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叫歡歡的狗

來源: 識食物者為俊傑於 2013-05-23 18:27:49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5334 bytes)

歡歡是我表哥養的一隻鬥牛犬，身形不高，但很結實，渾身都是肌肉，象狗裏麵練舉重的。提到我表哥，他天生是做大生意的料，可惜生下來卻隻有做小生意的命，大手大腳的他開過飯館，幹過貨代，跑過運輸，結果是做一個賠一個，跑運輸在河南撞死人以後決定是去郊區承包農場養牛，尋思著養殖業似乎保險一些，結果當然還是賠，不過這就是後話了。歡歡就是他當年承包農場時養來看家的。

農場在郊區，周圍都是野地，人煙稀少，做小生意雇不起保安，於是我表哥就養了一群狗負責整個農場的安全保衛工作，而歡歡就是這個保安隊的隊長兼政委。整個農場除了我表哥，它權力最大，一人之下，萬物（狗，牛，羊，豬，雞，鴨...)之上。

歡歡之所以成為保安隊隊長完全憑的是實力，首先它驍勇善戰，有生之年單挑群P無數，從來沒有失敗過。其次是聰明有靈性，善於領會領導，也就是我表哥意圖。比如說我表哥在農場大院畫了兩道線，告訴歡歡陌生人過了第一道線你要警告，如果警告無效，繼續往前走過了第二條線，你就可以衝上去咬。歡歡不僅自己聽懂了，還充分地貫徹到整個保安隊，嚴格執行，從沒出過差錯。

農場開了三年，因為經營不善，關門大吉，保安隊也就地解散，自謀出路，歡歡是唯一一隻跟隨我表哥回城的狗。其實表哥本來沒打算帶上歡歡，因為城裏養狗要上戶口，而且歡歡性格比較野，所以就把它送給了周圍一個農戶。結果表哥回城一個月以後的一天上午，有鄰居敲門說你家車下麵有一條大狗，從早晨一直在車下麵趴著，看著挺嚇人的。我表哥下樓一看就是歡歡，瘦骨嶙峋，渾身髒髒的，想必是流浪了很長時間。後來才知道，我表哥離開農場不久，歡歡就從農戶家跑了，因為歡歡過去就經常跑出去幾天夜不歸宿，所以也沒人在意，沒想到它這回竟然一下子跑出去一個月，流浪了幾十公裏路回到了城裏。歡歡怎麽找到我表哥家至今是個謎，它從小長在農場，沒有進過城，唯一能找到我表哥的線索，就是它認識我表哥的車。異地重逢，我表哥和歡歡都很激動，表哥趕快囑咐表嫂給歡歡準備吃的，他自己則把歡歡弄到浴室，給它洗澡，這時候才發現它身上不光瘦，而且還有很多傷口，腳趾頭都磨破了。可見這一路，為了尋找自己過去的主人，歡歡遭了多少罪，表哥很感動，決定從此不管如何，都要把歡歡留在身邊，和他們住一起。

歡歡農轉非進城以後，野性不改，在家裏根本待不住，經常跑出去幾天不回家，在外麵野夠了才回來。每次失蹤，用我表哥的話說，它又出去“找小姐”了。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自從歡歡來了以後，表哥家附近，甚至遠到周邊的農村，多了很多長相酷似歡歡的*****鬥牛犬，分明就是它下的種。

歡歡在農場是保安隊隊長，進城後不當保安，開始混黑社會了，周邊地區大大小小的狗都對它俯首稱臣，儼然是當地狗社會的老大。當然偶爾也會出現過對歡歡不服的，比如說我姨媽家有個鄰居養了兩條德國黑背，一公一母，狗是好狗，但主人比較沒品，經常縱容他家的狗欺負其他人家的小狗，包括我姨媽養的寵物狗金毛。有一次，表哥帶著歡歡去看我姨媽，歡歡在前麵跑，表哥在後麵跟著。歡歡不喜歡被狗鏈子拴著，它很聰明，雖然野，但從不擾民，包括它領導的狗社會，從來不找人類的麻煩，那麽多年和周圍居民相安無事，從來沒有被投訴過。話說到快到我姨媽家了，我表哥聽見前麵一陣騷亂，先是一陣狗的狂吠，然後是人的聲音在喊：“去，咬它！”原來是姨媽的鄰居仗著自己家的狗比歡歡個子大，在慫恿他的兩隻德國狼狗咬歡歡，表哥聽到，心裏想，這可是你自找的。停下腳步轉頭自己到一邊抽煙去了。煙抽完了，在走過去，隻看見歡歡一隻狗在姨媽家前麵的空地上驕傲地站著，除了地上的點點血跡，那兩隻狗和它們的主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此以後，隻要歡歡在，那兩隻狗都躲在自己家裏不敢出來。

