你去了,你的未來就篤定了。於是你去了,和萵在全州公認的養家之地克裏弗斯買了兩畝地,蓋房定居。十幾年後,你發現你並不想把自己的未來和普斯特掛上鉤,你想等克萊爾和克洛伊上了大學就辭職不幹了,反正到時候你會有足夠的錢退休,你準備和萵花上一、二十年遊走世界。可是,計劃中的未來還在遠方的時候,萵已經帶著兩個女兒去了倫敦。在過去的三個月裏,你的未來又成了未知。
收音機裏的Lay Lady Lay已經播完了,你把音響的聲源選擇換到藍牙狀態,從手機裏找到希臘人Vangelis譜曲,英國人Dick Morrissey演奏的那首Blade Runner愛情主題,薩克斯管夢幻纏綿的聲音開始在車裏回蕩。
薩拉瞟了你一眼,似乎不太相信你手機裏還會藏著這支曲子。
你笑笑:“我有Blade Runner所有的七個版本,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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