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和自己妥協了，來續篇 ---與其說是聽進了朋友的建議，不如說是自己架不住對吃喝的懷想。
實話說，回趟家，不寫點關乎吃喝，實在對不住萬裏迢迢的跋涉。
機上的餐食本就秀氣，又多半分給了兒子，飛機著陸重慶時，已是饑腸轆轆。
一出飛機，竟是一個晴朗的早晨，---- 原以為會是重慶最常見的霧蒙蒙的天氣呢。心情大好。從國際航站樓轉至國內航站樓，直奔一中式食肆，每人點了碗香菇雞湯抄手，不一會兒，大海碗熱氣騰騰端上來，香醇的熱湯裏蕩漾著皮薄的透明的抄手，幾粒綠蔥花點綴其間，黑的是香菇，嗬，那個鮮！回國第一餐，滿分。
一路風塵回家的第一餐就是滿滿的一桌：苦瓜鴨子，麻辣兔丁，泡椒鯽魚，糖醋排骨，鹹甜燒白，韭苔臘肉，肉末青豆，竹蓀雞湯，清炒藤菜，蒜汁莧菜，涼拌幹絲。。。。。久違的家鄉味，家常味。川人愛吃會吃，對吃有著極大的熱情，這頓才吃完，又在討論下頓該吃啥。實際是家人把濃濃的親情都體現到這餐桌上，用心的既要保證家常川菜的地道，又要兼顧不能吃辣的兩孩子的口味。
第二天又是一大桌： 蒜燒黃鱔，仔薑牛肉，粉蒸排骨，珍珠丸子，青椒肉絲，蔥爆腰花，鍋塌豆腐，白油筍片，酸菜鴨血，素炒豇豆，涼拌萵筍。。。。，家裏實在是有三兩個烹飪高手，談起吃，及做吃，那簡直是源源流長。家裏才吃罷，又計劃去外麵哪家餐館吃。
第三天，妹夫請全家十幾口去吃火鍋。據說是全城最高檔的火鍋店。記得讀過一美食家的文，說是裝潢的富麗堂皇的飯店，往往食物有負其名，他們在店麵和服務上下的成本太大，食材上就打了折扣。這或許是真的，這家火鍋店吊燈地板錚亮輝映，一排排服務生笑容可掬，它沒有大堂，一律包間，就餐環境豪華考究安靜，但覺得口味平平，也許是兩三天來吃的太好太多，味蕾已挑剔，腸胃已飽和，整個一餐下來就對他們的鮮榨花生漿情有獨鍾，它色澤乳白，綿香茴甜。
之後，去蜀南大山裏小住。山間空氣好，山風習習，溪流潺潺。滿眼的翠竹，清幽寂靜的讓人完全鬆弛下來。這些年，每到夏天總是去看海，今才發現，比起大海，我更愛大山啊。高峻的山沉默無語，卻讓人久久凝望而心靜神安；大山的夜黑的純粹，靜的徹底，此景此時人能聽到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在山間唯喜一道菜，豆花煲。它是裝在土瓦缽裏上桌的，豆花是山泉水和自家的豆子用石磨磨製，滑嫩甘冽醇香，它們燉煨在用野菌鮮竹打底的高湯裏，再加絲絲老酸菜去油提鮮，更提鄉野之氣。食罷，心暢氣順，滿齒留香，真是一道難得的佳肴。
食過山裏的豆花，再回成都，對滿街琳琅滿目的美食好像都提不起興趣，也一再懇請家人每日做飯簡單化，最後，完全自己掌勺：熬白粥，煮玉米--- 現時有種花玉米又糯又糍，甘甜可口，正好佐粥，再炒個藤藤菜，蒸兩節家做的香腸，焙幾隻青椒拌皮蛋，涼拌個折耳根，多愜意的家常便飯。
在京的吃喝是另一番趣味。
到京時已近中午，從機場進城的途中，朋友說在一間日式自助餐廳訂好了餐位。剛進三環，電話接二連三，餐廳來的，說是不準點到，位子就給別人。京城真是堵，近在咫尺了，就是開不到，朋友請他們留住位子，好言好語了一路。“什麽樣家館子，這麽俏？”我好奇。“鬆子。那年大街上到處是砸日車，燒日貨，北京眾多日餐館都掛白旗，聲明自己是中國人開的，這家鬆子沒有，大家才知道它是家真正的日餐館。之後它的生意越做越大，連著開了好幾家分店。”
“改良的榻榻米。”一進包間我就笑了，雖換了草拖鞋，但不用跪著，他們在腿腳下落處挖出個空間，大家還是可以放直了腿腳用餐，隻是要取食時，有點爬起來之像。
“想來你們被麻辣川菜圍攻多日了，改個清淡點的。”朋友的好意，領了。清爽，清新，鮮美，素雅，很不錯的一餐。可這清淡的才完，“我們晚上去吃北京烤鴨怎樣？”“北京烤鴨？哎呀，打住，人體對高蛋白高脂肪的載荷沒有人們自己想象的那麽強大。還是來點粗茶淡飯吧。”
傍晚，遊逛至東單，孩子們已買了麥當勞，我卻不甘心在故國吃美式快餐。在天橋上一扭頭，突然發現視野裏出現五個字“慶豐包子鋪”，那不就是，習大大吃的包子嗎？當即決定，晚餐就吃習大大的包子。
可這包子最終沒吃成，因為，下了天橋，一架烤白薯的鐵爐就在眼前。不好意思，習大大的包子沒抵過烤白薯。烤白薯實在有太多溫暖的記憶。
