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她是他的初戀。
夜色漸深,四周樹木陰影重重。他聽見手掌撫過肌膚的沙沙聲,好像秋蟲爬過積滿落葉的森林,疾速流過的河水衝刷著河底潔白光滑的卵石。他們正把手伸進彼此的衣服裏,盡情地撫摸著對方的身體。那時他們年輕的身體饑渴又貪婪,像巢裏一隻隻伸出頭大張著嘴巴的雛鳥,吞噬盡彼此手中源源不斷傳出來的青春的熱氣。血液在黑暗中被手攪動得翻滾。她的小手,撫摸著他寬厚的背,像細雨落入幹涸的土地。他的大手,撫摸著她嬌小的身體,像巨浪正傾覆一葉輕舟。
他們在接吻,月亮掛在很近的天空。誰也沒有注意到今晚的月亮,他們隻是閉著眼貪婪地享受著彼此的身體。身體已經化成兩團糾纏在一起的欲望,沒有靈魂了,靈魂已經不需要了,靈魂已經出竅了。那一刻他們可以為了愛去死了……。
然後他開始吻她的頸她的耳根,他感到她的戰栗,他聽見她在近乎呻吟地哼著一些含混而動人的詞語,然後他聽見:“夏雨……”。他一下子停住了,不能相信似地睜開眼,卻吃驚地看見她睜大的眼睛正慌亂地注視著他。夏雨,夏雨!難道她還是不能忘記他嗎?難道她是永遠也不能忘記這個名字了嗎?他簡直不敢相信,不能接受,一瞬間近乎絕望。“那她到底愛不愛我呢?” 夏雨,這不是他的名字,這是她不久之前為了他而分手的她的前男友的名字。“她是不是還是愛著他呢?”他的腦子一下有些亂,但是沒有容他再想,她的話已經像是受到驚嚇的小鳥慌亂拍打起的翅膀一樣,一口氣地說了出來:“對不起,你,你知道的,我不是有意的,這什麽也不能說明,這隻是習慣。我和他從小就在一起,我們在一起那麽多年了,都習慣了。你知道的,我是愛你的,我真很愛你的,你是最棒的……”她一邊說著一邊像小貓一樣往他的懷裏鑽,他感覺她的身體很軟。是的,那麽多年了,習慣最可怕,有時無法戰勝。他還想說點什麽,但剛一張口,她的舌頭已經伸進他的嘴裏,柔軟,濕潤,無比甘甜但是涼的,不停地攪動,像一隻靈活的小水蛇。他一下子什麽也不想說了,隻想最簡單地把她徹底占有,就可以了。那年他22歲,她20歲。她是他的第一個女友。其實每一個初戀都是一把刀子。更何況她是他從她的青梅竹馬的戀人手中奪下的一顆明珠,一座城池,他的海倫,他的溫莎,他的北方佳人,他的春夏秋冬天南地北,他的現在過去將來直至永遠。他從來沒有想到世界上竟然會有這種溫存的東西,這麽柔軟,這麽濕潤,這麽貼心可人,從此他關於女人的概念都將重新建立。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把撒進水中的鹽,正在漸漸消失。在消失之前,他抬眼看見了頭頂上方天空中的那輪月亮,然後就閉上了雙眼。
那天他看到的月亮是黃色的,渾圓,巨大,好像離他們如此之近,他覺得那上麵有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向著他們飛來。
他想他可能是永遠也離不開她了。
他於是更緊地抱住她,更強烈地吻她,咬她的耳根,在她的頸部為她留下了一道發著暗紫的吻痕。
在後來的日子裏,他從來沒有夢到過這次接吻,但卻經常會夢到這天晚上的月亮。從那裏正飛過來一個黑影,有時是一頭鐵鏽斑駁的豹子,有時是一艘黑色堅硬的外星飛船,有時是一股噴濺出來的鮮血,有時是一朵正在打開花苞綻放出來的玫瑰,有時是她,20歲的那一年的她,在夢裏美麗得像一顆子彈,一下子就把他給撂倒了……
夢裏月亮渾圓,豐腴,總是黃色的,像一片沙漠,非常的荒涼……
後來等到他結婚的時候,他已經42歲了。
當然啦,新娘不會是他的初戀的。在這20年的時間裏,他談過簡直無數的女友。他覺得愛情搞得他很苦惱。一方麵他總是竭盡全力想對那些女孩子們好些,怕她們受到委屈,怕她們受到傷害,他對她們關心備至,悉心嗬護。這就讓那些女孩子們很受感動,她們就會更愛他,然後漸漸這愛變得強烈,變得難舍難分。但是就在這時當他覺得她們就要無法離開他時,他會突然難以抑製地感到恐懼,好像他劃著他的剛朵拉在威尼斯的岸邊為岸上的姑娘唱情歌,但當姑娘被他打動聽得動了情要縱身跳下來的一刻,他卻突然意識到他的船太小無法承受他也無法駕駛,於是他慌忙掉轉船頭就跑。當他回頭看時,通常姑娘們在岸邊晃了兩晃,才又再次站穩,然後跺著腳,含著淚咒罵他心太狠。偶爾幾次姑娘探得太深一失足,掉進了水裏,但最終都又爬上岸,於是他這才鬆一口氣,終於劃著他的小船還是跑走了。他覺得自己心理有問題,他不應該再談戀愛了。但他一刻也停不下來,他身邊不能沒有女人,但又不能容忍女人愛他,好像他需要的隻是女人的身體、性。但也不能這麽說,好像他是在認真地戀愛,但他不能接受過分強烈的感情,所以這正是問題所在。因為牛頓已經證明當蘋果從天空中落下來時,是不可能保持勻速的。它隻能越來越快。這就是問題所在啊!
