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親自來桌邊招呼:弗姐,像往常一樣,一杯紅酒?今天喝波爾多還是勃艮第?哦這兩位是你朋友啊。不好意思,怠慢了怠慢了。今天的單算我的。
王弗也在看她。她看人時既不是審視也不是打量,就這麽簡單自然、微笑溫暖地看著。老七一離開,她從桌上俯過身來,悄聲對陳芸說:
其實我酒量特差。喝紅酒是因為我胃不好,不能喝咖啡也不能喝茶。總要白水又不好意思,就叫杯紅酒在桌上放著,邊說話邊時不時啜一啜,喝得久些,就不用擔心老是空占著桌子。
說完她對陳芸擠了擠眼睛,微微笑了。
陳芸沒想到她跟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這女人倒有點意思,她想。
王弗從唐琬手中接過那張抄詩的紙,讀了一遍,笑道:陸務觀真是個多情種。你們倆就是沒緣分,一對兒歡喜冤家。算了,也是一段美好記憶,以後老了拿出來讀,也挺好的。
唐琬臉紅了,說:我就不信蘇大哥每天不給你寫十首八首的情詩。
王弗說:他忙得很,哪裏有空給我寫詩。
陳芸插嘴問:蘇大哥忙什麽呢?
王弗說:忙著給天上的月亮、園裏的秋千、赤壁的水寫詩啊。我老跟他說:你現在不給我寫詩,是不是非得等我死了你才會寫?你猜他說什麽?“兒女私情,是最不容易寫的。所以我寧願寫一千首良辰美景,也寫不出一首給你的詩。”
陳芸一聽這說話的風格,心想原來是自己人啊。這嫁的顯然又是一個書生。
王弗說:老蘇最近炮製成功了一道菜,特別好吃。改天你們有空到我家裏來嚐嚐。用的雖然是五花肉,但一點都不油膩。我都能吃好幾塊。
唐琬歎口氣說:我每天吃廚子做的菜都吃膩了。蘇大哥真是好丈夫,愛妻模範,還親自燒菜給你吃。
王弗笑了笑,說:他給我燒菜,不一定是因為愛我,而是因為愛燒菜。就好比陸務觀給你寫詩,其實不一定是因為愛你,而是因為愛寫詩。詩人對一個女人說“你是我的繆斯”,難道詩人會愛上繆斯麽?他們愛的終究是自己以及自己的愛好。沒有你,陸務觀照樣會寫詩;就像沒有我,老蘇照樣會燒菜。小琬啊,千萬不要對愛情抱有幻想,或者說,千萬不要對你在愛情裏的至高地位抱有幻想。如果碰巧遇上愛情,很好,那要享受,但是不要癡迷。如果一個男人以愛情為借口而變得神通廣大、力量無窮,那女人充其量不過是這神通和力量的小添加劑而已,跟赤壁、秋千、月亮的地位差不多。
說著,王弗意味深長地看著麵前兩個女人。桌上陡然沉默了,三人都不再說話。可是各自的心理活動卻在繼續:
唐琬:這麽說他給我寫詩隻是因為詩興大發忍不住,拿我做了靶子……可惡的陸務觀!舞文弄墨誰不會啊,等我下載個自動寫詩軟件,也寫一首來跟你PK!
陳芸:難道三白平素對我的好,隻是因為醉心於自己的善良?他到底是愛我還是愛自己的“愛妻好男人”形象?他給我買羊角麵包,其實是享受這種“一大早出門給妻子買羊角麵包、我真是個好丈夫”的感覺吧?
王弗:這麽一番話說出來,我就不信鎮不住你們兩個雛兒。慢慢琢磨去吧,我自己還沒琢磨透呢。
老七在櫃台後麵探頭探腦,好奇地看著這三個女人,卻又強作鎮定、努力裝出沒看她們的樣子。廳堂裏咣當一聲,是新來的女服務生打碎了一個空啤酒杯。
琬芸弗(二)
琬芸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