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牙記
是左邊的磨牙出問題了。開始是變得個的小姑娘了，不好共處，脾氣怪怪的，有時發酸，偶爾被觸及它的某點時它就突然發作，讓我疼得直吸口涼氣。我知道麻煩要來了。這回可不是說兩句好話就過去了的事了。於是感慨：生活是永遠不會讓你過上兩天他媽的安生的日子的。至少我的生活就是這樣。於是，我采取了鴕鳥策略，忽略它，視而不見。它愛疼就讓它疼，反正我不搭理你，就像我周圍的很多人對待我的方式一樣。但我的這顆大牙顯然並不像我那樣好糊弄。它自以為它膀大腰圓，塊頭最大，它就了不起了，必須受到重視。我可不這麽認為。我又不是它的親爹。在這個世界上，一旦走出家門進人社會，你就一切都得靠自己，沒人會寵著你。但事情顯然沒有這麽簡單。我的這顆大牙秉承了我的某些忤逆不孝的特點，它顯然知道怎麽能讓我疼。情況在惡化。最後。它的自暴自棄的做法連累了我，我隻好去醫院看牙。
在醫院裏發生的第一件讓我不快的事情是在檢查時。醫生往我的嘴裏塞了一個小裝置，並讓我用一隻手指扶住，然後，又拉過來一個探頭對準了我的左腮。就在這時，我的餘光裏看見，首先是護士躲了出去，然後，醫生再三囑咐我要扶好不要動之後，也飛快地跑出屋子躲了起來。現在，屋子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他們竟然把我，一個病人，獨自留在這裏，暴露在危險之中，而醫生和護士自己卻躲了起來。我苦笑著想：這就是今天我們的醫療係統所謂的救死扶傷。一切都在證明我們的社會，到處都是範跑跑這樣的敗類。醫生回來看過結果後，告訴我需要做根管治療，費用為2000澳元。雖然我是牙齒出了問題，但現在我不敢相信的卻是我的耳朵。醫生問我的保險是否會cover我的治療，我特地用最清晰的聲音告訴他：一分錢也不會cover的。可惜我並沒有聽到我想要聽到的回答：“立不要再和我談錢的事了。這事到此為止。來讓我先把牙給你治好。”而我聽到的卻是，醫生問我是否願意自己出這筆費用。我立刻肯定地告訴他：當然不了。然後又問：如果不補會有什麽樣的後果？醫生回答說：牙會疼，牙慢慢的會爛掉，反複發炎容易誘發心肌梗塞，感染逆行發展還可能引起大腦發炎。總之，這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我告訴醫生：費用太貴了。於是，醫生就很客氣地把我請了出去。在走出門診時，我對我們的社會已經絕望了。這就是我們的社會，你來醫院告訴醫生說，我的牙壞了，它很疼，我在受苦，但我不想付錢。醫生不是馬上把你拉過來，按在椅子上說：“立，什麽都不要說了。來快坐下來，我現在就給你治療。等你從我這裏離開時，你會像夜鶯一樣，又可以飛到餐館裏大吃一頓了。哢嚓哢嚓地嚼碎所有的食物，連盤子都能嚼碎吞進肚子裏。”不是這樣的。他是先遞給你一張賬單，告訴你如果想治牙那麽要交2000塊錢。你是不是也覺出這很荒唐了！我是來看牙的，他卻讓我交錢，可是我並不是來要交錢的啊！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嗎？所以，在走出門診大門的一刻，我自責地想：我們有時對這個世界的容忍是不是太多了？
回去後，有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我堅持隻用右邊咀嚼。但我左邊這顆磨牙，它可真行，它夠意思，它幾乎沒有一天讓我好受過。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隻好揣著2000塊錢又回到醫院接受根管治療。現在我明白了，醫學這種下流的職業之所以會存在，並不是因為我們有病，而是因為患病的人的意誌薄弱，而且不團結。我設想，如果我們患者能團結起來，甚至成立工會，能夠有效地相互約束，阻止病人去看病，那麽這樣堅持下去，醫生這個行業就會被消滅。那樣我們就不會再受醫生的敲詐。想一想，再好的醫生最終都會把病人治死，還不足夠可怕嗎？治死一個人，那不是一件小事情。
在幾次想請醫生給我實行安樂死之後，牙補好了。醫生喜笑顏開。醫生是一個樂觀的人，他在說話時總不停地笑，仿佛故意在露出他的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看著他的牙，我總是想到食肉動物這個詞。他爽朗地笑著告訴我：現在看來一切很成功，但補好的牙也可能會因為身體產生反應，在兩周後又開始疼痛。那樣手術就失敗了。這顆牙就要拔掉。但這你也能理解，人嘛太複雜了，我們不是機器。我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聽完他說這些話的。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在說出這樣喪心病狂的話時竟然還能笑！是的，我是要為我是一個人而感到抱歉了。我不是一台機器，我太複雜了。所以，我花掉了2000澳元補了一顆牙，如果失敗了，那完全合情合理，是我的錯。我需要為我的複雜性而向醫生道歉，然後，不是被退回2000塊錢，而是再花上500塊錢，去拔掉這顆被補過的牙，如果在拔牙時，因為我這顆磨牙長的太深使牙齦撕裂，那麽我要為我的複雜性，在縫合手術結束後，再付上200塊錢，如果在術後出現了感染，我要為我的複雜性付消炎藥的錢，如果在服用消炎藥物時出現了不良反應，皮膚過敏，肝髒損傷，腎功能衰竭，那麽我要再為我的錯道歉，是我太複雜了，然後，付錢。醫生對於這一切不用負任何責任。我來看病，病沒有看好，但馬航失事，醫生對此不負任何責任；我的病沒有好，而全球氣溫在變暖，臭氧層的空洞變大了，但醫生對此不負任何責任；我來看病，有人卻編寫了蘋果電腦係統的病毒，盜用使用蘋果電腦人的賬戶，而醫生對此不負任何責任；我來看病，敘利亞大量的難民湧入歐洲，但醫生對此還是不想負任何的責任。怎麽樣？你現在看出來了吧，醫生是一個多麽不負責任的行業！
不過，現在我的牙補完了。已經過去兩周，牙一點兒也沒有再疼，看來so far so good。現在隻有兩個問題了。但這兩個問題不是醫生的責任，而是由於我，作為一個複雜的人，所擁有的人類的弱點而造成的。一個弱點叫貪吝。我現在仍然隻用右邊咀嚼。因為，不舍得用這2000澳元的磨牙嚼東西；另一個弱點叫虛榮。現在，當遇到別人，尤其是遇到漂亮的小姑娘時，我總想露出我左邊這顆磨牙給她們看看，
嘿，honey，我的這顆牙，它價值2000澳元。
立
2015/1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