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隻是想家了。

來源: 玉珠於 2014-05-23 05:17:57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7407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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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吃貨俊傑的文看的。
也許是因為我一直體弱的緣故，從小到大無論祖父還是外祖，兩家長輩們都對我多有寵愛。相比而言，我內心稍稍更親外祖母、舅舅大姨他們。他們受外祖父的影響，都信基督教，加之那“天生被上帝注入血液的”性格，外祖一家人都十分平和，讓人願意在經過紛紛擾擾的塵囂後，靠著他們歇一歇。
我從沒有見過外祖父。還在母親肚裏的那年他去世了，那時我母親似乎還不知她已有孕。這就像祖母去世時，我因班機誤點而沒趕上最後一麵隻能跪在她床前哭泣一樣，我也不知那時仔仔已來到我的生命裏。生生不息是這樣嗎？
小時候看外祖父的遺像總有些害怕，照片裏他臉上棱角分明，表情實在太嚴肅，並無讓人親近的感覺。後來又聽母親講一些外祖父對子女例如餐桌上的規矩，更有些怕他，覺得我這樣散漫，外祖父若活著未必喜歡我。母親卻不這麽認為，她說外祖父雖嚴格，但不嚴苛，比如他也注重孩子們的個人衛生，並不需要穿著講究，但必須幹淨精神。最主要他不打孩子，他愛每一個孩子並且做到了平等對待。現在想，在那樣的年代環境，外祖從一個米商被迫成走街串巷的木匠，一個人擔負起全家九口人的生活，真是非常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他不將生活上的困苦和壓力轉向孩子們，並堅持他自己的生活態度。我母親回憶起以前總是溫暖微笑，即便講到食物缺乏的時代，她還挺驕傲地告訴我家裏那麽多兄弟姐妹，無人爭先恐後搶食物的情況，饑餓的印象就此反而被淡化了。
母親說外祖父對孩子平等摯愛我無法感受，但外祖母的確是這樣愛我們的。外祖母很少跟我們小輩提外祖父，隻說過一次，“嫁給你外公時，他掀蓋頭前我還在念叨千萬別是瘸子別是瞎子別。。。我才十五六，害怕總是有的。。掀完蓋頭我就放心了就笑了。。”，說完她真的笑了，不易見的羞澀讓外祖母在那一刻非常美麗。我是認定外祖父母感情是很好的。
他們一起養育了七個孩子。母親說其實他們還有三個兄弟姐妹，但都早夭了。最後一個弟弟離世對外祖母打擊很大，外祖父也傷心了很久。如今我無法想像一個女人生十個孩子是怎樣一個情況。母親說那你更想不到就她們姐妹陪外祖母在自家待產會是怎樣。我直接驚呼那怎麽可能。母親笑話我傻。
外祖母從來未曾正式工作過，隻是做點零活幫襯一些家計。可她的零活總是做l不完一樣，印象裏每次見到她，她總在幹活。那年小阿姨突然離開我們後，我們小輩一直輪流陪伴外祖母身邊，我沿著外祖母的手臂一點一點摸向她的手掌手指，每一處的皺紋和年久成積的豁口，都讓我很觸動。我以前怎麽都沒注意呢？它們什麽時候長到外婆手上的？上回外婆給包壓歲錢還好像沒有呢。出國後隻要想外祖母，就會想起她鬆弛的手臂以及記錄歲月滿是硬繭豁口的手。它們一直在那，隻是我沒看見罷了。母親前一陣來我這探親，我也握著她的手來回摩挲。
外祖母身體一向還算健康，她逝世時93歲，鄰居都安慰我們那是喜喪。我想長壽的人除了身體好，心性如何也很重要。比如外祖母，她的性格天生溫婉、堅毅，我的姨媽舅舅還有母親的性格多數都是隨了外祖母的。由於是虔誠的教徒，外祖母更是越來越平和。第一次見外祖母倒下是小阿姨自殺的消息傳至家中。一夜間外祖母原還有些灰黑的頭發全變白了。此後二十幾年外祖母倒是得了個美譽“銀發老婆婆”，鄰居朋友經常說那個銀發老婆婆是你外婆呀？老太太人真的老好呀，看著就很慈祥。
我小阿姨是家裏最要強的。我母親和小阿姨小舅年齡相近，所以他們三個最是感情深厚。我母親年輕時身體一直也是不好，正值家家戶戶都有孩子上山下鄉，家裏都不同意她去，小阿姨那個年紀又是理想主義得很，就毅然去了新疆。去了那裏才知曉現實的骨感，實際條件有多差。但她幾乎不往家說，這都還是聽後來的小姨父告訴家裏的。
