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棋 (五) 光棍博士生

來源: 阿丹歌 2015-01-17 19:01:5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7122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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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費米實驗室做了不到一年,我申請到了加利福尼亞大學(UC)河濱分校的研究生入學資格。先是念了兩年學分考過資格考試,然後去Los Alamos國家實驗室(LANL)做博士論文,天體物理。


(我們的實驗Milagro,在新墨西哥州的Jamez山脈中,海拔3000米以上。80x60米的密封式水池型天體望遠鏡,灌注了淨化後的山泉水,8-9米深,水裏有雙層光電倍增管(PMT)。那一根根木頭是避雷針。)
 

美國物理博士論文一般都在大實驗室做。因為大實驗室有資源也有課題,但是沒學生;而各研究型大學物理係有研究生,卻沒課題沒資源。所以雙方一拍即合:我們去賣幾年苦力搞實驗,同時也學了東西拿到學位。LANL在新墨西哥州的山區,山下除了印第安人開的賭場什麽也沒有,山上一年有6個月下大雪。身臨這種環境,我平時也隻好不下山,偶爾下去賭幾把21點,但是通常是賭完了更煩,因為本來就窮,這下更是窮得叮當響了。媳婦沒討成,跟當時的環境有很大的關係(見《未做成的搬運工》)。一群光棍在山上,整天盯著人跡罕見的山林,看著那些瘦得跟耗子一樣的野兔們竄來竄去,一天天過下來,星期幾都不知道。閑下來能幹什麽?下棋。

為下棋這個事,小錢還發了個郵件過來。那時候他已經在聖路易斯呆了兩年,就要拿碩士了。由於我在IGS經常輸棋,所以注冊了兩三個賬號,比如DP,Boar,Himalaya等。想看看哪個運氣好。其實都一樣,打鐵還要自身硬。下多了哪個賬號都一個德行。小錢經常登陸IGS,盡管不怎麽下棋,但他知道我的賬號。郵件裏他說:您牛啊,地痞(DP)狂輸;然後是公豬(Boar),現在公豬也狂輸。下一個呢?

在Los Alamos山上的學生多數都是加利福尼亞大學(UC)的。除了我們河濱分校(UCR)的兩個博士生,另外還有4個其它UC分校的博士生。Tom楊是我們所有人的大師兄,他來自聖克魯茲分校(UCSC)。Tom從前是台灣清華大學的,比我大6歲,早我四年加入這個實驗,在我看來,已經到了“什麽都懂”的程度。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做論文的時候有個師兄帶著,那會完全不同。名義上說所有的博士都是導師帶出來的,其實不然。首先是師兄手把手教你幹所有的粗活細活,然後是博士後幫你解決大大小小的疑難問題,導師的作用是在你逐漸“成人”了以後。Tom那個時候已經基本做完數據分析,開始寫畢業論文,已經很接近博士後的水平了。

那時候做硬件(探測器)很辛苦。Tom對我說:這些會了也就會了,你要想真的以後很牛,就得做DAQ。這話對我影響很大。一個普通的天體物理實驗通常30多號人,核心是數據采集係統(DAQ),真的會這個的隻有兩三個人而已,這兩三個人不能同時休假,否則出了問題實驗就誰也玩不轉了。搞DAQ需要什麽?需要非常紮實的基本功,無論是探測器信號處理,核電子學插件,模數轉換(TDC/ADC),數據緩衝(VME),還有高速在線大型計算機程序設計(天體的信號頻率太高)。很多人拿了博士DAQ卻一點也不會,那就隻能一期一期地跟著別人做博士後,直到中年。

經Tom指點,我後來有意識地加強了這方麵的訓練,到博士畢業的時候已經是DAQ方麵的能手了。等我寫論文的時候,LANL的一個老板Gus問我能不能幫他一個忙(我們實驗的DAQ就是Gus做的),有一大批大型光電倍增管從日本買來剛運到山上,是下一步實驗要用的。但是因為山上空氣稀薄,大氣壓跟海平麵差異太大,需要重新測量。這樣需要建一套小型DAQ係統,再搭個暗室把係統放進去。暗室好辦,關鍵是DAQ。他給我分配了2個研究生跟著學,具體測量不需要我做,我隻要把係統建好,然後教會這倆人怎麽操作就行。那時Tom已經畢業走了,博士後裏沒人敢接,Gus分身乏術,一時間竟然無人可用。因為急著寫論文,我接了以後動作非常快,隻花了兩個多星期就完全做好了。後來手把手教了那倆小子一天,他們聽得雲山霧罩,我著急回去卻又走不了,到後來也隻好把操作步驟教給他們。建好了DAQ的當天,我的導師Cy來視察過一次,看得出他非常驚訝我竟然有這個本事。

我和Tom結下了深厚的友誼。Tom在學業上帶了我兩年,那我何以為報?我當然有所報。Tom學會了下圍棋,我教會他的。我在棋藝上也帶了Tom兩年。嘿嘿。結果是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程度還算不錯的準博士,同時也多了一個比咱還臭的臭棋簍子。咱也沒辦法呀,盡全力教了,可咱自己就是那麽一塊料。

Tom三十多了才學棋,但是天分相當不錯,很快就能找個10k(IGS的最低段位是30k)的跟人家對局了,而且互有勝負。有我在旁邊,通常Tom就敢挑戰人家6k到8k的。下棋時間通常是晚上8點以後。我經常在旁邊支招,所以對陣8k時Tom也經常贏。其實我這樣棋德不太好,一個2k的對付人家8k的,勝之不武。可是Tom就憑那兩下子,竟敢單挑比他高一大塊的對手,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老哥輸吧。經常是我看這盤棋Tom勝定了,就去上個廁所或者幹點別的什麽。等我幾分鍾後回來,Tom老哥已經把棋下崩了。

Kevin呀,我該怎麽辦?Tom無助地問。

那棋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我哭笑不得:你還能怎麽辦?繳槍吧。怎麽一泡尿的功夫你丫就輸了?

Tom無辜地說:這家夥厲害。靠,什麽叫一泡尿啊,一盞茶的功夫嘛。

我說:都差不多,我就去撒了泡尿,回來你就把棋下崩了個屁的了。

然後Tom就嘿嘿直樂。然後他繳槍,再開一局!

應該說做博士論文的那幾年是非常麻木的幾年。因為遠在人跡罕見的西南山區,終日苦不堪言,而實驗又遙遙無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取到數據,好寫論文畢業,所以身心上有一種從裏到外的疲憊。東西自然沒少學。如果繼續做天體物理,咱的水平可以說相當不壞。下棋可能耽擱了一些事情(盡管很少),但是如果沒有圍棋相伴,日子恐怕非常慘。

博士畢業以後一年,我和女朋友結了婚。因為生活所迫,以後12年,竟然再也沒下過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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