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鏗鏹有力。關於文革。和之前的各種苦難。寫的舉重若輕。是一篇難得的力作。

回答: 長篇小說:《失去愛》_72016-07-19 04:09:04

《失去愛》_7

(2016-07-19 04:02:45)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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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擦亮的不僅僅是學校窗戶上的玻璃,還有他的心。那次掃除 之後,他變得快樂起來了,心中的憂鬱一掃而空,就像陽光下他擦過的那些玻璃一樣。那些玻璃的確淨得仿佛已經不存在了,但實際上它們仍然是存在的,阻隔在此 與彼之間,就像在夏雨的生活裏仍然有許多東西可以將他與沈菲輕而易舉地分開。隻是夏雨看不見。所以,現在他快樂。夏雨和沈菲的交往變多了,也變得自然了。 他終於可以鼓起勇氣主動去找沈菲說話。而沈菲,至少他覺得,也願意和他聊天。他聰明,有才氣,讀過很多書,還寫詩,長得又高又英俊,她為什麽不喜歡他呢! 一旦開始了,夏雨就覺得沈菲並不是遙不可及的,也沒有那麽神秘。她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但這隻讓夏雨覺得她更美,更為她如醉如癡。

況且,有時是沈菲,主動來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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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有光是在最後一刻才把全家要遷到北京的消息告訴夏雨的。

夏 雨方方麵麵都像他的爸爸有光。有光對這個兒子也寄予厚望。夏雨和他的弟弟夏雷不一樣。夏雷即不像他的爸爸也不像他的媽媽。讓有光頭疼,甚至,因為這個兒子 讓有光不信任孟德爾的遺傳律了。本來嘛,那時,全中國都要相信蘇聯的李森科。他覺得是他把小兒子的名字起錯了。他對他沒有任何期望,隻要這個小兒子別學壞 就謝天謝地啦。而夏雨聽話,懂事,成績優異,有光希望他能竟自己未竟的誌願。他生怕這次搬家會影響到兒子不久的高考。但妻子調到北京工作的事情同樣意義重 大。而在他的生活中好像每一步都是身不由己,在他的一生中能自主選擇的並不是太多。母親向夏雨解釋:自己要去北大曆史係做教授了,(副教授,準確地說。但 是在北大,隻要活下去,早晚就都會成為教授啦。)而且,爸爸在北京也能得到了一個更好的工作,甚至有可能做工程師。這次機會難得。有光的心願,夏雨都知 道。聽完之後他沒有說什麽,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屋子裏,關上了門。

北京,在那時仍然是一個閃亮的詞匯。多麽富於吸引力啊!而他們終於不久就要 去北京了,就要成為北京人,是有北京市城市戶口的堂堂正正的北京人。他坐著想了一會兒就從書包裏拿出書、本、鉛筆盒,然後翻開一本數學習題集開始做題。高 考已經不遠了,十年寒窗,一生的成敗就決定於這一天。弟弟在外麵不知為了什麽又惹爸爸生氣了。他進來屋裏,嘟囔了幾句。但夏雨沒有聽到,他在專心解題。然 後弟弟又出去了。不久客廳裏再次傳來爸爸訓斥弟弟的聲音,弟弟頂嘴,然後爆發出爸爸的大聲責罵,有東西落在了地上,然後,就平靜了。夏雨仍然在解題。

時 光靜靜流逝。直到最後,夏雨才突然想把書和本都摔到對麵的牆上。但他隻是把筆重重拍在桌上,然後一下子靠進椅背。坐了一會兒,才又把本子拿起來,掃了一遍 他的演算,然後重新扔在桌上。他站起來走到窗前注視著窗外。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麽。他隻是想:這道題太難了,他解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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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雨在成都的最後一堂課剛一結束,就連忙快步走出教室,身後的同學們還在嘻嘻哈哈整理著東西。在學校外的一條L型狹長街道的拐角,有一座老樓。樓外有幾株大 樹,枝繁葉茂。樓道的窗戶上沒有一塊玻璃是完整的。老樓總是黑乎乎的,每一麵紗窗都是深褐色,毛茸茸的,很多還破開了,邊緣的窗紗卷起來,有的完全脫去了 窗紗。夏雨走上二單元二層的過道,站在沒有玻璃的窗口。眼前就是對麵的馬路。現在馬路上正在變得熱鬧起來,從工廠、機關、學校裏出來的人流正匯集起來,像 一支支泉水匯成大河滾滾湧來。路上響起越來越大的噪聲。夏雨喜歡這個時間的嘈雜和自行車的鈴聲,喜歡遠遠看著回家的人們,在這個時候仿佛每一個人都是快樂 的。對麵夕陽正落到與他相對的位置,把路麵照得耀眼。空氣已經變成了一團混沌的光霧在空間裏繚繞卷曲著,那裏麵所有的人與物都變得模糊,帶著一道金色的輪 廓,好像所有事物的表麵正不斷蒸發出億萬個發光的分子。但是會有一個點,當時間一越過它,外麵世界光影中的生氣就會一下子沒有了。雖然亮度依舊,但是生氣 一下子沒有了。然後,夕陽就會迅速暗淡下去……