有一次,他碰上了真正的危險,差點出大事兒。那個姑娘大學剛畢業,但可真不得了,顯得非常成熟,曾經過滄海,和他一起抽煙、喝酒,而且根本不把男人當回事兒。那好吧,上吧。結果幹完了,他才發現床單上的鮮血。他問她,你來例假了?她告訴他:這是她的第一次。他還從來沒幹過處女呢。“啊???!!!???”他當時都傻了。她也沒喊疼,她可真狠啊!也許喊了,可他卻以為是到高潮了呢。總之一切都亂了。他真想罵娘,他質問她說:“你為什麽要是處女啊!!!???!!!” “我可怎麽辦啊?”他想。其實那個小姑娘內心的感情非常純,而且非常強烈。她是真的愛他,而且這愛就像他預感到的那樣在惡化。在他正在猶豫不決的過程中,已經快速地行駛到了不可救藥的邊緣。
所以終於有一天她覺得她永遠不能離開他,離開他,她就要死了。
於是她開口對他說:“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嚇得張開了口,“沒有你我是會……”這時他睜大了雙眼,驚恐地看到她的嘴正在擺出那個字的口型。他感覺她好像是個SARS患者,那致命的病毒就要從她的嘴裏噴出來。他慌忙伸出手想要去堵著她的嘴,但就在這時,有一萬隻黃蜂已經從姑娘的嘴中飛出來了,嗡嗡地叫著,向著他,爭先恐後,飛過來了。他嚇得轉身,搖身一變,變成一隻斑斕的金錢豹,舒展四肢,奔逃而走,超過了那嗡嗡的聲音,超過了光速,柯薩科夫的野蜂飛舞,一萬隻黃蜂,終於,在他身後,漸漸地,遠去,消失了……
從那以後他和姑娘在上床前一定要先想盡辦法確認她不是處女。當她呻吟顯得痛楚時,他會馬上警覺地問:“怎麽很疼嗎?”然後低頭查看一下床單上是否有血。
當又一個姑娘離他而去,他再一次孑然一人時,他並不快樂,其實他的心裏也很痛苦。
就這樣,一年一年過去,身邊的姑娘漸漸變成了女人。她們再次來到他的身邊時就已經裝滿她們各自的記憶、往事、痛苦或快樂的複雜故事,於是他不會再作為她們生命中的全部,隻是她們經曆中的一小部分,甚至是可有可無的,就像闌尾,割掉了也沒什麽,頂多疼一下。愛不再是一種信仰,不再是唯一,隻是諸多需要中的之一,關於肉體,關於宣泄,關於錢,房子,未來和養老,關於解悶排遣寂寞,增加榮譽,降低風險和生活成本,有時甚至是一種投資、下注、押上一寶,當然也有感情,而且還是很重要的,有時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總之,這時愛情已經成為一個複雜體係中的一個有機的組成成分。這個體係牢固,沒有愛情也不會散架。這樣挺好,這樣讓他心安。
就在這時,她來到了他的身邊。
(待續)
1. 1. 很久沒有看到師太的留言了。有一天,又看到時,師太說:你寫的東西我看不懂,所以不願意留言了。於是那天夜晚,我整夜不能入睡,甚至不能平臥,我在臥室裏不停地走來走去,不停地問自己:你說,你倒是說說啊,我怎麽樣才能讓師太,明白我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