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一輩子嚴重抑鬱而不自知,一家人在她的臉色和謾罵聲中戰戰兢兢地生活,如今她老了,子女們才把控製她抑鬱情緒的主動權掌握在手裏,請她吃抗抑鬱藥。她拒絕,而且控訴子女的陷害,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們用小藥片來侮辱她,暗喻她為神經病人。好說歹說都沒用,加上醫生也成了陷害罪的主控。
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老公向我招供:已經服用了好幾個月的抗抑鬱藥,感覺好極了,不再心焦氣燥,不再沒頭沒腦地憤怒、幽怨。我一直有點心存疑惑,他最近表現怎麽這麽平和?老公是個大好人,可那脾氣不是每個人都能招架的,上來得快,下去得也快,上來的那一下子可以使當事人腦溢血。我因此下了幾百次決心要奪門而出永不歸來,隻因為他下去得快才沒來得及奪門而出。對於用藥,他感慨萬千:這科學的研究是越來越厲害了,對人的大腦越來越了解。上帝造人並不完美,我們的缺陷使我們抑鬱。不是我們的錯,可是大腦裏一化學反應,我們就上躥下跳,身不由己。早知道小藥片這麽有用,娜塔莉就不至於自殺了。娜塔莉是一個年輕貌美,聰明成功,卻在25歲芳齡突然跳崖自殺的親戚。她自殺的消息叫任何一個見過她的人喉頭哽咽,眼睛模糊。
老公的招供正好成為向我媽現身說法的殺手鐧,我媽一向尊重我老公,連他都用的東西,我媽隻得接受,答應試一試,這一試,從此笑口常開,心平氣和。她說,這東西怎麽這麽怪?心裏也不鬧了,腦子裏也不亂了,還覺得活著挺有意思。這下我服了,本來是絕對服從自然的一個人,不到萬不得已不用藥片,身邊這兩個人,我知道他們變化有多大,對我的生活影響有多大。也就是說,我媽如果早用了這藥片,也是賢妻良母,我的童年就不會那麽抑鬱了。
我的眼睛也遭遇了科學。十年來,眼睛畏光、在電腦、電視麵前堅持的時間越來越短,看了多少眼科專家都是白搭,中醫叫我吃枸杞、羊肝補氣血,吃了多少還那樣,反正吃不死。突然有人建議試試Irlen眼鏡,一位姓Irlen的精神科專家發現此症狀,而且有措施,用各種顏色的鏡片濾過病人對之敏感的光。本來好像久病已放棄的人最後一搏也奄奄一息,戴上那眼鏡就明白這次找對了,如今坐在電腦麵前打字別提那絕處逢生的爽。
有人說科學可以是雙刃劍,的確,連小小硬幣都有兩麵,但我們隻活一次,雙刃劍也值了。國人中有一大堆儒學的信奉者,相信人的能動性,所謂能動性就是,你成績不好一定是不努力造成的,所以你一定要在書房裏呆更久;你如果是殘疾人,就一定要向張海迪那樣堅強,照樣過絢爛人生。這種硬性要求使本來就抑鬱的人生無疑更加抑鬱,負罪感遍及中華大地,與基督教的原罪說有的一拚。科學研究的能動性在於,你成績不好可能是因為你精力無法集中,比如Irlen的研究結果發現,視覺神經的傳達能力受到幹擾之後,不僅導致眼睛累,連大腦的功效都大幅度降低,戴上適用你的鏡片之後學習效率會大大提高。科學幫助人把能動性真正發揮出來,而不是通過一刀切的簡單粗暴方式來達到刺激的作用。
科學進攻之處,傳統思維方式也逐漸崩潰,我們中國人喜歡講道德,講了幾千年還是在講人心不古,道德淪喪,可見道德並不是人性的成分。一個人喜歡跳槽,傳統上講,可以說他道德不好,不忠心,卻並不能阻礙人跳槽,除非改變他的性格,使他安分守己,恪守陳規,也許,小藥片就能做到。
我鬧情緒的時候,老公眯著眼笑道:怎麽樣,你也來點吧。我習慣性地嚇得退避三尺:人人都用,那也過分了吧。老公陰陽怪氣地:化妝品不是人人都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