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的痛苦無可排遣,又著實無力改變蕭軍,
蕭軍也不會因為蕭紅傷心就轉性,或許他還在怪蕭紅要得太多,覺得自己對蕭紅非常不錯了。蕭紅是個要強的女人,她也不願意拿這種事去跟別人說,求得他人的同情和安慰。蕭紅選擇了逃避:遠走日本。因為蕭軍始終不願意收心回來,不再去找其他女人。但她實在是不願意跟蕭軍分開的,她心裏還希翼著,分開一段,也許蕭軍就能想念她的好來,願意定下心跟她好好過日子吧。所以她跟蕭軍約定,一年後等她從日本回來,兩人再重聚。
我個人是不大相信破鏡能重圓這類的事情,矛盾現時解決不了,緩一兩個月是可以的,但如果真的指望著一年以後就能發生什麽質的改變,那改變的一定不是他們之間的矛盾,而是矛盾一方或者雙方的命運有所改變。否則,一年後若有情再重聚,就是句空話,騙騙自己罷了。而蕭紅,顯然是打算騙自己了。
實際上蕭紅並沒有看清楚蕭軍,她認為兩人共過那麽多患難,理所當然就該有真感情。她卻並不懂,蕭軍從一開始就並不是那麽的珍惜她。他們相遇的時間,地點,背景都不對,蕭軍始終對她的過往都是心存芥蒂的。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蕭軍後來的妻子說過一句話,她說蕭軍待她是極好的,她自己覺得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她嫁給蕭軍的時候,是處女。。。隻怕是蕭軍從一開始,打骨頭裏就沒覺得應該尊重蕭紅。這種情形下,蕭紅把暫時分離當成破鏡重圓的契機,是不是太天真了呢?
遠走他鄉,治療情傷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法子,如果你是真的想治療,而不是期待著因為你的遠離,別人就突然覺出你的重要來。你在身邊時尚未覺得你如何重要,等你走得山高水遠,忽然覺得你重要了,是不是比較扯呢?
如何才能真的治療情傷?跟朋友聊的時候,朋友提議就是,趕緊展開下一段戀情。這對某些人來說適用,轉移注意力嘛。。對蕭紅來說肯定不適用。為什麽呢?因為她從未打算放棄蕭軍,她並沒有對蕭軍絕望,她認為她和蕭軍之間還是可以挽回的。她和蕭軍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患難與共,她覺得這種情分不是說沒有就能沒有的。
但她同時又很無助,很無力,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去挽回,或者說,如果實在挽回不了,如何讓自己趕緊從這段無望的感情中掙脫出來。
除了發展新戀情,我覺得還有一種法子或者說是一種狀態,也能讓人擺脫一段無望的戀愛,那就是:哀莫大於心死。。。心被傷透了,自然也就不會再有愛的激情和能力。但這對蕭紅同樣不適用。蕭軍讓她痛到極致,哀到極致,但她就是無法對他心死。她的感性,她對於蕭軍的依賴和眷戀都讓她沒法舍棄蕭軍,舍棄蕭軍就像是舍棄自己的生命。
上麵我們說的法子都不適用於蕭紅,那麽她遠走日本又是如何治療自己情傷的呢?一方麵,她拚命寫作,這個可以理解。愛寫點兒東西的人大概都明白這個狀態,特別是激情型寫手,沒有點兒痛苦的壓逼是寫不出來東西的。但蕭紅是真的拚命,拚命寫作的同時,拚命糟踐自己的身體。或許她不是故意的,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擅長照顧自己的人,加上心情低落,異鄉寂寞,靜夜的淒涼苦楚都能在精神上侵蝕一個人,失眠,厭食,憂鬱林林總總就開始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麵麵搶奪掌控權,身體在裏外夾擊之下,怎麽可能不崩潰,而一個崩壞的身體又怎麽能有個健康的好心情?這就像是一個死循環,意誌稍微薄弱一點就逃不出這死循環去,而哪個女人麵對情關的時候意誌不薄弱呢?更何況是蕭紅這樣,感情的支撐被她當成了唯一的養份。。。。所以在日本期間,她寫下了很多詩歌,散文,小說,而這些詩歌小說散文,無一不是她燃燒過量的生命的佐證。當她從報紙上看到魯迅逝世的消息,她徹底被擊垮了,連著發了一個月的燒。
她沒有遵守和蕭軍一年的約定,她提前回國了,為的是去看一看魯迅先生。她和蕭軍在上海重聚,她的虛弱,傷情,惦念並沒有引起蕭軍的多少憐惜,蕭軍一如故我地自行其事。很多人知道蕭紅跟魯迅的關係很親近,紛紛向她約稿,她卻說,她一個字都寫不出來。。這是真的,她是真的傷痛了,痛到無言以對。半年以後,她終於提筆,寫下了在紀念魯迅的文章中最為出名最為不朽也是最為感人的:回憶魯迅先生。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寫出那些文字的,隻覺得她寫的那個人活生生地在她的心間眼底,音容笑貌,言行舉止無一不曆曆在目,都在細節處用著心,也隻有用了心的人才寫得出那樣的細節。讀著讀著,人的眼眶就濕了。。。
蕭紅重回上海以後,她跟蕭軍之間:哀莫大過於心死也就隻是個時間問題了。蕭軍曾跟友人說過,他和蕭紅一起共過患難,如果蕭紅不先離開他,他是絕對不會先跟蕭紅分開。他這話表麵看起來是對蕭紅有情有義的表白,而實際上卻是他把蕭紅當作一個負累的宣言。我不知道別的女人聽到自己的愛人有這樣一番陳述會是個什麽感受,如果是我,我會痛徹心扉。與其說這是愛,不如說這是施舍。我骨子裏但凡還有一絲血性,我都會離開這樣說話的男人,不管自己有多愛他。
蕭紅不難過嗎?我覺得不可能。她在痛失精神支柱以後,蕭紅勢必要直視自己的處境,期間必然有深刻的反省,她也在尋找一條適合自己的人生道路。然而在這極痛之中,她做的選擇也就必然極端,她要遠離蕭軍,包括蕭軍身上所具備的各種氣質一起都成了她必須遠離的對象。一場終極悲劇正在徐徐拉開序幕,這次,它將引導著蕭紅走上一條碧落黃泉的不歸路。命運再次為她備下一杯苦酒:她遭遇了端木蕻良。而她不知道,這杯看似溫潤的苦酒,將成為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苦。為什麽端木蕻良是蕭紅的一杯苦酒呢?我們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