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家社會福利工廠,主要生產鋁鉚釘。集中了不同程度的殘疾人士:聾,啞,盲,視障,瘸子,以及侏儒等。
阿魯軍隊複原,被派來當小幹部。原來在曹家渡弄堂裏,後來擴大了,新廠房由殯儀館改建。剛搬進去的時候,消毒水的濃味,十分刺鼻,仿佛每間房原本都是“太平間”。
阿魯在鄉下長大,中學才來上海,讀了沒多久,當兵去了。他身上,所謂的“上海派頭”很少,要不是當兵的時候她母親去了香港,估計他還會繼續留在部隊。
複員回上海,他一個人住。因為我父親也去了香港,背景有點像,我又喜歡聽他講部隊的事,成了忘年之交。
阿魯對殘疾人士沒有一點歧視,人緣好,工餘時間都玩在一起。因此,在他家,見到了他的同事小高:“吃哪,上帝開我玩笑!” — 小高常這麽說,因為他才高 1. 米多一點,年紀,大概在 25—30 之間吧?
每次來阿魯家,他坐在阿魯的自行車後麵,就像一件沒綁好的行李。下車,阿魯抱他跳下來,進屋,他的手臂蠻有力,自己利索地爬上凳子,盤腿而坐,要不然,兩腿懸在空中,離地麵太遠。他的上半身、頭部都很正常,腦袋,有點“不正常” --- 非常聰敏,靈活,兩眼發光。如果大特寫拍他的臉部,完全是個精神煥發的書生,稍微有點張揚。阿魯喜歡拍照,幫他照的相,都是臉部特寫,小高得意極了,老掏出來:吃哪,騙騙丈母娘 --- 篤定啦!哈哈。。。相親的晨光,小江,儂借我一條褲子,不要穿幫就好啦!哈哈哈。。。
小高的臉上,從來沒有憂鬱和自卑。路上有人投來奇異的眼光,他有時還會作出逗著玩的反應。小孩子都喜歡和他玩,因為個子一樣,可是玩的效果不同。他談吐輕鬆,調皮,能說會辯,廠裏好少人在他眼裏值得尊敬。有點高傲,有點不羈。他拒絕女性侏儒同事的示好,他說:算啦!這輩子我就不想討老婆的事了!下輩子老天爺會給我三個老婆!
小高喜歡看書,記性好,出口成章,阿魯家的書基本都被他借去看過,還常常忘記還書。
小高被阿魯車進抱出,還不肯承認自己體能差,說隻不過你們的腳比我長,要是按比例,按規矩,比賽,你們不一定贏我。
阿魯人好,可是不好欺負,何況挑戰的還是自己車進抱出的侏儒同事?
比賽場地,在當年的北火車站,由地麵到車站高處入口大門,有一段好長的梯階:不準三步並作兩步,隻能一節一節上,看誰先到大門口。
結果,當過兵的阿魯輸了,還差點在石梯上滾下來。小高的兩條小短腿,就好像專為這梯階的高度設計的,他基本上不用彎膝蓋,嗒嗒嗒嗒嗒。。。頻率像機械一般,又穩有快,看得人都呆住了!
小高戀愛了!他神氣得和阿魯說,下回出去拍照,不用阿魯自行車帶他了。
我們看到他像行李一樣綁在騎著自行車的女青年的腰上,笑得春風滿麵。。。他的風趣和能說會道,得到了知音,得到了愛情。
這位全身上下健全,五官端正的女青年,全神貫注的聽他講笑話,常常笑開了顏。看著她抱起男朋友上自行車,我們幾乎要哭出來。。。
沒多久,女方的家長拆散了他們,女青年被軟禁在家。
見到小高,我們也不敢問起,他的笑臉收了起來,不過,他沒有怨言。。。沒有再“吃拿吃拿”。。。
過了些日子,聽說那位女青年懷孕了。六十年代中期,未婚懷孕,男方還是一個侏儒--女方家長怎可能接受?然而,這女青年堅持要生下小高的孩子,不過,堅持了5個多月,還是被家長和居委會軟硬兼施,逼著去墮胎。。。
小高悄悄來到醫院,請護士開恩,讓他到死嬰標本房看他的孩子。
看著已經成型的孩子泡在玻璃瓶的藥水裏,小高哭了 :老祖宗,勿要怪我啊,是伊拉逼我絕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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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說,是真人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