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卡地亞金筆
如果你是一個用鋼筆寫字的人,有一天,你的女友送給你一支極漂亮而且極昂貴的卡地亞金筆,筆帽上鑲著一塊藍水晶,筆尖是18k的玫瑰金圍繞著白金的優雅的雙色筆尖。那你該怎麽辦呢?是馬上給它灌上墨水,然後就用這支筆寫字;還是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一輩子也不讓它的筆尖上沾一滴墨水或者哪怕是一粒灰塵。這其實是一個難題。你意識到無論哪種選擇,都會讓你若有所失。而這就是當我從我的女友手中接過這支筆時,麵臨的困境。
於是,我把這個難題又拋回給我的女友。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我說:親愛的,你是希望一個愛你的人馬上把你買給他的禮物使用起來,還是希望他把這件禮物永久地珍藏?記住,無論哪種做法,他都是愛你的。我不知道,這是一個哲學問題,還是一個生活問題。我的女友非常美麗,也善解人意,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總是會傷我的心。她告訴我:親愛的,無論我愛的人做什麽,我都會喜歡的。記住,我愛你。這是一個讓我恐懼的回答。在我們簡短的對答中用了很多個愛字。她並沒有伸出援助之手,而是用愛無情地把我留在了絕境中。
試想一下,如果我用了這支筆,(這的確是我想做的,每天用一支卡地亞金筆寫作,)那麽某一天,我的女友可能會告訴我,我一點兒也不珍惜她的愛。她給我的那麽珍貴的筆被我拿來當成一支普通的筆隨隨便便地使用。(盡管實際上,我是那麽地愛她。)但是,如果我把這隻筆小心地保存起來,(這也的確是我所願意的,)那麽,同樣會有一天,她會貌似輕鬆地對我說:你看,我給你買的那麽好的一支筆你都不肯用,還是用你原來的那支筆啊!因為,你根本就不愛我。這時,即便我立刻取出那支筆,馬上給它灌滿紅墨水,隨即就在我可愛的女友麵前寫下一萬個“我愛你”,也無濟於事。她隻消輕聲說出:太晚了。你終究還是不愛我的。一切就灰飛煙滅了。我甚至又聽到女友開始尖叫了。我的女友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她有著良好的教養,舉止優雅,從不大聲講話,她的聲音總是很輕,是甜美的。但當我聽著她溫存體貼的話語時,卻總是不由得時時擔心她就要突然地尖叫起來了。
我把我的擔心告訴了我的女友。女友溫柔地把筆收好,放在我的手裏。然後告訴我,不用擔心,無論如何,她都會愛我的。我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了。女友這時再一次告訴我,我是缺乏安全感。她總是這麽說。我於是就陷入了更深的絕望中。我意識到,我將永遠得不到她了。她用她的愛拒絕了我。
於是,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取出了那支筆。用一塊擦眼鏡的白色細絨布,把它擦拭幹淨。這真是一支好筆。我有點愛不釋手。它是我的親愛的女友送給我的。我把它用絨布墊著,小心地放在餐桌上。然後,去取來一把椅子和一段繩索。我把椅子擺在臥室吊扇的下麵。我的臥室就是我的客廳,也是我的餐廳。這裏是我租住的公寓。我站到椅子上,把繩索一端繞了一個套,打上一個活結,再把另一端係在吊扇的金屬杆上,然後,使勁拉了拉。在確定綁結實之後,我把頭伸進了套子裏。這是一個安靜的星期天的早晨。我已經洗了澡,刮過臉,換上新洗好的衣服。那天我穿得整整齊齊。然後,我踢翻了腳下的椅子。在空中掙紮了一會兒,我就安靜下來了,垂直地懸在臥室的風扇下。在餐桌上放著那隻我的女友送給我的卡地亞金筆。我僵直地吊在空中,也像一支筆。
為一支筆自殺這荒誕嗎?有時候,並不荒誕。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因為,在一開始,我對女友的愛就是絕望的,而她看出了這一點,就送給我一支卡地亞的金筆。
作為一個寫作者,有時會有一種恐懼感。擔心一天醒來,發現自己再也寫不出東西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無話可說,或者再也寫不出奇妙的文字。那簡直就是世界末日。你變成了一口被抽幹的枯井,遺留在荒野中的一個空洞。
布考斯基說:作家是一些絕望的人。當他們不再絕望時,他們就不再是作家了。
我從來沒有想去寫無聊的文字,相反,我希望能寫出一些不同凡響的東西,具有無以倫比的美。
所以,我是一個絕望的人。
立
2015/7/25
2015/7/26 1:30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