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

來源: 孫五妹於 2013-10-28 11:10:19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4825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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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小事
三樓的manager找我幫忙做翻譯，他在一樓的大廳裏碰到一個哭啼啼的中國人，把她帶到辦公室，想讓我問問她，需要幫什麽忙。 Manager是美國人裏的典型的老好人，敦厚善良。其實我很忙，但聽說是中國人，便隻能義不容辭了。
那女人6o歲上下，見我進來頓時間象見到親人般抓住我的胳膊號啕大哭。＂你知道嗎，這個醫院殺了我的姐姐，前天晚上他們殺了我的姐姐！＂我讓她慢慢說。Manager一頭霧水。
女人的哭泣不可遏止，但我還是整理出事件的來龍去脈。她的姐姐慢性肝病，肝硬化，肝性腦病，上消化道出血，急診入院，直接轉進ICU。經過治療，病情趨於穩定。但兩天前再次出血，病人陷於昏迷。她認為晚上值班的護士沒有照顧好她姐姐，翻身導致出血。聽不懂她的指揮，把她轟出ICU,暴力操作，直接致死。而後不顧家屬請求，拔除呼吸機，導致病人再無生還可能。
我大致講給manager聽,他大呼不可思議。打電話把Quality-control director叫來，反正有我在，麵對麵講話容易些。
事情的經過我又重複了一遍，那女人又開始斷斷續續的哭泣。她要求醫院立即查封病曆，要求查看當晚值班護士工作的所有錄像。我問她為什麽，她說她要看在她被轟出去之後護士都做了些什麽。我們跟她講，那些的攝像頭並不是用來監控護士的，而是為了方便觀察病人，換言之不是給她看的。我們又解釋給她聽，翻身不會導致出血，而且翻身是必要的。基於她姐姐的病情，再出血隨時可能，而且是致命的，否則也不會直接住進ICU.已經確定死亡的病人，沒有必要用呼吸器，那是對醫療資源的浪費。
女人很不高興，反複跟我講中國人要幫中國人的話。我跟她說我是在幫你，而且講的都是事實。在監護室工作的護士都是非常有經驗的，每個人隻照顧一到兩個病人，而且醫務人員相互監督和支持，絕對不存在偷懶和照顧不周的問題。至於說暴力操作，她到底也沒有講出暴力在哪裏。
她反反複複講著這些相同的東西，我們反反複複重複著相同的回答。Manager 和 director一籌莫展，而我還有一大堆活要做，真的不能坐在這兒陪她們聊了。
站起身我要走，她一把抓住了我，＂你別走，你走了我怎麽聽得懂!＂＂阿姨，我不是專業翻譯，該講的您講了，我也講了，我的病人還在等著我＂＂不行，我要說法，我要醫院給我一個說法!＂她說。
說法?!我不知道該怎樣翻譯了，她到底想幹什麽呢?我端詳著她，瘦小而倔強的臉，因為疲憊臉色很不好。一雙小眼睛，哭得紅腫。她的身體崩得很緊，要麽是因為緊張，要麽是因為壓力。兩隻手緊緊地攢在一起，手裏竟是一部手機，錄音的小紅燈詭異地一閃一閃...
我頓時間釋懷了，我是中國人，可我也是護士。簡單地用英文告訴manager and director , She is recording. 她的事情不是我們能解決的，也不是我們能幫上的，送她去該去的地方，我要幹活了。
Manager真是個好人，他說她一定是太悲傷了，找不到一個發泄的出口。可是我們就該是這個出口嗎?我可以想象當時的護士為什麽把她轟出了I CU病房。當你浴血奮戰，聚精會神的時候，你要警惕背後一雙狐疑的眼睛。她一直在哭泣，時不時地給你一些無法理喻的指揮。你要分秒必爭，還要花費時間去猜她在講什麽...想想我也要瘋了。
我不想說她是醫鬧，因為她是真的悲傷。而且醫鬧是中國醫療體製滋生的極具特色的寄生蟲。在美國的醫療法律環境下，即使出口了也無法存活。我同情她，是因為她親人逝去的悲哀，因為她是中國人，因為她異國謀生的不易。她那樣疲憊，時時提著一顆戒備的心，走到哪裏都無法放下，一直提著提著...
我相信我們的工作一定不是完美的，但至少是無愧於心的。可以不理解，但不可以汙蔑!誰都不可以，即使是中國人。
Manager帶走了她，我又回到我的病人身邊忙碌且快樂著。萬幸啊，煩惱如塵土，我想撣便撣掉了。我的地球那邊的朋友們呢?你們還好嗎?
壓抑，我看到了霧霾中隻有閃爍的警惕的小眼睛，你盯著我，我窺視你，悲哀的，迷茫的，惶恐的，懷疑的，戒備的，貪婪的，憤怒的，暴力的......醫生的，病人的，老師的，學生的，城管的，小販的，貪官的，情人的......
哎!你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