當時城市裏有專門的打狗隊，隔三差五要對狗社會進行嚴打，歡歡很聰明也很機警，看見打狗隊來了，就帶領它的狗腿子們，在樓群裏利用地形，有組織地撤退，因為狗跑的比人快，隻要不亂跑，就不會被抓住。打狗隊的人恨歡歡恨的牙癢癢的，但就是抓不住它。所有認識歡歡的人都說，這隻狗太靈了，都快成精了。它活的時候，不光它沒被抓到過，連它的馬仔包括我姨媽家的金毛也沒被抓到過。可是它死後不久，我姨媽家的金毛就被抓進去了，花錢贖出來以後，都變傻了，據說是在狗拘留所待了一晚上嚇的。

表哥視歡歡為己出，自稱是歡歡的爸爸，而我姨媽就成了歡歡的奶奶。每天早晨上班前，表哥就讓歡歡背著一個背包，裏麵裝著帶給我姨媽的東西，吩咐它說，去把背包帶給奶奶！於是歡歡就很聽話地去了，好在兩家相距不遠，一裏多地，很快就到了。歡歡也很喜歡去奶奶家，因為那裏有它最忠實的手下和玩伴金毛，而且奶奶家門前有個小花園，那就是它的行宮，接見文武官員，寵幸三宮六院，日子過得逍遙自在，賽過神仙。

狗的時間觀念很強，歡歡更是如此，早晨8點去奶奶家，上午在小花園和狐朋狗友廝混；下午陪奶奶去社區中心打麻將，奶奶玩牌的時候他趴在奶奶腳下睡覺，不早不晚，四圈牌準醒，起來等在門口，送奶奶回家；然後跑回自己家等爸爸媽媽下班，吃完晚飯，陪爸爸在小區裏散步，聽他發發牢騷，自己隻是傾聽，從來不發表意見。

狗生很幸福，*****子就過得飛快，一晃歡歡已經8歲了，換算成人的年齡都差不多50歲，幾乎和它爸爸，我表哥一樣大了。狗到中年，歡歡比年青的時候穩重多了，那些徹夜不歸狂歡的荒唐事情也很少幹了。歡歡懂事了，可歡歡的爸爸卻又闖禍了，上次開運輸公司撞死人，好不容易消停了幾年，又管不住自己酒後駕車，撞了騎摩托車的一家子，一死一重傷，作孽啊。賠了一大筆錢，房子也賣了，車子也賣了，表哥傾家蕩產，死者家屬還不滿意，天天堵著門鬧。表哥實在沒有辦法，遠走他鄉，逃奔了他在張家口做煤炭生意的朋友，他走的時候帶走了歡歡。

歡歡再也沒有回來過。關於歡歡的下落有幾種說法，有人說它到了草原，恢複了原始野性，和狼群跑了；也有人說歡歡在草原為保護公社的羊群和反革命豺狼作鬥爭英勇犧牲，這個有些離譜；還有人說歡歡死了，誤吃了下過毒的食物，被藥死了。
幾年後，表哥一個人回來的時候，人老了很多，黑了很多，瘦了很多，草原上淩厲的風把他的臉劃出了一道道皺紋。大概是草原上能接觸的人少，連人也變沉悶了，關於草原，關於歡歡，他都不原意多說，問多了，他就說，歡歡沒了，但沒什麽好難受的，歡歡這輩子妻妾成群，風流無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實在沒白活，比我們這些大老爺們都強。

我想想確實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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