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不見,故人還是很帥,似乎一點都沒老。我心裏這麽想著,還沒說出來,已經聽見他說:“你們都沒變。”
又被他占了先機。我隻好采用迂回戰術,稱讚他女兒的機靈乖巧。
他女兒剛滿六歲,口齒清晰地說:“小貓妹妹太漂亮了,眼睫毛那麽長。”
我說乖乖你怎麽這麽會說話。
我家那個憨姑娘傻乎乎地回答:“你覺得我漂亮,是不是因為我穿了黃裙子啊?”
真是有其憨母必有其憨女。
我們送他女兒一盒艾菲爾鐵塔的立體拚圖,他們送我女兒一套中文書。兩個孩子親密無間,興高采烈地在屋裏跑來跑去玩。
我們送他一根法國熏腸。他說:“我就喜歡這個。”我說:“知道。所以才送你這個。”
他開一瓶加州紅酒給我們喝,味道不錯。他說莫言模仿馬爾克斯還不承認,我說莫言的文字太羅嗦了,老鼐說《蛙》還行。
我看到旁邊大花瓶裏插著一把劍,說:“你不是練跆拳道麽?”他說:“我現在練太極劍呢。”
冒著大雨外出吃飯。兩個孩子用薄塑料手套抓著排骨啃,四個大人用小杯子喝五十度的“鶴慶幹酒”,說著二鍋頭的故事、去世的朋友的故事、小說的故事。時而說法語,時而說中文。我跟他碰杯,老鼐跟他太太碰杯,我跟他太太碰杯,老鼐跟他碰杯。碰了就一仰脖子喝幹,談笑晏晏,全都是海量。
他女兒有一個堂姐和一個堂弟。我問:“長得像趙文卓的是誰的爸爸?”他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說:“你還記得啊?長得像趙文卓的是我三弟。”他太太插嘴說:“現在不像趙文卓了……”又接著說:“不過趙文卓也老了。”
我們說可不是麽。
各自的孩子都要早睡,於是早早散了。
第二天他打電話來說:“好久沒有喝得那麽高興了……老鼐原來真能喝啊,這回我發現他可愛的一麵。”
我覺得應該投桃報李讚美一下他太太,又怕弄巧成拙顯得矯情,於是吭哧了半天後隻說:“那下次再接著喝。”
他說:“那是自然。”
又說了幾句閑話。然後,先這樣,祝你們一路順風;好的好的,多聯係,下次再見。
當年我從河口連夜啟程回昆明,惶急無措,在車裏掙紮著轉過頭去,從後窗裏見到他和另一位朋友翹首目送,眼裏流露的關切,我一生不會忘記。
那位朋友七個月前猝然去世,從此不能再見。
故人今年四十四歲,摩羯座。我認識他十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