他們是在新疆認識的，按理也是經過了共苦的日子。結束了上山下鄉後小阿姨跟隨這個她第一次愛上並在她短暫生命裏唯一愛過恨過的男人去了他的家鄉。外祖母和母親都說過，家裏那麽多孩子，小阿姨最似外祖父也最聰明，按我母親的說法還得加上皮膚最白人最漂亮。我印象裏的小阿姨卻是聞著最香講話最好聽手最巧的阿姨。從出生到小學四年級我每年冬天的棉鞋都是小阿姨做的，小阿姨為我嬰兒時期做的虎頭鞋我母親總不吝在大家麵前誇讚，也是因為的確手藝精湛常有人打聽的緣故。小阿姨活著的時候我暑假還去過幾次她家，有一回還足足呆了一個月。小阿姨家真是幹淨，這在他們鄉村很是特別。後來見我兩個表弟的言行舉止就知道，小阿姨真是將外祖父學個像，也是堅持了她的生活態度。小阿姨算是他們那裏有文化的，做著村裏會計的工作。當時剛有承包製出來，小阿姨就做主將家裏的儲蓄用在這上頭，然後交給小姨父打理。小姨父的家鄉也是南方小鎮，開放後發展很快，不久小阿姨他們的生活水平躍升至那數一數二的人家。也是不久，原先窮慣了的小姨父被錢蒙了心，有了別的女人。小阿姨那樣好強的人偏是過不去感情關，竟然在兩人一次爭吵後服了農業毒藥以結束表麵風光的日子。
母親在我表弟們上完小學就把他們接來了上海念書，和外祖母共同撫育他們。大弟弟對母親的事情記憶比較深刻，所以一直不肯原諒他父親。他成績一向很好，所以我母親跟他說不要想太多，好好準備考大學。可大弟弟最後還是自己決定讀完高中就出來找事做。這好強的性格真是血液裏的傳承。我的兩個表弟長得真是好看那，又高又帥，真像我小姨。老大還繼承了他母親的聰明能幹，現在在外地開了汽配廠做了大老板。他每年都從外地開車過來探望我母親幾回，去年回家正好碰上他帶弟媳和新生的寶寶來家，好是高興。那天他告訴母親和我，他已原諒他父親，雖然還不能做到生活在一起，但他已給他父親在家鄉買了套房子，還開了個小店給他父親，以保證他每月有些收入。經過那麽多年，我母親也高興弟弟能做到這樣。
我覺得母親對小阿姨的死有一陣是無法接受的，也許她想當年若不是小阿姨去新疆而是她去，悲慘的事就不會發生。小阿姨去世沒多久，比我隻大7、8歲的表姨來上海讀書寄居我家，母親待她就如親妹，直到現在。母親讓我喊表姨“小阿姨”的時候，我一直叫不出，我都連名字一起喊她。開口的習慣到現在也改不掉。
同小姨父完全不同，大姨父是個顧家好男人。因為小姨父的薄情，自小阿姨沒有了後我下意識想把他忘卻，心裏嘴裏就隻有一個姨父。姨媽是家裏的老大，和外祖母一樣她也是光榮媽媽，養育了五個孩子，現在也有三男二女的重孫。姨父是靠手藝吃飯的人，那時沒幾個人能輕鬆搞定進口車噴漆的本事，他們單位的外國工程師更是稱呼姨父為“魔術藝術家”。事實上姨父的確會畫些山水。姨父收入頗豐厚，他和姨媽將私房改造成三層樓。兒子女兒大了並不都同他們住，空房間多。我讀高中那會兒家裏學校遠，就寄居在姨媽姨父家，足有兩年之久。我一點沒寄人籬下的感覺。我姨媽每天都會給我紮漂亮的發辮，有時中午瘋瘋的趕回家，姨媽一看頭發鬆了還會給我再梳理一遍，比我母親對我更是寵愛。有回我病了，父親出差母親又連倒班，我來不及吐了一床，母親要揍我，姨媽一把把我摟懷裏，哭著說母親狠心，一口一個寶兒不怕。可誰都比不上我姨父對我溺愛。總有人想向姨父學手藝拜師，所以常有好吃的。姨父總是把最好的留給我，待我放學或洗或做，忙上一通，看我晚上多吃一口他就樂得再添一杯小酒。每次他喝酒就會臉紅，我就跟姨父姨媽表嫂他們講些學校的事，姨父很愛聽這些，紅紅的臉笑嘻嘻非常憨實。姨父最鍾愛養花養盆景。三樓陽台盡是他的寶貝。也隻有我才能隨時跟他在他的寶貝之間瞎轉悠。連我小表姐都不可以。哥哥姐姐們都有些怕他們的父親，可我真是從來沒見過姨父在我麵前發脾氣。有一回我把姨父養的一盆名品杜鵑養壞了，擔心了很久，姨父卻一句也沒責怪，隻是對著花盆歎氣，然後讓我好好學著點怎樣伺候花。姨媽就搖頭說你姨父寵你到不像話。
但出國後第一個聽說親人離開的消息竟然就是來自姨父的。當時還住教會的學生公寓，在走廊我抱著電話就忍不住嚎啕大哭。因為職業的關係，姨父常與化學劑品接觸，所以中年後經常咳嗽。家裏人都讓他注意。在國內上大學時我就聽說我表哥，姨父最小也是最漂亮的兒子，染上賭癮。在外欠債台高築。姨父打完罵完去外頭偷偷摸摸攬了很多私活，就這樣幹了幾年，終於被病魔奪去了生命。姨媽恨自己，說姨父身前就說過她太溺愛小兒子，總有一天出大事！又說要同表哥斷了母子關係，母親和我都勸她，就算看在小孫女份上吧。姨媽其實真是最愛這個小兒子。在他差點完全毀掉自己婚姻前，終於戒了賭。
姨父姨媽其他子女都安安樂樂踏踏實實地過日子。雖然兒子女兒沒人繼承姨父的藝術細胞，小孫女和外孫女倒是都上了美院。姨媽現今也如外婆，一頭漂亮的銀發，膝下除了最小的外孫女還在念書其餘都已成家。她時不時去太倉居住，不遠處就是外祖父母及姨父的墓地。她說那裏空氣好，還有老家的親人。
最後一次去太倉掃墓的時候姨媽大舅二舅小舅母親還有我抱著一歲多的仔仔都去了，除了三舅沒同往。那時三舅的大兒子突然得了嚴重自閉，他們實在無暇顧及其他。而下次去我將需再多捧一束花放與二舅幕前。不過我會告訴他，三舅的大兒，我的表哥，已經不再排斥走出家門，也願意和我在電話裏說上幾句。我已經做了放射性治療，效果目前良好。我會回家陪著母親去做手術，讓她早日擺脫腰椎間盤突出造成的疼痛。家裏其他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