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無望的虛空( hopeless emptiness ) 是美國新片“
人生真的有意義嗎?如果感覺到隻是無望的虛空(hopeless emptiness) ,人是否能逃避?逃避會不會在內心引起更大的恐懼和虛空感?還是繼續留在無望的虛空中更感覺舒服和安全?種種的疑惑,在看完這部影片之後,都不可避免地在心中留下濃重的陰影。魯迅先生說:“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但是如果直麵的隻是無盡的無望的虛空呢?真的猛士又能怎麽樣?
沒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影片中的女主角是一個美麗又浪漫的女人。年輕時渴望成為出色的女演員,卻一直不成功。她跟一個身份低微卻出言不凡的小夥子結了婚,在革命路上買下了獨立洋房,生兒育女。生活逐漸變得平庸無趣。丈夫抱怨她在他的脖子上套上了枷鎖,使他不得不日複一日地去做十分無聊的工作。她罵他是幼稚無用的長不大的男孩,不是男子漢。他為了派遣心中的鬱悶屈辱,去找年輕女孩上床。。。然後她記起他們相遇時,他曾激情滿懷地說過:“我的夢想就是到巴黎去!巴黎人過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那裏的人才是真的活著。” 因此她決定:到巴黎去!那才是他們重生的希望。她說服了他,他們開始為搬去巴黎做準備,兩人的麵貌也變得生氣勃勃。
在周圍的人看來,他們的舉措是很幼稚很不成熟的。“你到那裏去做什麽呢?”他們問那做丈夫的。但是女人說:他什麽也不用做,她去做就可以了!”你們知道巴黎政府給秘書的工資有多麽高嗎!”她反複地說:她可以做他的後盾。而他就可以自由地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去發現他真正要做的,去實現他的夢想。但是人們說: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怎麽可以放棄大好的工作,穩定的生活,搬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靠妻子養著,自己無所事事,去追尋什麽夢想?這簡直就是瘋狂。能真正理解他們的,或者說理解女人的,隻有一個被當成精神病人的數學博士。隻有他看出她去巴黎的真正目的,是想衝破那讓她成為行屍走肉的無望的虛空(hopeless emptiness)。
然後命運就開始對他們進行試煉,或者說開起了玩笑。男人在徹底放鬆的心態下幽默地回複了一個難纏的關係戶,因此獲得了上司的器重,把他納入銷售精英隊去銷售在當時是新寵的電腦,工資也漲了很多,還美其名曰“可以實現他父親未了的夢想”(男人的父親在同一個公司默默無聞地工作了一輩子)。於是男人開始動搖了。恰好女人也意外地懷孕了。男人便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把去巴黎當成不成熟的夢而推開了。
但是渴望通過巴黎夢擺脫平庸絕望的空虛生活的女人並不甘心,她買來了自己墮胎的工具。男人發現之後,開始劇烈地指責她:“一個正常的女人,怎麽會為了自己的狂想,就打算自己把胎兒捅下來?難道不是瘋了?”“我怎麽知道你是否愛過孩子?以前是不是也想把他們捅下來衝進下水道去?”女人再三逼問:“你真的想再要一個孩子嗎?”,他卻無法回答。其實他並不是想要第三個孩子,而是不想失去這個讓他不用去巴黎的理由。
女人於是看清了,這個用“負責任”的堂皇理由拒絕改變生活軌跡的,一邊抱怨生活的平庸無聊一邊又甘之如飴的男人,其實是很懦弱的。他並不知道自己要追尋什麽,他無法肩負起去尋找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人生意義的重任。他年輕時的巴黎之夢,那被女人當成他富有激情,顯得他的與眾不同的夢想,正如他自己所承認的,其實不過是“一個愚蠢的小子的狂妄吹噓”。要一個人放棄一切習以為常的被眾人認可的所有,去追尋虛幻的不可知的東西,是一個很可怕的選擇。因為他所麵臨的,是更不可觸摸的無邊無際的虛空。如果說人生本來就是空虛的,現在的他至少還有供養妻兒,勤勞負責等責任來填補。撇開了這些,他將必須直麵生命中無法承受的空虛。於是他恐懼了,退縮了。正如那個數學瘋子指責的:他不敢去巴黎,因為他在這“無望的空虛的世界裏活得更舒服自在。”那多餘的孩子很可能是他的預謀,是他用來掩飾自己的懦弱,證明自己是男子漢的手段。
瘋子和女人都把擺脫人生的無聊空虛感,追尋人生意義的重任寄托在男人的身上,因為他們自己找不到,而他們都是無法忍受庸常生活的人。所以男人的退縮使他們無比的憤怒和絕望。聽聽女人跟一個鄰居男人的絕望哭訴:
“I wanted IN. I just wanted us to live again. For years I thought we’ve shared this secret that we would be wonderful in the world. I don’t know exactly how, but just the possibility kept me hoping. How pathetic is that? So stupid. To put all your hopes in a promise that was never made. Frank knows what he wants, he found his place, he’s just fine. Married, two kids, it should be enough. It is for him. And he’s right; we were never special or destined for anything at all.”
在巨大的絕望衝擊下,她變得麻木不仁,連跟另一個男人性交,還有知道了丈夫跟另一個女人上過床也毫無感覺。婚外性變成無足輕重的東西,因為那不過是對鬱悶生活的一種控訴,這控訴在無比沉重的鬱悶麵前卻顯得非常微弱。
女人最終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去自己墮胎(這是發生在60年代早期的故事,那時墮胎是違法的),也因此失去了生命。自殺未必是她的初衷,因為她曾打電話呼救。她隻是要擺脫那妨礙她獲得重生的障礙,雖然真正的障礙並不在這裏,這卻是她唯一能擺脫的。死亡也無足輕重,因為活著已經失去意義。
這個電影讓我想起多年前我的導師跟我說過:“世界上所有的哲學和藝術,都是為了探討解決人生苦難的問題。”多年過去,這屬於他的名句言猶在耳。但是真正的人生苦難是什麽?我當時沒有問,現在再也問不著了。這部影片使我想起這些沉重的話題,但是也沒有給我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的。我想。
---寫於2009