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裏一天清早,在床上與托小貓的對話:
她:為什麽蜘蛛精是人,可是會像蜘蛛一樣吐絲?
我:你搞反了。她們本來是蜘蛛,隻是變成了人的形狀。所有的妖怪本來都是妖怪,隻是變成人的模樣而已。
她:可是她們還會像人一樣說話。
我:變成人的模樣,也就包括像人一樣說話。
她:那孫悟空呢?
我:也是一樣的。孫悟空本來是猴子。
她:那為什麽看起來明明是個人?
我:因為電視劇裏演孫悟空的是人。
她:你不是說他是猴子嗎?
我:故事裏的孫悟空是猴子,但是電視劇裏演孫悟空的演員是人啊。我們本來不知道孫悟空長什麽樣,電視劇裏把他扮成那個樣子而已。可是編故事的人最初不一定想象的是那個樣子。
(至此明白了:她混淆角色和演員。)
她:孫悟空是誰編的?
我:是一個叫吳承恩的人。
她:還活著嗎?
我:幾百年前就死了。
她:孫悟空是誰演的?
我:六小齡童。
她:他死了嗎?
我:沒有。
她:你剛剛不是說他幾百年以前就死了嗎?
我:(……??)死了的那個人是寫孫悟空的故事、寫西遊記這本書的人,可是電視劇裏演孫悟空的人還活著。
(至此明白了:她混淆作者和演員。)
她:那個六耳獼童現在幾歲?
我:不是六耳獼童,是六小齡童!現在大概六十多歲了吧。
(至此明白了:她混淆六小齡童和六耳獼猴。)
我:六小齡童全家的工作都是演猴子。他的哥哥演猴子,他的爸爸也演猴子。
她:那他的媽媽呢?
我:……(語塞。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自己回答:嗯,他的媽媽的工作可能就是做飯。
(我快笑死了。大聖,救命。)
托小貓去年認識的一個女孩子來家裏找她玩。那女孩是我媽媽參加的古樂隊裏彈大三弦的一個老頭兒的孫女,比托小貓大兩歲。
托小貓殷勤地問人家:“我們玩什麽呢?……你會吹笛子嗎?……你會打麻將嗎?……你會下象棋嗎?……”
我在一邊聽得發笑,說:“托小貓,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不務正業五毒俱全嗎?人家是好好學習的好學生。”
院子裏有一張石桌,桌腿之間的空隙正好能讓托小貓的排球通過。托小貓每年都練習在幾米外把排球從那空隙裏踢過去,命中率已經很高了。
她邀我同踢,一人一個輪流。並且要有賭注。
我:“如果我先進,你就去寫一行中文字。”
她皺眉跺腳,說:“你們老是跟我賭寫中文!不公平!”
我:“這有什麽不公平的?你也可以下賭注嘛,如果你先進球,你說怎麽辦吧。”
她:“如果我先進球,我就不寫那行中文字。”
我一愣,趕快忍笑表示同意。這種有贏無輸的無本生意,多多益善。
她這麽一個聰明敏捷的孩子,偏偏時不時有些稚拙的時候。不知道是真拙還是大智若愚。
給托小貓講惡心故事“麻辣粉絲煲”。
我:有個人很想吃麻辣粉絲煲。到了餐館裏指名要這道菜,可是餐館裏不巧正好賣完了。他實在想吃啊,一扭頭看到鄰桌有個人麵前擺著滿滿一碗麻辣粉絲煲,而那 個人一點都沒有想吃的意思。於是他過去問人家:“你這粉絲煲還吃不吃?如果不吃,能讓我吃嗎?”那人驚奇地看著他,點了點頭。他高興地大吃起來,吃到最 後,發現碗底有一隻蒼蠅,一下子感到很惡心,就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又全部吐回了碗裏。另外那人同情地看著他說:“很惡心是吧?剛才我也是這樣。”
我得意地打住話頭,等著托小貓大叫惡心,沒想到她居然毫無反應。我試圖提示:“那是什麽意思呢?就是說他吃的東西已經是另外那個人吐出來的了。”
托小貓深思地說:“那隻蒼蠅為什麽沒飛走呢? ”
我一時語塞。她怎麽總是抓不到故事的重點呢?這故事的重點是蒼蠅嗎?真是要命。
既然她提問了,我也不能不回答啊。於是我隻好說:“蒼蠅大概已經死了嘛……這個不是重點。”
她堅持不懈地問:“他們為什麽沒把死蒼蠅拿走呢?”
從始至終,她完全沒有對“一個人剛剛吃了另一人吐出來的東西”這個故事重點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該死的死蒼蠅,不但敗壞了一碗麻辣粉絲煲,還敗壞了我的故事效果。
全家聚眾打麻將。托小貓聽牌,每看到眾賭友出牌就喃喃祝禱:“快放炮、放炮、放炮、放炮……”
爺爺出一張無關痛癢的廢牌,托小貓大叫:“我說放炮,沒說放屁!”
大家都哄笑。我也笑,說:“托小貓,你這句話雖然粗魯不禮貌,但是很巧妙。所以媽媽要批評你不禮貌,但要表揚你思維敏捷巧妙。”
帶托小貓去爬山。氣喘籲籲爬上台階,迎麵赫然是哼哈二將的塑像。托小貓看了一眼,搖頭說:“太醜了。不想從他們身邊走過。”
我說:“他們是要保衛這個地方的,之所以醜,也是為了嚇唬壞人。咱們不是壞人,那就沒什麽好怕的。但是壞人見了他們,心裏害怕,就不敢幹壞事了。”
她不以為然地說:“可是壞人也知道他們是假的嘛。”
……我竟無言以對。
托小貓最近的威脅言論包括:“你想讓我揍你嗎?”“你要我給你一拳嗎?”“你要我把你打扁嗎?”
郊遊。托小貓的姨姥爺指著麵前一座橋說:“這座橋是楊爺爺我六十歲的時候修的!自從修了這座橋後,我的運氣就變好了。”
托小貓不假思索地反問:“那你跟我打麻將為什麽還是輸呢?”
一眾大笑。都驚奇於她反應敏捷。
托小貓和韓小虎(注:兩人的故事見《青梅竹馬》)在一個池塘麵前用自製的簡易魚竿鼓搗了半天,一無所獲。
托小貓大聲歎氣:“這個世界上難道沒有魚了嗎?”
聞者都大笑。這句話也不是那麽好笑,但她在那種情境下用那種語氣說出來,不知為什麽,就是好笑。
托小貓穿了一件以前在田徑俱樂部時訂做的T恤,背後印著她的法語名字Hélène。我父母這才知道外孫女的名字原來是這樣的。
我說:“托小貓,按照漢語拚音,你的名字就是‘何樂呢’,意思是‘有什麽可高興的呢?’”
托小貓說:“你要我給你一拳嗎?”
爬山到我外公墳前,托小貓對著墓碑說:“你好,我是XX的女兒。你不認識我,可是我聽說過你。”
她講得真好,又準確又真誠又樸實。
我外公如果還活著,不知道會不會像當年叫老鼐“外國仔”一樣,叫這孩子“小外國仔”。
曾孫輩裏那麽多人,來墳前探望他最勤的也就隻是這個小外國仔。這真是一個有閑又有心的好外國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