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中國正在全方位崛起。
伴隨著國家自信的逐步增強,中國大陸的民族主義勢力開始抬頭。有些人甚至拿現在的中國跟二戰前的德國相比,認為中國作為崛起中的大國,勢必會挑戰現有的國際秩序,喊打喊殺者大有人在。這個態勢讓人憂心忡忡。民心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走入極端的民心,會中斷民族複興的曆史進程。
中國崛起挑戰了現有國際秩序麽?現在到底是什麽國際秩序?中國人真的需要打仗才能捍衛過去30年,乃至未來若幹年的建設成就麽?本文試圖以世界格局的變遷為主線,重新解讀過去150至200年的國際近代史,從而得出對今天國運的客觀判斷。筆者深信,雖然眾說紛紜,然而量中華之大,居高位者中必有能士,對今天的世界格局以及中華民族未來的道路有清醒的認識。以下所言,不過江湖論政,拋磚引玉而已。
想聊國運必須看大的格局,特別是世界格局,這是起決定作用的。不承認或者認識不到這一點就沒法繼續討論下去。
比如1949年建國,起決定作用的是共產主義陣營的支持,特別是蘇聯的支持,占了七八分,而領袖的領導作用,黨的建設及成功的群眾路線,頂多占到兩三分。這一認識恐怕現在很多人也不同意,那繼續交流下去就比較麻煩。大家可以回憶一下曆史,1945年蘇聯紅軍打下東北,黃克誠極力主張中共中央迅速派兵北上,必要時華北根據地和山東根據地都可以放棄!因為以東北的工業基礎,足可以爭天下。同樣的道理,今天北朝鮮和越南,政權建立之初也受惠於冷戰格局。不同的是,它們背後不僅是蘇聯的支持,還有中國的鼎力支持。當然,在越南和朝鮮兩國的教科書裏不會這麽寫,要教育孩子們麽。
在國內政治課上強調世界格局對政權的影響,在建國之初勢必會帶來執政的某種程度的不穩定,所以隻能私下說一說,公開場合不說為好,有利於國家穩定和人民的福祉。等度過了政權初期的瓶頸,根基牢固,天下大定,則可以比較客觀地回顧曆史,對世界格局有更清醒的認識,更有利於民族的複興,和國家的長治久安。這也是執政的藝術。
中國近代史的屈辱大致始於1840年的鴉片戰爭。這個時期是滿清的鹹豐年間。那麽在此之前的嘉慶和乾隆年間中國是不是世界列強之一呢?不是的。甚至更早的雍正和康熙年間,中國都不是世界列強之一。這麽說吧,明朝永樂年間,中國是列強之一。鄭和率領的大明艦隊下西洋,和哥倫布的帆船到達美洲,這是同時代的事情。但是後來大明開始禁海,而歐洲人則開發了美洲,湧現出荷蘭西班牙和英國等列強,中國則基本退出了國際舞台,直到西歐的列強打上門來為止。
滿清入關前,世界格局是以英國為首的西歐列強主導的格局。那時候英國在全世界擁有殖民地,包括非洲南部,阿拉伯半島,西藏,印度次大陸和北美洲,稱日不落帝國;法國的殖民地在非洲和亞洲的中南半島;西班牙和葡萄牙則占據了中美洲和南美洲。世界上如果發生了什麽大事,這幾個國家關起門來商量,試圖協調各方利益,然後拿出辦法來。實在拿不出辦法再打仗。英西戰爭之後,列強基本承認了英國的海上霸權,所以這一格局的主導國是英國,而法國僅次之,西班牙等列強基本靠邊站,但也能分一杯羹。
這樣過了三百多年。到了19世紀後,這個格局開始不太穩定了。原因很簡單,有兩個格局外的國家完成了工業化。請注意:這兩個國家是在格局之外,也就是說它們誰也沒有海外殖民地。三百多年了,英法為首列強磋商國際大事,這兩國從來就被排除在外。更令人不安的是,由於新興產業和自主創新,這兩國的工業化程度比英法更廣泛更徹底。這兩個國家是:美國和德國。
這是19世紀的事,英國主導的舊格局出現了不穩定的跡象,但是這種不穩定不是中國引起的。事實上中國從19世紀開始被列強欺負,本想以對待蠻夷的態度對待列強,結果被人家打得一敗塗地,屈辱地簽訂了一係列不平等條約。英法聯軍區區3000人就把北京打下來了,然後劫掠了圓明園的國寶並付之一炬,滿清的鹹豐皇上狼狽地逃到了熱河。中國滿清政府忽然認識到英國等列強的可怕,盡管這時候英法等國已經感到了一絲不安,那是來自新興列強的隱隱的挑戰。
德國的崛起在於民族英雄俾斯麥,他使德國在政治上首次成為統一的國家,而統一後的德國擁有了更廣闊的國內市場(德國人口是英法兩國總和)。德國的工業化首先是以化工業為主導的,其次才是機械製造業,而化工業在當時是歐洲乃至世界的新興產業。德國在工業化的曆程中,還完善了科學教育製度,社會及法律製度等等。美國的市場則更大,盡管在科學精神上不如德國,但是美國鼓勵發明創造,並保障發明者的權益。後來日本和俄羅斯都試圖完成工業化,兩國均以德國為師,因為德國的發達程度在列強中首屈一指。日本和俄羅斯怎麽不去學英國法國?當時可還是老牌列強主導的世界格局。