我們定在新世紀唐宮，六點，記住一定要在五點前出門，直接打個車，地鐵要換線，你換錯了就麻煩了----- 同學們把我當成了鄉下人，一遍遍叮囑。真是的，半個地球都跑了，不就是趕去聚頓餐嘛。
兩點帶著孩子參觀故宮，碰巧雷雨天，一陣傾盆大雨，眾人呼啦躲進簷下，雨停了接著逛，大雨嘩的又來了。。。。。孩子在雨中逛的興致盎然，流連忘返。當他們終於戀戀不舍出了故宮，隨表哥去他的學校，我落湯雞般的坐上出租車，已是五點三刻了。這個點，到處堵的水泄不通。
在哪兒呢？才西單？算啦，你還是下來換地鐵吧，。。。。記住要從B出口出來，我們在站口等你。--- 隻有這種時候，手機才是有用的。
再是老同學，見麵時的衣冠整齊還是要的，在地鐵的洗手間換了備好的裝，才神定氣閑的出來，一見大腹便便的老班長就樂了，一定是被吃害的啊，這肚子！可大家還是以不豐盛不足以表達真意盛情的吃，樂此不疲，我可愛的老同學們。
雪花牛肉，酥烤乳鴿，素燒銀魚，鬆露海參，唐宮蝦餃，鹽焗鳳爪，千葉豆腐，雞湯野菌，桂花糖藕，。。。。。。一道道菜上來，眼花繚亂。我也走神胡思亂想起來，吃，到底是生活還是文化？食，是不是也是該專情的一件事？每樣都是好菜，各有各自的好，可一頓之內十幾樣，樣樣食之，你還能記得誰是誰呢？
今晚我隻專情一道菜，就如我歲月裏隻專情一個人。
今晚我隻專情一道菜，就如我歲月裏隻專情一個人。
還沒對佳肴美食理出個頭緒，就該走了。
妹妹堅持要送我們去重慶，還說順便吃頓火鍋。“成都沒有火鍋嗎？不麻煩嗎？”“火鍋定要吃在重慶。不麻煩，高鐵過去，就兩個多小時。”乘高鐵真是太便捷了，到重慶時剛好是六點，對來接車的老同學自嘲，“這個點到，好像就是來趕晚飯的。”“上次就約好了下次來請你吃火鍋，忘了啊。”我妹在旁邊樂出聲了。
一行人直奔火鍋店，剛到店門口，濃鬱的香，火辣辣地撲麵而來，整個店裏，裝潢，氣氛，甚至連空氣中都彌漫著粗獷豪放熱烈實在，地道的重慶氣息。又是葷葷素素的一桌，每個人都吃的興高采烈，妹妹低聲對我說”這趟重慶來值了。“一直以來我對她羨慕之極，能大快耳頤的吃，卻是窈窕淑女。老同學不住地幫我們夾燙好的菜，我麵前的小碗裏堆積如山。。。。。
現在想著都遺憾啊，其實，坐上回美的飛機不久，就開始後悔這頓火鍋怎麽沒多吃一些呢？想著那滾滾紅湯中的葷菜素菜，腮幫裏都出清口水了。多年以來我習慣了晚餐量少簡單素淡，這個習慣致使我一旦破例腸胃會很不舒服。可我為什麽一轉過身又對那些美食思戀不已夢牽魂繞了呢？看來，吃這件事，很多時候是個念想，它不僅僅是吃食物的本身，還是對那些個場景，那些個過程，那些個情緒，那些味道和與你在一起的人的音容笑貌的記憶。
第二天的早餐是在國內最後一頓了。兩孩子去吃酒店包含的雙早。我和妹妹出來找重慶小麵。”我在美國寫過兩篇重慶，其中對重慶小麵大肆渲染了一番。“”沒渲染火鍋？“”還真沒有。好像對重慶火鍋的渲染得由粗壯大漢才能行。”
“兩位姐姐吃小麵還是吃米線？”老板娘笑盈盈的。“兩碗小麵。”“要稍稍等等喲。”“沒關係，我們可以等一會。”
店麵很小，四五張桌子，很清潔。我們坐在外間，就聽裏麵廚房像炸了鍋，“快點呦，人都來了，麵還沒得，死人呦，死到哪裏去了？啷個咧？你不曉得去冒兒那家撒？！啥子？你不曉得？你啷個不曉得？！從那個壩壩下去撒。。。。。。”老板娘拿著手機，她的重慶話真是過癮啊，好像從來吃這小麵都不是清清雅雅的吃，常常伴有火爆爆熱騰騰的場景。
“吃米線要不要得？”老板娘探出頭。“還是麵吧。”若不是最後一頓，米線也無所謂，但這是重慶小麵最後一次機會了。又聽得廚房一陣火爆爆的講電話。。。。。。“掛麵要不要得？”老板娘又探出頭。好吧，不為難她了。就掛麵吧。
所謂重慶小麵除了林林總總的佐料，定是要水麵做，麵下滾水鍋，滾幾滾，抓把青葉菜丟進鍋，就得撈起了。今個用掛麵，外加老板娘狀態不佳，煮久了，端上的麵汃嘰嘰的，完全不是那個小麵了。唉，我熱望中的重慶小麵！老板娘自知，一臉愧色，“從來不用掛麵煮，掌握不好，沒有吃好，姐姐明天再來。”“沒關係了，明年再來。”
最後的一餐，以遺憾落幕。
人在路上，怎能會沒有遺憾呢？
但，很多時候，我們的生活是我們選擇自己願意記住的東西。
遺憾如風。
2015.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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