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看,我的小狗!”幼幼到底是孩子,完全沒意識到屋內空氣的緊張。
“你還知道回來,現在幾點了?”
“生日會剛完我就趕回來了。”嶽原抱著幼幼,低聲解釋道。
“聚會重要還是孩子重要,你是個大人,不會分不清吧。”
“可我答應了人家,缺席不太好。”
“答應了人家就不能缺席,那你還答應了我接孩子呢,就可以缺席了?”好好指著幼幼頭上的傷口,“到底什麽課那麽重要,送孩子你不去,接孩子你也不去。你知不知道今天雨有多大,孩子跑不動,都摔傷了。”
“孩子可是你送的,摔跤怎麽能賴我身上。”嶽原開始不高興起來,“再說,你怎麽能拉著孩子跑呢,太危險了,你應該把孩子背起來。”
“背起來?那麽大的雨,連傘都沒法撐,你背一個給我看看!”
好好真沒想到,嶽原居然開始倒打一耙了。
“是你要上班,又不是我要上班。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別來煩我!”嶽原一扭身就想往書房走去。
“哦,你也知道我是去上班哪——”好好不依不饒地攔住了嶽原,“我為了誰,我不知道在家裏呆著舒服,我他媽有病啊,要上這個班?”
“別說的那麽好聽!”嶽原嘴一撇,“自己閑不住要去上班,受了氣又來找我的麻煩,班你要上就上,管孩子別算上我!”
“別算上你,你到底還是不是爸爸?”好好震驚地看著麵前那張仍舊熟悉的麵孔,不知為何卻覺得陌生起來,“別以為提供一個精子就算是爸爸了!”
“你說不是,那就不是!”嶽原終於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每次都是這樣的結果,這個家裏除了爭吵就是例行公事的日 常對話,似乎除了這些,兩人再也找不到可以交流的共同話題。
好好頹然坐在沙發上,無情無緒。
忽然茶幾上傳來一陣振動,原來是嶽原的手機忘了拿走。
自從加了微信,嶽原可以整個晚上耗在手機上。有時候一進門就開始玩手機,吃飯的時候都叫不下來。好好很少看嶽原的手機,因為對他參與的那些群組不感興趣。
又是幾次振動,對方在接二連三發短信。難道那人有什麽急事,好好疑惑地打開了嶽原的手機。
“謝謝你帶給我的生日Party,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隨著這條短信的,是一個閃動的女人頭像。
生日Party,原來是她的生日Party。看著這個頭像,好好回憶起了這個女人。那也是一次好好偶然看到嶽原的手機,上麵這個女人短袖短褲,似乎說她剛洗完澡在家裏拍的相片,窗外背景是本地的一個著名景點。好好莫名驚詫,居然有人把自己的家居照隨隨便便傳給沒見麵的網友,作為一個成年女人,好好很難相信她僅僅是出於幼稚。記得當時跟嶽原說了幾句,他便拉黑了她,誰曾想到女兒不接卻是跑去給這樣一個人慶生去了。
好好看著手機,不想另一條短信又跳了出來:“原來你還挺浪漫 的,看不出來呀!”
一絲冷笑浮上好好雙頰,一股冰冷的寒意漸漸代替了剛才的狂怒,好好開始冷靜下來,是時候談一談了。
一個多小時後,嶽原滿臉疲憊地從外麵進來,卻見好好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廳。剛想避進書房,好好開口了:“站住,對於這個,你沒什麽可說的嗎?”
嶽原瞟了一眼手機:“你又看我的微信,我幹什麽了,值得你這樣查東查西的?”
“我又看?你自己說說,我看過幾次你的微信?”好好覺得簡直匪夷所思。原來好好是個不折不扣的電腦盲,到現在為止連微信都沒有,而且好好一貫信奉“革命靠自覺”的策略,對那種偷偷摸 摸的事情從來不屑幹。就是上次那個女的照片,也是嶽原當裏正在洗澡讓好好幫他接一個電話後短信跳出來才看到的。
嶽原語塞,這方麵好好確實給了他無限大的空間。
“ 不過,我發現我早就該查查。要不然,也不會發現今天你幹什麽去了。什麽生日聚會那麽重要,連女兒都不去接了,你能告訴我嗎?”
“你不是知道了嗎……”嶽原的聲音有些囁嚅。
“可我想聽你說。”
“是……一個同學……”
“我知道是個同學,是女同學吧……”好好搜索著嶽原躲閃的目光,“聚會搞得隆重嗎,人多不多呀?”
“嗯,還不是那樣,總是班上同學在一起玩玩唄。”
“不對吧,今天是人家最開心的一天呢。”好好的眼光變得意味深長,“看不出來,你還挺浪漫的嘛!”
“你胡說什麽?”嶽原開始沉不住氣了。
“我可什麽都沒說。”好好揚揚手機,“全在上麵寫著,我不過是原音重現……”
“你這個人就是疑心病重,不過是一個班同學慶個生吃個飯,就被你說成這樣,那我以後還有沒有正常的社交了?”
“我……疑心病重?”好好氣極反而平靜下來,“你別忘了,那些你帶隊組團的活動,十個中有八九個都是女的,我如果疑心病重,會幾次都不跟著你去?還有你的那些歌友舞友們,難道又都是男的,我有一次阻止過你去嗎?”
