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陳芸和唐琬又相遇在老七咖啡館。陳芸破天荒化了淡妝:三白說我臉色太蒼白,要塗點腮紅才好看,他還讓我去整整牙,Windy姐你覺得怎麽樣?
唐琬卻破天荒沒有化妝,黃著一張臉,披了件鬆鬆垮垮的休閑外套。好啊。她心不在焉地說。
她心裏翻來覆去誦讀著這幾句詩:
世情淡薄/人情險惡/在風雨黃昏之中/花兒更易凋落
這寫詩軟件真不咋的,這樣一寫,好像力度不夠,倒顯得我哀怨了。陸務觀豈不得意?不行不行,我得重新寫過。……不,等等,偏就這麽寫,讓他覺得我哀怨,從而引發他無窮無盡的內疚,有何不可?但是萬一他不內疚怎麽辦呢……唉呀,到底應該讓他覺得我哀怨還是不覺得我哀怨啊,真是傷腦筋……靠,我怎麽也變得這麽唧唧歪歪了……陳芸今天是怎麽了,老問我高級化妝品牌子,沈三白是不是發了筆橫財啊。
老七神情肅穆地端上了一杯茶一杯咖啡,同時遞上了當天的報紙。有篇文章幾乎占了一整版:
悼念我的妻子王弗
作者:蘇子瞻
我妻子王弗,眉州青神縣人,她父親是縣中學校長王方。她十六歲就嫁給了我,為我生了個兒子名叫蘇邁。她未嫁時侍奉自己父母,嫁給我之後,侍奉我的父母,都是出了名的謹慎恭敬。剛嫁來的時候,她沒告訴我自己認字。見我讀書,就整天坐在我旁邊,我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後來,我讀過的書會有忘記的地方,她卻偏偏記得。我就別的書籍提問她,她也都多少知道些,我這才知道她聰明而沉靜。
遷職後我經常外出辦公事,每次回來她都詳細詢問我辦事的情況。還經常提醒我:“你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辦事一定要處處小心啊。”她常常用我父親訓誡我的話來告誡我。我和朋友們說話的時候,她常常站在屏風後仔細聽,之後能複述出我們說的話。還說:“某某說話總是模棱兩可,一味迎合您的心意,您何必和這樣的人說話?”有人來跟我迫切套近乎,她說:“恐怕不能維持多久。那個人結交人很迫切,他以後不理睬人也一定很快。”後來果然是這樣。
將要死的時候,她的話大多數很有道理,就像個未卜先知的人。
她隻活了二十七歲。弗,九泉之下你和母親在一起,我卻從此再無所依。
……
唐琬放下報紙,歎口氣說:蘇子瞻終究沒給她寫詩。但這篇悼文寫得情真意切。弗姐九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我隻希望老蘇以後再娶的妻子對邁兒好點。
陳芸吃了一驚,說:他怎麽會再娶?葬禮上我看他悲痛欲絕、都哭暈過去好幾次了。情深至此,怎麽會再娶?
唐琬心想陳芸你真是too young too simple啊。哭暈跟不再娶有必然聯係麽?真不知道你這是涉世未深還是看破紅塵。她喝口咖啡,笑了笑說:
弗姐生前給我推薦過一部電影,是Truffaut的《綠房間》。那裏麵有個男人,妻子去世時恨不得跳到棺材裏去同葬。沒過兩個月,又牽上新人的手了。誰言人不如故,醉中隻喚新婦。人性如此,不可妄求。我敢跟你打賭,頂多三年,蘇子瞻一定會再娶。
陳芸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唐琬你對人生太悲觀了,果然是棄婦心態。你根本不知道海枯石爛的愛情是什麽樣的。如果我死了,沈三白一定不會再娶。她心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