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歸去來兮》,發現以前沒發現的一個問題:陶淵明如果生不逢時,很容易被揪出來批鬥。
首先是因為這老頭兒覺悟太低。據他自己說,他做官隻是因為“餘家貧,耕值不足以自給”,家裏沒有餘糧,嗷嗷待哺的娃又多,於是親戚們都勸他找個官做。他四處通融,總算做了個小官,縣長。他倒也老實承認自己做公務員不是為了做人民公仆,而是為了掙錢。做了縣長,“公田之利,足以為酒”,看看這都啥覺悟!就指著那點俸祿換酒喝。可是他終究要標榜自己清高,不願為五鬥米折腰,做了不到三個月的官就退隱還鄉了。
一退隱還鄉,好家夥,這哪是窮人家的模樣啊!帶花園的大宅子,“僮仆歡迎”,窮人家還有僮仆?這不是剝削階級的作派麽?雖然也可能是因為當了官才請得起僮仆,但他隻當了八十幾天的官啊,除非拚命貪汙,生活條件不可能改善得這麽快吧。證明他家的條件本來就不差。
退休的陶縣長整天無所事事,或者端著酒杯思考人生,或者在窗前站著遠眺,或者出門踏青郊遊,哪裏有一點生活困窘的樣子。到春耕的時候,農民來匯報:春天到了,西郊要春耕了。老爺要不要去看看?陶縣長興趣盎然地去了,“或命巾車,或棹孤舟”,坐著車坐著船,一路遊山玩水去下田,這哪是去勞動啊,就是去春遊呢。
陶縣長當官的理想不是為人民服務,所謂歸隱田園其實也不過是回家剝削農民。他其實就是個瞎哭窮的老地主。我就不信他的“家貧”能貧得過真正沒飯吃的農民。真貧的話,每天找食吃都忙不過來,哪還有心思和精力寫詩作賦。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也看出陶縣長是個實在人,有啥說啥。同樣是哭窮,杜甫就比他狡猾多了,祭起一座四麵漏雨的破茅屋,“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誰敢比我慘。陶縣長要是會穿越,倚南窗遐視一下,沒準會起了惻隱之心,說:小杜來愚兄家裏住吧,我這裏“有酒盈樽”,咱們喝個痛快!
順便囫圇吞棗掃了一眼曹丕的《典論·論文》,裏麵一句話說得挺有道理,說沒毅力的人“貧賤則懾於饑寒,富貴則流於逸樂”,太窮和太富,精力都會放在別的地方,就不想做學問寫文章了。如此看來,有陶縣長這種既沒窮死也沒富得流油的人,倒真適合做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