回來時,夏雨一路踢著一顆石子。石子沿著路麵滾動。停下來後,夏雨就跟上去又是一腳。

教 室裏空了。同學們的書本仍然擺在桌子上,他們隻是回宿舍去小憩一會兒。不久又會回來學習。夏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收拾好書包,站起來要向外走時,明宇跑進 來,他嚇了一跳。明宇正在找他,要和他最後告別。夏雨已經知道,明宇喜歡沈菲,他給沈菲寫過信,但是被沈菲退回來了。他說沈菲的爸爸對她看得可嚴了。那時 明宇又被調換了座位,離開了沈菲。明宇曾經為此苦惱找夏雨傾訴,但後來他說他不苦惱了。大丈夫不患無妻,患事不成。他仍然和沈菲是好朋友,常去她家。沈菲 的爸爸很喜歡他。他們倆聊得來。分手時,夏雨和明宇像兩個真正的男人一樣,相互祝福一定要考上一類重點大學,使勁握手,然後擁抱了一下,彼此拍了一下後背 就趕快分開。心裏都有一點點不適的感覺。那時不興擁抱,而且已經知道了同性戀。同性戀讓他們好奇但不齒,那時男孩子們都注意避免身體的接觸,都要刻意顯得 陽剛。他們的嘴邊都已經長出了軟塌塌的絨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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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宇進來前,夏雨剛剛把 一本書塞進了沈菲的書包裏。書裏還夾了他寫的一封信。他在做這些時手有些顫抖,直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髒仍然在急劇跳動,當明宇一進屋叫他的時候,他的心 幾乎破裂了。在後來的日子裏夏雨竟然漸漸忘記了他曾寫過的具體的內容。但肯定地記得他在信裏沒有寫下過“我愛你”,也沒有說出他的這些個日日夜夜裏的痛 苦。也就是說,他把他的愛和痛苦都留在他的心裏。那他都寫了些什麽呢?他可一點也不記得了。

幸好沈菲沒有把信退給他。而原因嘛,因為,夏雨已經走了,因為他在信中沒有留下自己姓名,而且他也沒有寫下他在北京的住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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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啟動了。它帶著夏雨向著北方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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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暗房裏,夏雨看著小陳老師用一把長鑷子夾著一張相紙,在顯影液中不停地晃動。紅燈下,顯影液清澈見底。在層層蕩開的水波中,夏雨看見白色的相紙上開始隱隱 出現一些灰色的點和線,不斷地加深,擴散,融合成片。他已經看出自己的輪廓,和沈菲的影子了。他的心在跳。相紙上他正在和沈菲同步變得清晰起來。他已經可 以真切地看見自己英俊的麵孔和沈菲燦爛的笑容,的每一個銳利的細節。就是在這時,小陳老師把相紙夾了出來,放進清水。這一瞬間,就永遠地固定在照片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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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光是夏雨奶奶生的最後一個孩子。奶奶一生共生了八個孩子,有兩個還沒有滿月就死了;有一個在鬼子掃蕩的時候,躲在山裏生了病,那時這孩子還太小後來就死在 了山裏隨便埋了;一個女兒長到12歲時死了;三個兒子終於長大成人了,都長成了精壯的小夥子,但解放戰爭又開始,部隊經過村子,孩子就當了兵,結果兩個死 在東北戰場,一個死在山東老家,(所幸的是當時來的恰巧是共產黨的部隊,兒子有幸成為了烈士,那時從小一起玩的小夥伴也有被國民黨拉走的,就是反革命,死 了也是反革命);最後就隻剩下幼小的有光。