嶽原再一次語塞,對於這點,他確實說不出什麽。
好好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你說得沒錯,我今天確實看了你的微信,因為我很生氣。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活動這麽重要,連說好的去接女兒都可以不去,這可是你昨天親口答應過我的。”
“我隻是時間沒算好,回來晚了。”
“恐怕不是吧——”好好瞟了一眼嶽原,“我記得你早就把那個人拉黑了,為什麽又去給她慶生呢?”
“你……”
“我什麽?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以記憶力好出名的嗎。雖說生了幼幼之後變笨了,但見過的人還是有點印象的。”好好冷笑一聲,“那個女人,嗬嗬,我都不好形容。嶽原,你什麽時候鑒賞力這麽差了?”
“你,你有完沒完!”嶽原隱忍了半天的怒火終於發作了,“不錯,我們是一起慶生了,不過就是吃個飯而已,我們什麽都沒做,你至於嗎?”
“我……我怎麽了?一個成年女人,把自己的家常照片發給一個從沒見過麵的男網友,這正常嗎?如果我這樣,你怎麽看?再說,我也沒說別人,別人怎麽樣和我沒關係,我說的是你!”
“我怎麽啦,不就是沒接女兒,也值得這樣小題大做!”
“我說的是你的態度,你對這個家的態度!”好好不由得提高了聲音,“你天天晚上一回到家就是微信,一上就是幾個小時,連吃飯都叫不下來。你一直說在群裏討論業務上的問題,原來討論的就是這樣的‘業務’啊。”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討論業務?人家的工作背景你知道嗎,沒人像你這樣,人人都比你強!”
嶽原的聲音並不大,字字句句卻如千斤,重重地錘在好好心上。
“好,好,嶽原——”好好一字一頓,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你這句話,我會記得,永遠都會記得。”
腳下的每一步都是虛的, 好好不知道自己怎麽下的樓梯,隻記得自己仰著頭,很努力地大睜著眼睛,才沒讓眼淚當場滾落下來。
在黑暗中,好好顫抖地摸到了下麵客廳裏的沙發,把頭深深地蜷進去,蜷進去,似乎這個回到母體的姿勢,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依靠。
“沒人像你這樣,人人都比你強!”一個個擲地有聲的字眼,石破天驚地在耳旁炸裂開來。好好可以想像,說這話時嶽原眼裏的輕蔑和鄙薄。原來,自己在嶽原的心目中早已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好好拚命把拳頭塞進嘴裏,才能止住洶湧而至的哭聲,好好閉上眼睛,隻覺一股股熱流,沿著雙頰慢慢淌下,源源地流至唇角、下巴、衣襟,胸前的衣服不一會兒便浸得濕透,漸漸失去溫度,終至冰冷。
往日的畫麵,一幕一幕在好好腦海中掠過。
“唉,終於讀到十二級了,讀完就可以選課程了。”
“你這水平,話別說得那麽早,合不合格還很難說呢。”
“我怎麽就不合格了。我三年內從二級讀到十二級,還在全職工作,連老師都說我進步快 呢。”
“哈,這邊的老師誇人都這麽猛,這你也信?”
“我為什麽不信,不管怎麽說,從英語一點基礎沒有到現在,我也算是快讀完了,這總是我努力的成果吧。”
“話是這麽說,但是,沒有壓力你能自覺去讀書?”
從前以為,這是嶽原不會說話,現在想來,其實嶽原一直都是這樣看自己,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隻要沒跟他站在同一高度,便成為了他的拖累,給了他看輕自己的口實。原來,一直是自己在自欺欺人,以為丈夫和妻子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在嶽原的價值觀裏,即使是夫妻,自己的生活也是自己去爭取的,賺得多就吃鮑魚,賺得少就喝稀粥,沒有什麽平等可言。如果妻子賺著喝粥的錢卻吃上了鮑魚,那也要時刻謹記著這不過丈夫給予自己的福利,而且是隨時可以收回去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一切都不重要了,什麽感情、責任、義務、孩子,統統比不過利益當前。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跟一個壓根看不上自己的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是一種不公平。如果你是一個最好的蘋果,可偏偏遇到了一個喜歡橙子的人,無論你如何努力,始終達不到他心中的完美;反觀對方亦然,他也有權挑選自己的喜好,總不能為了你而改了他的偏愛吧。也許,沒有錯的兩個人,卻合力成就了一件錯誤的事。最終的結果,就是那個無辜被帶到世界上的人,受到的傷害最深。
此時的好好,反而有一種落到最低處的安心,既然已經如此了,還有什麽東西是更大的傷害呢。想起剛才嶽原的話,說他們兩人不過是去吃個飯什麽都沒做,好好忍不住心中冷笑,難道自己在乎的是這個?嶽原不是不知道,從前看那些婚姻出軌的新聞時,看到大奶們義正嚴辭地遣責小三,好好的結論一律是回家先管好自己的老公。小三固然可恨,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些老公才是罪魁禍首。一旦東窗事發,就把女人擋在前麵,算是什麽男人?而那些男人如果反而護著小三,那這男人的心在哪裏顯而易見,如果沒有身家財產可分,好好實在想不出這大奶的位置還有什麽可留戀的。
當然,也許有的人是因為愛情的名義:因為愛而不舍得,因為愛而想挽回。可是,愛情從來就不是一個公平的東西,也不是一個恒定的東西,比如,你不能把過住的愛疊加起來變成今天的溫度。女人往往成為感情博弈的輸家,就是因為總是隻顧投入而忘記了止損。到最後,投入得太多了便再也輸不起。適時的抽身退步,成全了別人,也成全了自己。
也許,人生就是這麽無奈。能舍處,得舍;難舍處,亦得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