現在的中國憤青們動不動就要講挑戰美國。荒唐。且不說有無這個必要----拿什麽去挑戰?當年德國和美國無論是在經濟總量,人均經濟總量,還是社會發達程度上早就遠遠領先英法等老牌列強了,但是仍然無法撼動英法主導的舊格局。如此等待了至少50年,德國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正式挑戰英法二國,但仍以戰敗告終。
到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中國大部分產業仍落後美國40年,而且沒有什麽自主創新能力。就算一夜之間中國有了自主創新能力,要想趕上美國沒有一百年是不可能的。就算趕上了,然後取代美國成為格局內的主導國(我們其實就在格局內!後麵會講到),大概還需要一百年。
所以中國對外問題的關鍵,不是中國如何挑戰美國,而是中國如何和美國相處。很悲摧是麽?良藥苦口。誰讓國人沒有自主創新能力?老成謀國不能靠無知的憤青。而對內問題的關鍵,則是防止製度性腐敗無休止的蔓延,和增強自我創新能力,包括鼓勵發明創造和保護知識產權等等。
在英國主導的格局下,法國分了一大杯羹,西班牙荷蘭葡萄牙都有份,德國和美國沒份。解決新興列強問題最和平的辦法,是將新興列強納入格局中來,這是新興列強求之不得的,卻也是老牌列強難以容忍的。世界格局,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是億萬頭顱堆出來的,是黃金財富造出來的,所以不可能說讓就讓的。萬般無奈,德意誌民族難以以文明狀態生存,不得已發動了一次世界大戰,挑戰英法主導的世界格局,這是20世紀初的事情。一戰以德國戰敗告終,戰敗的結果是巴黎和會,英法擬定的凡爾賽條約。
毫無疑問,凡爾賽條約試圖永久削弱德國,搞掉這個麻煩,從而繼續維持英法主導的世界舊格局。眾所周知,美國作為新興列強,拒絕在凡爾賽條約上簽字。因為那樣會搞垮德國,不利於挑戰舊的英法格局,或者更嚴格地說,老牌的日不落世界格局。德國美國本是一家親,都有意挑戰舊格局。
不同於德國,美國的外交藝術非常成功,因此美國在一戰撈到了好處:世界黃金儲備的四成;還清了工業化的巨額外債,國力空前發展。但此時仍然是舊的世界格局,一切都未結束:英國仍然是老大;沒有美國的同意,德國並沒有被永久性削弱,而凡爾賽和約則更象是一個“停火協議”。
一戰的時候,英法打得非常苦,特別是英國,財政竟然枯竭。為什麽呢?因為一戰前大約10年,1902年以前,英國還打了另一場戰爭,打得筋疲力盡,還沒有喘過氣來就又打了一戰。這場戰爭通常被大家忽略:第二次布爾戰爭。
什麽人能讓老牌列強日不落帝國如此狼狽?布爾人,也就是南非的白人,但當時還沒有南非這個國家。
南非的布爾人,在一戰前就表現出了新興列強的姿態。1900年,以日軍為主(約占一半)的八國聯軍,武裝平息了義和團對列強外交人員及家屬的聚眾械鬥,慈禧太後和光緒皇上狼狽地逃到了西安,簽署了奇恥大辱的《辛醜條約》。幾乎同時,在中國猖狂無比的英國皇家軍隊,卻在南非被布爾人的地方武裝(最開始是遊擊隊)打得落花流水。英國政府不得已,投入了幾倍於布爾民兵的兵力,耗盡了國庫,筋疲力盡地打贏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第二次布爾戰爭,相當於前蘇聯的阿富汗戰爭,通常被認為是大英帝國走向衰落的轉折點。所不同的是,布爾人受過良好的教育,文明程度與西歐人相同,這是阿富汗人無法比的。
布爾人,歐洲殖民者荷蘭人和法國人的後裔,優秀的民族。南非後來居上,在二次世界大戰後是僅次於美國的發達國家。其它二戰的當事國,英法德蘇中日意,都在二戰中被打得稀巴爛了。但是二戰後的雅爾塔世界格局,並沒有南非的位置,也不能容忍非格局外的列強。所以雅爾塔框架內的五大常任理事國,美蘇中英法,別看平時勾心鬥角,在這個問題上卻非常默契,聯手搞掉了南非。先是挑撥周圍國家,讓南非介入了無休止的戰爭;隨後隆重推出了偉大的聖人政治家曼德拉,在他孜孜不倦的幫助下,南非一次次毫無底線地出賣國家利益,踏上了去工業化的不歸路。令人歎息,一個如此優秀的民族,卻有了如此不幸的國運。布爾人完了。南非,從此也完了。
終於說到了雅爾塔格局。
與一戰和二戰前的德國不同,那時候德國在舊格局內沒有位置;然而,在戰後雅爾塔框架內,中國卻貨真價實,是五大主導國之一。換句話說,如果你實力不夠,卻在世界格局中享有特權,這不是萬幸麽?別人不挑戰你的特權就不錯了,你還要喊打喊殺喊著要挑戰。挑戰誰?作為莊家之一,應該反過來等待挑戰。坐穩自己的莊最要緊!一句話,要認清世界格局。
中國有今天的發展,得益於戰後雅爾塔格局。中國實際上是雅爾塔格局兩個最大受益者之一。而戰後錯綜複雜的國際政治的無數史實,無一例外地證明了這一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