有光十歲那年,父親生病死了。他成為家裏唯一的香火。奶奶一個寡婦一手把他拉扯大。孩子一個接著 一個地死,奶奶對有光變得擔驚受怕。她對有光百依百順,帶在身邊一刻也不放心他離開,怕他受欺負,所以從不讓他和別的孩子玩兒,結果有光就變得孤僻,敏 感,既懦弱又急躁。不過,有光從小聰明異常,上學時各門功課總是全校第一,大學考上了清華,學的是電子管專業,這是當時最前沿的學科。大學裏有光愛上了曲 婉貞。那時他年輕英俊,高高的個子,沉默寡言,(可和婉貞在一起卻妙語連珠,嘮嘮叨叨。)婉貞雖然相貌平平,但溫柔善良,得到有光如獲至寶,帶著他就像媽 媽帶著兒子。有光和婉貞隻不過是兩個小人物,平凡,膽小,在大風大浪的年代裏,他們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從來不會說出來。一次次運動中,那些有些本事有點個 性的同學、同事都被整了,輕則吃點苦頭,重則家破人亡,而他倆因為恐懼而更緊緊地蜷縮在了一起。

大學四年級時,國家在一些急需專業裏,抽調 一批學習好出身好的大學生提前結業支援軍隊建設。有光被選中,但這樣他就不能大學畢業而隻能拿一個肄業證書了。有光心裏很遺憾但組織安排必須服從。這是一 種榮譽也是一種命運,而在特殊年代榮譽往往意味著犧牲。他先到了四川一個大山裏的軍工研究所,後來支援地方建設又被調到重慶的一個工廠。那時婉貞畢業了, 本來能夠留北京,但是為了和有光近一點她來到了成都的交大。仍然是兩地分居,不過畢竟近多了。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有光和婉貞沒有參加任何派 別。他倆出身好又都默默無聞,所以沒有受到什麽衝擊。婉貞很樂觀。她較早地去了工廠學習改造,反而躲過了學校裏的災難。但每回去看望有光都為他擔心。工廠 裏運動不斷,隻要在家裏,有光就長時間地睡覺,有時醒來了仍然躺在床上。婉貞來看他,他的話也不多,隻是沉默。廠裏的各派都號稱是保衛毛主席的革命派,有 光搞不清為什麽又都被視作反革命。有一派的頭頭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才二十多歲,但粗野,沒有教養,像個潑婦,為人霸道,鬥起人來很狠,有光見過她,不 喜歡她。有一天,這個女孩子被另一派造反派抓去打死了。後來,有光聽說發現她時,她下身赤裸陰道裏插了一把匕首。

毛主席說:要文鬥,不要武鬥。但不久,重慶革命群眾對革命群眾就用上了軍隊的製式武器。

子 彈在街上飛的時候,是恐怖的。那種恐懼對於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一個普通人來說是很難真正體會的。有一天有光走在一條街上,突然響起了槍聲。兩派革命群眾開戰 了。有光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身旁就是居民樓,有光抱頭飛奔過去。雖然近在咫尺,但他覺得那麽遠。衝進樓門口的一刻,有光撲倒在地,回頭看見門邊,幾步之 外,摔倒了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那時孩子在哭,槍聲在響,子彈不停打在他身後的地上。他看了一眼,就順著樓梯爬到地下一層,躲進角落裏,但仍然縮進成一團 兒,大腦變成一片空白。樓梯盡頭的那個通道口,從暗中看去一片光明。但有光總覺得那裏就要出現一個端著槍的人影,然後向著他搜索而來。槍聲停止很久以後, 他仍然不敢出去。終於走出來時,有光看見那個女人還躺在原處,懷裏依然緊緊抱著她的孩子,但孩子不再哭了。有光再次見到婉貞時痛哭失聲。他說自己應該去救 那個女人。她還有個孩子呢。婉貞急了,說:不行的,不行的!你怎麽救得了她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辦?回來才發現有光的手和膝蓋都破了,婉貞給 有光清理傷口,塗上紫藥水,心疼了一夜。後來婉貞四下奔走把有光從重慶調到了成都。有光在成都的一所中學裏做電工和維修工。從此,他更加沉默了。在學校他 曾經親眼看到老校長被一群學生活活打死。那些學生都才是十幾歲的孩子啊!兒子出生後,他一心撲在兒子身上。他希望他們有出息,以後能有所作為,完成他未盡 的理想。但急躁起來,他就打。有時候打得挺狠的。

有光後來從不給他們講文革中的那些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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