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6歲那年,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去上小學一年級,入學考試,老師問了幾個不能再簡單的問題,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兒?你會從1數到100嗎?惠清楚的記得,她隻會從1數到50,一緊張,就卡了殼,全忘了。母親在一旁急著催,怎麽,你連這也會忘?想想,再想想,母親一邊討好地,幹笑著對老師說:她會的,她會的,會數到100的,可是惠那豬腦子就是不爭氣,越急,越是一盆糨子,更可狠的是,最終還是沒有想起來,50後麵是51。還好,惠在6歲零9個月那年,坐在了小學一年級的教室。
惠是家裏共認的最笨的一個孩子,姐姐雅,長惠6歲,從初一就住校,每周六傍晚回家,周日傍晚回校,所以她在家裏就像個客人,父母親總是把好吃的都給她留著,對她相敬如賓,而且,她人長得漂亮,大眼睛,極像母親,兩條烏黑的大辮子,堅實地擰著兩條長長的麻花,整齊的搭在雙肩上,走路時雄赳赳氣昂昂,快步如飛,很惹人眼,而且雅能歌善舞,認識她的人都說,哦,你長得像你媽一樣漂亮。
哥,誌堅,長惠3歲,調皮搗蛋,常被老師告狀到家裏,有一天回家,滿嘴的血,門牙被打掉了一顆,還有一天額頭上碰出了個血淋淋的大包,有雞蛋大,據他本人解釋,說是在火車道旁邊的坑裏遊泳,撞到了石頭上。
那時,住在單位的大雜院裏,像四合院,住著14家各個單位的職工,文化大革命那些年,大人們忙,白天上班,晚上政治學習,院兒裏,都是孩子們操持家務,到了下午放學時間,家家都是還在上小學的孩子們,在院子裏,圍著唯一的水管,淘米洗菜。
誌堅是雞頭兒,喜歡喂雞,每天上學前,放學後,都會抓上幾把麩子,玉米撒給雞群,家裏那些公雞母雞,一看到誌堅進院子,都會嘎嘎嘎地蜂擁而上,追在誌堅的屁股後麵,一蹦一跳地展著翅膀討好他。
那年代,普通人家買不起雞蛋,家家門前都蓋個雞窩養雞,吃雞蛋要看著雞窩,等雞下蛋,等不及了,就抓住母雞的翅膀,把食指伸進母雞的屁股眼裏,摸摸有沒有雞蛋,估摸一下是今天下蛋,還是明天,要是摸不到軟蛋在雞屁股門子裏麵,主人就會絕望地,凶狠地把還懷有身孕的老母雞甩出去,受了驚嚇的老母雞在空中,冤枉地,淒慘地嘎嘎地叫幾聲,落地而逃。
攢下的雞蛋,常被母親小心翼翼地放進鋪著稻草的竹籃,鮮豔透亮的,鋪滿了一層有紅有白,大小不一的雞蛋,上麵再鋪上一層稻草,再碼上一層雞蛋,攢夠了50-100個,就做鬆花蛋。
鬆花蛋是有點家底的人才會做的,那是雞蛋的升值品。用鬆樹枝葉,熬成開水,倒在放滿了雞蛋的盆子裏,開水會讓有裂縫的雞蛋顯露出來,然後用石灰,粘土,鋸末合成泥,把雞蛋一個個的放在泥裏滾,然後在兩頭沾上厚厚的粗鹽,再然後,把泥蛋放在幹鋸末裏滾一下,不會沾在一起,然後一個個,小心地碼在陶瓷罐裏,等2-3個月,鬆花蛋就成了,那時把泥蛋掏出晾幹,再放回罐子裏,可以慢慢吃到下一年。
吃鬆花蛋時,每當你剝了泥,洗幹淨,鬆花蛋的皮呈出淡淡的藍綠色,剝開皮,琥珀樣的鬆花鑲嵌在蛋清裏,像雪花,像冰花一樣的花兒 在蛋清裏開放,很是美麗,把鬆花蛋豎著切成六瓣,裏麵的蛋黃透著綠,黃,藍,或是深灰色的蛋漿,流油似地,閃著光芒,放上醬油和小磨油,和香菜蔥花薑末,配上雪白的饅頭,那個香啊!
炒雞蛋這道菜,要憑母親的心情,才有機會吃,平日都是留給老爺吃,或者送禮給母親認為重要的什麽人物。當然,誰生日誰吃煮雞蛋,是天經地義的,標準是兩個,破例時是3個。
惠總是在生日前的3個月甚至半年,就開始數著自己的生日,那時家裏有掛曆,是那種有巴掌大,四方形的,厚厚的一本書一樣的掛曆,釘在牆上,過完一天,就撕掉一頁,平日是黑色,節日是紅色,不過當時惠的智商太低,沒有想到過,拿筆在掛曆上做個記號,備忘。為了吃上兩個煮雞蛋,外加兩頭煮大蒜,最重要的是,那天全家5口人,隻有她一個人可以吃,整天對惠橫眉豎眼的哥哥姐姐,那天也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惠一個人吃煮雞蛋,這是個多麽大的特殊待遇呀,氣死他們。可是有兩次生日,惠都是在生日之後的兩天,才想起來,她把朝盼夜盼的生日給忘了,把一年隻有一次機會的特殊待遇煮雞蛋,也給忘了,眼淚汪汪的惠,心有不甘,撅著嘴,難堪地跟在母親屁股後,氣餒地嘟囔著,母親看都沒看她一眼,輕描淡寫的說,忘了就忘了吧,明年再說,誰讓你自己忘了呢?
是啊,誰讓我自己忘了呢?笨,這時,惠在心裏狠狠地發誓,長大了,等我有了錢,我一頓吃下那一藍子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