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棋 （六） 休棋十年後

從2001年1月底博士論文答辯，到2012年考下行醫執照（Board）為止，差不多12年半沒下棋。 

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曾說，做學問有三個境界。下棋也許也差不多吧。

第一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剛開始學棋的時候非常佩服古往今來，古今中外的大高手。所謂高山仰止，不過如此。

第二個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好像沒達到，沒那麽廢寢忘食地下過棋。主要是天賦不夠，下得太臭。因為從來沒想著靠下棋混飯吃，所以作為業餘愛好，倒也沒有那麽癡迷。

（位於北加州Menlo Park的斯坦福直線加速器中心（SLAC）的俯瞰圖。從圖上可以看到直線加速器從下麵穿過280號高速公路。）
 

因為12年休棋，相當於半途而廢，所以第三個境界也談不上了。我這棋似乎還是功夫棋，因為天分擺在那裏，就那麽多。隻有多下棋才可能有點長進。12年不摸棋，棋力也就差不多到此為止。似乎還有一種說法：功夫在棋外。這一點我向來是不大相信的，年青的時候尤其如此。

休棋的原因很簡單。到美國社會上謀生，很不容易。我幹過Telecom的程序員，在加州理工（Caltech）和斯坦福直線加速器中心（SLAC）做過博士後。後來踏入醫學領域，做過住院醫，拿到第一份教職後又考下了行醫執照（Board），這中間家裏添了個孩子，越到後來越是沒有一天歇著，下棋完全是一種奢望。

通常考下醫生執照之後，大多數醫生會有一兩年時間的精神放鬆期。因為經過12年基礎教育，四年本科（拿學士），四年醫科（拿MD），三到五年住院醫（拿行醫資格），然後行醫一到兩年（拿Board），前後至少25年的精英教育，太疲憊了。大多數人會選擇在精神上休整一段時間，同時也考慮一些長遠的事情。放鬆期過後，不同的醫生會有全然不同的人生選擇（見《拉丁美洲首都的陽光》）。象我們這些“半路出家”的拿完Board更是覺得疲憊不堪。在這段精神放鬆期裏，我又開始下下棋。不過年逾不惑，下著玩而已。首先輸贏基本無所謂了，其次幾個月不下棋都沒關係。

在Los Alamos做論文的時候，我發現下棋我可以下得很快，那種5分鍾包幹下25步的棋。因為如果能算清，也就馬上算清了；一時算不清，那再花多少時間通常也算不清。既然這樣，還不如撿算得清的下，時間能大大地節省下來。下快棋還有另一個好處：棋癮顯著小了，不怎麽耽誤事情。當然別人可能不同意。即使這樣，一盤棋至少也要半小時，除非你三下五除二很快搞死對方一塊棋，15分鍾解決戰鬥。因為下快棋，我在IGS結識了不少快棋手，主要是和我水平相當的，比如2k或者1k的。

因為12年不下棋了，原來在IGS注冊的賬號密碼也忘了，隻好再注冊一次。擔心自己水平下滑太多，所以我注冊時參考段位選了5k（5級），抱著玩一玩的態度。自己定了個規矩：每次最多三盤，而且隻下快棋。

剛登陸馬上就有一個5k來挑戰，這盤棋竟然還真的輸了。不過我感覺自己的棋力尚在，隻是手生而已。後麵下的幾盤主要是對陣5k的快棋，我全贏了，係統顯示我的水平實際上是4k。跟4k下還是基本不輸，最快的一盤60手就逼對手認輸了。有個4k的棋手跟我下了一盤後說：我覺得你有2k的水平。我回答說：那是15年前嘍。我很快升到了3k，又贏了幾盤，竟然真的升到了2k。我感覺從5k到3k，這些人技術上還有很多漏洞的，比如你來一個強手或者試應手的招，他們往往不能正確應對，機會馬上就來了。如果這一次機會沒抓住，下一次機會肯定有。即使是象3k（90年代國內業餘初段左右）這樣水平的對手，一盤棋總要送你兩三次明顯的機會。所以這些棋隻要稍留點心都能贏。

跟2k的棋手下，感覺則完全不同了。這些人基本沒有明顯的技術漏洞。可以說該掌握的技術他們都掌握了。跟這種程度的對手下棋，如果不認真八成真的會輸。這也就是我12年前的水平----90年代國內的業餘2段到3段。但是這些人也有一些顯著的缺點：行棋比較過分，在勝負處不夠冷靜。多數情況是攻強守弱，該補的不補。這種招法對待下手（比如4k）往往會讓他們不知所措，反而成了製勝利器，但是對待上手就行不通了。隻要有一手過分的招法，我馬上加以懲罰，這盤棋通常他們就扳不回來了。奇怪了，12年前我怎麽看不出2k的這些缺點呢？不管怎麽說，對陣2k，雖然不留神會輸，但是我仍然贏很多輸很少。下了若幹盤以後，我升到了1k，感覺似乎沒費太大力氣。

終於到了1k了。這是我12年前的頂峰。那時候在這個頂峰上我通常撐不了幾盤。我內心大概覺得自己也就是個2k。所以當時想：又成1k了，可能要不了幾盤就被打回原形嘍。

有這樣的想法不免縮手縮腳，第一盤跟1k的對局就輸了。但是輸得我很不服，因為我感覺他跟我半斤八兩，可能我還好一點呢。和那人又下了兩盤，我全贏了。後麵若幹盤找了不同的1k對手，互有勝負，但總體上贏多輸少。這下我有了感覺：1k的棋手比2k的棋手行棋規矩得多。仗著自己力量大就行棋過分，那種2k的招法在1k這裏比較少見了。很多1k的對手棋下得很厚，這棋就很難贏。如果自己那晚狀態不好，跟1k對局就比較容易輸。

總的說來，1k的棋手可以稱為業餘高手（等同於90年代國內的業餘3段到4段），偶爾也有過分的招法，但是很少；不足之處是攻守不夠平衡；對棋局的駕馭能力還有欠缺的地方。比如優勢的棋，遇到我這種能攪和的人，可能不一定贏得下來。很多棋局，對手的形勢一度都非常好，但是最後都被我抓住機會翻盤了。這樣對陣1k的棋手我大致保持了2/3以上的勝率，每輸一盤同時都能贏兩到三盤。跟1k的下了十幾盤，我升到了1d。

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麽對陣1k我忽然能遊刃有餘了。的確有點不可思議。IGS初段，那是高手的標誌，曾經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真實段位是跟同等級別的對手對局，勝率接近一半。這麽看，1k顯然不是我的段位。

剛升到1d的時候就有一個2k的來挑戰，係統自動設置成讓二子。我竟然要讓2k二子？要知道12年前我也下過這麽一盤棋，但是我是下手方，還輸得非常痛苦。這棋怎麽可能贏呢？硬著頭皮下吧。結果殺得對手一敗塗地。他輸了棋以後馬上下網，估計跟我12年前一樣痛苦。看到這個結果，我也傻了。

怎麽回事呢。是不是IGS又把段位調回去了？按理說這麽有名的網站不會輕易大動的。難道說，休棋12年半，棋力不僅不退反而長了？天下似乎沒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