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的小故事（三）

那天剛進店門，遠遠地就看見我們櫃台前的椅子上端坐著一位優雅的華人女子，而我的巴基斯坦經理在自顧自地忙著，並不與那女子搭腔，於是我猜想：那女子必定是因為語言的問題，與我的經理雞同鴨講一番卻仍然不能溝通，於是被告知留下來等我-這個可以講華語的工作人員來給她提供客戶服務。

果不其然，正如我猜測的，她確實有一堆關於汽車保險的複雜的問題需要問我。實話實說，若是英文比較爛的話，保險裏那些各式各樣的條款理解起來就是有困難，何況我經理那一口帶著印度口音的英文，更加絕對可以把一個明白人也搞成糊塗人。在我和她的對話中，她的口音告訴我，她是台灣人。

昨天我當班的時候，剛好她在我們店裏閑逛，遠遠看到我，就滿臉笑意的走過來，對我再次道謝，並告訴我，她的汽車保險的問題已經解決，正是完全按照我的建議來辦的，為她省了一筆不必要的費用。

因為彼此互有好感吧，我們開始交換些信息，比如，我們各自是從哪裏來的，以及來了多久等等，就這麽閑聊當中，不知怎麽就提到她的公公婆婆，兩位老人家原本也是大陸人，是當年在大陸人口裏的“解放前夕”，隨國民黨一道撤往台灣的，從此後就在台灣定居下來，與當地人融合，生兒育女了。

她沒有告訴我很多細節，這是她的簡單概略的故事： “我先生的父母祖籍山東，有弟兄三人，我公公排行老大。當年他們兄弟三人合夥做生意，做得很大，賺了不少錢。當國民黨撤軍到台灣的時候，三兄弟關了店，分了錢。老大決定跟國民黨一起走，但二叔和三叔卻怎麽都不肯走，執意留在了大陸。

”因為關了店的緣故，所以後來的公私合營這件事對他們倒是沒有太大的影響，可是隨著後來大陸的政治運動步步升級，留在天津的二叔和留在北京的三叔就開始遭殃了。一是因為他們從前的資本家的身份，二是因為他們的大哥一家去了台灣，於是有了可怕的‘海外關係’。

“二叔性子烈，十分耿直，受不了這樣的委屈和虐待，沒幾年就因為驚嚇和抑鬱撒手人寰。三叔如今尚在人生，但如今和後輩們談起那段日子，也會陡然色變。他告訴後輩們，當年害怕被紅衛兵抄家，把分到手的大把的金條和珠寶全都一一分散，悄悄扔到了附近的公共廁所裏，家中的古玩字畫也都一一親自砸爛撕毀。因為少了罪證，所以才少挨了些批鬥和侮辱，得以苟活。”

我最近上網很多，對剛解放時候的各種運動比如公私合營、三反五反、大煉鋼鐵、文化大革命等等的有了多一些的了解，看那些經曆過的人寫回憶錄，隻覺得不可思議，慘絕人寰。

如今聽一個台灣人給我講這段不堪回首的曆史大潮中他們自家人的經曆，我感覺十分怪異，更多的，是一份羞恥：這麽醜惡的、滅絕人性的、明顯反人類的事件，如何得以在號稱“有五千年文明，認命勤勞善良”的中華大地上發生？誰應該對這樣的曆史恥辱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